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王朔的《動物凶猛》和以後某人的《血色黃昏》總覺得在語言上並沒有逼真的反映北京當時的市井中青年人的真實語言。總覺得此兩位作者還是站在幹部子弟,軍隊大院子弟的角度看世界的,尤其王朔好像熟悉的是翠微路那邊的事,在當時那地方屬於郊區了。
在他們的作品裏有意無意地有一種幹部子弟的優越感,其實他們才是外來戶,就像某個電視劇裏講的屬於“把莊稼種在自家的花園裏”人群,在院裏養雞養兔也是反映了他們所謂的血統高貴不過是1950年代以後的事。
習慣的勢力是強大的,當那些操著天南地北方言的人在北京定居下來後,他們的子女雖然有權勢的優越感,但對父輩的鄉音卻深以為恥,他們開始學北京話。他們很快學會了“傻逼、牛逼”,雖然重音還不準確,但他們覺得已經是北京人了。
他們在文革前就是靠著父輩的保護進專門為他們開的小學,中學,下學後由他們的父輩的秘書接回家。其實,離開了他們的父輩的保護,他們其中的多數人是非常膽小的。在破四舊之後,用惶惶如喪家之犬來形容他們一點也不過份。
幹部子弟的對市井子弟的唯一一場勝仗就是幹掉“小混蛋”。此戰之後,他們就在公安的庇護下四散逃到外地。而這一架是一百多人圍著幾個人打。據說“小混蛋”被圍上後,掏出隨身帶的三棱刮刀,倒持利刃,授人以柄,對帶人來圍追他的外號叫譚子的說:“你丫看著辦,今兒你隻要紮不死我,你丫就盯著點!”
話題扯遠了,改日我有閑工夫,再把這一段詳細道來。還是先介紹幾句當時流行的黑話吧!
犯照
倆人麵對麵走來,冤家路窄,互相看了一眼,想找岔的人就會停下腳步,頭向對方一仰蹦出一句“孫賊!你丫犯什麽照!”這另一位若示弱就低頭側身而過,若也不是善茬,就會目不轉睛的盯著對方的眼睛回罵到:“照的就是你小丫挺的,怎麽著,擋橫啊,照你,還抽你小丫挺的呢!”話說到這份上就難免一翻惡鬥。
當然也有雙方勢均力敵又都比較克製但誰也不示弱的,可能的情況就是雙方對視著擦肩而過。也有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找茬的一方猛地撞對方肩膀一下,對方若息事寧人就不言語,踉蹌一下走掉了事,當然背後會傳一陣得意的辱罵。
現在叫泡鈕,那時叫拍婆子。管比較輕浮的女青年叫圈子,所以有時也叫拍圈子。說女的臉長得漂亮叫盤靚。比如說:“那(讀內)圈子真他媽的盤靚!你丫敢拍嗎!”或著說:“真他媽的晃眼!”晃眼也是稱讚對方漂亮。
拍婆子、砸圈子和雷子
現在稱為嫖娼,當時叫砸圈子。不像現在的小姐按時論次收費,那時的圈子好象多是比較風流的女性,雖然性夥伴不固定但也得看得上眼才成並不專為了錢。作愛,那時的說法是“上杆”風流一次說成“上了一杆”或“上了某某一杆”和現在說“把某某放平了”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會兒把便衣警察叫雷子(此處子念作咂),要叫雷子抓住了,那叫折進去了。“折”在此處為平聲稍微拖長一些,讀音近似“蟄”小流氓被稱為小玩鬧。
某小玩鬧被雷子抓進去,雷子也會用黑話和他溝通的:“你小丫的坑蒙拐騙抽,溜門撬鎖砸圈子,無惡不作啊?”小玩鬧一般會避重就輕回答:“我就撬了一次門,還沒偷著什麽,絕對沒砸過圈子,不信您查,我還沒開鞘呢?”沒開鞘,說的是還沒有褪包皮呢!一句話給警察逗樂了。那會不像現在,砸圈子還是被認為比較齷齪的事。
佛爺、爭份和丫的定義
哪會兒,在公交車上偷錢包的人被稱為“佛爺”。佛爺一般能偷不能打,像葛優說的幹得技術工種,而且一旦失手就會被群眾痛打一頓扭送公安機關,不像現在割包成了半公開的了,周圍沒人敢管!即使佛爺得手,也常被比較橫的主兒敲詐。為了避免血本無歸,一般佛爺都投在某個幫派門下。
保護佛爺的人就稱為養佛爺,能養佛爺吃佛爺的主都是稱霸一方的人。早期西四附近有五龍一鳳,也就是五個男的一個女的,後來新街口稱霸的就叫小混蛋,還有賀蘭山五兄弟,是從寧夏十三師回京的。比較有名的佛爺有一個外號叫“蹭身沒”的。是39中的學生,還有一個叫北海小五的。
各路豪傑總要比個高低,爭個地盤,誰的地盤大,誰更橫就說誰的“份兒大”“份小的”遇到份大的一般都認災,但這份也是動態的,變化的,如果你滅了一個份大的威風你就長份兒了。向份兒大的人叫板挑戰那叫拔份兒。一般份大的遇到這種情況,第一反應就是要把挑戰者鎮住。他第一句話通常會這麽說:“孫賊,你丫想拔份啊?你丫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若被份小的給滅了,尤其當時就認慫了,那就叫丟份兒,或跌份。這份兒就和現代營銷學中所說的市場份額本質上是一個概念。
“丫”完整的表達是“丫頭養的”,翻譯成現代法律語言為“非婚生的”。有人站在男性的角度說性是給人帶來快感的層次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丫頭就是婢女,丫頭養的就連庶出都算不上,是沒有名分的。這算是一種侮辱人的稱呼了,不過經過百多年的演變就剩了“丫“或“丫挺“,現在年輕男性中幾成通用的昵稱,用來表示相互間熟不拘禮的親密了。這種演變屬於語言學研究的範疇了。
戳份兒
關於份,還有一句忘了寫,“戳份兒“凡是提到份兒都是兒話音就像如今說“份兒錢“一樣。
什麽叫戳份兒呢?幫別人戳份兒就是給別人撐腰的意思,找別人戳份兒就是找靠山的意思。那會兒打架,兩夥人冷不丁的遭遇了,或老冒(老流氓的意思)遇到了楞頭青,一般不會立馬開打,也講究個刀下不斬無名之輩。老冒一般會探一下虛實,以免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老冒會問:“誰給你丫戳份呢?”
這青格楞若不想造次,一般會答“某某是我大哥”。這某某如果真是份兒大的主,這老冒接下來會問幾句核實的話,如:“某某的婆子是誰?”如果這青格楞一定要拔份兒,他就會嗆著來:“你丫管著嗎!”沒準接著一板磚就拍了過去。江湖上說,就怕那半生不熟的主,他老想拔份兒啊,規矩沒弄清楚,還沒分出敵友來就下家夥了。
現在說的“手淫”那時叫跑馬。有個北京知青到內蒙古,和坐在蒙古包裏和牧民聊天,北京知青問:“您一次跑馬多遠?”牧民答:“一百多公裏吧!”知青笑了:“我最高能跑到蒙古包的天棚上!”
不過那時,年輕人沒有太多的性知識教育,記得隻有一本公開讀物叫《赤腳醫生手冊》。是唯一可以獲得異性生理結構圖的合法讀物。記得一個挺能打架的主,根本不知陽萎是病,是男人的恥辱。聽他大言不慚地向同夥吹噓:“那圈子昨晚上攥了我老二一夜,哥們就是不理丫!”令人不解的是陽痿的人打架時卻還比較勇猛,後來見某老總一直無後,聯想吳佩孚也是如此。想高等動物大概和一般動物就是不同,在動物世界中,性衝動和勇猛在雄性動物身上是統一的。
花和約架
那會兒打架時常說的一句話是“花了小丫挺的!”“花了”就是打出血來。和共軍的“掛花”是一個意思。還有就是“封丫眼”指一拳打在眼睛上,若一擊而中,則可以迅速瓦解對方的抵抗能力,相信看過拳擊比賽的都了解這一點。一般而言,被擊中眼部的人都會弄個烏眼青,好多天不敢出門。
有點尊嚴的老冒開始都講究一對一的決鬥,頗有點古風。開口的話這麽說:“孫賊,你丫敢單練嗎!”這邊廂也不示弱:“玩兒拳還是玩兒跤啊?”這叫約架,就是談好了時間地點方式再打一架。要這麽談好了再打,一般比較文明,比的是個人的實力技巧,一般比完了勝負雙方都會握手言和,敗的一方叫甘拜下風。
但也有比狠的,那就這樣叫板了:“口裏口外,刀子板帶?”問的是咱在胡同裏打還是在胡同外打呢,用刀子,還是用板帶呀?這要是約好了,那肯定是打得頭破血流。也有不守規矩,說好了玩拳,暗藏利刃。這樣做的人一般會遭到瘋狂的報複。後期就不那麽文明了,大多數人開始采取以多勝少,不宣而戰,途中設伏的戰略戰術了。
竄兒
“給丫一竄兒!”1968年中學裏常聽到這麽一句話。我原來一直以為“竄”應為“汆”字。一直難以理解這句話的實際音義和字麵意義的聯係,直到剛才拚音輸入打出同音的“竄”寫這段時才突然省悟,應該是“竄”字才對。
“給丫一竄”的意思是將雙手張開,和在一起,作祈禱狀,身體稍稍下蹲,站在一正在彎腰撿東西人的身後,瞄準那人的會陰部,突然用力將合著的雙手猛力一戳,也不能過於用力,後果很嚴重。被戳的人受此突然襲擊會本能地向前一竄。惡作劇在一片笑聲中就算完成。除非那被戳的翻臉,通常是一場喜劇。
當然,被戳的一般是弱者,不彎腰的也可以把他的東西弄掉誘其彎腰,如此帶來更大的歡樂。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把戲被戳的肯定是男性,戳人的一般也是男孩。可也有例外。
一日某被有曆史問題的中年男老師不知為何恰好作成了這種被攻擊的姿勢,路過的一個女生難以抗拒一戳之快的誘惑,嘴裏念念有詞地:“給丫一竄”,說時遲,那時快,那中年男子應聲來了個大馬趴。目睹者無不瞠目結舌,那女子卻滿不在乎浪笑而去。
洗和刷
“洗”和“刷”這種咋一看和家務事連在一起的,可在那時卻也是江湖上流行的黑話。“洗了丫的!”實際含義是搶劫的意思,但那時的“洗”的對象基本上是年輕學生,和真正意義上的搶劫還有點區別,更像現在的校園暴力的概念。
被洗的一般而言,家裏比較富裕一點,穿戴又比較時髦一點。哪會的時髦無非是軍裝,當然是指幹部服,四個兜的,軍帽,軍挎(軍用挎包)懶漢鞋,冬天的剪養絨帽子,皮手套,回力牌球鞋等穿戴,最大件的是自行車。最常見的是香煙,那會最好的香煙是中華牡丹和大前門。中華可能賣一塊多錢,牡丹5毛錢,大前門3毛錢。能洗到一盒剛抽了幾根的大前門就算收獲不小。一般而言也不會遭到太大的反抗。但比較橫的主也有直接拔人衣服或扒人鞋。
那會你可能會看到一幫孩子走到一穿著嶄新的白回力球鞋的學生麵前,其中一個人開口對同夥中的另一個人說,“你看他的鞋你穿上合適?”眼睛根本不看那被洗的人,就像現在到商場買東西似的,隻當那被洗的對象是一個鞋的載體。“這被問的主回答“差不離兒。”
這為首的這時才抬眼看那被洗的人一眼說:“哥們兒,跟他換換鞋。”語氣極其溫和平靜但又透著不容質疑的堅定。這被洗的主兒,要是識相點就乖乖地脫下鞋交換了事,或選對方陣營中腳上的鞋還看得過去的人說:“哥幾個,你們也別太狠,我跟哪哥們換成嗎?”一般來說還是可以商量的。
“洗”的另一類主要對象是“佛爺”。連讀就是“洗佛爺”那就直接奔錢去了。要是這佛爺沒有人給戳著,本身又是純技術型的,那一般是誰見著誰洗。說來奇怪,人的膽量是可以分類的,敢打架的不一定敢偷錢包,敢拍婆子的不一定敢打架。當然也有那文武雙全的,能偷能搶,能打架又會拍婆子。但一般偷和打架二者還是有一定分工的。你要去洗那被人養著的佛爺,那你就要冒著和他那武力後盾直接衝突的風險。
“刷夜”也是當時小青年常說的話。或著說:“哥們在外麵刷了好幾夜了”,意思是整個夜晚沒有回家,在外麵睡了。當然不是旅館了。大家知道,北京城區的旅館本地身份證件是不讓住的。誰敢“刷夜”就意味著從好孩子到壞孩子完成了一個質的飛躍。首先意味著家裏已經管不了他了;其次,意味著他在外麵哥們很多,有住的地方;第三,還暗含著他可能有性經驗了。總而言之,你若敢刷夜你在同伴中就上了一個檔次。當然若是女孩那就降了個檔次,就成了名符其實的圈子了。
“盯茬輩兒”和“盯杆”
這裏的“盯”字有時刻警惕著的意思,有點英文中“keep”的含義。常說的是“這茬輩兒哥們幫你盯著”。茬輩兒的意思就是積怨,已經發生但還沒有擺平的衝突。盯茬輩兒就是我等著你丫呢,看你敢找上門來不敢。敢替別人盯茬輩兒的主,一般都是好勇鬥狠的主,還得稍微有點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氣。
其中上檔次的主,真有點雖百萬人吾往已的氣勢。你看他正在那放鴿子呢,惶惶張張跑來一人衝他央求了幾句,他轉手把鴿子遞給旁邊的人,隨意地說:“幫我拿著,我去幫他盯個茬輩兒。”也不用招呼誰,自然有一大群幫閑的人跟著他。當然比較大的茬輩兒是要精心準備,帶上家夥,甚至先喝頓酒鼓舞士氣,然後才奔赴戰場。
順帶說一下“盯杆”或許不算江湖上的黑話,隻能說是養鴿子人的流行語。但那時私人養鴿子的人一般也是提籠架鳥之輩,八成都有點前科。因鴿子而引發的戰例為數不少。從盯杆到盯茬輩兒也是常有的事。
盯杆其實就是在竹竿上綁一紅布條,當鴿子飛起來時,站在自家院子裏,不停地揮舞那竹竿,鴿子隻要看見那紅布條在不斷的飛舞就會持續地在天空中飛翔。與盯杆相對應的慣用語是“給墊兒”。
給墊就是用一隻被綁著翅膀的鴿子來引誘飛臨自家院子上空的別人的鴿子,落在自家房頂上。一般是看見鴿子遠遠地飛來,握住那當墊兒的鴿身但別籠住翅膀上下一擺,那當墊兒的鴿子的翅膀就撲棱起來。天上的鴿子遠遠地看到有同類在召喚有可能就衝著墊撲棱的地方飛過來,當看那空中的鴿子有點降落的意思時,要恰到好處地把墊兒鴿往天上一扔,那墊鴿由於被綁著翅膀,到達最高點後,必然降落,這就可能誘使天上飛過來的鴿子跟著降落。尤其被誘鴿是單飛的鴿子,那成功的可能性是相當大的。
“趴櫃台”和“捅天窗”
這是兩句關於偷竊技術的黑話。能趴櫃台的人還不能稱之為“佛爺”,必須掌握捅天窗的技術才能真正踏入佛爺的行列。趴櫃台是指從商店的的櫃台裏麵直接往外掏東西。可以想象那時商店櫃台裏的東西也少得可憐,趴櫃台的主要目標是香煙。趁售貨員不注意,一彎腰把胳臂伸到櫃台裏麵,把東西拿到手。
這能趴櫃台的主,必須有一定的身高,身體的柔韌性也要稍好一點。當然心理素質也有一定要求,善於把自己偽裝成想買東西的主,有時還要和售貨員貧上幾句。
捅天窗那可真正是技術活了。天窗是指男製服的上衣兜。要是中山服,那上衣兜是明兜,還比較好得手。但後來的製服都改寫成暗兜了就增加了難度。哪會兒的錢包大多是塑料的比較滑,若用兩個手指從上衣兜的下方往上猛地一捅,那錢包就可能從上衣兜裏跳出來。當然那捅的力道要恰倒好處。另一個難點是先要把目標兜的口子解開而又不能被發現。
這種技術活必須在比較擁擠的公共交通工具上實現。若被發現黑話就說:“捅炸了”。要捅炸了,那佛爺可就慘了,少不了被革命群眾一頓暴打,然後扭送公安機關。印象中那時好像群眾還是不怕小偷的,不想現在偷不成就便成了明搶,甚至被偷的人都不敢承認。
當然,也偶爾會看到更有創意的偷錢辦法。夏天,小孩會用粘杆去粘樹上的蜻蜓。你可能會發現粘杆更具經濟效益的運用。露天賣西瓜的手邊一個敞口的木箱子就是錢箱,不遠處的台階上坐著一個拿著粘杆的少年,左手的指縫裏還夾著幾隻蜻蜓。隻見那少年突然把粘杆伸向錢箱,粘著一張鈔票就收了回去。神態是那樣地悠然自得!
碴架,炮局,抬了和大抄
那會兒把打架說成“碴架”。常說“跟丫碴一架!”聽起來比說打架顯得更狂野一些。公安局被叫作“炮局”,進炮局了或“哥們兒剛從炮局出來”,那在江湖上也是值得炫耀的經曆,比進派出所又上了個檔次。當然也有從炮局出來後就不好在江湖上混的主,那是因為他在裏麵坦白從寬了。
坦白,說出同夥,黑話叫做“抬了”,就是招供了的意思。“一般出來的主見到狐朋狗友後的第一句話都是這樣的,“哥們兒在裏麵誰都沒抬!”當然,抬還是沒抬關鍵看相關的人有沒有陸續折進去。如果一折進去您就竹筒倒豆子全抬了,那你出來就不好受了。
有一主兒,蓯點,進去沒幾天把知道的全抬了,同夥接連被捕。他倒是被放出來了,走出炮局沒多遠就被一幫人圍上了,其中一主從軍大衣中亮出一把軍刺,照肚子上就是一刀,另外倆人直接就給他送醫院急救科了。你說奇怪吧!既然捅了一刀,幹嗎還管送醫院呢?這您就不明白了,這叫風險控製,盜亦有道嗎。
北京治安惡化令當局深感不安,這就有了北京文革後的第一次大搜捕。江湖上稱之為大抄,一時間北京的拘留所爆滿,下麵是我的一篇小文,記述在劉海分局所經曆的真實故事。也可稱之為“親曆北京大抄”以紀念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1969年春節前,北京城區進行了一次全城規模的大抓捕,開了嚴打的先河。當時社會治安不好,偷盜打架的很多。某夜,由每個街道的主任帶著派出所,公安局的人到有前科的或遊手好閑的人家中把人帶走。一時間,北京的看守所人滿為患。
劉海分局就是主要羈押地之一。羈押的人多,民警不夠用,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警力不足,所以就抽調工人,學生去作臨時看守。大概工人還有抓革命,促生產的本職工作,大部分臨時看守的任務就落在我們中學生頭上了。我當時才十四歲,外表忠厚,也就有了這麽一次當看守的難忘經曆。
有一天,吃中午飯時,在押人員一片歡呼聲:“吃素麵了”,敲盆敲碗的聲音大作。原來那天改善夥食。我一看素麵就是醬油拌麵,不過醬油用油和花椒一炸,還真香。
其實,警察叔叔也知道我們管不了啥大用,就是讓我們晝夜輪流值班,和抓進來的人待在一個屋裏,每個屋都關著十幾個人,都是一般的平房,不是鐵門鐵窗的牢房。我們的任務就是有異常情況馬上向警察匯報。那時侯,犯事的人好像不那麽凶。我記得常看見大街上抓了小偷,群眾一擁而上,亂打一通,然後扭送公安機關。哪像現在,被偷了東西人還不敢承認被偷。所以我小小的年紀,和十幾個大小夥子在一個屋裏,也不覺得害怕。開始還老想立點功。但因為年紀小,分辨是非的能力差,當警察叔叔調我去看小號時,我被在押的人腐蝕了。辜負了警察叔叔對我的信任。至今也沒有機會向警察叔叔認錯。
我那個年紀,對好勇鬥狠的人是很崇拜的,覺得他們就像水滸裏的江湖好漢。這小號裏隻關了倆人,和大屋裏的人不同,他倆是帶著手拷的。警察叔叔事先告訴我,那個叫大偉的,頭幾天越獄逃跑剛給抓回來,另一個叫小五的,偷過國家機密文件。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吊了起來。我竟有些急於想見到他們。
他們兩個其實都長得不凶,二十多歲。那個小五清秀中眼中確有股賊氣。大偉倒顯得有幾分憨厚。幾天後,和他倆混得熟點了。我就禁不住問大偉是怎麽越獄的。大偉一聽我問,頓時兩眼放光,他歪在地鋪上,衝我搖晃了一下手腕上的拷子說:“這玩意是能撥開的!”他望著我驚訝的目光說:“我以前也是聽說,真帶上了就試試吧,開始用火柴棍撥,沒用。後來找了根別針。我用別針試了一天,終於撥開了一扣。之後又練了一個星期,練到了一撥就開一扣的程度。有一天晚上,趁看守送另一人上廁所的機會,我撥開拷子,把拷子掛在窗上就跑了。”敘述時,他難掩得意的神色。我問:“你怎麽又被抓回來了?”他眼神頓時暗淡無光,沒說什麽。小五在旁說:“大偉是讓他爸送回來的。”
以後每天都過得很快,大偉給我講了好多打架的事,他說他除了打架沒別的事。小五也眉飛色舞地講,他偷了一個軍人的公文包,警察帶著警犬找到他家。他還說有一次大白天,登著三輪車,假裝幫人搬家,幫他剛結婚的姐姐偷了個大衣櫃!
終於有一天,小五摸出兩塊錢,讓我幫他們出去買幾條醬豬尾巴。我實在不好推辭就幫了他們一回。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我想小五可能是太饞了才去偷吧。雖然他們也讓我嚐嚐,我拒絕了。我覺得好像隻是幫他們買,心裏還不會太自責,若再吃兩口,就真和受賄一樣了。
一年後,我再見到小五時,他被兩個人撅著,彎著腰,站在公審大會的台上,被判了十五年。大偉我就再沒見到,我想他有深明大義的父親,可能不再打架了吧。
“葉子”和“拆噠拆噠”
“葉子”在黑話裏指的是鈔票。那會最大麵值的人民幣是十元的,還有五元,兩元和一元麵值的。“哥們兒!葉子活嗎?拆噠,拆噠!”那意思是“你手頭鈔票多嗎?拿兩張來!”這拆噠拆噠,可不是借的意思,拆噠走了就不會拆噠回來了。除非被拆噠的這主後來長份兒了,那還有找後賬的可能。
那就會這麽說:“哥們兒,那會兒可沒少給你拆噠葉子,怎麽著?也該給哥們兒拆噠幾張了吧!”這拆噠和被拆噠的主兒一般而言介於認識和不認識之間,至少是臉熟。拆噠葉子比搶錢略顯得溫柔一點,有點強製,也有點商量,一般拆噠一半就是很極限的比例了。能拆噠一張五元的就收獲不小了。常用的說法還有“哥們兒葉子有點緊,能給拆噠兩張嗎?”這麽說就顯得商量的成份更大了。“拆丫的葉子!”這口氣就有點近乎搶了。
“頑主”“老兵”“老泡”和“碎催”
“頑主”我覺得正確的字應該是“玩主”,但讀音確應讀作“頑”。也許王溯用“頑主”作書名也是從讀音上來考慮的吧。
頑主是指那些遊手好閑,到了工作年齡還沒有正當職業,但又不愁沒錢的黑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好歹也在某一片有點名氣的主。他們也不能天天去打架,也得有點消磨時間的愛好。養魚,養鴿子在這幫人裏比較普遍。說:“那哥們兒是頑主!”那一般就得小心一點了。
頑主有點幫派老大的意思。但“老兵兒”和頑主還是有區別的,“老兵”一班指老紅衛兵。何為老呢?1966年8.18毛主席檢閱紅衛兵前後的那幫中學紅衛兵算老兵,但一般不指工農出身的人,專指幹部子弟。不是住內務部就是住在組織部、統戰部、機要局、空軍大院、海軍大院、公安部大院等。都有點行頭,將校呢的舊軍裝,將校靴等。
老兵在老毛把矛頭指向黨內的當權派之後,失去了當時的威風,雖然有後來的西糾、聯動,但作為有組織的行動,那一年紮死“小混蛋”之後就消失了。因為他們畢竟有父母的資源,一般都當兵的當兵,下鄉的下鄉,作為個體他們是無法在江湖上混的,也不屑於與頑主為伍。所以頑主和老兵是不同的。這一點被王溯混淆了。
“老泡”一般指老混混,老流氓,幹的都是偷雞摸狗的事,比起頑主的稱謂帶著很強的貶意。比如說:“那孫子是老泡了!”斜著眼給你指一下,沒準就一蓬頭垢麵的主,正捏著一煙屁在那嘬呢。
“催倍兒”和“碎催”,都指在江湖上跑龍套的嘍羅。碎催就是最底層的了。也有從碎催熬成頑主的,但還是會被人指指戳戳的,如“我跟東子混的時候,丫還是碎催呢!”
板磚,菜刀,軍刺和三棱刮刀
文革時的戰鬥武器有很多,比如武裝帶、木槍、彈簧鎖等。但在江湖上最常用的還是我標題上提到的這幾項。隻有板磚作為流行語被流傳到現在。
現在網上說的“拍板磚”是隻網絡罵人或批評,可那時的拍板磚,那是往腦袋瓜子上拍啊!正確讀音在“板”字上要兒話,“拍板兒磚”為了少敲一個字,我就不老加這個“兒”字拉。板磚就是蓋房的紅磚。其實拍板磚是比徒手打架稍微凶狠一點的打法,如果使用得當,力道合適,對被拍的人傷害並不大,震懾的效果要比實際對對手身體的傷害來得大得多。
大家都看過很多表演硬氣工的,把板磚往自己額頭上拍,磚應聲而斷,表演者毛發無損,還給觀眾鞠一躬,迎接大家的喝彩。其實那不是什麽硬氣工,幾乎是個人,忍著點疼都成。紅磚的強度並不大,你看過泥瓦匠砌牆就會看到,他們用手掌就可以把磚劈成兩半,根本就不需要運氣。越整的磚拍在人頭上,傷害越小,接觸麵積大呀。隻要你掌握好用磚的平麵去拍一般見不了血。人的頭蓋骨是很結實的尤其前額。你要往後腦勺上拍,倒能給人拍暈了。
“拍丫的!”這是打群架時常能聽到的叫喊。拍板磚由於它強大的震懾力,有限的後果還有取材方便,被江湖小子廣泛采用。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心理原因,那就是拍出一板磚,砸在對手頭上那感覺真的很爽!我想至少不比排球主攻手扣球的感覺差,可那全套動作真是差不了多少。
拍板磚再爽也爽不過菜刀砍在腦袋上的感覺。你知道小學課本裏合龍兩把菜刀鬧革命的故事吧,就是受文革前這篇小學語文的影響,北京那會上學背菜刀的人可不少。軍挎裏沒有書本,就一把菜刀。也不是敢背著菜刀就真敢用。
你看見一大幫孩子圍著一人,那人手緊緊地摁著軍挎的翻蓋不撒手,而圍住他的人使勁捭他的手,那是跟他搶菜刀呐。這就是敢帶不敢使的主。用板磚拍人肯定是拍腦袋,但用菜刀砍人那就不一定了,砍不對了真能給人砍死。有的主就選擇砍肩膀,砍後背,也有用刀背往腦袋上砍的,但畢竟不得勁。
不需要很張揚的動作,但又能給人以極大傷害的武器就數軍刺和三棱刮刀了。軍刺就是半自動步槍上的刺刀,現在都是三棱的了,當時還是像匕首一樣的帶血槽的那種。來源不詳,大概從新疆建設兵團、寧夏建設兵團回京人員手中,或民兵,大專院校武鬥隊流失出來的吧。三棱刮刀一般工廠的機加工、鉗工手中就有,用三角銼在砂輪上也能磨出來,而三角銼是可以在五金店裏買到的。
你從這些家夥的來源就可以知道,沒有幹部子弟在江湖上混了,混的都是市民階層,工人子弟。最大尺寸的三棱刮刀是一尺二長,和軍刺的長度差不多。帶著這兩樣東西的,那真得是頑主了。放狠的時候常說的話大概是這樣,“叉了你丫挺的,信麽?”“給你丫叉成篩子你信不信?”聽著就夠狠吧!但真下家夥的往往是初中生,不知深淺,一言不和,迎麵就是一刀,也不懂人的生理結構,弄不好一刀致命。
那會兒,打架可能沒人管,出了人命還是要判刑的。老頑主就比較懂得分寸,知道備而不用,跟現在攥著個原子彈似的純用來威懾。真的需要用一下,也要精心選擇時間地點和紮的部位。我上文說的紮完了還管送醫院那可是真事。
雖然那時也能見到用蒙古刀的,但真正的刀客還是喜歡用三棱刮刀。據說三棱刮刀最大的好處是叉進去時阻力小,拔出來時也輕鬆。不像隻有兩麵的匕首,若血槽不夠深,紮進身體就被血肉給嘬住了,奮力拔出時,血一下子噴出來能濺你一身!你看現在軍用刺刀也改成三棱的了,可見確有科學道理。
刮刀給先天條件比較瘦弱的孩子帶來了稱霸的機遇,出現了以小打大,以弱勝強的可喜局麵。有一把刮刀在手,不用多大蠻力,要的是膽氣。“這哥們兒手過黑的!”這和心黑可不是一回事。這“黑”就指的是敢下家夥。你可能會看到一個白白淨淨的瘦小男孩被一大幫身材高大的催輩兒簇擁著,那你可別小看他。他會掏出刮刀來給你看:“哥們兒,能認出喂過血的刀嗎?咱哥們兒告訴你,紮過人的刀發暗,沒紮過人的刀是白的!”聽他一說你再看那刀,你會有血在刀裏麵的幻覺。古人說:“身懷利軔,易起殺心”,一點沒錯!
抽,抖,cei,花,滅
這幾個字看著一個比一個狠吧?其中我用漢語拚音標注的字是因為拚音輸入裏沒有,查小新華字典也沒有這個讀音的字,但我確實在什麽地方見過此字,一邊是“卒”另一邊是“瓦”但究竟是“卒”左“瓦”右,還是“瓦”左“卒”右我真是沒有把握。Cei這個字可是北京人的常用字。比如說“暖瓶cei了”和“暖瓶碎了”還是稍有差別的。Cei更有動詞的意思。也可能因為字典上查不到cei字,也有用“碎”代替cei的。但意思就變得太血腥了。比較以下兩句:
1,我cei你丫的!
2,我碎了你丫的!
第一句無非威脅要打人家一頓,而第二句就有點非要了人小命不可的意思了,和碎屍萬段的意思比較貼近。為了準確表達首都人民的意思,強烈要求文字學家把此字加入字典。
“抽”是比較大眾話的說法,一之流傳到今。“抽你丫的!”“找抽呢你!”是不絕於耳的聲音。當時還有一句歇後語,現在很少能夠聽見了,“大街上揀煙頭,找抽那你!”可能還是生活水平提高了吧,揀煙頭抽的貧困現象已經絕跡了。這句歇後語也就被遺忘了。
“抖”被用來表達打人,反映了北京人的幽默感。“抖你小丫挺的!”什麽意思那?我猜測可能是從抖空竹那轉義而來。空竹被抖起來是團團轉,嗚嗚響。“抖你小丫挺”的意思就是打得你團團轉,嗚嗚叫。而又透這說話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暗含著“打你跟玩似的”意思在裏麵。
“花”前麵提過了,是把你打出血來的意思。還有比這句更富調侃意味的話,“把你打出黃的來!”是那句“把你打出屎來!”的文明表達法。
“滅了丫的!”這裏的“滅”更多是從精神層麵上講,有滅他人威風的意思在裏麵。
“叼K子!“
還有一句黑話,“叼K子!”現在青年人都說接吻、飛吻,或直接洋文“KISS”,但都沒有“叼K子”傳神吧。一個“叼”字把那動作形容得淋漓盡至,那貪婪、貪歡、那口舌交錯的生理狀態,都在這一個叼字裏了。“K子”聽起來又比“KISS”野性了許多,“哥們兒昨天跟那圈子都叼K子了”,一聽就是一痞子說的吧。
順便再介紹兩句表達恐懼的黑話,“肝顫兒”,主流文化的表達就是“膽寒”,但若在一幫人前去盯茬輩兒時,有人膽怯不前時,領頭的說“你丫膽寒了吧?”怎麽聽著也不帶勁,估計中越反擊戰的前線也沒有這麽說的。頑主兒對臨陣動搖者一般這麽說:“你小丫挺的肝顫了吧!”既有鼓勵又有脅迫。
還有一常見的說法:篩糠。就是嚇得直哆嗦的意思。人緊張時確實會身不由住的顫抖,我自己有這樣的篩糠經曆,兩次是在大會上發言,一次就是和小榮子飛簷走壁之後,踩著一扇門往下走時,那門跟著嘩嘩地抖,讓小榮子好一頓擠兌。我當時就想,我要當刺客,肯定屬於荊柯刺秦時找的那個助手,好像叫秦午陽吧?拿不準了,反正是雖有點膽,但還是做不到臉不變色心不跳。
對了,“擠的”也是當時常說的黑話,現在我看很多文學作品中的書麵表達是“擠兌”,這倆詞好像有點金融詞匯似的,讀音也和江湖上不一樣。遇到把份兒的主,你不服,反擊宣言就是這樣開始:孫子!你丫擠的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