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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債子還:周佛海父子傳奇

(2017-03-08 08:36:00) 下一個

作者:沈立行

1. 重見幼海

      19844月,黃鸝鳴樹,飛燕啄泥,四周蕩漾著濃濃的春意。筆者和一位老幹部,正在上海西區習勤路上,尋找門牌,要去探訪平反後重病的周幼海。

   在一幢公房的三樓朝南套間裏,輪椅中歪斜坐著一個頭發灰白、形銷骨立的老人,他就是曾經紅極一時而又遺臭萬年的大漢奸周佛海的兒子周幼海。他在北京秦城監內已經中風三次,此刻除左手還能顫抖著動動外,全身都已癱瘓,剛滿62歲,就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了。這是" 潘漢年 · 楊帆案件 " 和十年 " 文革 " 給他的恩賜,他默默忍受著,正等候上帝最後的召喚。

  老戰友相見,熱淚兩行,相互唏噓。筆者還帶去了電療機,想稍稍改善幼海的病體。但試了十多次,完全無效,他的肌肉全部萎縮了。不過,在多次電療時,卻和幼海聊開了天,知道了不少曆史往事。幼海雖病,但頭腦清醒,口齒伶俐,談了他和父親周佛海之間的許多恩恩冤冤,湊起來就是一篇傳奇故事。

      本文不替周佛海父子立傳,隻談談他們一些曲折經曆。在以下描述的故事裏,主要將提到四個人。

  首先當然是周佛海。在現代史上,他也算是個人物。他是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還是" 一大 " 代表。為了尊重事實," 一大 " 紀念館內至今掛著他的照片。他是典型的投機政客,從共產黨投向國民黨,成了蔣介石的心腹和 " 三民主義理論權威 " ,最後又當了汪偽陣營的第三號大漢奸。他的一生,變幻莫測,可算波詭雲譎、翻雲覆雨的了。這裏要講的主要是他當漢奸直至病死牢房的奇特經曆。

  其次要談的就是周幼海。他走了和父親一百八十度相反的道路,參加共產黨,棄家鬧革命,在公安政保戰線上,立下了汗馬功勞。父子恩仇,不言可喻。但他的一生是一幕悲劇。有個朋友說:" 周佛海作孽太多,父債子還,幼海來到這世界上,似乎是專替父親還債的。" 言者淒愴,聽者悲涼。

  還有就是兩個女人:周佛海老婆楊淑慧和周幼海夫人施丹蘋。

  楊淑慧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出身於湖南湘潭名門,幫周佛海布置過"一大 "會場。她生性潑辣,處世圓滑,見多識廣,口蜜腹劍,愛財如命,金銀成山,是周家的小財政部長。此人厲害,女中少見。

  幼海夫人施丹蘋,是上海有名的交際花,雍容華貴,英姿颯爽。她嫁給幼海時,正值周佛海被判死刑,周家下滑衰落之際,可見她不是為了金錢權勢。她能盡清鉛華,和幼海一起革命,是少見的奇女子。

  上麵這本來不應該碰攏的四個人湊在一起,就是一出精彩的戲,一本傳奇的書,一部曲折的電視劇。

當然還得先談周佛海。一次,筆者問幼海:"你父親雖留日多年,但和日本政客軍人向無往來。回國後又是蔣介石的親信,和汪精衛全無關係。他怎麽會當上大漢奸的呢? " 幼海笑笑:"說來話長,要細談流年了。"

2."低調"投敵

"七七事變"全麵抗戰時,幼海15歲。當時周家在南京西流灣8號,是一幢精美的小洋房。花園內有堅固的防空洞,裏麵設備齊全,裝飾華麗。當時,周佛海是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蔣介石侍從室二室副主任兼機要秘書,cc 十大頭目之一,已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了。但這些似乎並未滿足他的權力欲望。這就是周佛海的性格,江山好改,本性難移。

正當全國興起抗戰高潮時,為了躲避日機轟炸,一批和周佛海意氣相投的國民黨大員,就天天躲在周家的地下室內,大唱反調和低調。為首的是胡適,常來的有張伯苓、高宗武、陶希聖、梅思平、朱紹良、顧祝同、熊式輝等人。他們天天談論的,不是如何抗日,而是大講中日不可打仗。他們認為,中日作戰的結果,必定兩敗俱傷,而成功的是共產黨。他們仍然主張"攘外必先安內",國民黨如果抗戰,既不能"攘外",也無法"安內",死路一條。他們還以為英美決不會援助中國。如此等等。胡適竭力主張,和日本的外交關係不能斷,此事應由外交部亞洲司司長、"日本通"高宗武去辦。談得多了,胡適笑著對周佛海說:"你這裏成了低調俱樂部了!"抗戰中有名的"低調俱樂部",即典出於此。當然,胡適後來當了國民黨駐美大使,就不唱"低調"了。

  周佛海所以不惜落水,除了以上論點外,他個人的因素也很大。幼海在回憶錄裏曾寫到周佛海對他說過:" 自從脫離共產黨後,我很不得意。我當上了國民黨政訓處處長,當過江蘇省教育廳廳長,當了國民黨宣傳部副部長,與國民黨中統關係也深,但始終沒有什麽作為。因此,我決定和汪先生一道出來,從另一條道路來解決中國問題。" 這是周佛海的不打自招。

     1938年國民黨政府退到武漢後,周佛海才與汪精衛正式接觸,結成聯盟。他們秘密派高宗武到東京試探和平。後來又派梅思平到上海,和日本軍部的代表談判和簽訂密約,這就是有名的 " 重光堂會談 " 1938年冬,周和汪精衛一起逃離重慶,正式投入日本人的懷抱。汪在河內,周在香港,漢奸活動,日益公開。1938年底汪發表臭名昭著的《豔電》,周佛海不顧各方麵的反對,竭力主張在汪係《南華日報》上立即刊登,從而成了一名鐵杆大漢奸。

  19395月,周佛海和汪精衛一夥到了上海,然後就公開到東京去談判簽訂密約,籌建汪偽政府。汪精衛的第二把手陳公博,一直琵琶掩麵,半推半就,實際大權就全落在周佛海手中。汪集團的財政和人事,全由周一把抓。據幼海說,日本橫濱正金銀行的鈔票,當時常一箱箱往家裏搬。 " 滬西歹土 " "76 " 魔窟,名稱是汪記 " 國民黨中央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 " ,周也是主任。總之,無論權力和金錢,周都爬上了頂峰。

  19403月底,汪偽政府成立,周佛海是行政院副院長、財政部長、警政部長,再加上一個中央儲備銀行行長。周佛海有所" 作為 " 了,他和汪精衛 " 解決中國問題 " 的果實到口了。可是,等著周佛海的又是什麽呢?  

3. 醉生夢死

  周佛海和其他大漢奸一樣,被重慶國民黨政府通緝,等待著他的隻能是對他的審判。盡管他權勢兩旺,富可敵國,但內心總是夜夜驚夢,惴惴不安。他對幼海說:"漢奸這頂大帽子是戴定了,如果一旦日本失敗,吾家無噍類矣!但這與你無關,我已替你備好十萬美金,你到美國去讀書。我可以叫司徒雷登給你護照。他每年要從北平經上海到重慶去一次。他和蔣先生關係極好,正在做中間人談判中日和平呢。至於我自己,隻有醉生夢死,醇酒美人了。希望日本不要失敗,才有活路。" 由此可見,周佛海是有眼光的。

  幼海說:" 要了解周佛海在政治上的投機性格,最好看看他腐化糜爛的私生活,這是很能說明問題的。" 於是,幼海談了自己父親的醜聞和趣聞。

  周佛海是從前上海會樂裏長三堂子的常客。有張小報登過一段豔事:有個名妓叫" 真素心 " ,死活要周佛海寫副對聯。周的字跡奇劣,但文才很好,立刻揮筆寫就:" 妹妹真如味之素,哥哥就是你的心。" 漢奸歪才,倒也不易,把真素心三字都嵌進去了。但一個" 大人物 " 的豔聯掛在妓院裏,當時傳為笑談。

  約在1940年初, "76 "臭名昭著的吳四寶在家裏開堂會唱戲,目的是要巴結周佛海,將京劇坤角 " 小伶紅 ",替周拉皮條。二人一見傾心,立成好事。" 小伶紅 "是個年僅二十的女孩子,任周擺布。周怕老婆楊淑慧的潑辣,就將她藏在親信孫曜東的家中,常去幽會。事被楊淑慧探悉,大發雌威,叫許多人拎了馬桶,到孫家大打出手。孫曜東滿身糞汁,淋漓盡致:" 小伶紅 " 臉色刷白,跪地求饒。周佛海隻好答應分手。 " 小伶紅 " 替周養了個女兒,楊淑慧死不認賬。

  1944年周佛海心髒病發作,到東京治病,又和護士金田幸子搭上,生了個女兒,叫白石和子。這一會楊淑慧無法河東獅吼,隻有忍耐,因為是日本人,不像"小伶紅"那麽可欺,何況拉皮條的還是汪偽經濟顧問岡田酉次呢。

  幼海還談了周家兒女的事。

  周在湖南的前妻鄭妹,生有一子一女,名周少海和周淑海。自周投敵,即和他們失散。後來由日本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命湖南日軍尋找,終於找到。但少海痛恨父親,早已去陝西胡宗南部下當兵,隻淑海到了上海。楊淑慧對她十分苛刻,但幼海和她相處得像親姐弟一樣,關係一直保持80年代幼海去世。周佛海和楊淑慧結婚後,也生有一子一女,即周幼海和周慧海。慧海至今仍在美國,是周家唯一在世的人了。

      周佛海內心不安,腐化淫亂之外,就是和各方麵的人物接觸。剛當漢奸,已為自己的退路打算了。當時在中國,隻有三大政治勢力:日本軍方、國民黨和共產黨。日本人見主子,自不必說。重慶和延安,周的關係都深,他要預埋伏算,留取退路。是重慶,還是延安?他沒有決定。來者不拒,手裏多幾張牌,總是好的。

4.黨的挽救

  周佛海的偽財政部警衛隊長楊叔丹,就是周埋下的伏筆。剛好,共產黨為了民族大業,讓他立功贖罪,也已派人來找他了。

  劉少當新四軍政委時,就叫外甥女楊宇久到南京和周佛海聯係過。楊宇久和周家的關係很深。她是周佛海嶽父楊自容的得意女弟子,並是周嶽母的幹女兒。因此,抗戰前就在南京經常出入周家,和楊淑慧以姐妹相稱。幼海從小叫她楊阿姨。1941年時,她是新四軍的幹部。因有這重因緣,故周佛海叫楊宇久的弟弟楊叔丹當警衛隊長,埋下一筆。

  楊宇久奉劉少奇之命,到南京來做周佛海的工作。楊叔丹透露給楊淑慧後,她說:" 老姐妹到了!快來,快來。她是共產黨,但我保證沒人動她一根毫毛。"周佛海也說:" 肯定是劉少奇派她專門找我的。告訴她,絕對安全。" 於是,在周家華麗的客廳內,楊宇久來了,和周佛海、楊淑慧作了竟夜長談。此時,周幼海正在日本讀書,並不在場。

  周佛海首先開口:"宇久,你不必瞞我,是少奇派你來找我的。你今後來去自由,一切安全。不過,我是共產黨的叛徒,談得攏嗎?"

  楊宇久笑笑說:"共產黨現在講統戰政策,隻要姐夫能為人民做事,過去的事就不談了吧。 "

  周佛海說:" 宇久如此爽直,我十分欣慰。我的日子也不好過,日本人的飯不好吃呢。你就談具體任務吧,隻要我能辦到的,無不照辦。 "

  "姐夫,這次不是有具體的事來的。少奇同誌叫我來聽聽你有什麽打算,我方可以給你寬裕的回旋餘地,使你在政治上有個光明的退路。 "

  既然沒有觸及任何具體問題,談話就在半夜時結束了。楊宇久說,以後自有人會來安排一切。楊宇久到了上海,向地下黨作了匯報。周佛海眼開眼閉,也不加幹涉,還安全禮送她回了蘇北。但此事說來奇怪,以後即再無任何進展,也不知是什麽緣故。

  1944年,當日本將要失敗、周佛海已投入軍統戴笠的懷抱時,共產黨還曾派高級人員馮少白,化名馮龍,冒險到上海找周(周是偽上海市長),希望他認清形勢,在此曆史轉折關頭,能夠悔悟立功贖罪。

  周佛海政治投機的秉性難改,各方來客,都要應付,就在湖南路豪華的私宅內會見了馮少白。馮開門見山說:" 日本敗局已定。國民黨腐敗透頂,日子不長。中國的前途,周先生是清楚的。" 周佛海滿臉堆笑:"得人心者得天下,貴黨前程無量。" 馮說:" 你曾是我黨一大代表,和我黨領導人是很熟的!" 周大笑說:" 怎麽不熟,毛澤東、周恩來、林伯渠都是老朋友。和恩來最熟,我們同是黃埔軍校教官。" 談到具體任務時,馮少白說:" 日本失敗時,周先生要立大功,我會叫人找你。" 會見就此結束。

  其實,周佛海早已和蔣介石、戴笠打得火熱。對共產黨,隻是來者不拒,虛假敷衍。當1945815日日本投降時,馮少白曾寫了親筆信,由一個叫章克的人來找周。周不見,隻收下信。在從南京回上海的火車上,他看了信後,撕得粉碎,撒向窗外,拋盡了黨對他最後的挽救。

      周佛海為什麽如此死心塌地跟蔣介石、戴笠走呢?其中緣故,且聽慢慢道來。

5. 投向戴笠

  周佛海和蔣介石、戴笠的關係,原本是很深的。周所以再投蔣、戴,是他政治投機的必然結果,原因自然很多。

  自從周隨汪投敵後,蔣介石即命令戴笠,將周在湖南的親屬,全部逮捕軟禁。周的母親、嶽父、妹妹、妹夫等,都關進了軍統特務設在貴州的息峰訓練班集中營,但生活待遇是十分優渥的。周佛海是個孝子,對母親的被捕,耿耿於懷,老早就轉托戴笠照顧。後來,周母在息峰病死,戴笠曾代當孝子,開吊祭奠,目的自然是要拉攏利用周佛海。

  周在政治上正式重投蔣介石,是在194112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當時周佛海曾向幼海歇斯底裏般驚呼:" 日本完了!我也完了!" 他在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選擇了蔣介石。周認為蔣的力量仍比共產黨強,而自己又曾是他的心腹,尤其是母親、嶽父等都在蔣、戴的手裏。

  1942 年初,周即派戴笠駐在自己身邊的軍統特務程克祥,持給蔣的親筆信,專程到重慶去麵交戴笠轉呈。信中表白了" 身在曹營心在漢 " 的心情,願意力保東南半壁,不落入共黨之手,以贖罪過。蔣介石對周佛海的來歸心領神會,當即親筆寫了回信。幼海在回憶錄中寫過這件事:" 周佛海從保險箱裏拿出蔣介石那封信給我看。信的內容大體是這樣寫的:周君有悔過思改之意,甚佳。但望君暫留敵營,戴罪立功。至於君之前途,將予以可靠保證,請勿慮。最後署名知名不具。我問周,說知名不具是什麽意思?周說:就是你已知道我的名字,但因某種原因,我不能寫明。周告訴我:這肯定是蔣介石的親筆信,因為我認識他的筆跡。’"周佛海當過蔣的機要秘書多年,完全明白這是蔣給他的命令。至於 "知名不具",周也知道,這是蔣介石過去在密信中慣用的手法。周得了此信後好比吃了定心丸,就放手和戴笠合作,把共產黨的挽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首先,周佛海在小舅子楊惺華家中設置了電台,天天和戴笠通報,由程克祥和另一軍統特務彭壽負責。日本人知道這件事,尤其是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周已向他全盤托出。日本人為何不幹涉呢?原來,自從太平洋中途島海戰美國大勝後,日本步入下坡路,天天想直接和蔣介石談和,結束中日戰爭。現在周和蔣恢複關係,求之不得。日本人幻想能架起直通重慶的橋梁。他們哪裏知道這隻是周佛海為自己打算的政治投機呢!周佛海按照從前宋子文當財政部長時的辦法,建立了裝備精良、訓練嚴格的稅警團。說是說" " ,其實是一支有二萬人的精銳部隊,接近兩個師。武器都是通過川本芳太郎取得的 " 三八 " 式槍械,而且還有小鋼炮等重武器,這是其他偽軍絕對沒有的。後來,周和國民黨第三戰區進行物資交換,又得來許多連日軍也沒有的卡賓槍和衝鋒槍。自從周和蔣介石恢複聯係後,戴笠就千方百計要控製這支部隊,密令軍統幹將熊劍東,到周處當了稅警團副團長兼參謀長。後來周當偽上海市長,熊又是保安司令。提起熊劍東此人,敵偽時在上海大大有名。毒殺 "76 " 魔頭李士群的大案,就是周、熊按戴笠的密令幹的。日本投降後,熊劍東是漢奸中唯一受到國民黨軍委會公開表揚的人。這裏,暫把周佛海擱一擱,回過頭來說說周幼海。

6. 變相人質

  周幼海1922 10 20 日生於日本鹿兒島。那時,周佛海是個窮學生,和楊淑慧住在一間屋內,靠稿費為生、苦度歲月。

  後來,周佛海叛黨,當了蔣介石的心腹,得發了。幼海六七歲時,和妹妹慧海一起在上海讀書。" 七七事變 " ,為避日機轟炸,幼海被送到湖南老家。

  1938 年時,幼海回到武漢。不久,武漢會戰開始,周佛海將楊淑慧和幼海兄妹,送往香港。幼海那時 16 歲,進 " 嶺南中學 " 讀書。

  1938 年年底,周佛海跟汪精衛在香港公開投敵,幼海被同學罵成 " 小漢奸 " ,心中十分苦悶。但卻和幾個同是內地來港的同學成為至交,他們都被香港人叫做 " 外江佬 "

  1939 5 月,周佛海和汪集團到了上海,正式當漢奸,幼海也一起同來。 9 月,周佛海應日本最高特務機構 " 梅機關 " 負責人影佐禎昭的 " 邀請 " ,將幼海送到東京讀書,從此當上了變相人質。但 17 歲的幼海,自己並未意識到。

  因為是大漢奸的兒子,日本人十分重視。" 梅機關 " 專門派伊藤芳男陪同幼海,乘 " 長崎丸 " 的頭等包房,去了東京。生活是第一流的,隻是連寒暑假也不能回國。伊藤十分委婉地對幼海說: " 這是為了不打亂你的學習,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

   幼海以貴賓身份,被安排住在大財閥藤田源一在神明町的豪華別墅內。先是學日文,由周佛海以前的老師鬆本龜次郎親自教授。空餘的時間,伊藤就陪幼海到新宿遊玩,去銀座觀光。

  但幼海不像父親,毫不荒唐。他在學習之餘,竟讀了許多在國內從未見到過的書。東京有條神田町,什麽書都能買得。國內很少見的" 上海複社 " 出版的埃德加 · 斯諾和妻子寫的《西行漫記》,居然得到了。幼海第一次知道中國有個共產黨,領袖是毛澤東。並且知道了周佛海最早也是共產黨,且是 " 一大 " 代表,後來叛黨,現在更當上了大漢奸,從此對父親就有了看法。幼海還讀了點《資本論》,一知半解,但已懂得不少共產黨的來曆和道理。所有這些,伊藤芳男是不知道的。

  1940 年初,汪偽集團的高宗武、陶希聖,在戴笠、杜月笙的策反下,起義逃到香港,在《大公報》上公布了日汪密約,震動國內外,史稱 " 高陶事件 " 。二人還寫了揭露汪集團的文章,內中一節,寫到周佛海把兒子當作人質,送往日本讀書。

  幼海在東京看到了這份《大公報》。人質?什麽是人質?他不知道。當他弄清楚這兩個字的意思後,勃然大怒,更加怨恨自己的父親了。等伊藤芳男來時,幼海滿臉怒容,將《大公報》重重在台上一摜,大聲吼道:" 我是人質!你看!你看! "

  伊藤看了報紙,呆了一會,笑著:" 全是胡說八道。高宗武、陶希聖是汪先生的叛徒呀,你也信? "

  " 好,不是人質,為什麽規定寒暑假不可回國? " 幼海寸步不讓,吵得很凶。最後,伊藤請示後,隻得讓幼海假期中回家。不料第二個暑假,幼海就出逃了。

7. 杭州被扣

  1941 年暑假,幼海回到上海。當時,周家住在愚園路 1136 59 號,由 "76 " 特務日夜護衛著。

  幼海19 歲了,對日本人和漢奸十分痛恨,就約了姓姚的知心同學來家商量,幼海忿忿然說: " 我已決定,到大後方抗戰去。但到重慶怎麽走?又如何能脫身?我想,最方便是先到杭州,然後經淳安去第三戰區,到重慶就便當了。 "

  一個酷暑的晚上,幼海換了一身當時流行的麻布學生裝,什麽也未帶,就從家裏出走了。他早在" 金門飯店 " 開好房間,住了一夜。第二天破曉他悄悄地登上去杭州的火車,溜了,圓他的抗戰夢去了。

  幼海一夜未歸,楊淑慧急得團團打轉。和周佛海一說,周也十分緊張。他知道兒子近來很有抗日思想,會不會秘密出走呢?周佛海除報告日本憲兵隊外,立即下令"76 " ,緊急查明,予以堵截。幼海的母親和妹妹找到姚,哭哭啼啼,姚說出幼海到杭州去了。

  車到杭州站,月台上如臨大敵,布滿日本憲兵和便衣特務。萬裏浪、石林生在人流中一眼就認出了幼海。幼海也認識這兩個特務頭目,知道出事了。當被請進貴賓室,幼海一口咬定是來西湖遊玩的,嚴厲責問萬裏浪,為什麽扣留他。

  " 周少爺,你在我們麵前還調槍花呀!你姓姚的同學全說了。淳安不必去了,快回上海。 " 萬裏浪對主任的大少爺,不敢放肆。幼海無奈,滿腹懊惱,被 " 押解 " 回上海。從此對父親的怨恨,又添了三分。 "76 " 跟蹤監視過幼海,也幾次傳訊過姚,終因為是大漢奸的兒子,不便多問,也就不了了之。

  經過這番折騰,幼海裝得消極頹唐,開始吃喝玩樂了,但想到大後方去抗戰的念頭,愈加強烈。幾個星期以後,他帶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也不和人商量,獨自溜到北平去了。他想通過邯鄲,到抗戰區去。日本憲兵隊發現了幼海,除監視外,請示派遣軍司令部如何處理。

  華北是日本侵略軍的獨立王國,周佛海鞭長莫及,隻有請憲兵司令部幫助,截回幼海。

  幼海獨自流浪,成熟了許多,竟和日本憲兵捉起迷藏來。他在北平冶遊之後,突然化裝去了邯鄲。但一無熟人,要通過八路軍的遊擊區去大後方,談何容易,他怕被敵寇發現,惶恐不安,就毫無目的地再換洋裝,闖入了濟南,終日蕩遊於大明湖畔和酒館青樓,出手又大,終於花光了錢。一天,一個便衣日本憲兵找到了幼海,客氣地說:" 不要胡鬧了。我們司令部來了命令,請你回家去。 " 說罷,拿出一張頭等火車票和幾百元錢,笑笑走了。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麽可說的,幼海灰溜溜地回到了上海。

大約有半個學期,幼海未去日本讀書。此時,幼海第一次見到了施丹萍。

8. 日本投降

  1945 8 15 日,日本投降,那是 38 攝氏度的大熱天。

  要回過頭來再提周佛海了,他將演一場鬧劇。

  8 16 日,周在南京出席了陳公博召開的解散汪政府的會議。所有大漢奸,個個喪魂落魄,唯有周佛海,篤定泰山,滿心歡喜。為什麽?周後來在審判時的自白書內寫道: "8 12 日,程克祥、彭壽送來戴局長(戴笠)一個電報,內載:委座派做上海行動總指揮,負責維持上海和滬杭沿線治安,並指定歸我指揮的部隊,我便遵令就職。 " 既有如此美差等著,他已不要什麽共產黨的關心,黨派來的人不見,帶來的信撕掉。

  當時,周的偽職主要是上海市長,他要急著回上海就任蔣介石委任的新職。但別忙,南京必須讓它亂一下,和陳公博鬧點小磨擦。汪精衛死後,陳是偽政府主席。他組織了八個方麵軍,如龐炳勳、張嵐峰、孫良誠、吳化文等,都是馮玉祥的舊西北軍,倒也有三十萬人馬,盤踞在中原地帶。陳公博名義上" 掌握 " 著大軍,實際上全由戴笠密令周佛海以重金收買策反了,陳一兵一卒也調不動。現在日本投降,周佛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密令以上各部,不聽陳公博的指揮,靜候重慶蔣介石的委任。周這樣一做,陳公博就成光杆司令了。

  周在離開南京時,還要給陳公博重重一擊,使他坐以待斃。周佛海手下有個軍統特務周鎬,此時像土行孫一般從地下冒了出來,自稱" 京滬行動總隊長 " 。這倒不假,戴笠已密令周佛海給予支持。周鎬在 8 16 日晚上,就動用周佛海的財政部的警衛大隊,占領了新街口鬧市區的 " 中央儲備銀行總行 " 大樓。同時,逐一逮捕大漢奸。所有這些,周佛海都是知道並默認的。

  周鎬的行為,日軍未加幹涉。他指揮隊伍,直撲西康路陳公博的住宅,說要逮捕漢奸主席,這也是周佛海點過頭的。不料忠於陳的" 中央軍官學校 " 學生千餘人,全副武裝趕到,說要 " 保衛陳主席 " ,和周鎬的部隊終於形成槍戰,西康路、珞珈路一帶,子彈橫飛,秩序大亂。日本派遣軍司令部受 " 陳主席 " 的請求,派兵幹涉了。帶隊的小笠原少佐宣布: " 在國軍尚未到達之前,日軍仍有維持治安的責任。 " 當即繳了雙方的武器。周佛海財政部警衛隊的槍被繳了,但這有什麽關係,陳公博臭了,南京城亂了,周的目的已經達到。

  經此一鬧,南京人心浮動,謠言四起。周佛海又指使自己控製的報紙,攻擊陳公博" 擁兵自衛,已成為蔣介石還都南京的障礙 " ,鬧得陳公博憂心忡忡,坐立不安。日軍副參謀長今井武夫少將,是深知周佛海在這場戲中的所作所為的,就決定先讓陳公博到日本躲一躲。陳再三考慮,自知鬥不過周佛海,就帶著情婦莫國康和其他大漢奸等,乘飛機到日本去了,後來引渡回來, 1946 年被蔣介石槍斃。

  從地下冒出來的,除周鎬外,還有偽軍司令任援道,名義是" 先遣軍總司令 " ,也是戴笠封的。任本是八個方麵軍之一,早被周佛海的金彈打倒。此刻周和任分工:任管京滬,周管滬杭,成了 " 親密戰友 " 周佛海唱完這出對陳公博的逼宮戲,大獲全勝。他心滿意足,在8 18 日回上海,要搖身一變,當他的 " 行動總指揮 " 了。

9. 搖身一變

  日本投降時,戴笠和杜月笙已在浙江淳安。時局變化如此之快,他們擔心新四軍會近水樓台先得月,開進上海。除急令周佛海、任援道力保京滬安全外,就叫杜月笙最得力的門生、cc 健將陸京士,持戴笠的親筆信星夜來滬找周佛海。戴笠的信是這樣寫的:

  " 佛海吾兄賜鑒:敵已向同盟國提出答複,願立即停戰並解除武裝。在此局勢急轉直下之時,京滬治安之維持,甚關重要。弟已呈準,上海由兄聯絡各方,共同負責,而由兄主其事。請兄於此緊急艱巨之時期,對任務能秉承領袖之意誌,鼎力以支持之也。今後一切,當由弟負責。專此致頌大祉。弟戴笠手上。 "

  周佛海接到信後,立即成立" 上海行動總指揮部 " ,搖身一變,大漢奸成為從地下鑽出來的抗戰英雄了。上海的老百姓,竊竊私議,群疑莫釋,都被搞得稀裏糊塗,不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這與周佛海何幹,他從漢奸上海市長變成 " 總指揮 "" 總司令 " ,他要在上海 " 行動 " 了。

  " 行動總指揮部 " 由周的心腹羅君強、熊劍東任副司令,下設參謀處、調查處、政法處、軍法處、宣傳處等,機構龐大,五髒俱全。周佛海身邊兩個軍統小人物程克祥、彭壽,奉戴笠之命,擔任正副秘書長。頂多十天吧,周就發現,這兩個小人物抓了全部大權。他們代表戴笠,周被架空,掛了個名義,成了空心大老倌。

  但維持治安的責任卻是要周佛海負的。周得到兩位秘書長同意後,杭州由周的心腹、偽浙江省長丁默村負責。周的近二萬人的稅警團,布置在上海四郊和滬杭沿線。周還把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請來和上海日軍" " 部隊達成協議,日本陸軍進駐浦東沿海及郊縣一帶,和稅警團一起,嚴防新四軍入城。當時中共確曾一度要接管上海,後經毛主席再三斟酌後放棄。 " " 部隊張貼布告說: " 奉上司命令,執行維持治安任務。如有妨礙日本行動者,將認為係不服從蔣委員長命令,予以最嚴厲處置。 "" 行動總指揮部 " 由程克祥、彭壽擬定,也不請示周佛海,就四處貼出布告,嚴禁造謠生事,武裝挑釁,保護日僑,違者重罰。具名是 " 總指揮 " 周佛海。周好比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局麵初定以後,程克祥、彭壽就開始捉漢奸了。醉翁之意,全在" 房子、車子、條子、女子、票子 " ,是為 " 五子登科 " 。戴笠將來上海,用不到周佛海這個 " 總指揮 " 了。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亦然。周佛海自知沒趣,憂慮重重。程克祥向周說: " 總指揮就到儲備銀行辦公,準備移交吧。這裏有我們,您盡可放心。 "

  周很識相,擔著個" 總指揮 " 的名義,卻天天到銀行去上班。堂堂一個 " 儲備銀行 " ,一點金銀不留,不好交賬。於是,周絞盡腦汁,總算留下點財寶,麵子上得以過關。根據後來周佛海在供詞中說,向重慶 " 中央銀行 " 來客移交了黃金 50 萬兩,美金 550 萬元,白銀 760 萬兩,銀元 33 萬元。作為汪偽的 " 國家銀行 " ,隻有這些 " 儲備 " ,無非自欺欺人,蒙混過關而已。不久,杜月笙回來了,全副美式武裝的" 第三方麵軍 " 空運到了,戴笠也在 9 月來上海了,還要周佛海何用呢?他就索性呆在家裏,等候命運給他安排的苦酒,不,也許是一杯醇香甜酒。

10. 戴笠陰謀

  9 月,戴笠到了上海,周佛海的 " 行動總指揮部 "" 行動 " 過了,宣布結束。

  戴笠天天在湖南路周家吃晚飯,和周佛海談到深夜,那熱呼勁兒勝過親兄弟。特務魔頭就有這個本領,胸中早有成竹,麵上不露痕跡。平心而論,他對周佛海,內心是矛盾的:既要保周政治上渡過難關,找一個好向世人交代的萬全之策,又要對周在敵偽時搜刮的財產覬覦巧取,占為己有。隻要看看周佛海家中華麗的擺設和好幾輛" 凱特勒克 " " 林肯 " 保險汽車,這座 " 基度山 " 不能不挖。戴笠決心行動了:要救周佛海的性命,也要周的金銀財寶。

  每天晚飯後的談話,幾乎都涉及周佛海和其同夥丁默村、羅君強等的前途問題。戴笠總是哈哈大笑說:" 有我在,你們就有前途。這是個政治問題,不是法律問題。政治上來個聲明就可以了,何況你們又為黨國做了不少事。放心吧,決不會判刑。 "

  有一次,周佛海提到蔣介石給的親筆信。戴笠說:" 委座知道的,常提起你,說東南一帶,多虧佛海,才未落入共產黨之手。但你切不可對外人多講,委座知道就不好辦了。 " 戴笠說得情真意切,周佛海深信不疑。

  9 月,軍統特務大捉漢奸,搜刮錢財,這是 " 劫收 " 的重要內容之一。捉來的人先關在吳四寶的住宅,後來移押 " 楚園 " 。此時的漢奸們,真是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終日,戴笠口蜜腹劍,麵帶笑容對周佛海說: " 老兄目標太大,這一陣就請不必外出,在府中韜光養晦,專候委座的佳音就是了。 " 周佛海是個宦海浮沉老手,已經感到大告不妙。幼海在回憶錄中談到周佛海的心情: " 我問周:你看今後會怎樣?周說:很難預料。熊劍東也有同樣的顧慮。 ’"

  戴笠正在考慮,怎樣搬開周佛海這塊絆腳石,還有就是周厲害潑辣的老婆楊淑慧,戴也懼她幾分。兒子周幼海,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這三個人為何住在湖南路周公館,對周的金銀財寶,如何下手?戴笠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好計策。9 月下旬的一天,他興衝衝踏進周公館,就高聲嚷嚷: " 佛海兄,好事,好事呀! " 正在 " 韜光養晦 " 的周佛海聽到戴的叫聲,急忙下樓,將戴請進書房,愕然地問: " 雨農兄,什麽好事呀? "

  戴笠背靠沙發,仰麵大笑:" 老兄,等到了!委座來電,要召見你,天大的好事吧! "

  周佛海滿心狐疑:蔣介石正要在重慶和毛澤東談判,這種時候,怎麽會召見他呢?但周深知戴笠的性格,他決定的事,不會更改,此去凶多吉少,大為不妙。但還是問了一句:" 什麽時候走?去多少天? "

  "9 月底動身,至於去多久,那要等見過委座再看了。 " 戴笠仍是滿麵春風,但心裏明白:周佛海犯疑了,趕快動手,搬走了周,還要調走楊淑慧和周幼海,這出戲不大好唱呢!

  第二天,大漢奸丁默村、羅君強也吵著要去,說想見見委座。戴笠心中好笑:" 你們去幹什麽呢?我又不想挖你們的金山? " 但反正都是籠中的雞,網裏的魚,就不加思索地說: " 那好,一起去吧。 "

      1945 9 30 日一早,周佛海和丁默村、羅君強、內弟楊惺華等,由戴笠親自陪同,乘專機到重慶去了。

11. 幼海抗拒

  周佛海等到重慶後,即被送到楊家山戴笠的私宅。楊家山、磁器口一帶,是軍統和 " 中美合作所 " 的集中營所在地,有名的白公館、渣滓洞,都在這裏,江姐就犧牲於此。周佛海當然不進監獄,生活招待是一流的。戴笠說: " 休息幾天,靜候委座召見。 " 不一會,總務科長夏禎祥跑來,畢恭畢敬說: " 周先生,要什麽盡管吩咐,但請勿外出,不要和熟人通電話。 " 周佛海腦子嗡地一響,自言自語說: " 軟禁了! "

  當晚,周佛海就心髒病複發,送進了美國人辦的" 四一醫院 " ,病房二大間,設備華麗至極。戴笠來了,對周說: " 這是最好的醫院,安心養病。 " 坐一會就走了,從此沒有再來。周佛海寫過幾次信,也不見人影。戴笠從醫院出來,心中暗喜,已生出一條妙計,可以把楊淑慧和周幼海騙來重慶了。

  第二天,戴笠就飛往上海。

  晚上,湖南路周公館內燈光通明,客廳中坐著戴笠、楊淑慧和周幼海。戴笠開門見山說:" 佛海一到重慶,舊病複發,現在住入第一流的醫院了。我特此專程來上海,告訴嫂夫人和周公子。 "

  戴笠滿麵春風,楊淑慧一臉愁雲,幼海漠不關心。

  戴笠又笑著說:" 佛海的病,不知何時可愈。他很想念你們,要請嫂夫人去探望他。我想,嫂夫人去一趟也好。醫院裏雖有護士,總不及親人照料得周到。淑慧嫂,你看可好? "

  楊淑慧心亂如麻,呆在那裏,未作回答,心中暗忖著丈夫的病,也懷疑戴笠在搗什麽鬼。客廳裏沉默了幾分鍾,戴笠笑了:" 淑慧嫂,你怎麽啦?去不去呀? "

  " 去,去,佛海有病怎麽能不去! " 楊淑慧知道,戴笠決定的事是無法抗拒的。接著又回一句: " 戴局長,何時走呢? "

  " 我很忙,說走就走,就乘我的專機。 " 戴笠要把這個厲害的女人打發得越快越好。楊淑慧聽後,一言不發,事情要輪到周幼海了,戴笠轉過頭來,對幼海說: " 幼海,你不和媽媽一起去看看父親嗎?他一直想念著你。 "

  幼海一聽,立即頂了回去:" 母親夠了,我可不去! "

   " 你不是一直想到大後方去嗎?現在去看看,豈不正好? " 戴笠臉上的笑容已減了一半。

  " 我不去!要去也以後再說。 " 幼海顯然不知天高地厚。

  戴笠的臉立即沉了下來:" 你要知道,我要人幹什麽事,沒有人敢違抗我的意誌。 "

  " 我不是你的部下,不必執行你的命令。 " 幼海又頂了一句。

  " 好好,你不去,現在就跟我走! " 戴笠要動真格了。

  這時,客廳裏的氣氛十分緊張,楊淑慧哭了:" 幼海,去吧。 " 幼海知道闖禍了,就說: " 去就去,但行動要有自由。 "

  戴笠又笑了,但換了個話題:" 你的名字要改一改,不要讓人知道你是周佛海的兒子。 "

  幼海已怒目相對,楊淑慧害怕極了,馬上說:" 改一改也好,幼海,你就叫周祖逵吧。 " 幼海感到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早,汽車來了,將楊淑慧和幼海接到機場。戴笠等在那裏,朝幼海笑笑說:" 我就喜歡聽話的孩子,這樣不是很好嘛! "

      飛機向重慶飛去,戴笠的心卻留在上海。他馬上要回來,向周家的" 基度山 " 開刀。

12. 父子同囚

  飛機到了白市驛機場,楊家山的總務科長侯禎祥已在恭候。戴笠關照,將幼海母子送到" 四一醫院 " ,好好招待,自己就進城去了。從此,戴笠再未去看過周佛海,雖周一再寫信,戴也不理。

  當楊淑慧和幼海走進豪華的醫院病房時,周佛海一見就目瞪口呆,沉默半晌後說:" 你們怎麽來了?誰叫你們來的? " 幼海搶先說: " 戴笠叫媽媽來照顧你生病的,莫名其妙,把我也逼來了! " 周佛海一聽,心中打鼓,不安地朝妻子說: " 雨農不安好心,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 楊淑慧定了定神: " 戴笠在上海逼幼海走,我已猜著七八分。沒有別的,要我們的錢。不怕他,我早有準備。房子搬不動,但珠寶黃貨,早已進了美國銀行保險箱。蔣老頭子那封親筆信,我已鎖入香港匯豐銀行保險庫。佛海,你別怕,他戴笠是天王老子,也無辦法。 " 楊淑慧的潑辣厲害,於此可見一斑,魔頭戴笠遠不及這個女人的工於心計呢。

楊淑慧

  周佛海病好以後,被送回白公館,和丁默村、羅君強住在二樓,招待優渥,設備一流,就是獨缺自由。幼海住在樓下,允許他和父親見麵,但不得外出,不得打電話,也軟禁了。幼海在回憶白公館的軟禁生活時寫道:" 生活是很優裕的。可以下棋、打牌、唱戲,可以看重慶出版的所有報紙,包括《新華日報》。每天吃的是八菜一湯,大魚大肉。過陰曆年時,還有整桌酒席。 "

  一個月後,放楊淑慧回上海了,幼海則不放。楊臨走時對周佛海說:" 這可見戴笠鬧騰了幾十天,除房子、車子外,一無所獲,所以要我回去,想榨我的油。放心,我來個以軟克硬,一毛不拔! "

  幼海常到樓上和父親聊天。他雖厭惡周佛海,但在全封閉的白公館內,還有誰好談呢?除了特務,還是特務。一次,談到幼海的前途,周佛海說:" 你還是去美國讀書好。 " 幼海經過此番劫難,又成熟了許多: " 你們管住我,二十幾年了,現在不要再管,我要走自己的路了。 " 什麽路?幼海不說。幼海看清了國民黨的真麵目,心中已仰慕共產黨。戴笠對他軟禁,等於狠狠把他向左推了一把,讓他向共產黨靠攏。

  1946 3 17 日,戴笠在南京附近的一處叫 " 困雨穀 " 的山峰上墜機身亡。戴字雨農,死在困雨穀,可算天亡斯人。消息傳來,楊家山的大小特務,亂作一團,像煮開了一鍋粥。

  最著急的,要算周佛海這些大漢奸了。周十分了解戴笠,金錢上要撈進,政治上會保證。現在保護神一死,指望落空。周對同室的大漢奸驚呼:" 雨農死,我也完了! " 後來,周佛海在他的《獄中日記》中回憶寫道: " 三月中旬,雨農墜機身亡,為之憂慮不置。蓋餘之身家性命,渠曾立誓保護。今如此,則前途殊可憂也。 " 周當時 " " 得沒錯。等著他的是人民的聲討和法律的審判。至於丁默村等,就更不必說了。

  白公館內秘密傳言,戴笠是被蔣介石除掉的,因戴的權力太大,已成蔣的障礙。幼海有一天問父親:" 蔣介石真能殺害戴笠嗎?如此忠實的鷹犬,也要處死? " 周佛海長歎一聲說: " 按照蔣的個性,完全有這種可能。還是那句老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雨農的死,將成千古一謎。蔣是慣於作謎的。 "

      無論怎麽說,戴笠的死,對周佛海和周幼海都是人生的轉折點,父子恩仇,各有千秋,不久就要顯露出來了。

13. 幼海獲釋

  戴笠死後不久,毛人鳳按蔣介石的任命,坐了軍統第一把交椅。

  周佛海等倒很有自知之明:發表一個聲明,作為政治問題解決,顯然不可能了。賴在白公館,靠山已倒,也非長久之計。倒不如法律審判來得爽快,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照目前這樣拖著,總不是辦法。更何況《懲治漢奸條例》,已經公布,這一關已是難逃。所以,周佛海寫了一封信,要求法律結案。

  毛人鳳到白公館來時,周佛海當麵交上這封信。但毛就是不接,還像真的一般說:" 你的問題,要等委座召見後才能決定,放心吧,沒有事的。 " 周佛海被弄得稀裏糊塗,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隻能等著再說。但周對幼海的軟禁,一直有很大意見,現戴笠已死,不可不提了,就嚴肅地對毛人鳳說: " 毛先生,我兒子周幼海,在白公館已經七個月了,有這個必要嗎?請即放他出去 " 。幼海對筆者曾詳細講了這件事。他說: " 毛人鳳倒是一口答應了,但提出了條件,一是出去後不能去看周佛海的老朋友,二是不能回上海,隻能去成都,而且,要有人擔保。當時,我隻要出去,什麽條件都接受了。 " 周佛海請在侍從室時的老朋友、軍統高級幹事胡靜安作保,胡同意了。

  軍統同意釋放的當晚,幼海和父親作了一次長談。幼海坦率地承認自己傾向共產黨,想走這條路。周佛海也懊悔日本投降時拒絕了中共的來人。最後,周對兒子說:" 你自己去闖蕩吧! "

  第二天一早,東方還未發白,幼海獲釋了,被軍統特務用小車送到重慶郊區一座客棧暫住,勒令他立即去成都。幼海在特務監視下,隻好走了,說是去華西壩大學讀書,其實是去找同學肖孟能,另覓出路。軟禁七個月後的周幼海,終於自由了,戴笠把他推到共產黨一邊去了。

  幼海一到成都,就找到肖孟能,要他設法買回上海的機票或船票。肖是國民黨中央委員肖同茲的兒子,會有辦法。幼海在成都住了二十多天,突然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重慶,去了曾家岩中共辦事處。幼海相當成熟了,急著找黨了。在辦事處,他要找董必武或周恩來,因周佛海和他們過去極熟。秘書出來接見,兩人作了一番對答。秘書對幼海說:" 你是周佛海的兒子吧!什麽事!請說。 "

  " 我想見董必武伯伯或周恩來伯伯,我要到延安去。我被戴笠關了七個月,剛剛放出來呢。 "

  " 噢,你要到延安去,不簡單。但不行啊,周先生,什麽組織介紹也沒有,怎麽接受呢? "

  " 我見董伯伯、周伯伯說去。 "" 他們忙極了,不會有空。這樣吧,我負責轉告,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

  闖曾家岩的一幕,就此結束。幼海初次出馬,沒有成功。幼海明白了,先要找到黨組織才行。

  幼海擠上了回上海的輪船。在重慶秘密轉悠了三天,軍統特務竟未發現。

  幼海回到上海。湖南路周家早被軍統特務占了,楊淑慧暫時住在盛宣懷的兒子盛老三家。母子見麵,相互歎息,痛罵特務不止。楊淑慧說:" 他們死死逼我交出金銀財寶。這批蠢豬,哪是我的對手! "

      幼海在同學的幫助下,不久就找到了共產黨。

14. 淮陰入黨

  幼海這位同學介紹他認識了田雲樵同誌。

  幼海對田雲樵訴說了戴笠關他七個月的情況,已看透國民黨的腐敗。他也說了在重慶到中共辦事處去過。現在,希望田雲樵能介紹他到解放區去。

  " 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父親歸父親,兒子是兒子,何況你和父親又一直是對立的。幼海,黨歡迎你呀! " 田雲樵未等幼海細說,就開門見山,熱情洋溢地打開了話盒。

  " 太好啦!我找到黨組織啦! " 幼海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田雲樵叫幼海先隱蔽起來,以防特務發現,耐心等候上級的通知。幼海就回到複興公園旁的秘密住所,閉門不出,除楊淑慧外,什麽人也不知道,軍統特務隻當他還在成都讀書呢!

  沒過多久,田雲樵把幼海找去說:" 上級批準了!叫你立刻到蘇北解放區去。沿途有交通接送,一切已安排妥帖。你快去準備一下,不要多帶東西,裝成小販模樣。快要打內戰了,路上不太平呀! "

  " 去蘇北哪裏? " 幼海急著問。

  " 淮陰。中共華中局就在那裏。 "

  幼海興奮極了,但這可不能告訴楊淑慧,要絕對保密。他向母親說,軍統正監視他,留在上海,死路一條,想到香港去闖闖,然後設法去美國讀書。末了,幼海說:" 媽媽,我想多帶些美金港幣和珠寶首飾,以備急用。 " 楊淑慧一聽,滿心歡喜,笑著說: " 香港是用錢的地方,多帶些去好了。 " 這個潑辣的女人哪裏知道,兒子是要第一次向黨做些貢獻呢!

  幼海從母親處拿到港幣20 萬,英鎊 5000 ,還有幾支翡翠翎管和寶石鑽戒。這翎管是清朝大官紅頂官帽後插花翎用的,碧翠欲滴,價值連城。幼海打扮成一身破爛的小販,把錢鈔珠寶分散藏好,就頭發散亂地上路了。楊淑慧怕特務發現,沒有送他。

  一路平安,幼海到了淮陰。在中共華中局聯絡部內,社會部長楊帆接待了幼海。他就是後來" 潘漢年、楊帆大案 " 中的楊帆。

  幼海將所帶的外幣和珠寶,全部貢獻給黨,以示和父親決裂。他在淮陰住了近兩個月,除參加學習外,就是將周佛海的一切,特別是複雜眾多的人事關係,詳細寫給了黨組織。楊帆十分讚賞,認為這些關係對開展工作大有用處。此外,幼海還寫了自傳。

  八月的一天,火傘高張,蟬鳴陣陣。楊帆興衝衝地找到幼海說:" 組織批準你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為特別黨員,我做介紹人,候補期兩年。 "

  幼海終於幻夢成真,如願以償,高興地說:" 我這周幼海三字,曉得的人多,很不方便,改個名字行嗎? " 於是,幼海經黨批準,正式改名為周之友。但後來大家仍習慣地叫他 " 小周 " " 幼海 " ,好像更親切些。

  幼海是" 特別黨員 " 了,組織上決定派他返回上海,在田雲樵領導下,進行地下工作,還給了他 20 兩黃金,作為工作經費。

       幼海回上海去了。到江陰時,買了份《大公報》,一看,知道周佛海等大漢奸將要押到南京,受法律審判。

15. 法律起訴

  周佛海在白公館一再要求司法審判,政治解決的幻夢徹底破滅了。

      1946 7 月中旬,毛人鳳跑來說: " 好吧,收拾一下,到南京去司法解決。 " 周佛海很高興,自以為替蔣介石、戴笠做過不少事,法律上至少也可將功抵過。但不知為何,又拖了很久,直到 9 16 日,軍統局才將周佛海、丁默村等用飛機送到南京去了。

  周佛海等先關在南京寧海路軍統看守所,生活上依舊優待,飯菜都是酒樓送來的。9 23 日,周被移押到老虎橋法院看守所。這是一座小洋房,內有花園,放風時還可散步。周佛海關在 " " 字監,和丁默村、羅君強同住。但夥食已是犯人的規格了,周終於正式過上吃官司的監獄生活。

  周佛海在重慶時,就寫好了很長的自白書,內容全是表功,說明自己做了許多有利於抗戰的事,功比天高,足可抵過。

      9 21 日,南京高等法院檢察官已到軍統看守所提審過一次,周即交了自白書,一口咬定自己在 1942 年早已向軍統局自首,有戴笠的信件可以作證。移押法院看守所後, 9 24 日、 25 日、 26 日接連提審。審訊員告訴周佛海: " 罪行嚴重,拋棄幻想。 " 這樣一來,周和丁默村等就有些惴惴不安。大漢奸繆斌也替蔣介石做過不少事,但在 5 月間第一個被槍斃了!接著,陳公博、褚民誼等接連處決,他們對蔣介石也多少有功的。丁默村雖是特工魔頭,但膽小如鼠,天天向周佛海嘮叨: " 老頭子恐要一鍋端,死定了! " 周也坐立不安,但自忖還有蔣的親筆信這張王牌最後可打。但大漢奸繆斌也是有的呀,他為什麽要槍斃?周茫然了,無以自答。

  國民黨司法界的內幕十分複雜。負責周佛海案件的首都高等法院推事金世鼎和檢察官陳繩祖,幾經密商,預定的計劃要判周佛海死刑。當然,這是得到最高當局暗示的,蔣介石侍從室傳來口諭,要嚴厲肅奸,不管任何人,不得從寬。而社會上也盛傳,周家有錢,已重賄法官,可免一死。主辦案件的金世鼎和陳繩祖,錢哪有不要,隻是周家的錢太燙手,拿不得,何況周家也未開後門來" 獻寶 " 。所以,周佛海自以為 " 功高蓋天 " ,但還未審判,就已被定了個死罪!機關算盡,倒誤了卿卿性命。

  楊淑慧使出她渾身解數,忙得不可開交。她確信丈夫立過大功,又一直是蔣的親信,可以免罪。現在最要緊的是認認真真,金錢鋪路,打好官司。為了取得大量有利於周佛海的證明材料,不惜重金,到處送禮。在所有的大漢奸中,證明材料最多的,要數周佛海了。幼海在回憶錄內寫道:" 在所有取得的證明中,律師認為最有力的是以曲線救國為名投敵的 6 位將領,即龐炳勳、孫殿英、孫良誠、張嵐峰、吳化文和郝鵬舉所寫的證言。母親花了兩根大金條,托軍統特務周鎬去找這 6 個人簽名。杜月笙也寫了證明。 " 證明還有很多,不下 30 多份,楊淑慧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塞法院的狗洞。在大量閃閃發光的黃金前,法官也許會怦然心動的,但楊淑慧失策了。

  楊淑慧花重金聘請章士釗、王善祥、楊家麟3 位著名律師,負責辯護。但楊淑慧千算萬算,不及老天一算。這老天不是別人,正是周佛海追隨十多年的蔣介石。蔣介石身懷生死簿,手執勾魂筆,早就圈點好了。你楊淑慧,縱有通天本領,逃出三千裏,還在棺材裏。

16. 南京公審

  1946 10 21 日,國民黨首都高等法院在朝天宮寬敞的大成殿內,布置法庭,公審周佛海。

  一早,朝天宮內外就密布憲兵法警,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氣氛緊張。盡管如此,旁聽者還是來如潮湧,不到9 時,已經擠得水泄不通,連兩邊窗檻及圍廊裏也全是人了。

  上午9 30 分,公審開始。由院長趙琛任審判長,推事葛之覃、金世鼎,檢察官陳繩祖,都是司法界的名流,加上響當當的辯護律師章士釗、王善祥和楊嘉麟,像唱戲一樣,名角如雲。

  律師提供的有利於周佛海的證明是大量的,除上述六個方麵軍的司令外,還有軍統局的,陸軍總司令何應欽的,第三戰區司令顧祝同的," 黨皇帝 " 吳開先的,上海市黨部的 …… 但軍統局毛人鳳大概因為沒有拿到楊淑慧的 20 根大金條而昏了頭,在證明周佛海有功後,又有一封公函,說 " 完全是對漢奸在策略上的利用 " 。高!

  審判開始。官樣文章般問過一通後,就進行辯論。法官、檢察官、律師和被告,唇槍舌劍,車輪大戰,拖了近五個半鍾頭。

  辯論集中在" 通謀敵國 " 上,檢察官一口咬定,被告出賣國家,所謂立功,不足抵罪。周佛海說了大段醜表功的辯詞,滔滔不絕,竟達一小時之久。

  周在後來的《獄中日記》內寫道:" 檢察官控告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餘謂,上半段為通謀敵國,圖謀挽救本國,因曆述動搖日軍士氣,淆混日本國民各謀略以及妨礙日軍各種行動等等。後半段應為通謀本國,圖謀反抗敵國,因詳述與中央聯絡後如何營救抗戰工作人員,如何刺探敵軍軍情等等。 " 甚至,連戴笠密令毒殺 "76 " 魔頭李士群一事也搬出來了。周在庭上說: " 戴局長有電,處死李士群。後和華中憲兵司令部科長岡村商量,予以毒斃。 " 周佛海說得額頭冒汗,手舞足蹈。

  律師的大段發言,這裏就不去贅述了。辯論快終結時,已經夕陽西下。哪知冷火裏爆出顆熱栗子,檢察官陳繩祖站起身來,舉手搖著幾張紙,聲震屋宇般喊道:" 這裏有蔣委員長侍從室和軍統局的公文,對周犯所稱功勞及勝利時委派為上海行動總隊司令一事,完全是一時利用! " 輕飄飄的兩張信紙,也不知是真是假,就將周佛海的醜表功全部否定了。旁聽的人群一陣騷動,審判長不斷搖鈴,提醒肅靜。周佛海也有點心慌,但馬上鎮靜下來,心中暗忖:我還有老蔣親筆信這張王牌呢!

  審判長宣布辯論結束,定期宣判後,這場鬧劇暫時落下簾幕。

  周佛海雖經檢察官重重一擊,但仍精神亢奮,陶醉於自己的表演。回監房後竟然忘形地寫了一首歪詩:" 六年險苦事非常,欲挽狂瀾願幸償。舉國紛紛論殺宥,萬人空巷看周郎。 "

      1946 11 7 日,晴天霹靂,高等法院以 " 特定第三四六號特種刑事判決書 " ,判處周佛海死刑。楊淑慧一聽,三魂出竅。六魄飄蕩,頓時目瞪口呆,矮了半截。周佛海真的要等槍斃了嗎?

17. 跪求老蔣

  楊淑慧當然立即上訴,但1947 1 20 日被最高法院駁回,維持死刑原判。按照國民黨的法律,還有最後一條路,就是家屬向司法行政部提出抗告,但仍被駁回。國民黨也真會開玩笑,駁回之日,正好是 1947 年大除夕。滿城爆竹,聲聲響在楊淑慧心頭,因為抗告駁回 24 小時之內,丈夫隨時可以槍斃。

  楊淑慧大冷天渾身汗淋,顧不上忌諱禮節,當夜就闖進了蔣介石侍從室機要秘書陳方的家。陳是丈夫的老朋友,又能隨時見到老蔣,不會坐視不救。陳方見她頭發蓬亂,臉孔刷白,知道為周事,馬上進入客廳說:" 周太太,定定神,慢慢地說。 "

  楊淑慧也不哭,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抗告駁回,佛海隨時可以槍斃。如果蔣先生一定要殺他,就殺吧。我馬上到香港,將蔣先生的親筆信向海內外公布。這是個政治道德問題,看今後還有誰肯替蔣先生賣命! "

  陳方一聽,也著了慌,連忙說:" 蔣先生早已說過,沒有他點頭,任何人不得處決佛海。法院如要執行,肯定先要有文到侍從室,我一定壓下。我以生命擔保,佛海不會死。明天年初一,我向蔣先生拜年,一定提醒他處理佛海的事。周太太放心吧。 "

  陳方言盡於此,楊淑慧隻得半信半疑走了。天寒地凍,朔風凜冽,她聽著遠近爆竹,萬箭穿心。

  年初五一過,毛人鳳突然找到楊淑慧,說蔣介石召見她。她到了官邸,陳方領她進去,隻見老蔣早端坐在客廳裏了。她一見蔣介石,眼淚就簌簌地流了下來。她趕忙跪倒在地,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有陣陣抽泣悲咽的聲音,在四周蕩漾,氣氛悲切。楊淑慧,以無言代替千言萬語,事至如今,說話是多餘的。

  蔣介石皺著眉頭,打破沉默說:" 這幾年來的東南淪陷區,還虧了佛海,一切我都明白。起來,安心回去吧,我會想辦法的。讓佛海在裏麵休息一兩年,我一定放他出來。 "

  楊淑慧終於吃了定心丸,輕輕地又磕了幾個頭,就站起來走了。從頭到尾,一言未發。

  楊淑慧以忐忑不安的心情等著,時間是一秒一秒挨過去的。周佛海既沒有被槍斃,蔣介石也未見動靜,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呢?楊淑慧身心煎熬,度日如年。

  直到1947 3 26 日,蔣介石才以國民政府主席的身份,發布特赦令。命令內說: "…… 周佛海在敵寇投降前後,維持京滬杭一帶秩序,使人民不致遭受塗炭,對社會之安全,究屬不無貢獻。茲依約法第六十八條之規定,準將周犯原判之死刑,減為無期徒刑。此令。 " 命令一出,壓在楊淑慧心上沉甸甸的石頭落地,丈夫性命到底保全了, " 讓他在裏麵休息一兩年 " ,就可以出來重整旗鼓了。這是國民黨對漢奸發布的唯一的特赦令,來之不易,周佛海終於死裏逃生。楊淑慧對老蔣的感激,自然難以言表。但這個厲害的女人何曾知道,所有這前前後後的一切,哪一件不是蔣介石事先安排的呢?你一個跟頭翻出十萬八千裏,仍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從此,周佛海就在老虎橋監獄安家落戶了。周幼海常去探望,父子關係竟然好轉起來。

18. 再遇丹蘋

  讓周佛海去吃官司,再來看看周幼海如何了。

  幼海自淮陰入黨,回到上海後,就在田雲樵領導下做絕密策反工作。1948 3 月,他正式轉正。

  當時,中共中央上海局成立策反工作委員會,張執一任書記,田雲樵、李正文、王錫珍為委員。幼海就在田雲樵的領導下,進行策反工作。他隻和田一個人單線聯係。

  經組織研究,幼海雖和父親思想分歧,但仍應保持聯絡,因周佛海眾多的政治和社會關係以及老朋友、老部下,是很寶貴的地下工作資源。所以,幼海經常往來於上海南京之間,常去探望父親。例如,周在《獄中日記》中說:"4 5 日,高院送來提票,上書奉令改判無期徒刑,經送首都監獄執行。當由幼海送至監獄,代為料理。 " 楊淑慧索性在新街口租了二間房子,長住南京,專門照看丈夫。周家的動蕩,一時平靜下來,單等 " 在裏麵休息一兩年 " ,周佛海就能再度出山了。

  且說有一天,幼海在上海靜安寺路雪園老正興吃飯,同桌還有田雲樵。服務台上,一個妙齡女郎在打電話。幼海一看,正是施丹蘋,就跑到服務台邊,朝丹蘋說:" 喂,施丹蘋,我是周幼海呀,還認得嗎? " 丹蘋放下電話,淡淡一笑: " 周大少爺,哪會不認識,久違了,一向可好? " 丹蘋暗忖:初遇幼海時,他是 " 上海市長 " 的少爺,敵偽 " 四大公子 " 之一,今日再見,已是個無期徒刑罪犯的兒子了,世事滄桑,可發一歎。幼海說: " 施小姐,一起吃便飯吧。 " 丹蘋說: " 我有約會,改日吧。 " 幼海急忙說: " 施小姐,留個地址電話,也好聯係嘛。 " 丹蘋勉強地從包裏拿出一張散發著巴黎香水味的名片,就姍姍而出,鑽進自備汽車走了。

  當時的施丹蘋,十裏洋場,大紅特紅,已是海上一朵名花。她非常有錢,住在巨鹿路" 景華新村 "23 號。家中陳設,富麗堂皇,擺滿古玩花卉,山水盆景,純樸典雅,幽香濃濃。她喜歡京劇,每天上午,有琴師來吊嗓,還經常和戲曲報《羅賓漢》的總編王雪塵,在 " 大舞台 " 客串登台,大小報紙一捧,更加紅中添紫。丹蘋兩次見過幼海後,因為並無好感,應酬場裏一轉,已經忘得幹幹淨淨。

  不料第二天上午,就有人按響" 景華新村 " 的門鈴,送上一束玫瑰鮮花,附著的卡片上寫著: " 重逢是美好的開始 " ,具名 " 周幼海 " 。丹蘋沒有在意,把卡片扔了。但到次日,又來一束鮮花,卡片上是兩句話: " 丟掉醉生夢死的現在,迎接燦爛光明的未來。周幼海。 " 還附了一盒沙利文的高級巧克力。接著,幼海的鮮花源源而來,卡片上的句子也次次不同: " 共同艱苦努力,創造美好未來 " " 前景光明,等著我們 "…… 多了,丹蘋也注意了,心想:一個紈絝花花公子,怎麽變了個人了呢?

  一天,幼海約丹蘋在霞飛路" 華府飯店 " 吃法國菜。點的菜都很便宜平常,幼海講的,完全是正正經經的事情,力勸丹蘋,脫出風塵,前景無量。丹蘋暗忖:大少爺真的變了。一有好感,關係立轉。丹蘋經長年的接觸,終於和幼海打得火熱,要訂婚了。

19. 虎牢生活

  幼海和丹蘋戀愛成熟,談論訂婚了。她知道,周佛海正在吃官司,周家已經敗落。當然,幼海是個共產黨員,她做夢也想不到的。幼海絕口不提,她怎麽知道大少爺竟鬧革命呢!

  幼海先告訴母親。楊淑慧聽說要一個交際花當媳婦,很不高興。但此事總歸是幼海說了算。而周佛海會如何想呢?他的門第觀念是很濃重的。楊淑慧說:" 丹蘋,找幼海一同到南京去探監,聽聽佛海的意見,最後決定。 " 幼海也正好有事找父親,就一起去南京了。

  周佛海一直知道施丹蘋是上海的交際花,但從未見過麵。現在一看,見丹蘋不施鉛華,落落大方,竟滿口答應,用湖南官話說:" 施丹蘋,幼海這伢兒就交給你了! " 還步出監房,高聲對左右 " 鄰居 " 說: " 來看我的未來媳婦呀。 " 如此爽氣,一錘定音,出乎丹蘋意料。

  楊淑慧提出,既然丹蘋已和幼海訂婚,就不能再當交際花,可以在上海和周家一起住。雖說周家已經破落,但大量動產仍在楊淑慧手中。她以200 兩黃金,在南陽路小沙渡路頂下豪華的飛騰公寓,一色紅木家具,掛滿名家書畫,家中廚師、司機、女傭等仍有八人,還有兩部轎車,一時似乎恢複了敵偽時的風光。楊淑慧知道,軍統特務忙於抓共產黨,已奈何她不得了。丹蘋搬了過去,一點不比景華新村差,就是不能吊嗓唱戲,上台客串了。

  丹蘋有時住在南京楊淑慧處,經常替周佛海去送監飯。日子一久,和老虎橋監獄的大小人等都熟了,直進直出,通行無阻。

  且說周佛海自入獄以來,一因楊淑慧鈔票開道,打點周到,二因受到蔣介石的特赦,高人一等,故一直享受優待。很大的一個單間,木床、座椅、寫字台,一應俱全,也不鎖門,成了老虎橋監獄內的特殊犯人。

  周佛海有寫日記的習慣,就天天寫著《獄中日記》,長篇大論,月旦人物,也沒人管他。他一向幽默,風趣話脫口而出。一天,那個以寫《閑話揚州》出名的易君左去探望他。周大笑說:" 這不是探監,而是探奸。你回去寫篇《虎牢探奸記》,保管可騙高額稿費呢! "

  1947 年農曆端午節,楊淑慧給足了錢,叫進整桌酒菜,和幼海、惹海一雙兒女,在監內合家歡,共度佳節。誰也料不到,這竟是最後一次團聚。

  周佛海要是真的" 在裏麵休息一兩年 " ,然後複出,再顯威風,那也罷了,可惜半年不到, 1947 年秋天起,就心髒病複發,並發症也一起襲來,痛得常常隻能俯臥床頭,嗷嗷喊叫。楊淑慧重金請去的溫醫生和楊醫生,也麵麵相覷,無法救助。楊走通了司法行政部長謝冠生的後門,想保外就醫,不料碰了一鼻子灰。部長大人說: " 剛剛特赦,又要保釋,不等於放人了嗎?我擔不起,你找蔣先生去! " 內戰那麽激烈,楊淑慧哪敢再去找蔣介石。這個時期,周佛海常在監房內慘叫,楊淑慧束手無策。周幼海本來要叫父親寫許多信,去做策反工作,眼看也要落空。倒是施丹蘋,醫生不在時,周痛得吃不消,常常替公公注射" 杜冷丁 " 周佛海還能拖多久呢?

20. 靈堂成親

  1948 年春節後,周佛海病入膏肓,奄奄一息,連呻吟也有氣無力了。這種時候,即使蔣介石放他出去,也已回天乏術。他哼哼唧唧,延到 2 28 日晚上,終於一命嗚呼,氣絕身亡。一代奸雄,蓋棺定論,總共才活了五十一歲。

  楊淑慧看到上海趕來的幼海和丹蘋,禁不住放聲大哭。她以二萬銀元的天價,買了楠木棺材,收殮丈夫屍體。在新街口殯儀館開吊時,國民黨大員如陳方、顧祝同、李明揚、洪蘭友等也到了,總算還有點身後哀榮。

  楊淑慧對幼海、丹蘋說:" 周家是大戶人家,規矩很大的。你們要守孝三年,方能結婚。 " 幼海不信這一套,哪裏肯依。他要馬上結婚,好集中精力,去做地下工作。但楊淑慧並不知道兒子是共產黨員,不肯鬆動。爭到後來,她斬釘截鐵地說: " 如不守孝,那就披麻戴孝,在靈堂成親。 "

  幼海和丹蘋愣了。穿了孝衣成親,曠世未聞。丹蘋跪在婆婆麵前說:" 披麻戴孝在棺材前拜堂,觸黴頭的。 " 楊淑慧毫不退讓: " 那就等三年! " 最後,幼海隻好答應靈堂成親。丹蘋心想: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婚禮,單單我碰上了!

  在殯儀館的靈台後麵,就是周佛海的棺材。四麵全是白幔挽聯,冷冷清清,一派淒涼。此時,零零落落站著一些親友和傭人,楊淑慧邊哭邊說:" 幼海和丹蘋,現在要在父親的靈堂成親。佛海呀,你要有靈,保佑他們呀! " 說完,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幼海和丹蘋,渾身上下,麻衣重孝,腰束白帶,足踏芒鞋,手裏還拿著哭喪棒兒。那孝帽最算別致,四角方方的邊沿上掛滿雪白的棉球,蕩來晃去,好比流蘇一樣。兩人站定後,一個傭人權充" 司儀 " ,高聲呼道:

  " 孝子孝媳向父親三跪叩頭! "

  幼海和丹蘋在磚地上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司儀 " 又喊: " 向母親叩頭! " 幼海、丹蘋掉轉身來,如法炮製,楊淑慧就沒命似地痛哭了。

  大禮告成,幼海、丹蘋終成夫婦。那知楊淑慧停了哭聲,嘶啞的喉口發了話:" 這是白禮,現在一齊回家去,再行紅禮! " 弄得幼海夫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楊淑慧租的房子隻有兩間,擺了兩桌酒席,人已轉不過身來了。出席紅禮的,隻是近親好友,傭人也破例入座。她向幼海、丹蘋說:" 我們換裝。 " 三人就去了內室。不一會,楊淑慧首先出來,脫去孝服,換了一件織錦緞旗袍,梳妝抹粉,重露笑容,一個四十多歲本來形容憔悴的女人,頓時容光煥發,雍容大雅了。幼海卸去麻衣,換上筆挺的西裝,英姿勃發,倜儻瀟灑。丹蘋則重整雲鬢,略施脂粉,換了一件棗紅旗袍,紅妝素裹,典雅大方,仿佛來了一個天仙。

  所謂紅禮,無非新人朝母親三鞠躬,沒有再行什麽繁瑣的儀式,就開席暢飲。這頓紅禮酒雖然簡單,但大家開懷歡笑,直鬧到半夜,方才席散人去。幼海夫婦的新房在上海,回上海還要大宴賓客。當夜大家睡不著,將近破曉時,楊淑慧取出一枚閃閃發光的鑽戒,替丹蘋戴在手指上,說:" 這是婆婆給媳婦的禮物,不要小看,二十四克拉呢! " 這樣貴重的鑽戒,見多識廣的丹蘋也從未戴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周佛海退出這場戲了,長眠在南京永安公墓。後來墓地拆遷,弄得個屍骨無存。以後的傳奇故事,隻剩下楊淑慧、幼海和丹蘋三個人了。

21. 中央商場

 楊淑慧從南京回上海後,在飛騰公寓補辦了盛大酒宴,廣邀親友,熱鬧非凡,為幼海、丹蘋祝福,也顯示周家以前的氣派。

  幼海做地下工作,楊淑慧絲毫不知。暫時要瞞著她,免生枝節。但錢是要向她要的。她手裏有錢,肯給寶貝兒子。幼海在做的工作,丹蘋漸漸曉得了,田雲樵嚴肅忠告她,必須絕對保密。兩人商量後,經組織同意,幼海就向母親說:" 我要做生意,給我一萬美金,袁大頭也行。 " 楊淑慧用懷疑的目光看看,說: " 你會做生意?上次去香港,蝕個精光。這次又怎麽啦? " 幼海撒謊說: " 現在股票和公債走紅,定會賺錢,丹蘋以前也常做的。我們預備在南京路中央商場租個寫字間,專做場外交易。 " 經不起兒子媳婦的軟磨硬纏,楊淑慧拿出八千美金,二百銀元,也算不少了。

  當時的中央商場,是處五方雜亂的歹土,密密麻麻的攤位,堆滿美國的" 克寧奶粉 " " 駱駝香煙 " 。銀元販子的叮當叫賣聲,不絕於耳。烏煙瘴氣,一片混亂。這倒很合田雲樵和幼海的心意,混在中間,容易隱蔽。他們就在烏黑昏暗的二樓,租了個寫字間。幼海用 " 周開理 " 的姓名,登記開業。其實,什麽生意也不做,隻是黨的一個秘密據點。楊淑慧從未來過,她天天在何應欽等在上海的家中打麻將。

  幼海正在策反浙東一個交警總隊的大隊長起義。這是通過熊劍東的老婆唐逸君進行的。熊是周佛海的親信,故幼海和熊妻極熟。當時,熊劍東以敵偽稅警團改編的交警大隊,在蘇北被粟裕將軍消滅,熊舉槍自殺了,但他的老婆卻是上海灘的女大亨。她介紹給幼海的那位大隊長,策反成功,臨解放時起義了。

 幼海和丹蘋還策反了上海警察總局警備科長陸大公。陸曆經三個朝代,始終吃得開,是個" 三( k )開黨 " 。陸從不得罪共產黨,他除幼海的關係外,還和地下黨吳克堅有聯係。上海解放時,陸當了一天毛森委他的代理局長,整個警察局都起義了。這是幼海策反工作中較大的一樁。

  1948 年秋,地下組織需要一批短槍,從解放區運來不便,這購槍的危險任務就落到幼海、丹蘋頭上了。丹蘋一拍胸脯: " 你們不便,我來! "

  一天晚上,在米高美舞廳暗紅的霓虹燈光線下,丹蘋經小姐妹介紹,和警備司令部的喬耐少校接上了頭。喬耐把美金看成性命,答應賣槍,不論英貨白朗寧或美貨柯爾脫,一律50 美元一把。少校先生也不問情由,就和這位偽裝 " 王小姐 " 的丹蘋做起這可能殺頭的買賣來了。

  丹蘋對喬耐說:" 錢要,性命也要。我不能告訴你電話。你信任我,我很感激。少校先生,你把貨備好,我一來電話,一刻鍾內見麵,銀貨兩訖。怎麽樣? " 少校一口答應,盡管如此,這也是把頭拎在手裏玩命。丹蘋隻得一會兒早上,一忽兒深夜,今天米高美,後天新仙林跟喬耐見麵。喬少校倒是個很守信用的 " 誠實 " 人,有美金吸引著,從不失信。幾個月下來,竟然弄到幾十支短槍,沒有出事,但每次丹蘋都嚇得香汗淋漓了。

    這批槍支,幼海留下一些,其餘都交給了地下黨。這留下的幾支,在解放時還起了點作用。

      按照組織的布置,幼海夫婦要營救民主人士張瀾、羅隆基了。

22.營救張、羅

  張瀾、羅隆基是有名的民主人士,反對蔣介石打內戰,在人民中有很大號召力。蔣不敢殺他們,一心想脅逼二人到台灣去。張、羅哪裏肯依,就以養病為由,躲入上海虹橋療養院,靜候地下黨接應。那時國民黨敗局已定,土崩瓦解,朝不保夕,很多民主人士,已被地下黨接赴香港。

  這是上海最黑暗的時期。軍統大特務毛森當了警察局長,警車狂吼,殺人如麻。他得知張、羅正在養病,就命令警備司令部第六稽查大隊進駐療養院,將二人軟禁起來,如不能押赴台灣,就下毒手幹掉。大隊長嚴錦文,既是軍統特務,又是反蔣的楊虎的洪門兄弟。幼海和丹蘋接下這個錯綜複雜的任務後,心中茫然無底。

  和田雲樵再三商量,不外兩個辦法:打入軍統第六大隊,收買嚴錦文;此外就是察看地形,武裝搶救。療養院在郊區,特務也不多,武力營救還是有希望的。但首先要弄清地形,並通知張、羅。

  一天,幼海和丹蘋拎了禮品,到療養院去" 探望 " 二人。幼海和張瀾不熟,但認得羅隆基,羅和周佛海是老朋友。國民黨死要麵子,不承認軟禁,隻說保護,就不好拒絕自稱羅隆基外甥的幼海探望了。

  " 羅伯伯,黨正在營救你們。我今天來,是察看地形,打算武力解決。 " 幼海和羅竊竊私語。

  " 這很危險吧!張老又走不快,行動不便嗬! " 羅隆基顯得很擔心。

  " 不要緊,療養院內有我們的人,可以打開後門。我們還正在設法打入這裏的軍統,要能收買,就是萬全之策了。 " 幼海用真心話安慰羅伯伯。

  羅隆基陪著幼海夫婦到公園散步,察看後門出路。一一記在心裏,二人就告辭了。

  田雲樵和幼海計劃由十個地下同誌,均帶武器,由幼海帶領,前去" 劫獄 " 。同時,加緊進行收買大隊長嚴錦文的工作,這也是幼海通過熊劍東老婆唐逸君進行的,但進展很慢,曲折太多,不能寄予過大的希望。看來,要動真刀真槍了,萬事齊備就等行動。

  正在這關鍵時刻,烏雲撲來,情勢大變。田雲樵找到幼海急急地說:" 不好!你的名字上了毛森的黑名單!你得馬上隱蔽,寫字間立即撤離。營救張、羅,要另找別法,軍統特務已加強戒備了! "

 這對幼海說來,宛如晴天霹靂,急著說:" 隱蔽到哪裏去?遍地特務,無法無天! "

" 換個冷僻的場所先躲一躲。 " 田雲樵說。

  就是這一天,毛森叫人把楊淑慧找到辦公室,不陰不陽地說:" 周太太,你兒子是共產黨呀!正和我們作對,這對不住蔣先生吧!你叫他洗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

  " 毛先生,小兒哪會是共產黨!他夫妻二人一月前就到英國留學去了,根本不在上海。 " 楊淑慧經半年來的觀察,對幼海的行動也知道了個八九,現在隻好撒個彌天大謊,信不信由你毛森了。毛森哪裏會信,冷笑著說: " 周太太,叫他留心點。 "

  看來還不至於馬上動手,要躲要走,還有時間,楊淑慧懸著的心落了少許。

  唐逸君一麵,倒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她找了楊虎的老婆,她是上海女大亨田淑君,說動了楊虎的心,力勸徒弟嚴錦文棄暗投明。正當毛森要下手時,嚴錦文起義了,秘密釋放出張瀾、羅隆基。毛森滿腹懊喪,周幼海衷心歡喜。當毛森得知詳細情況後,決定向幼海開刀了!

23. 上海解放

  1949 年初的一天,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幼海準備妥當,破曉時正待和丹蘋轉移,飛騰公寓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幼海從窗口一看,是外圍組織的一個年輕同誌,四周也無可疑情況,就急著下樓開門。那年輕人踉踉蹌蹌跑進客廳,倒在沙發上,哆嗦發抖地說: " 田雲樵叫我通知,毛森隨時可能動手,你們必須立刻離開,一分鍾也不能停留! " 說完,倒在沙發上昏過去了。

  丹蘋端來了熱茶,幼海拿來了大衣。等那人醒了,幼海塞給他一卷鈔票,說:" 非常感謝你冒險來通知。我和丹蘋馬上走。你也立刻離開此地,行嗎? " 那人身體暖和,有了活力,就出門而去。此時,天還沒有大亮。

  楊淑慧也驚醒了,催著幼海說:" 事到如今,我一切都已明白。你和丹蘋多帶點錢,趕快走。毛森那裏,我來應付。安定了,通知我一聲,切切不要打電話。 "

  幼海和丹蘋,也不帶任何行李,迅速走出公寓,在破曉前的霧靄中消失了。

  早晨,果然來了一批凶神惡煞般的特務。楊淑慧十分鎮靜。笑笑說:" 前天我已告訴你們毛局長,周幼海夫婦到英國去了。有勞各位白跑一趟。 " 特務搜了一遍,找不到人,隻得怏怏而去。

  幼海夫婦花1400 元美金,在巨籟達路一個白俄老頭的金龍公寓內找了一間房子,悄悄溜了進去。家具齊全,壁爐火紅,吃飯有人料理,小夫妻就不必出門了。天氣陰沉,細雨淅瀝,幼海晚上化裝出去,通知了母親和田雲樵。

  楊淑慧仍然每天到何應欽、程潛家中打牌,放出空氣,說幼海到英國去了。她像是不斷把石子拋向水麵,一圈圈漣漪最後就傳到毛森那裏去。特務魔頭半信半疑,但上海已經大亂,自身難保,漸漸就把幼海的事擱著,忘了。

  時光如流,不覺已到四月中旬。那年上海天天下雨,連綿不斷。幼海感到燠熱煩躁,就在房間裏躑躅踱步。忽然,有了敲門聲,用的是暗號。開門,化了裝的田雲樵來了。幼海、丹蘋大喜,進入坐定。田說:" 國共談判破裂,解放軍立即要渡江。上海會有一場惡戰,但蔣介石已為強弩之末,必定失敗。馬上要天亮,我們盼到了! "

  五月,上海天天梅雨,濕悶燥熱。解放軍已攻克南京、杭州和蘇州,直逼上海。蔣介石坐鎮複興島,高喊" 保衛大上海 " ,但 5 12 日外圍打響,不到半月,蔣軍兵敗如山倒,老蔣隻得獨自神傷,乘兵艦到普陀山的海天佛國去了。毛森的特務,亂成一團,殺人也來不及,自己又急著逃走,哪裏還記得有個周幼海?幼海當機立斷,將手槍子彈上膛,對丹蘋說: " 上海解放,隻是一兩天的事,我們回飛騰公寓去! " 說完,拉著她就走,在霏霏淫雨下回到家中。楊淑慧一見,急了: " 特務抓人怎麽辦? " 幼海笑了: " 特務逃命還來不及,還抓人? "

  次日,上海已處於巷戰之中。國民黨青年軍一個連占領了飛騰公寓的頂層,說要效忠黨國,死守到底。不僅一處,浜北許多大樓,都進駐了殘軍。幼海為防敗兵搶劫,緊閉鐵門,將家中的人組織起來,兩人一組,發槍一把。幼海教會他們使槍的方法,就分守門窗各處。幼海和丹蘋一組,守著鐵門,上了膛的柯爾脫手槍對準門外。楊淑慧心中歡喜:兒子會指揮打仗了。

      敗兵沒有搗亂,繳械投降了。5 27 日,全上海解放。

24. " 一大 "會址

  上海解放後,接管警察局的就是介紹幼海入黨的楊帆。

  他任市公安局副局長兼社會處處長。這社會處就是後來的政治保衛處,是專門和特務間諜作鬥爭的。

  楊淑慧和幼海到了公安局。楊帆說:" 中央交辦一個任務,就是尋找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的會址所在地。這件事你楊淑慧大姐可以辦到。周佛海是一大代表,他寫過一本書,叫《往矣集》,提到一大的情況很詳細。大姐,那時你不正和周佛海在上海嗎?你是去過一大會址的吧! "

  " 去過,去過,我去送過信,還介紹過一個人去看門望風,大概叫張桂秋,記不大清楚了。 " 楊淑慧喜上眉梢,趕忙作了肯定的回答。

  " 不忙。這不是公安局的事,由市委宣傳部管,你去配合他們工作。 " 楊帆親筆寫了介紹信。

  楊淑慧想:到哪裏去弄《往矣集》呢?圖書館裏也沒有。

  幾經周折,總算在周佛海以前的一個副官處,找出一本,薄薄的,紙色早已泛黃。

  書中對" 一大 " 果然寫得詳盡,說當年和毛澤東等,住在貝勒路 " 博文女校 " ,大家打地鋪。白天開會則在 " 一大 " 代表李漢俊的哥哥李書城家中。

  楊淑慧苦苦回憶,但模糊不清了,隻記得貝勒路,似乎沒錯。

  她和市委宣傳部的楊重光,找到了" 博文女校 " 的舊址,但李書城的家,茫無頭緒。

  楊淑慧和丹蘋多次實地去找,但時過境遷,麵目全非了。

  躑躅徘徊,尋尋覓覓,她終於眼睛一亮,一絲記憶從沉澱的思緒中浮出來了:在黃陂路、興業路口,有一家醬園麵坊,似乎就是從前的李家。

  這裏確實是貝勒路,後來改名望誌路,1943 年又改稱興業路。

  楊重光十分重視,當即拍了很多照片。楊淑慧心中高興,當晚就對幼海說:" 不錯,就是那裏,我去送過信,當時我和你爸爸正要好著。 "

  第二天幼海對楊帆說:" 母親費了一個月的功夫,總算找到了,大概不會錯。 "

  楊帆高興地說:" 你母親做了件大好事呀! "

  詳細的報告寄到北京。中共中央十分重視這件事,為了慎重,決定由董必武再親自來一趟,加以證實。董老看後,確證這就是李書城的家,是中共" 一大 " 開會所在地。董老接見了楊淑慧,並表揚了她。

25. "潘、楊案件 "

  平地風波,晴天霹靂,1955 5 月, " 潘漢年 · 楊帆案件 " 發生了。

  " 潘、楊案件 " 發生時,傳說有人講,孔子門徒三千,潘、楊恐 " 三千三 " 也不止。於是,幼海和楊淑慧冥冥中都被劃進這個數目中去了。甚至已經離婚一年多的施丹蘋也難逃厄運。後來,這 " 三千三 " 成了公安圈內一個術語,其實,它隻是泛指,並不是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的整數。

  1955 5 16 日,幼海接到電話,要他立刻到局裏去一趟。他急忙趕去,等著他的是一張蓋了大印的逮捕證,上麵寫著 " 反革命罪 " 。幼海懵了,呆著半晌說不出話來。兩個陌生的同誌給他戴上了手銬,說: " 愣著幹嗎?走吧! "" 上哪去? "" 去北京。 " 幼海木然地問: " 我怎麽會是反革命呢?楊帆最清楚了! " 那兩個人笑笑。一個說: " 楊帆自己就是反革命。走吧,有話北京說去。 "

  幼海被關進了公安部預審局北京秦城監獄。那年正好33 歲,應了上海人 " 三十三,亂刀斬 " 這句話。

  提審了。幼海說:" 我的一切,楊帆最最清楚了! " 哪知審訊員反問他: " 你和楊帆一起進行了哪些反革命活動? " 幼海急了: " 此事從何說起!你們可不能亂來呀! " 提審沒有結論。一連幾天,再提再問,幼海無法承認楊帆和自己是反革命這種莫須有的事。三斧頭的下馬威劈過以後,來得少了,甚至長期不來問了。從 1946 年淮陰入黨開始,直到關進秦城監獄,幼海實際上隻幹了九年革命工作,而且都是在楊帆領導下進行的。這是幼海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九年,也是忠心耿耿對黨,出生入死鬥爭的九年!

  從此,幼海就在秦城落戶,一關十年。

  幼海家裏也不太平。1955 5 月底,楊淑慧被捕了, " 罪名 " 是:為何和兒子一起進行反革命活動?給楊帆介紹了多少特務分子?這個精明能幹的女人,除了聲聲否認,竟然說不出話來。楊帆和幼海都是反革命,還說什麽呢!查呀查呀,查了一年多,除了知道她是大漢奸的老婆,周幼海的母親外,什麽也未查出來。 1957 1 5 日,她被釋放了,沒有人再提她發現 " 一大 " 會址的功勞,讓她自生自滅。楊淑慧不知兒子在哪裏,孤獨淒涼,時常暗泣。她從開朗豁達轉向沉默寡言,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如此獨自過了五年,到 1962 年冬,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多處骨折,在痛苦的煎熬中死去了!仰臥床上,什麽時候上路的也無人知道,享年 61 歲。一個絕頂精明能幹,曾有萬貫家財的女人,就這樣去了!這二男二女的四個人的傳奇故事中,又少了一個。她的案件,在 1983 8 月得到了平反。

  施丹蘋,也在1955 5 月被捕, " 罪行 " 是解放前後和周幼海進行的 " 反革命活動 " 。查呀查呀,倒查出了不少她當交際花的趣事。在吃了近兩年官司後, 1957 3 6 日隻好將她放了。丹蘋的案子, 1980 年就平反了。

 隻有幼海," 罪行 " 最重,在秦城監獄難有出頭之日。更大的厄運找來了,他在牢房內突然中風!

26. 再進秦城

  幼海在秦城監獄的生活是十分淒慘的。沒有人去看他,沒有任何接濟,他的逮捕和關押都是絕密的。一天,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跌倒了,右半邊手腳麻木僵直,幸好頭腦還算清醒。他暗忖:" 不好!中風了!怎麽辦?怎麽辦? ……" 他困難地靠著牆壁,慢慢站起,已經汗流浹背,兩腿哆嗦!以後怎麽活?還 40 歲不到呀!

  監獄醫生確診為輕度中風,隻給了一些常規的藥品,沒有住院治療。幼海硬是仗著他的年輕活力,苦苦鍛煉,手腳總算可以動動了,但已不能和中風前相比,從此落下殘疾。

  1965 9 月,在預審十年,未得罪證的情況下,幼海被宣判了: " 反革命罪,管製三年。 " 管製從宣判之日開始,這以前十年的官司就白吃了?但幼海哪裏敢問。 43 歲的他,兩鬢染霜,麵容憔悴,行動遲緩,愁腸百結,和入獄前已判若兩人。

  他被押解到上海,放在東安路一家京華化工廠內,監督勞動。那時已是" 文化大革命 " 前夕,山雨欲來風滿樓,工廠裏突然來了個 " 階級敵人 " ,大家就當作怪物來欣賞。幼海一身是病,還怎麽勞動改造?白天讓他在門衛室坐坐,偶爾掃掃地。一間六平方米不到的閣樓,成了他起居飲食唯一的生存天地。他沒有自由,不準外出。

  萬萬沒有料到,三年管製還未期滿,更大的厄運又要降臨幼海頭上了!那時正在揪鬥" 叛徒、內奸、工賊 " 劉少奇,鬧得滿城風雨。 1967 6 月,幾個專案組的凶神,身懷催命符,手拿勾魂牌,從北京趕到上海京華化工廠,不由分說,將幼海銬個結實,立即帶去,重又扔進秦城監獄,唱了一出二進宮。

  提審了。審訊員怒容滿麵,一拍台子說:" 劉少奇怎麽和周佛海勾結的?徹底交待! " 幼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呆在那裏,無以為答。審訊員怒不可遏,大聲喊道: " 如不交待,判你死罪! " 幼海心想:死罪就死罪吧,實在想不出劉少奇和周佛海有何關係!

  不斷提審威逼,終於說出" 楊宇久 " 三個字來了。幼海對 " 楊阿姨 " 想了好久,隻知道她 40 年代初到南京,見過周佛海。楊宇久是劉少奇的外甥女,幼海連忙說: " 楊宇久的情況,隻聽母親講過。那時我正在日本讀書,一點不知道,無從交待。 " 哪知審訊員蠻不講理,一口咬定: " 周佛海和老婆都死了,你妹妹又在美國,不找你,找誰? " 意思很明白,硬要幼海 " 招供 " 劉少奇和大漢奸有勾結。幼海拒不發言,以沉默對抗。審訊數月,一無所獲。幼海在牢房內又中風二次,來勢凶猛,半身不能動了!

      1975 9 月,專案組將他再送回上海京華化工廠,仍然監督改造。此時的幼海,臉色灰黃,雙顴突出,嘴唇蒼白,須發成霜!八年冤枉官司,賽過半個世紀!

27. 幼海病亡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潘漢年、楊帆平反了。

  1983 8 22 日,公安部下達了《對周之友同誌問題的複查結論》,文中指明: " 周之友同誌 1955 年、 1967 年兩次被關押審查,純屬冤案,應予平反,恢複名譽,消除影響。 "

  撥開烏雲,重見天日,幼海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了多年未見的笑容。

  公安局組織在西區習勤路安排了一個套間,讓幼海搬去居住,專門派了一位同誌,照料他的生活,還裝了一隻電話,讓他和外部世界接觸。幼海的身體全部垮了,僅有左手,還能動動。但腦子是好的,也能說話。60 歲左右的人,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丹蘋此時已與一位工程師結婚,常抽暇從虹口趕到漕河涇去看他,還為他介紹兩個中年夫妻幫做飯和洗衣服等。

  遠在成都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周淑海,也常來上海看望這位可憐的弟弟。

  幼海唯一可做的,就是將周佛海的一切都說出來,寫出來。

  自己不能執筆,組織派了張偉方同誌去幫助他。鍾玉如和姓姚的老同學為他整理了《周佛海浮沉錄》、《周佛海之死》等長文,由刊物刊出,並被大量轉載。特別是《周佛海日記》的注解,因人物眾多,任務十分繁重,但幼海絞盡腦汁完成了,可惜他沒能看到此書出版。

  總有人問幼海:" 汪精衛的兒子汪孟晉,在香港享福;陳公博的兒子陳幹,在美國當教授,而你落到如此地步,不後悔嗎? "

  他總是笑著說:" 我參加共產黨,革命十年,這條路走得正確,無怨無悔!人家說我這一生是替周佛海的造孽還債來的,也許是吧。 "1985 7 月中旬,幼海褥瘡大發,鮮血淋漓,又得了肺炎並發症和心力衰竭,氣喘籲籲,奄奄一息。急送醫院,雖經多次搶救,回天乏術了! 7 24 日傍晚,當朋友剛走開一會時,他平靜地去了,終年 63 歲!

  上海市公安局和國家安全局,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靈堂內擺滿花圈。幼海身穿筆挺的警服,躺在鮮花叢中。悼詞給了幼海高度的評價,說他 " 始終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為實現共產主義理想努力奮鬥。在身處逆境,備受磨難中仍堅持共產主義信念 ……" 幼海的骨灰盒,進了烈士陵園。

  四個人的傳奇故事,又走了一個,隻剩下丹蘋一人了!願健在的丹蘋安度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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