被遺忘的珞珈山奇跡：武漢大學的“劉道玉時代”

他曾是全國最年輕的大學校長。因他的銳意改革，80年代的武漢大學，被世界公認為改革開放的象征。

他與耶魯等名校聯合辦學，多次獲世界教育大獎。楊小凱因他成為諾獎級學者，鄧曉芒、易中天、野夫、竇文濤因他名滿天下……然而，在官方出版的《湖北專家大辭典》4321人中，卻沒有他的名字。

他就是武漢大學前校長——劉道玉先生。

▍中國的三次文化繁榮

中國曆史上有兩個公認的“思想最活躍、文化最繁榮”的時代：百家爭鳴的春秋、中西合流的民國。它們曾塑造了國人的氣質，並成為舉世矚目的文化現象。

然而，還有一個與當下中國關係最深的文化繁榮時代——1980年代——時常被忽略。在那個短暫、激越的年代，劉道玉的武漢大學銳意革新、成果輝煌，被稱為“劉道玉時代”。

▍改革開放：走向文明

曆史悠久、山清水秀的珞珈山

1970年代末，結束動亂的中國百廢待舉，改革大潮席卷華夏。受盡風霜的知識人，尤其有一種噴薄的力量：人們迫切想要追回蹉跎的光陰，對新的生活和普世文明，也充滿期待和振奮。

參與高考製度重建之後，劉道玉於1979年辭去教育部的職務，從北京回到與他一樣飽受運動摧殘的武漢大學，誓要重鑄母校的輝煌。

▍披荊斬棘

大學之大，在於大師

劉道玉的製度改革，極富勇氣和人性，被各大高校爭相模仿，有的延續至今。

在那個政治掛帥的年代，他率先廢除政治輔導員製度，實行導師負責製。當時的大學生都是按計劃、名額培養的，劉道玉多次進京懇求、克服重重困難，率先摸索出學分製、雙學位、轉學製等一係列先進製度，實現了“以學生為本”。

▍思想自由 民主學風

武大校友對母校的捐贈金額長年名列三甲

為推動全社會思想進步，劉道玉還獨創了插班生製：社會青年通過考試，可以直接到武大念大三，畢業後享受同等待遇。著名作家野夫就是第二屆作家班的插班生，他感歎“校長給了我們走出深山、人生洗牌的機會”。

當時的武大學生可以不上課，可以提前畢業，可以轉係甚至轉校；經濟困難的可以貸款，畢業後5年內若有大的成就，或自願奔赴邊遠的，由學校還貸。

▍愛才如命

劉道玉出席《易中天文集》發布會

劉道玉尊重知識、愛惜人才是出了名的。

鄧曉芒沒念過大學就直接考取了研究生，畢業後被劉道玉破格留校；法學泰鬥韓德培50年代起就被壓低工資，劉道玉為他爭取到全國唯一的教授工資上調；易中天畢業後本來必須回新疆，但他是胡國瑞教授的唯一嫡傳，於是劉道玉找到教育部長，動員五個本科生去新疆，才換來易中天留校……

▍世界名校

竇文濤：武漢大學教給了我自由和審美

劉道玉聚集了趙林、於可訓、張堯庭、葉汝璉等一眾大師，又創造了如此自由、便利的學術氛圍，師生們自然拚命鑽研：“連走路都是跑步前進，圖書館、實驗室燈火通明，教授自覺加班。”

武大坐落於美麗的珞珈山，課餘生活豐富，師生時常相約出遊。武大的畢業生飽受讚譽，全球各大名校主動來聯合辦學，留學生往來頻繁。

▍天才少有，教育家更稀缺

這個小屋子中走出了大批的經濟學家

經濟學家鄒恒甫15歲進武大，畢業後同時獲得哈佛、威斯康辛的公派留學資格，但哈佛的學費貴了三倍，於是教育部要他念威斯康辛。在劉道玉和部長蔣南翔的幫助下，他得以到哈佛讀博。

回到武大後，他與楊小凱合作創立高級經濟研究中心，全英文教授西方經濟學，十年內為歐美輸送上百位優秀留學生。

▍珞珈山最大的奇跡

“最接近諾獎的華人經濟學家”楊小凱，是劉道玉一生最偉大的教育成就。楊小凱18歲因寫大字報《中國向何處去》，被判刑10年，在獄中多次死裏逃生，並自學成為經濟學家。1980年，因政審和戶口，他考上社科院研究生卻沒被錄用，和妻子在印刷廠工作。

劉道玉頂著巨大的壓力和風險，將這個“反革命分子”聘為講師，並幫他解決了平反和戶口問題。

▍先知的良師益友

在武大期間，楊小凱完成了《經濟控製論初步》和《數理經濟學基礎》。據那個時代過來的經濟學家回憶，他們當時了解西方經濟學的唯一窗口，就是這兩本書。

鄒至莊教授訪問武大時，被楊小凱的天才所震撼，推薦他到普林斯頓讀博，卻因政審無法成行。劉道玉與鄒至莊寫信到中央，才讓楊小凱得以赴美。楊小凱讀博期間，劉道玉又設法讓他們一家團聚。

▍中國曾距諾貝爾經濟學獎一步之遙

楊小凱與諾獎得主布坎南

令人遺憾的是，最有可能摘取諾獎的楊小凱，沒有再回武大。1988年，就在楊小凱的博士論文轟動世界時，劉道玉卻突然因“得罪領導”被免職了。楊小凱最後到澳大利亞任教，並在那裏重建了經濟學大廈。

2002年布坎南說“現在全世界最重要的經濟學研究，就在莫納什大學，就是楊小凱所做的！”更令人歎息的是，楊小凱56歲時因肺癌逝世——去世前兩次被提名諾獎。

▍奇跡為何曇花一現？

劉道玉被免職後，師生們極為憤慨，卻又無可奈何。那一年風波之後，“生病住院還被拉出來檢討，大會小會上都要點他的名，但他拒絕寫一個字的檢討。”

武大的自由學風一去不返，鄧曉芒、易中天等人都因為與校方的衝突漸次離校。楊小凱1995年受劉道玉之邀回武大講學，校領導不但禁止他講課，還派人監視他的行蹤！

▍生不願封萬戶侯

易中天：劉道玉不是一個聖人，他是一個戰士

其實在被免職後，劉道玉多次受邀出任廈大、暨南、華僑等大學的校長，甚至還有某市市長、團中央書記，但都被他婉言謝絕了。

他心灰意冷地說：“我不是做官的料，隻會辦教育。但是，既然換來換去都是那個婆婆，我又能做成什麽呢？”

▍ “當代蔡元培”

即便如此，“隱居”武漢大學幾十年的劉道玉，心心念念的仍然是思想和教育。他抨擊錯誤的基礎教育是“戕害人性”，對功利化、官僚化、排斥現代文明的辦學方式更是深惡痛絕。他說：我理想中的大學是，以人為本，大學獨立 ，思想自由，學術至上，民主學風，創造不止。

▍公道自在人心

野夫探望老校長：中風後，他開始用左手書寫

親友眼中的劉道玉，是一個“正直到不知變通”的人。1990年，作家野夫被人構陷、身陷囹圄，很多舊交都避之唯恐不及。老校長卻帶著兩位博士同學，親赴高牆內探視，送去食品藥品，還與野夫合影留念。

劉道玉說，我們都曾遭受不公，但公道自在人心。

▍武大永遠的校長

武大裏至今沒有劉道玉一個題字，也沒有一座建築、一條道路冠上他的名字。然而世所公認：他與武大早已血脈相連。

易中天回母校演講，當講到“劉道玉”三個字時，本來想做個說明，沒想到話音剛落，台下掌聲雷鳴。他不禁感慨：一個人的名字過了這麽多年，還有這麽多人記得，難道劉道玉真的是人們所說的“武漢大學永遠的校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