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7)
2010 (55)
2011 (83)
2012 (66)
2013 (88)
2014 (102)
2015 (497)
2016 (457)
2017 (603)
2018 (637)
2019 (816)
2020 (701)
2021 (540)
2022 (880)
2023 (542)
作者:苦丁山
19世紀的法國,有兩大支柱產業。一個是釀酒,一個是絲綢。
巴斯德曾經拯救了法國的釀酒業。這個可能不會讓人太驚奇。雖然酒發酵靠的是酵母菌的消化活動,也就是說那是個生物學現象而不是個化學現象,但化學不是也有生物化學嘛。那麽化學家巴斯德能在這裏麵琢磨出點業績來還是能說的通。
但是巴斯德接下來居然還拯救了法國的另一個支柱產業:絲綢業,這個就有人讓人掉下巴了。養蠶那是不折不扣的生物學行當。巴斯德一化學家,憑什麽啊?
其實您要驚奇您有充分理由。別說您覺得這不靠譜,連巴斯德自己都覺得不靠譜。所以他的老師杜馬(Jean-Baptiste Dumas)教授建議他到阿萊城去研究蠶瘟的時候,他很有些犯猶豫。杜馬好容易才說服力他舉家搬遷到阿萊城去 — 必須搬家。蠶對氣溫和濕度要求都很高,每年隻有這麽幾個月能生長,而這種研究不是幾天就能出結果的。巴斯德為了找出蠶病根源,前後花了近六年時間。
實際上他的第一年根本不是做病因研究,而是在學習養蠶。因為他去到蠶場的時候,人家很熱心的拿起一個蠶繭,告訴他這裏麵就是蠶蛹。他很無辜的問“什麽是蠶蛹?”
結果那些把他當大救星的蠶農們瞪大兩眼看著他,估計心裏在想“這誰派來的一個白癡啊?”於是他痛下決心,花了一年時間成為了養蠶專家。
接下來巴斯德用了幾年時間,找到了蠶瘟的病根,而且琢磨出一套解決辦法。
這幾年蠶瘟肆虐難以製服的原因之一是因為,這個所謂的蠶瘟,其實是兩種蠶病交織在一起。
第一種病是pebrine。巴斯德用他的顯微鏡技術發現了這種病的禍首是一種微生物,一種單細胞寄生蟲。
找到病原體還不能算解決問題。更麻煩的是,這種病能傳染,而且既能通過糞便傳染給周圍的熟蠶,也能通過產卵方式從母蠶蛾傳給後代。而且病蠶的外觀沒有肉眼能識別的變化,蠶農們不知道怎麽把病蠶給剔除,所以蠶瘟不斷擴散。
但是天下似乎就沒有什麽事能難倒巴斯德。他根據這種寄生蟲的傳播途徑,指導蠶農保持飼養環境的清潔衛生,防止糞便傳播。另外又教給蠶農如何用顯微鏡來識別外觀正常的帶病成年蠶,一旦發現就把它們產下的卵全部銷毀。這樣就斷絕了這種蠶病的傳播途徑。
第二種蠶病,flacherie,是由病毒引起的。巴斯德的光學顯微鏡不能看到病毒,但是他從這種蠶病的臨床表現推理出來,必定還是有某種能傳染的微生物讓這些蠶生病。而且他觀察到患有flacherie病的蠶蟲動作特別遲緩。他讓蠶農們根據這個標準來剔除病蠶。結果也很成功。
就靠巴斯德琢磨出來的病蠶識別技術,蠶農們剔除了所有帶病蠶卵,法國的絲綢業起死回生。
對於法國農業部來說,這事的意義在於挽救了國家經濟。但是對於巴斯德來說,這事的意義在於:微生物致病理論現在有了進一步的證明!
當初巴斯德看到杆菌能讓酒生病,就開始懷疑細菌也能讓動物甚至讓人生病。不過那主要是因為前人(比如亨勒)一些猜測的啟發。那時候他的想法還比較抽象,更多的是一種概念,實際證據還不多。
現在看到微生物確實能讓一種動物生病,他覺得更有把握了。蠶雖然是低等動物,它怎麽的也是個動物。微生物能讓蠶生病,為什麽就不能讓人生病?《物種起源》1859年出版,而且在達爾文之前已經有人提出進化論的片段思想,所以巴斯德很可能對生物同源的說法有所了解。
不過,真正讓他狠下決心研究疾病源頭的,不是什麽崇高的科學探索欲望,而是因為他自己的家庭變故。
早先我們說過當年活下來不容易。在那時的歐洲,因為沒有了解到微生物致病的原理,沒有相應的衛生防範措施,所以每三個出生的嬰兒會有一個夭折(亞非洲情況應該相仿佛,或者更糟。但是亞非洲國家沒有數據可查)。巴斯德雖然“貴”為大學教授,也沒能成為例外。實際上他的遭遇更慘。他一共有過五個孩子,可是隻有兩個活到成年。另外三個孩子都因為傷寒病早夭。死亡率60%。
失去孩子的傷慟讓他有研究欲望。而蠶病研究的發現讓他有了更具體的切入點。
1878年,巴斯德著手研究雞霍亂,試圖找出微生物在動物身上產生疾病的活動規律。
他用已經患上霍亂的雞來提取體液,作為感染源,把這些霍亂毒液注射給試驗用雞,被這麽折騰的雞會立刻染病,兩天之後死去。巴斯德接著解剖這些病死的雞,在它們的血液和器官裏尋找各種特征病變。
這是一個漫長的工程,需要幾年才能有實質性的發現。這年夏天,巴斯德需要休假幾個星期。出門之前他交代助手張伯倫(Chamberlain)繼續試驗。
張伯倫可能是因為老師不在,覺得試驗不能深入,於是自己也去休假了。過了兩個星期才回來繼續工作。他把休假之前就放在實驗室裏的那些霍亂毒液取出來,給雞做了注射。但是這些雞沒有死。它們出現一些輕微的霍亂症狀,但沒幾天都完全康複了。
張伯倫覺得自己犯了錯誤。他跟巴斯德檢討,並且分析原因,認為這是因為那些毒液放置時間太長,已經失效了。他保證盡快重做實驗。
新的霍亂毒液準備好了。張伯倫給一批雞做了注射。這批雞裏麵,有一些是上次打了過期毒液但是沒死的。有些是剛收購來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們驚訝萬分:那些上次打了失效毒液的雞,一個都沒有發病。而那些新收購來的雞都在兩天之後死去。
巴斯德以他敏銳的洞察力,立刻聯想到了大約90年前一個叫做琴納的鄉村醫生。
1796年,琴納用牛痘漿液給人接種,使人對天花產生了免疫力。這讓歐洲每年有上百萬人幸免於死。
巴斯德這人確實是天賦不凡。他是個化學家,不是學醫的,但是他能從琴納的接種和自己這個實驗意外裏看到了相似之處:
1)一種微生物能讓動物或是人生病。
2)如果人或是動物接觸到這種微生物,但是接觸的時候這種微生物的毒性不是這麽強,那麽這個動物或是人隻會小病一場,而且過後即使再次接觸這種微生物也不會生病了。
巴斯德犀利之處還不僅與此。琴納的接種技術,和巴斯德麵臨的“事故”,其實有一個實質性的區別,需要更強的洞察力才能勘透。
琴納的接種,其實本來是一個不可重複的案例。因為琴納的疫苗是來自牛痘而不是人痘。就是說,他是利用了一種天然資源。牛痘病毒跟天花病毒有一些相似的結構,所以把牛痘病毒接種到人身上,能造成類似天花的感染症狀,但是症狀要輕微得多。而且,因為它跟天花病毒結構的那種相似性,它在人體裏激發的抗體,正好對天花也有撲殺效果,於是接種牛痘的人就對天花有了免疫力。
問題在於,這種感染動物的病毒跟感染人的病毒結構類似,但是毒性大大不如的情況十分罕見。實際上,自然界裏,具備這麽”完美”性狀的微生物就隻有牛痘一種。至今沒有發現別的細菌或是病毒能有這種特性。
當然,這些原理是後來的科學家們發現的。在當時,琴納和巴斯德都不知道接種疫苗讓人能產生免疫力的真正原理。琴納隻是從實踐中發現這個做法有效。
或許正是因為巴斯德不知道其中的生物學原理,所以反而沒有因為一種既成結論而束縛了思路。於是巴斯德從他自己的視角做了個總結:那些放置了兩個星期的雞霍亂毒液,跟琴納的牛痘本質相同。就是說,兩者都是能致病的一種微生物,但都是毒性減弱了的品種。
對於研究疫苗來說,這樣的認識就足夠了。
巴斯德回想了一下這次事故發生的過程,認為那些雞霍亂弧菌之所以毒性減弱,就是因為它們被放置了很長時間。
於是他們就照這個方法給雞霍亂毒液減毒,並且嚐試各種變數,試圖加快減毒過程。試著試著,巴斯德發現不光是放置時間有影響,是不是充分暴露在空氣裏也有影響。如果把毒液密封,不讓它們接觸空氣,毒液的減毒過程就很緩慢。
對巴斯德來說,這種空氣的幹擾很難逃過他的眼睛。因為,早在研究酸酒問題的時候,巴斯德就發現不同的微生物對氧氣是有不同的親和力。有的微生物跟人一樣,必須有氧氣才能生存。這叫做好氧性。有些微生物卻很怪異,它們討厭氧氣,氧氣越多,它們的代謝活動就越艱難。這種微生物叫做厭氧微生物。酵母菌就屬於厭氧的。所以巴斯德那時就發現,氧氣的多少跟產酒的多少是成反比的。這現象還被後人給了個很給麵子的名稱,叫做巴斯德效應。
巴斯德經過試驗發現,霍亂弧菌跟酵母菌一樣,是厭氧的,就是說,你給它們的空氣越多,它們繁殖出來的後代就就越疲軟,也就是說毒性就越減弱。
這就是巴斯德找到的培養雞霍亂疫苗的方法:適當的溫度,和暴露於空氣的時間。他用這種方法培養的霍亂疫苗給雞接種之後,果然雞對霍亂就產生了免疫力。
琴納發現了安全的牛痘疫苗,但那是利用天然的弱毒病毒。人工培養疫苗並能穩定的生產,巴斯德是第一人。
這事情的意義不是說能讓大家多養幾隻雞,多吃幾隻雞腿。這事的意義遠比吃雞要偉大。因為,這事讓人類認識到:我們不必在純天然環境裏苦苦尋找類似牛痘那樣的低毒微生物。我們可以用致病微生物做“原料”,自己從這裏麵培養出疫苗。
這就為各種傳染病的預防打開了一條通道。這條通道,不誇張的說,是一條讓人類離開傳染病煉獄的黃金通道。
轉載自《新語絲月刊》2005年1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