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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被刪掉的文章,
可能因為調性太灰暗了,
也可能涉及到秦怡婚姻的第三者。
那天,
我和她聊了一個下午,
秦怡一度紅了眼眶。
女人這一生,
到底該為誰活著?
拜訪秦怡這天,是傳說中的“世界末日”,天陰雨冷。
問她,怎麽看待“末日”,秦怡頭也沒抬。
我從來不相信,用不著它來告訴我,真的末日要來也沒辦法。我也不害怕,害怕末日就不到了?
她聲如洪鍾,邊說著邊踱步去泡茶給來客暖手。
秦怡的家,坐落在衡山路上的一棟老舊的高層內。一梯有兩戶屬於她,但是沒有打通。那廂,曾住著她的姐姐——她口中一個脾氣“古怪”的老人。
以前秦怡是住在洋房裏的,她說洋房鬧耗子,不如這裏。
保姆早上來把三餐做好,她想吃的時候再用微波爐加熱,有時也自己下碗麵條、煮碗餛飩。她說找個好保姆太難了,有一任保姆為了駐顏,整天亂吃藥,吃昏過去一次,可把她嚇壞了。▼▼▼
秦怡每天的生活特別充實,除了要把報紙和文件全看一遍,還有各種活動的邀約。
一年到頭就是這麽亂,沒有能靜下來的時候。都是官方的事兒,讓我說句話啊,寫點字啊——讓我寫字的有三個,有個人幾個月沒理他,還是要我寫。我想到我新房子裏去關起來,可關起來我自己難受不啊?
回望自己的一生,秦怡像是個矛盾體,一麵遺憾著此生沒有時間沉澱,一麵又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其實我們這一生真的沒有做多少事情,有些人看著我們就覺得不得了啊,簡直發了瘋一樣。我小時候也是外國戲的影迷,在這些演員中,我覺得嘉寶是非常聰明的,她老了就不出來了,這種人演戲也夠過癮的,把莎士比亞的那些名著都演了,真是戲運好。像我們這種演員都是什麽哦?都是些不大喜歡的角色,勉強演演。我也很喜歡名著的角色,莎士比亞裏麵的角色我年輕時候也可以演,但我名著裏麵就演了《大雷雨》……
這部戲拍自1959年,是她和第二任丈夫金焰合作的唯一一部話劇。▼▼▼
兩段無疾而終的婚姻,晚年承受喪子之痛,送別一個個親友離開……秦怡和嘉寶一樣,孤獨是最終的命運。
好友白樺在她90歲大壽時送給她一首詩,有一句讓秦怡在會麵結束前反複回味。▼▼▼
你的那些曾經的愛都到哪兒去了……是啊,我也不知道哪兒去了,我糊裏糊塗就活到90歲了。
縱使頭頂再多光環,說到底,她隻是一個女人。
1.金焰
1983年12月27日,“電影皇帝”金焰與世長辭。秦怡一直守在丈夫的病榻前,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在這之前,他們雖然結婚37年,但是分居30載——夫妻名份早已名存實亡。
提到金焰,秦怡總是不經意嘴角上揚,這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好的男子。▼▼▼
金焰的成名作是和阮玲玉合作的《野草閑花》。他本是單眼皮,那個年代雙眼皮才符合大眾審美,他便去割了。▼▼▼
因為長得好看,秦怡第一眼見了他就很喜歡。
金焰在秦怡之前,曾和中國第一位蜚聲國際的電影演員王人美有過一段婚姻。▼▼▼
因為時局的原因,王人美忍痛與金焰離婚。看照片就知道,金焰和王人美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快樂。▼▼▼
王人美1987年因病逝世,死前都對金焰念念不忘——她形容他是這世間最完美的男人。▼▼▼
在認識金焰前,秦怡和話劇小生陳天國也有過一段情。但她認為,陳天國是在連哄帶騙、軟硬兼施下占有了她,又是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才迫使她答應與他結合。▼▼▼
結婚第二天,陳天國就原形畢露,
他根本就是一個酒鬼。因為我開門晚了,他操起雨傘就往我頭上劈。
秦怡提到他仍舊有點氣。
雖然陳天國重重阻撓,秦怡還是鐵了心離婚,即使她在1940年8月為陳天國誕下女兒斐斐。▼▼▼
在舊社會裏麵各種事情都會發生,第一次婚姻我是不情願的,可發生了怎麽辦?你偏偏就遇到這種人了。
好死不死,金焰又是個酒鬼。▼▼▼
第二段婚姻我是自願的,雖然有過第一段,但我覺得那不算,我甚至還對結婚有新鮮感覺的。可……金焰也是酗酒的,經常喝醉,結婚那天他就喝得酩酊大醉。
一位法國導演看到金焰和秦怡,就跟周曉燕的先生張駿祥(下圖)講,這對夫妻漂亮得好似天造地設,結合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惜婚姻這東西,不是長得好就般配或是能永世的。▼▼▼
在秦怡眼裏,金焰長得好,體型也不錯,人聰明的不得了,更是多才多藝的,哪個人都不及他,但他同樣也有很多缺點。比如在性格方麵他們就很不一樣:秦怡是比較開朗的,金焰是比較沉悶的,在家裏他是沒有什麽話的,進進出出都是人家來找秦怡的。▼▼▼
秦怡當時一天到晚忙的不得了,身兼多個外事,七八個友好協會,常常有事就出國了。拍戲借著外場拍,都是緊急又重要的。長此以往,他們接觸的機會很少,談心的機會也很少,於是兩個人變陌生人一樣。
金焰一直待在家裏沒事可幹。解放後,金焰就想,總算可以好好演戲了。可那個時候領導偏偏不懂,一看是秦怡的先生,那就讓他做團長吧。秦怡對此頗有微詞,因為金焰這樣的人才你讓他演戲才對,但是卻讓他做了團長,這不就等於是停職?
金焰自己也不說,各方麵都不如意,覺得生活越來越沒勁。金焰在文革以後生病生得厲害,沒有欲望讓他奮勇前進,最後越來越消沉,隻能借酒消愁。臨終前,他的胃切除了五分之四,完全不能吃東西。
金焰畫畫好,他有一本畫冊,他畫我們的兒子小弟,畫旁邊還給小弟配了字:‘今年媽媽回來過年嗎?’小弟說,‘媽媽說還是不回來’,他臉就耷拉下來了……我是工作狂,上海人講電影癡子,我一天到晚都在講電影。
金焰、小弟、秦怡和斐斐
後來,一個朋友告訴秦怡,金焰有外遇了。外遇的對象,據傳是秦怡的妹妹秦文(下圖)……秦怡在後麵的采訪中提到了對自己妹妹的失望,覺得她走錯了路。▼▼▼
為了丈夫的名聲,秦怡並沒有離婚,他們依舊生活在一個屋簷下,隻是開始分居。
1965年,他們的16歲兒子小弟被診斷患有精神分裂症。從醫院回家幾天後,秦怡就不得不丟下他到郊區參加“四清”。半年後回到上海,她自己又被查出腸癌,立即住院手術。隨後“文革”開始,抄家、批鬥、審查……這期間秦母去世,金焰也下放幹校。缺少照顧的小弟,病情時好時壞,藥也是吃吃停停。
1983年,金焰和兒子再次住進醫院,而當時的秦怡正在拍攝電影《雷雨》。▼▼▼
秦怡在《雷雨》中飾演魯媽
同年12月,金焰病危。年輕時候再風光,年老也是一副臭皮囊。▼▼▼
秦怡說,“當時就我一個人在醫院,我在他身邊站了31個小時,金焰也說不出話,就盯著我流淚。”
2.小弟
2007年3月,秦怡59歲的兒子小弟也平靜的離開人世,作為母親,從兒子生病那刻起,她整整照顧他43年。▼▼▼
秦怡將兒子的骨灰慢慢放到金焰的半身雕像前。點燃蠟燭,淌著淚水,她向丈夫一一交待:
老金呀!你走的時候最不放心的就是小弟。現在,小弟到你那邊去啦,你可要照顧好他呀!
秦怡說,小弟和姐姐斐斐不一樣。文革時候,那些造反派把小弟拉到房間,逼問他秦怡是不是特務。秦怡急了,說他是病人,你們別刺激他,但是造反派不依不饒。小弟表現得特別淡定:我想她不是特務,我媽媽從小一直跟我說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聽毛主席的話……造反派氣鼓鼓的走了,把藥瓶往秦怡麵前一扔說:他根本沒病!▼▼▼
姐姐呢?秦怡在少教所的時候,造反派讓她寫交代材料,寫得筆油都寫盡了也寫不出來。她就寫個字條給姐姐,請她幫忙買支筆。筆拿到的時候,秦怡看到姐姐的紙條,上麵寫:你還要隱瞞到什麽時候……秦怡就氣死啦!把筆扔出窗外,造反派說你真囂張啊……▼▼▼
秦怡說小弟的時候特別開心,她講小弟不犯病的時候是個特別幽默的孩子。▼▼▼
有一次我和我姐姐吵架。我姐姐耳朵聽不見,去世的時候98歲了,聽不見呢就拚命喊,我說你不要哇啦哇啦喊,別人耳朵又不聾,你一喊就聽不到我說什麽了,你說的事情我也聽不到了。我姐姐就生氣,開始無理取鬧。小弟一看兩個人吵架,他在我肩膀上邊敲邊說,“你是黨員,你是黨員”。我就笑出來,吵架就不成了。
至今,秦怡都對女兒頗有微辭。因為是同母異父,姐姐對小弟沒有那麽上心,但是小弟卻對姐姐特別依賴,秦怡會覺得小弟對姐姐太好,小弟則說:姐姐是你肚子來生的,我也是,我們兩個是一母所生,怎麽可以不好呢?姐姐就不行,秦怡說她一點也不幽默,一天隻忙忙碌碌,事情又沒做多少,跟兒子完全不一樣。
秦怡在這個屋子生活了快20年,但是這裏並沒有給她留下什麽美好回憶。她說,這個地方沒有一塊是她愛呆的。
我兒子死以前,我怕他這樣過日子太可憐了,所以就給他買了一個房子。我當時想,兒子如果有個地方,不說給他找個伴侶吧,就是想有個人伺候他。我老了,伺候不動了,如果找個人伺候他,那麽要有好的條件,像這裏亂哄哄的,人不大容易請進來,所以我想給他買房。
可惜,房子交了,兒子沒看到就去世了。
3.秦怡
金焰墓碑左鄰右舍的“入住”者全是風雨故人:沈浮、鄭正秋、鄭小秋、魏鶴齡、張駿祥、桑弧、劉瓊,以及阮玲玉和上官雲珠的衣冠塚……秦怡的“壽穴”在金焰的黑色碑石右側。她很坦然,沒什麽好忌諱的。
我就問她,您照顧別人一輩子,想過誰來照顧您麽?
秦怡思忖後說,她從沒有很好的為自己考慮,她回到上海23歲,根本沒有時間為自己考慮,一個戲接著一個戲拍。雖然她和金焰結婚是有愛情的,但婚後他們沒有享受到什麽愛情。她第一段婚姻兩天就逃婚了,陳天國一直鬧……
哎呀,我的人生怎麽搞得亂七八糟的。我那麽討厭的人,卻留下個女兒。我所有的婚姻生活和愛情生活都是一塌糊塗。
她現在老了,想要怎樣不可能了。
我這一生愛情什麽都沒有,人家還羨慕死我了,好像我多不得了似的,我卻什麽感覺都沒有。沒想到這麽快就90歲了,竟然沒什麽好的回憶。
秦怡在重慶養劇社,回來上海養一家老小,最後又伺候病中的丈夫和孩子,為姐妹送終,甚至是幫親人撫養小孩,她竟從來沒為自己打算過。她覺得這樣再自然不過,因為他們沒有這個能力,那麽她就負起養他人的責任。作為家庭的一員,她會因此心安理得。
話劇《大地回春》時,與路曦合影
我的人生還沒有過完,我想要做的事還沒有做,可是現在的確就是要完了,90歲了,還想怎麽樣?那就算了吧,我沒白活,還是做了點事情,盡了我責任。我結過婚,生兒育女。我先生走,我在他身邊;我姐姐走,我剛好出國,沒辦法回來;我媽媽文革中走的,沒能送終。我抗日戰爭勝利,穿著麻布旗袍回來上海,我養了他們11口人,如今隻有少部分人在,我哥嫂過世,兩個侄子我撫養大的,他們現在也都是老頭了。
說到自己的妹妹秦文,秦怡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反而責怪起自己。▼▼▼
我是最喜歡秦文的,但是她脾氣不好,遭遇也不好,我沒本事把她救過來,她走錯路了。那時候我回來上海後,她們一堆人該送到哪些學校讀書我也沒辦法。最後我說不曉得你願意做演員嗎?不如讀戲校吧,考得容易些,其實她應該做編劇的。秦文啊,14歲就開始做小學教員養家,真可憐,她是那個時期的犧牲品。
姐妹倆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往來並不密切。2008年,秦文在北京去世。▼▼▼
秦怡說,她特別想搬去給小弟買的新房子住,可現在就是過不去,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人上門,電話也是打到這裏。
她的聲音突然提高八度:
我想搬過去,我想寫東西就寫東西,我想唱歌就唱歌,我想幹嘛就幹嘛。我21歲那年為躲陳天國逃到西康去,我覺得在那裏舒服死了,那時我就是秦怡,我這個秦怡全部出來了,沒有一點遮攔,又唱又跳瘋子一樣,可回到單身宿舍,我又不敢動了。
我拘束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