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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月19日,上海國際飯店。一位衣著鮮麗、風姿綽約、年輕美貌的時尚女子,在前台要了一個房間:10樓708房。她在房單上簽了兩個字:幹淨。
飯店服務生一看這位來客登記的名字叫幹淨,就感覺到挺奇怪的,還敲門探視過這位女子人的行動,這位女子告訴服務員,你不要按鈴,不要打擾我。
後來服務生總是不放心,晚飯回來之後他又敲門,但這位女子的房門已經鎖住了,敲門也無人應答,側耳一聽,裏麵也沒有任何動靜,這服務生就找人撬開了房門,赫然發現,女子已經昏迷在床上,這床頭還有生鴉片、烈酒、安眠藥這類物品。
服毒之前,女子留有一封遺書給合眾電影公司的陸潔。遺書寫得非常晦澀:
“陸先生:我因為……不能不來個總休息,我存在您處的兩萬元,作為我的醫藥葬費,我想可能夠了。英茵1月19日。”
這個女子就是英茵,民國時期的電影名星,時尚名媛。
英茵原名英潔卿,小名鳳貞,1916年3月28日出生於北京。
英茵出身名門,英氏先祖赫舍裏,屬於滿族正紅旗,1644年清世祖福臨率清軍入關,英氏先祖是其中的一員驍將。
英茵的父親英斂之,母親愛新覺羅·淑仲,從這個名字就可以知道,她是皇族後裔。英茵還有個叔叔叫英純良,曾任國民政府北平行政長官。
英斂之1867年11月23日出生於北京的旗人家庭。漢姓為鬱,又名鬱英華,幼年家貧,未接受正規教育,自幼習武從軍。
1898年後,受康梁變法影響,英斂之開始評論國事。戊戌變法失敗後,潛往海外。
1902年7月17日,《大公報》在天津發刊,英斂之兼任總理和編撰工作,提倡變法維新,抨擊時弊,不避權貴,以“開風氣,牖民智,挹彼歐西學術,啟我同胞聰明”為辦報宗旨。
1916年,英斂之將《大公報》轉手售予王郅隆,遷居北京香山靜宜園,創辦香山慈幼院和輔仁社(1925年),1926年1月10日病逝。
戊戌變法失敗後,英斂之流亡海外,一年後又悄悄回國。後來,慈禧太後為討好洋人,大赦了一批戊戌變法的重要人物,其中就有英斂之。不過名單中沒寫姓氏,隻寫了他的名“英華”。據說當時慈禧太後特意說了句:“把那個滿人英華也赦免了吧。”從此,全家族都隨英斂之從鬱改姓英。
此前英斂之認識了一位學問出眾的教書先生,做了這位教書先生的書童。這位先生正在一戶愛新覺羅的後裔家裏教書,英斂之也隨同到人家,和主人家的女兒愛新覺羅·淑仲一起學習。時間久了,兩人漸有好感,後來結為夫妻。婚後生下兒子英千裏,女兒英茵。
英千裏,名驥良,生於1900年11月11日。13歲即被父親托雷鳴遠帶往歐洲去留學。1924年,英千裏自英國倫敦大學畢業後回到祖國,協助父親籌辦輔仁大學。1927年起,任輔仁大學教授兼秘書長。抗日戰爭勝利後,任北平教育局長及社會教育司司長。
英千裏投身教育事業,一生致力於哲學、邏輯學的研究。他精通英、法、西班牙、拉丁四種文字,尤其是英語,被公認為是和錢鍾書一樣英語最好的中國人。
1948年底,英千裏突然接到通知,匆匆趕到東單臨時機場,隨即與胡適等一同乘機飛往台灣。據他的兒子,後來的文化部副部長英若誠說:當時和談已經開始,全家都認為幾個月之內他會回來的。英千裏本人也是這樣想的,他臨走時隻帶了一個公事包。誰能料到,英千裏從此離妻別子、音信隔絕,獨自在台20年。
1969年10月8日,英千裏因肺癌在台北耕莘醫院故去,享年69歲。
1979年英若誠應邀訪美期間,才從其父的學生白先勇等人那裏獲知父親已去世的噩耗。時間已過去整整10年。
英茵比哥哥英千裏小得多,她1916年3月28日出生於北京。
1935年,英茵畢業於北平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畢業後,她參加北平業餘抗日劇團活動。
1936年,20歲的英茵到了上海,先在黎錦暉主辦的聯華歌舞團及明月歌舞社演歌舞劇,後又參加話劇和電影的演出,成為舊上海藝術舞台上的一顆新星。同年,英茵進入明星電影公司,自此與電影結下不解之緣。
英茵進入明星影片公司後,相繼在影片《生死同心》、《清明時節》、《壓歲錢》、《十字街頭》、《社會之花》中飾演重要角色,並主演了影片《夢裏乾坤》。
1937年底,國民黨政府遷都重慶,英茵繼續活躍在重慶的銀幕和舞台之上,在這段時間裏,英茵認識了一位改變自己日後生活的人,這個人叫平祖仁。
平祖仁,湖南人,畢業於上海暨南大學。1937年抗戰爆發後,平祖仁潛伏上海,秘密從事抗日活動。
1940年4月,在平祖仁的家裏,他與太太、汽車司機等,一起被上海憲兵隊本部特高科逮捕。開始押在四川路橋北日本憲兵隊本部,後來把平祖仁夫婦和汽車司機,一起解到了76號。
1942年1月8日,76號特務將平祖仁殺害。
英茵剛到重慶時,曾加入中央電影企業公司做演員。因為戰時電影拍攝困難重重,英茵轉而活躍在重慶的舞台上,她主演了話劇《民族之光》,《總動員》,《一年間》等,她的精湛演技和美顏姿態,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9年底開始,英茵突然從重慶的公眾視野中消失,她再次出現在上海街頭。
重慶報界登出來種種的猜測,一個有人說她忍受不住重慶的清苦生活,有人又說她去投降汪偽政權,還有人說她是賭氣,因為《塞上風雲》這個片子,本來主角是她,結果後來被黎莉莉代替了。她是賭氣出走。
香港當時的報紙以情奔為題,大做文章,吸引讀者眼球。
平祖仁和英茵結識時,並沒有向英茵隱瞞自己的特工身份,他把英茵帶到自己的情報隊伍裏。1939年以後,平祖仁任上海對日情報站的站長,英茵也就從重慶回到上海。
這次回到上海,英茵主演過七部電影,包括《茶花女》,《世界兒女》,《賽金花》,《武則天》等等,在當時都是名噪一時。
英茵除了拍片就是演話劇,她在曹禺的名作《北京人》中,將思懿一角表演得淋漓盡致。 1941年4月,英茵給同事們的感覺不一樣了。每次去到片場或劇場,她總給人以來去匆匆的感覺,迅速來,來了很快工作,一工作完就馬上離開。
她經常忘台詞,魂不守舍,心在戲外,之所以這種狀態的原因,她無法說出來,那就是她的男友平祖仁被捕了。
平祖仁被日本憲兵隊逮捕,英茵雖然還繼續演戲拍電影,但不斷被帶走審問,雖然沒有被日本人抓住把柄,平祖仁被捕,還是嚴重影響了她的心神。
平祖仁被槍殺後,當時他的家屬、朋友、同事都沒有前去領屍,在這種情況下,英茵不顧日本憲兵和漢奸的猜疑,前去刑場領屍,把他送到殯儀館,又在殯儀館花重金請化妝師,把他額頭上的這個槍洞補好,然後把他安葬到萬國公墓。
在萬國公墓下葬平祖仁的時候,英茵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就是在平祖仁的旁邊給自己留了一個位置。
導演屠光啟,一次在英茵家吃飯,忽然說起平祖仁的事,英茵僅僅說,她在重慶的時候就認識平祖仁,關係不錯,所以才去收屍。
也是在這次吃飯的時候,被英茵視為弟弟的屠光啟還開玩笑,就說姐啊,萬一有一天你有不測我肯定會盡一些力量,替你辦後事,英茵當時似乎也是有心事,就非常鄭重地和屠光啟勾指約定,就說到時候你一定替我辦這個事。
英茵是在戰火中收獲了愛情,她和平祖仁一見如故,不過當時平祖仁已經結過婚,並且是三個孩子的爸爸。兩個人一直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相處,那麽如果英茵的故事僅僅是這些,那也隻是一個年輕的女演員為男友殉情的故事。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直到前幾年電影《風聲》上映,英家的後代演員,也就是英若誠的兒子英達,接受《東南快報》的采訪,他說《風聲》很大程度上是對他的姑奶奶,也就是英茵的致敬。
此時,英茵作為演員和特工的雙重身份,才慢慢清晰地呈現在世人麵前。
本來英茵並不想死,她想活下來為平祖仁報仇,並且在平祖仁死後,她還想重返舞台,但是她想不到,她已經被七十六號的李士群盯上,這個人早就垂涎於她美色。
服毒之前,英茵的那封晦澀遺書和一串省略號,是因為英茵的諜報人員的身份已為日偽發現,至少有7件重大諜報案涉及英茵,其中5件是她喬裝舞女或妓女誘騙日偽人員到預定秘密地點,而由諜報人員予以格殺的。
著名作家鄭振鐸當時蟄居上海,他曾經與平祖仁是暨南大學的同事,是平祖仁事件的見證人,抗戰勝利後,鄭振鐸在《蟄居日記》一書中,寫了一篇《記平祖仁與英茵》。文中說,“這是一出真實的悲劇,可以寫成偉大的戲曲和敘事詩的。”
抗戰剛剛勝利。一位中年婦人來邵家,她頭發灰白散亂,麵容愁苦哀傷。說她的祖仁是為抗日被日本人殺死的。她和孩子生活很苦很苦。她的祖仁是烈士啊,現在抗戰勝利了,卻沒有人管!……原來,她生活困難,求告無門,國民政府不認平祖仁是烈士。她來找邵洵美,是要邵洵美幫她,證明她丈夫是為抗日犧牲的。她要伸張正義,要政府確認平祖仁是烈士,是想讓邵洵美作證……
邵綃紅又回憶她父親的老友、美國女作家項美麗1944年出版的書《中國之於我》。在這部半自傳體小說裏,項美麗回憶了1938年發生的事:
邵洵美的弟弟介紹了許多抗日同誌給邵洵美。邵洵美說服項美麗借出她樓上的一間後房,讓兩男一女帶著發報機隱蔽在那裏。後來因為引起了英租界警察和日本人的警覺,令項美麗的“房客”受驚,他們對在她家隱蔽的安全性失去了信心,個把月之後便收拾好發報機搬到別處去了。
多年後,邵綃紅寫《我的爸爸邵洵美》,當她問到住在項美麗家的地下工作者時,她的哥哥說:“就是平祖仁他們。”
蔡登山在《也將柔情酬知己》一文中說,英茵自殺前,去看望了平祖仁的太太和孩子,留下一筆不小的款子。平太太是跟平祖仁同時被日偽秘密抓捕到極司非爾路76號的,她當時身懷六甲,結果在獄中生產。平祖仁被殺後,平太太和司機也被放了出來。
可以想象,平太太看到英茵來,接過她遞上的那麽一大筆錢,心裏是什麽滋味。而英茵,則是盡其所有、盡其所能地為所愛的人作了最後的付出。
英茵死後,日偽報紙曾以“殉情”為題大肆宣傳,以掩蓋其罪惡的嘴臉,所以很多人就相信了。
1951年重印《蟄居散記》時,因“種種原因”,鄭振鐸刪除了《記平祖仁與英茵》等幾篇文章,不再收入其中。於是“一個可以寫成偉大戲曲或敘事詩的悲劇”,被塵封在曆史煙雲裏。
這種遺忘,在英茵侄子英若誠自傳《水流雲在》中也有表現。寫到英茵時,作者說:“她於1938年正當年時自殺,與阮玲玉相似。女性解放,在那個年代是剛開始的事。當時社會與公眾輿論的壓力很厲害。像阮玲玉、英茵這些年輕漂亮的女演員不幸與壞男人結婚,唯一的出路就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英若誠的這段曆史回憶,不但時間上有誤,對英茵與平祖仁的評論,有違曆史的真實、公允,仿佛英茵當年的自殺是結識了“壞男人”,而這個“壞男人”當然是指平祖仁。
英茵當年的好友屠光啟說:“一個偉大的演員為國犧牲了,但是,她死了差不多三十多年了,到了現在,誰還會記得她?沒有人對她有一點表示,連提也沒提到過她,大家已經把她忘得幹幹淨淨,很多人為英茵不值,但我不這麽想,我隻覺得至少她已經盡到一個中國人應盡的責任了。”
距屠光啟寫文章時,又是幾十年過去了,今天還有幾個人記得英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