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索既不做某畫派的旗手,又不做某潮流的追隨者。1871年當法國印象派風生火起,他卻由於要躲避巴黎公社失敗後的清算而逃到英國,成了眾聲喧嘩的法國繪畫界的局外人。不過他對自己的畫技、構思和風格都頗為自信,對英國一直也頗有好感,很早就照搬好友美國畫家威斯勒(James Whistler)的名字把自己原來的法國名字雅克•蒂索(Jacques Tissot)改成更有英國味的詹姆斯•蒂索(James Tissot)。
蒂索在英國的十幾年,大致有三方麵的成就,一是我們上集講到的描繪英國維多利亞時代中上流社會的衣香鬢影。二是創作了一批描繪倫敦泰晤士河和英國海港的作品,這是我們這集要討論的內容。三是自從他收獲了愛情之後,將創作興趣從社會題材轉向家庭生活的剪影。這個留待我們下期再講。
蒂索在法國西部的海港南特(Nantes)長大,所以對船隻碼頭都非常熟悉。來到倫敦之後,就圍繞泰晤士河和英國港口創作了不少作品。曾有一位海員看到蒂索的海港繪畫後,說他畫的每一根桅杆、每一條纜繩都十分準確。
圖24:《泰晤士河》(The Thames),1876年。
英國有向海外擴張的曆史傳統,正如有一首英國傳統的愛國歌曲唱的:“Rule, Britannia! Rule the waves!(統治吧,大英帝國!統治海浪!)”的確,在十九世紀日不落帝國可以像龍王一樣到處任意興風作浪,因此海事活動是英國人民族自豪感的一部分。蒂索之所以能夠在英國迅速打開局麵,與他投其所好在眾多作品中描繪水上活動有關,作品頗有賣相。而圖24這幅卻是個例外,引發輿論震動,報章齊聲討伐。
且不論蒂索有意或無心,這幅畫的確戳到了英國佬的痛處:英國人驕傲的泰晤士河上濁浪滔滔,黑煙滾滾,大小船隻擁擠無序,觀眾仿佛能夠聽到喧鬧的各種噪聲。這完全是工業革命時代真實寫照。有評論家這樣寫道:“現實中那些令人不快的場麵沒有必要在藝術中重現吧?”
而更令他們不愉快的是,畫麵上一位海軍軍官和兩位年輕女郎乘著快艇尋歡作樂。從他們的身體完全後仰的姿勢來看,船的速度很快,在泰晤士河上橫行無忌。船頭有一柳條箱,裝著野餐食品,旁邊的冰桶裏插著三瓶香檳。一隻大黑狗睡在軍官的旁邊,他對四周倒是熟視無睹的樣子,而兩位女郎則新奇地四處張望。
一位評論家寫道: “這兩位是英國女孩嗎?更像是法國妓女。”如果是一位英國本土的藝術家針砭時弊,例如小說家狄更斯,他們也隻好苦笑一下罷了。其實英國佬還是很擅長諷刺挖苦自我調侃的。但如果由一個外國人指著自己的瘡疤做文章,這讓英國紳士們臉上還是有些掛不住。
圖25:《波茨茅斯碼頭》(Portsmouth Dockyard),1877年。
為了緩和圖24《泰晤士河》引來的負麵評價,第二年蒂索又繪製了不那麽“令人不快”的圖25。
這次不乘快艇了,改坐小木船。雖然仍然是一男二女,但比起圖24三人幾乎仰臥偎膩在一起的情景,圖25中三人則是正襟危坐,也沒有食物、香檳來享受。中間的男子身穿皇家高原步兵營(Royal Highlanders)的紅色軍服,下穿蘇格蘭短裙。比起軍紀渙散的英國海軍來說,蘇格蘭的皇家高原步兵營以善戰和守紀著稱。不過蒂索特意在畫麵右側畫出一組身穿白色軍服的水兵在整齊劃一地奮力劃槳,表示你們的海軍也不賴哈。
蒂索不久又將這幅畫製成版畫,標題改為《我多希望與二人當中的任何一位在一起》(How Happy I Could Be with Either)。這是引用英國十八世紀約翰•蓋伊(John Gay)的詩劇《乞丐的歌劇》(The Beggar’s Opera)的一句台詞“How happy I could be with either, / Were t’other dear charmer away!(我能與二人當中的任何一位在一起會多麽幸福,/ 當另一位可愛的人兒離我而去。)”這顯然是坐在當中的男人的心情。看來他更傾心於坐在他右側的女子。而且似乎蒂索也更偏愛這位表情更活潑、說話更多一點的女孩,因為她身穿蒂索最喜愛的黑白條紋的連衣裙,這樣的裙子在蒂索的畫作裏多次出現,例如圖23《Still on Top》和下麵的圖27《上船》。這件日本浮世繪風格的具層次感的裙子很有朝氣,但畫起來一定很費功夫,顯然蒂索作畫時在這位身上花的時間比另一位多得多。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我們不妨想象中間的男子就是蒂索本人,一左一右是他心愛的法蘭西和英格蘭。蒂索對她們都難棄難舍,但他希望其中的某一位能夠愛他更多一些。
如果先見到《泰晤士河》和《波茨茅斯碼頭》這樣的標題,觀眾一定以為是風景畫,大部分畫家也是這樣做的。而蒂索極少畫沒有人物的風景畫,風景隻是他的背景,他要台前的人物講述他們的故事。
圖26:《HMS加爾加答號船上走廊》(The Gallery of HMS Calcutta),1876年。
蒂索畫的船都是停在港口紋絲不動,是他表演海軍軍官與女人們尋歡作樂、打情罵俏的舞台。此時出現的往往是一男二女,這樣比起一對情侶更能表現男與女、女與女之間微妙心理。
圖26中船艙裏大概正在舉行舞會,一男二女跳累了就走出來,在船舷旁觀賞波茨茅斯港口的風景。穿白裙的女子夾在兩把放置淩亂的椅子中間,看來是二女先在這裏竊竊私語,年輕軍官忽然不期而至,使她們慌忙站起身來迎接。白衣女子一邊用扇子擋住臉,一邊竊笑,好像在對自己說:但願這小子沒聽到剛才我們在說誰的八卦!也可能是她剛對帥哥開了一個挑逗的玩笑,然後不好意思地把臉擋起來。而男子的目光越過藍衣女子直勾勾地盯著白衣女子,顯然他對後者更感興趣。藍衣女子手握欄杆,身體後仰,好像剛才坐久了要把腰身活動一下,又低頭看水麵,故意顯得沒有注意到男子色迷迷的眼神。
HMS加爾加答號(Calcutta)是英國的一艘炮艦,於1831年在英國海外領地印度的孟買建成下水,曾來中國參加過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退役,停在波茨茅斯港成為海軍軍官們社交的場所。但蒂索選擇Calcutta另有一番用意。原來這裏藏著一句古老的法文雙關語,Calcutta法語發音很像“Quel cul tu as(你有個好大的屁股)!”。蒂索顯然有意把白衣女子的衣裙畫得巨大。明眼的作家王爾德(Oscar Wilde)識破了蒂索的小把戲。同性戀的王爾德雖然自己對女人不感興趣,但還是認為蒂索不動聲色地拿英國女人開涮有點庸俗。
蒂索深知英國的輿論尖刻無比,對他這樣的外國人更是要雞蛋裏挑骨頭。他隻希望英國佬不會懷疑他是在影射他們的女王維多利亞殿下的噸位。
圖27:《上船》(Boarding the Yacht),1873年。
又是船上的一男二女,又見到黑白條紋的裙子。大胡子船長頗有英國紳士風度地殷勤攙扶一女走下舷梯。另一位回頭看著他們的動作,有些嫉妒。仔細一看,原來蒂索是用英國亨利八世的圖片作模特來畫那位船長的。來自法蘭西的蒂索不但挖苦了英國女人的肥臀,還要消費一下英國男人的虎背熊腰。他們可都是北海海盜的後裔啊。
圖28:《船長和大副》(The Captain and the Mate),1873年。
這一幅是接著上幅圖27發生的故事。長得像亨利八世的大胡子船長果然更喜歡那個穿黑白條紋的姑娘,上圖殷勤地扶她上船,現在就坐下來交流感情。他把另一位女孩交給了大副。大概隻有當官的才有特權把女孩接上船談情說愛。
圖29:《昨晚》(The Last Evening)
如果船長隻是找個女人玩玩,看來大副是要認真談一場戀愛的。上圖中與大副在船舷邊卿卿我我的那個女孩“昨晚”又上船了,看來她也是認真的,還帶來了老爸和小妹妹。兩個年輕人要在第二天大船出海遠洋之前敲定戀愛關係。大副側過身來麵對女友,一隻手搭在女友的椅背上,很殷勤的樣子。當著他人的麵,動作自然不能太出格。他甜言蜜語,她默默傾聽。老爸正向船長進一步了解未來女婿的情況,小妹妹在後麵似懂非懂地看熱鬧。
圖30:《昨晚 – 習作》(The Last Evening, Study)
蒂索的工作習慣是,先給模特畫各種姿勢的寫生,集為原始材料,然後根據畫麵的需要再選擇習作畫稿搬到油畫中來。圖30就是一例。
蒂索的習作從不潦草隨便。在圖30我們可以看到鉛筆的底線,然後水粉上色,自成一幅獨立的精美作品。黑、白、灰三種方格的外衣畫起來需要高度的耐心。可見雖然蒂索的作品賣得好,但他也不是隻想著賣畫賺錢的商業畫家。他認真地完成自己的每一件產品,每一個細部都不馬虎。即便是草稿習作也絕不一揮而就。
畫如其人,這與蒂索的習性有關。蒂索不像其他畫家那樣不修邊幅,非常講究儀表,出門總是西服革履,戴著手套。友人說他畫室從來都是井井有條,對自己花房裏一草一木都十分精心。
圖31:《甲板上的舞會》(Ball on Shipboard),1874年。
這是蒂索代表作之一,充分展示了蒂索一流的水準,很少有其他畫家能夠在一個畫麵裏同時呈現如此複雜的層次、豐富的色彩和眾多的人物。
蒂索的畫作多以女人為主,男人是少數的陪襯。而圖31中,蒂索畫了十五個以上的男人,幾乎與女人的數量相等。這艘叫做“Cowes on the Isle of Wight” 炮艦定期舉行舞會,隻有海軍軍官和他們的家屬才有資格參加。因此甲板上就像一個英國上流社會的縮影,一個男人統治社會。四處高懸的各國國旗和軍旗就是這個社會的政治氛圍。而在這一氛圍之下的男女們,此刻隻關心及時行樂。
在這個男性主宰的社會裏,女人雖然隻是花瓶,但還是更多地吸引了局外人的眼球。畫中左下角的黑衣女子,向畫外注視著,好像在期待某人的到來。她用花傘占據了一把椅子,是留個那個人的。在近處站立的兩個女子穿著完全相同的白色衣裙。從海軍藍的條紋來看,她們的裝束是特意配合海軍的社交場合的。“撞衫”對於其他畫家是要極力避免的。而蒂索卻不在乎,甚至有意在同一作品中畫出相同的衣裙,以表現不同角度的不同形態,例如這幅圖28以及圖18《植物園》。我們可以推斷蒂索自己收藏多套女服(包括那件出現頻率最高的黑白條紋裙子),作畫時就讓模特穿起來。
蒂索所處的年代,開始流行的照相機給畫家們的創作帶來不少便利,蒂索自己也熱衷攝影,並汲取其長處。我們看到蒂索的很多作品捕捉生活中的某一瞬間,如同攝影抓拍。並且畫麵的邊緣經常形象是不完整的,好像鏡頭之外的影像被切去,例如這幅畫左側的兩個男子少了一半臉,右側正走下舷梯的女子少了一個胳膊。這樣便可以在有限的畫麵內加入更多內容,延伸了觀眾的想象。蒂索多次運用這一技巧,尤其繪製大場麵人物眾多的情形,例如這幅和圖11《音樂會》。這樣處理構圖在蒂索之前不是很常見。
此外,蒂索和同時代的畫家熱衷學習東方繪畫技巧,特別是中國和日本繪畫中的留白。這幅畫雖然內容繁多,但畫家還是留出大麵積的甲板空間和船外的水麵。,使畫麵不會顯得過分擁擠。一個更為突出的例子是圖10《來早了》,大麵積的舞場空間使孤零零站在中間的人富有戲劇性。
蒂索的結構設計也頗具匠心。處理這樣多層次場麵蒂索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在這幅畫中,左側我們可以看到海,前方可以看到船頭,右側有舷梯和下麵的舞廳,上麵是各種旗幟構成的天花板,甲板分成高低兩層,還有高低粗細不一的欄杆、纜繩。各種景物的安排的井井有條,顏色斑斕,但並不淩亂。
信息量不凡的這幅畫,如果觀眾仔細欣賞每個細部,要花很多時間。
圖32:《船長的女兒》(The Captain’s Daughter),1873年。
這幅畫的標題點出了情節。船長看中了小鮮肉,要收做女婿,特意把他們拉在一起撮合撮合。船長一臉嚴肅談正事的樣子,而看上去頂多二十剛出頭的海軍軍官則麵帶忐忑,顯得很不自信。手中的酒不知是苦是甜。小姐呢,給兩個男人一個後腦勺,把身體靠在欄杆上,隻顧自己看風景。小鮮肉特意給她帶來的軍事望遠鏡放在桌子上,她棄之不理,隻把自己玩具一般的小望遠鏡拿在手裏。心裏在想:“想讓我結婚生子把我打發了?讓他們繼續做夢吧。本姑娘還沒玩夠呢。”
不同於前幾幅船上的情景,這一幅是在碼頭。背景有桅杆、木樁和欄杆構成的眾多縱向和橫向的線條,錯落有致,繁而不亂。蒂索對港口的一切都有細致的觀察,如同照片一樣留下真實的曆史記錄。
圖33:《特拉法加酒館的露台》(The Terrace of the Trafalgar Tavern),1878年。
特拉法加酒館是倫敦格林威治的一處古跡,位於泰晤士河南岸。由於在露台上可以飽覽河上景色,成為倫敦名流們常來光顧飲酒作樂的地方。十九世紀作家狄更斯在小說《我們共同的朋友》(Our Mutual Fried)裏有在特拉法加酒館舉行婚禮早餐的情節。維多利亞時代英國議員們也常用這個高級酒館作為聚會地點。圖33中那位頭戴高帽一臉嚴肅正襟危坐的紳士,就很像一位政客大佬,不同於蒂索所繪的其他男人。畫中我們又看到向畫外張望的女人。露台上的二男二女都衣冠楚楚,但完全沒有交集,好像是長久沉默無言的狀態。看來政客女人生活也並不愉快。
蒂索的畫作妙在真實,即使有批判的眼光也不動聲色。
圖34:《在鷹隼酒館旁等待渡船》(Waiting for the Ferry at the Falcon Tavern),1874年。
鷹隼酒館與圖33的特拉法加酒館雖然同是在泰晤士河畔,但有天壤之別。前者顯得擁擠雜亂,而後者建築氣派,視野開闊。上流尖頭鰻的專用酒吧是不可能設在嘈雜的渡口旁邊的。
畫麵表現一家人在等渡船,三個人表情不一。男子在認真讀報,女子耐心等待,小女孩則等得十分無聊。這幅畫的創作日期有爭議,有人說是較晚的作品。這有一定道理。蒂索在後期從描繪上流社會的場景轉向家庭生活的細節。
圖35:《泰晤士河的秋天》(Autumn on the Thames),1875年。
在牛津附近的泰晤士河轉彎處是非常著名的景點,與穿過倫敦城擁擠肮髒的同一條河宛如兩個天地。每到秋天大批遊客會到這裏來觀賞秋色。
這回蒂索不準備說故事了,要好好地畫一畫風景。的確如此,我們猜不出畫中的三人是要上船還是下船。岸上擺著三條槳,一根篙,也無助於判斷他們是準備駕船出遊還是剛剛乘興而歸。遠處的山崖上層林盡染,秋色正濃。站在岸邊的女子一邊觀賞美景,一邊整理圍巾,衣裙被秋風吹起。坐在船中的更年輕的女子低頭望著秋水,秋風飄動著一頭紅發。
倫敦郊外的泰晤士河以及兩岸的田園風光是英國畫家和文學家的常用題材,例如英國畫家特納(J.M.W. Turner)和詩人渥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皆有佳作,正如同法國藝術家特別鍾情於巴黎郊外的塞納河一樣。蒂索自然也不能落後。
過去人們認為這幅畫作於1871至1872年間。後來由評論家認為正確的創作時間應該在1874至1876年間。在這一段時間裏蒂索雇用了站在前麵的這個金發模特。她也出現在圖8《吵嘴》,也穿著同一件衣服。
圖36:《泰晤士河上》(On the Thames),1874年。
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兩位男士的陪同下遊泰晤士河歸來。她這樣的衣裙、這樣的鞋子、這樣的一葉扁舟,居然一塵不染地乘興而歸,然後翩翩走上岸來。雖然有兩位壯漢輔佐,還是有些神奇。
圖37:《風雨來襲》(A Passing Storm),1876年。
暴風雨象征男女之間的感情風波。女子冷漠地給男子一個後背,男子站立在外麵,不知是該走過來道歉還是該轉身離去。這場冷戰,看來女子占了上風。不過外麵千絲萬縷的纜繩在風雨中並未斷線,象征二人雖並不一帆風順但也不會了斷情絲。
這幅畫的場景是倫敦以東的臨海小鎮藍姆斯蓋特(Ramsgate)的海港大道(Harbour Parade)。至今這裏還是一個旅遊勝地。
圖38:《俯瞰海港的房間》(Room Overlooking the Harbour),1876年。
這一幅與上一幅圖37是同一地點,外景完全一樣,都有綠色的窗簾、窗欞、欄杆,連右邊放報紙的小桌子都一模一樣。好像在同一背景下上演一出戲的兩幕。“你方唱罷我登場”。但由於人物不同,氣氛也完全不同。特別是左側看報紙的老者烘托出家庭氛圍。女子低頭閱讀,看不出心事重重的樣子。
圖39:《讀報》(Reading the News),1874年。
蒂索畫了多幅女子發呆老者讀報的作品,不知他為何對這一題材有特別的興趣。也許是想畫出女子恬靜地模樣,把事不關己的老者作為旁襯。
圖40:《盧森堡花園的星期天》(Sunday in the Luxembourg Gardens),1883-85年。
這次讀報的老者換成了老婦。
圖41:《寡婦》(A Widow),1868年。
這次換成了老婦讀書。讓陪襯者做別的事,以突出主角。
圖42:《一個有趣的故事》(An Interesting Story),1872年。
不同於蒂索所繪的那些成天隻知道尋歡作樂談情說愛的英國海軍軍官,這幅畫中身穿大紅軍服的男子正在附身注視著一幅軍事地圖,看看哪一個殖民地要塞是下一個征戰的目標。坐在旁邊的白衣女子戴著一個頗為滑稽的超大帽子(純粹意義的花枝招展),她完全不理會男子在做什麽,那完全與她無關,隻是看著畫外發呆。右側的黑衣女子則是昏昏欲睡的樣子。
非常有趣的是,蒂索在幾年之後又將這幅油畫複製成一幅刻板畫,標題正好與原作相反,叫《一個無趣的故事》(An Uninteresting Story)(1878年)。“有趣的故事”是就男子而言,而同樣的場麵對女子來說則是“無趣的故事”。英國的男人津津樂道的是海外征伐、殖民占領、財富掠奪;而英國貴婦們隻對炫富、交際和享樂感興趣。因此作品的標題無論是“有趣的故事”還是“無趣的故事”,都具有諷刺意味。
這一幅圖42與圖9《壞消息》(Bad News)是同一個場景。蒂索在倫敦購置房產時,特意選擇了能夠瞭望泰晤士河的房子。因此這兩幅畫很有可能是在他自己的家裏取景,房間的結構、百葉窗的樣式都完全一樣。窗外都有遠洋的船艦起錨待發,屋內的軍人準備出征。蒂索的畫是曆史的一頁。
圖43:《參觀盧浮宮的外國遊客》(Foreign Visitors at the Louvre),1880年。
上麵的圖42描繪了男人與女人不同的心理狀態和興奮點。蒂索的另一組作品也明顯地呈現了這一有趣的現象。蒂索畫了多幅男人和女人一起參觀美術館的場景。男人們都是在仔細地觀看作品,而女人總是置身其外。
這幅圖43的女模特是蒂索的女友凱瑟琳•牛頓。蒂索1880年帶她去了巴黎。這也是他近十年前逃離法國之後第一次回到故土,去盧浮宮故地重遊肯定是少不了的。畫中如照片一樣描繪了盧浮宮內的場景。男人們拿著展品目錄四處觀看,而女人如同在夢遊。
圖44:《在盧浮宮》(At the Louvre),1883年。
這幅水彩也表現了男人與女人在博物館裏的不同狀態。女人遊離在外,似乎對展品完全沒興趣。她們來這裏的目的是社交,或者是純粹陪男人逛一圈。
德加:《參觀博物館》(A Visit to the Museum),1879年。
我們拿一幅蒂索的好友德加同期的作品相比較,德加描繪女人參觀盧浮宮的態度與蒂索完全不同。由此看來,蒂索有自己獨到的觀察。
圖45:《野餐》(Picnic),1877年。
這幅的另一個英文名稱叫“Holyday”。這是一群人在蒂索家後院的池塘旁野餐的一個假日(holiday)。但蒂索有意把holiday一字改成了“Holyday”,因為“holy”的發音又與“halo”相近。“halo”暗指畫中男子頭上戴的像光環一樣的板球球帽。板球是英國一項傳統運動項目。所以,標題自有其幽默,整個畫麵也有喜劇的味道,例如擺成扇麵的形狀的餐刀、帶板球帽的男子的臥姿以及垂得很低的栗子樹梢等。
池塘周圍的人物象征了男人一生的四個階段。從左上角順時針方向看過來 - 第一個階段是單身漢年代:一個帶著服務生小帽的年輕男人靠在樹旁發呆。第二個階段是戀愛年代:一對男女在池塘邊卿卿我我,羞答答的女孩被樹枝擋住了身影。第三個階段是婚姻年代,這是男人最有光彩的年代,所以占據了整個畫麵的中心位置。看似他的妻子的女人正在給他的茶杯裏加牛奶,這個動作很接近夏娃遞給亞當蘋果的動作,或許暗喻了一種誘惑中的危機關係。而另一個背對著他的女子身份不明,不過從他幾乎把頭靠在她的後背的肢體動作來看,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密切。這也說明男人在此時期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最左側是男人的最後階段:一個男人和他的孩子與母親在一起,這時他的妻子已不在畫麵上。蒂索有意無意地把他畫成了自己的樣子。在這幅畫完成之後不出幾年,他的女人真的便離開人世,好像一畫成讖。
下期我們再講蒂索的愛情故事。
【原創】蒂索 - 一位記錄曆史卻被曆史遺忘的畫家 (一):衣香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