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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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京城——尋找舊時京城味道 (ZT)

(2016-02-05 12:39:46) 下一個

  

  魯菜的天下

北京八大樓,如今說起這個話題,我等來的不是“吃貨”之間的熱烈互動,而是一連串出乎意料的追問:“八大樓在哪裏?這是一間很有名的酒樓嗎?”就連專職美食編輯的朋友,也以可怕的坦率和理直氣壯回複我:“我可列不清楚這八大樓。要知道,我一直都是做西餐的。”

  我無奈,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事實——八大樓的黃金年代早已不在。甚至連目睹過它們的輝煌與鼎盛的街道,也失去了原貌。


  那是著名的前門地區。當年,這裏食肆林立、小吃匯聚。長約165米、寬約3米的門框胡同內,“擠下”了30多家老字號小吃。複順齋醬牛肉、年糕 王、豌豆宛、餡餅路、爆肚羊、廚子楊、年糕楊、豆腐腦白、爆肚馮、奶酪魏、老豆腐餛飩康、炒火燒沙、包子楊、同益軒羊肉、褡褳火燒、德興齋燒羊肉雜碎湯、 俊王爺燒餅……無所不有。嗅著香味,看著眼前的嘈雜景象,耳畔再伴著渾厚的叫賣聲,總讓人免不得感慨:這才是生活!平民百姓喜歡這一口,王公貴族、文人墨 客也對這些吃食青睞有加。據說,魯迅、老舍、梁實秋、程硯秋、荀慧生都曾經是前門的常客。吃飯之於他們,不是填飽肚子的本能,很多時候,已經變成了一項重 要的社交活動,與時下無二。

  不同於如今提起“有麵兒”的飯局,人們大多會想到粵菜或海鮮,在早年間的京城,隻有魯菜才最入流。到了清末民初,魯菜的風頭之勁,完全壓住了其他派係,位居中國八大菜係之首。京城最大的會賢堂飯莊、東興樓飯莊,都開業於清代末年。

  那年月,北京的飯館大多屬於山東膠東幫,真正主營蘇、揚、川、廣的館子少之又少。以致現在說到“京菜”,事實上都是山東館的風味。按照《中國烹 飪》的記載:“在北京有名的大飯莊,什麽堂、居、樓、春之類,從掌櫃到夥計,十之七八是山東人,廚房裏的大師傅更是一片膠東口音。”不過,因為受到淮揚菜 的影響,再加上兗、濟一帶的良法和禦膳房的啟發,在京城紅極一時的魯菜有著迥異於山東本地的獨特味道。


  北京的飯莊興起於慈禧太後垂簾聽政之後,然而,按照“大清律”的明文規定,一向講究“吃點、喝點、樂點”的滿洲貴胄不許經商。為掩人耳目,八旗子弟暗中投資,雇用勤快、能吃苦的山東人為其經營。

  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在北京東安門大街路北,一家掛著“東興居”招牌的山東飯莊開業了。食客們大多不知道,這裏的東家是清廷管理書籍的 官員。而這原本無樓的“東興居”,便是後來的“東興樓”。據說,當時的店主人本想建起樓來,連木料、石料都是按照二層小樓的標準備下的。不過,很多人都悄 悄地提醒掌櫃的:“您也不瞅瞅這周圍住的都是誰?您想幹嗎?難道是想把王公貴族比下去,連帶著把皇上也比下去嗎?”話一挑明,掌櫃的被嚇得不輕,趕緊叫工 匠們建成平房了事。

  暗地裏,這“八大樓”依據各自的名氣大小和“粉絲”多寡,還有一個排名:“狀元”、“榜眼”、“探花”依次是東興樓、泰豐樓、致美樓,接下來則是鴻興樓、正陽樓、新豐樓、安福樓和春華樓。不過,這排名究竟出自誰人之手,大約已經很難找到答案了。

  當年,這些滿漢合作的飯莊大多開在鬧市區,院落內卻是一片清潔恬靜的所在。以八大樓為例,除了東興樓在東安門、安福樓在王府井,其餘幾家都位於繁華的前門大柵欄一帶,有著雅致名號的致美樓便是如此。

  說到致美樓,便不得不提致美齋。一直以來,有不少關於八大樓的爭論,比如因與致美齋的淵源,致美樓到底算不算八大樓之一?過去,“齋”通常以糕點而出名,與飯莊、餐館沾不上邊。


  “致美樓是由豐澤園的一批老師傅聯手打造的。”一位在致美樓工作過的老員工曾這樣回憶。而梁實秋先生在《鍋燒雞》一文中卻有著另一番記載: “(致美齋)因生意鼎盛,在對麵一個非常細窄的盡頭開辟出一個致美樓,樓上樓下全是雅座。但廚房還是路東的致美齋老廚房,做好了菜,由小力巴兒提著盒子送 過街。”這於是又成了一樁懸案。

  不過,多年以後,梁實秋的說法似乎被普遍接受了:致美齋是致美樓的前身。致美齋原為姑蘇菜館,清末明初,被倒賣給李氏、楊氏、張氏三位山東人。 此三人各有一手製作鹵味菜點的好手藝。經過他們的努力,致美齋的山東風味獨占鼇頭。後來,為了招徠賓客,店主又在煤市街路西購置了一個擁有22個房間的 “U”形二層紅樓。院內低窪處,添置了近6平米長方形的木製魚盆,鯉魚池中遊,綠草水上浮,既能觀賞,也可供有錢人指魚為菜。路西,紅樓坐北朝南,朱門雕 漆,曲徑通幽。室內貼有名人字畫,青磚鋪地,清靜舒適;設有紅方桌、凳,另備桌一張。房間以木扇相隔,如果有人辦宴席,可隨時將隔扇拉開;印有“萬壽無 疆”的碗、碟、盤、象牙筷子,精美雅致,古香古色。這些雅座,專供貴客飲宴。直到民國初年,山東人王東南出任致美齋經理,使致美齋達到鼎盛時期,店員由十 幾人增加到100餘人,滿清皇戚、民國要員、藝苑大師等社會名流,都成了這裏的常客。遺憾的是,上世紀30年代,致美樓停業。隨著煤市街的拆遷危改,致美 齋的原址也被拆除,再無舊蹤可尋。
  據統計,清末民初期間,京城的飯館飯莊加起來不過近50家。這屈指可數的幾十家飯莊伺候著整個北京城的精英食客們。民國年間,袁世凱、黎元洪、段祺瑞等軍政界要人也經常會在正陽樓等飯莊設宴待客,甚至國宴有時也會在此舉行。

  有“老北京活字典”之稱的已故北京文史研究專家王永斌在年輕時也曾經享受過正陽樓的美味。在他的記憶中,當時的正陽樓隻有兩間門臉,是一座臨街的二層小樓。一樓大廳裏擺放著小八仙桌、油桌和活動的圓麵桌等散座,二樓設有15間單間雅座,專門招待有身份或講究的客人。

  “進門坐定後,夥計便會端來剛沏好的茶,送塊手巾板兒讓客人擦擦手。點完菜,再要些小點心,邊喝茶邊吃點心,絲毫不用擔心得花很長時間等菜。那 些有名的飯館對上菜時間和順序都有嚴格的要求,該上哪道菜就上哪道菜,該什麽時候上就什麽時候上。如果客人喝酒,那麽先上的必是涼菜,等客人吃的差不多 了,夥計會上前詢問可否上炒菜了,湯是最後才上。吃完飯,夥計也會立馬送上牙簽、漱口水和手巾板兒。”王永斌一直念念不忘舊日飯莊對待客人的周到。當然, 夥計並不會白忙活。當年的飯莊和現在的國際慣例一樣,結完賬的客人都會給夥計一些小費。

  那時候,坐在東興樓裏吃飯,可以說就是與皇帝為鄰,因為這裏離紫禁城近得幾乎可以一抬頭就能看見皇帝家裏的大院門。而住在東興樓周圍的也都是些皇親國戚、王公貴族。位於如此黃金地界的東興樓,自然也把自己往高檔次上“裝扮”,餐具上用的是銀勺、銀碗、象牙筷子。

  不過,與這些中規中矩的配套設施相比,東興樓的店堂布置在當時絕對算得上是獨具創新,與世界同步。其時正值二十世紀初,西方的時髦玩意兒開始陸 續湧進京城,沙發便是其中之一。連反對變法的慈禧老佛爺都覺得這西方的玩意兒做得有意思,喜歡追趕時髦的王公貴族們更不甘落後,東興樓的沙發正好迎合了這 些老顧客的心理。

  老饕的集散地

  記得郭德綱每次演出,總會在最後唱上一段太平歌詞《大實話》答謝觀眾,裏麵有一句詞兒:“沒有君子,不養藝人。”這話本是說舊時的藝人都是在街 市巷口公開賣藝,收入的多少全靠觀看的人自願付錢,如果不是君子,就會白看賣藝而不掏腰包,藝人就隻能餓肚子了,所以,隻有君子才會布施藝人,讓他們可以 生存下去。

  事實上,對於舊時的飯莊而言,這道理同樣適用。要不是有那麽多講究吃的“吃主兒”,老字號飯莊自然也不會盛極一時。

  鼎盛時期,不少文人都最愛去“安福樓”。詩酒流連,好不愜意。據說,胡適之曾經到那裏大嚼,更發明用鯉魚臠切成丁,加一些三鮮細丁,稀汁清魚成羹,名“胡適之魚”。

  無獨有偶。1934年,張大千在北平參加書畫展後,到春華樓用餐。吃得興起,這位愛吃也會做的美食家更是親自傳授了一種魚的做法。從那之後,春華樓的名菜單上便多了一道“張大千魚”。

  百年老店“泰豐樓”則因為孫中山夫婦的光顧而名聲大噪。到泰豐樓吃飯,講究的就是風味和高檔的服務。酒足飯飽之後,飯莊還要奉上一包點心,有銀 絲卷、棗泥方脯、四喜包、肉丁饅頭和燙麵餃,一般都做工精細,非常可口。食客們大都舍不得當場品用,往往帶回家慢慢吃或饋贈親友。


  都說如今是個盛產美食家的時代,但對比那些寫吃食的文字之後便會覺得,似乎隻有在那個講究“認真吃飯”、不以飯局謀取利益的年代,美食家才更對得起“老饕”這一稱號。

  當年的食客眼睛裏從來不揉沙子。曆史上,東興樓的食客就以挑剔、講究著稱。據說,曾經有食客專門前往東興樓,就為了點一個便宜的菜——油燜茄 子,倒要看看店家做得如何。因為油燜茄子講究的是火候,菜必須炒成八成熟,然後把茄子往盤子裏倒時又熟了一成,等端到客人桌上又熟一成,火候正好。如果你 開始就把茄子炒成全熟或者怠慢顧客上菜晚了,這油燜茄子的火候就大了,這時候,顧客就要開始教訓店裏的人了。

  除了監督店家的手藝,不少美食家也用文字記錄下了美食背後的故事、文化與情懷。比如出身在書香門第家庭、父母都精於烹飪飲食之道的梁實秋。年輕好學的他在飽覽京城風物景致的同時,也嚐遍了京城的美食。甚至早在童年時,就已常常“隨侍”父親梁鹹熙出入於飯莊酒樓。

  有一天,梁實秋隨父親到致美齋飯莊吃飯,竟異想天開地喝起酒來。或許梁鹹熙相信“酒有別腸,不必長大”的古語,隻是微笑地看著他,並未製止。豈 知梁實秋幾杯酒下肚,已是醉眼朦朧,卻還想再喝。他後來對這段情景的回憶是:“先君不許,我站在凳子上舀了一大勺湯潑將過去,潑濺在先君的兩截衫上,隨後 我即暈倒,醒來發覺已在家裏。這一件事我記憶甚清,時年六歲。”這段記憶至少可以說明,在美食美酒方麵的“開萌”之早,梁實秋堪稱超前。

  17年後的1926年,故事還發生在致美齋。

  當時已經成人的梁實秋留學歸國,在前門東火車站一下車,“把行李寄存車站,步行到煤市街致美齋獨自小酌,一口氣叫了三個爆肚兒,鹽爆油爆湯爆,吃得我牙根清酸。然後一個青油餅,一碗燴麵雞絲……”用他自己的話說,這頓“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餘年猶不能忘”。

  同年,梁實秋還品嚐到了來自東興樓的饕餮盛宴。東興樓的廚師屬魯菜中的煙台幫,格調很高,在北京山東飯莊裏首屈一指。正是基於東興樓在當時的北京飯莊酒樓中有如此地位,梁實秋才把最奢侈的一次筵席安排在此。

  委托梁實秋安排宴請的主人是其同學時昭瀛。身為梁實秋的清華同學,曾任清華學生會主席,後長期任外交官的時昭瀛比梁實秋早一年赴美留學,卻晚一 年回國。他剛抵北京,就讓梁實秋幫他訂一桌筵席,標準是三十元一桌。作為美食家的梁實秋,清楚地知道那時候北京頂級的燕翅席也不過十六元,便力勸他不必鋪 張,因為當時小學教師的月薪也不過隻有三十餘元。但時昭瀛堅持一定要三十元,以表達與留美同學重逢的喜悅。出席的同學後來均成名家,有社會學家吳文藻、作 家謝冰心、經濟學家謝奮程、心理學家孫國華等。設宴的具體情形,梁實秋後來回憶寫到:“我到東興樓吃飯,順便訂席。櫃上聞言一驚,曰:‘十六元足矣,何必 多費?’我不聽。開筵之日,珍錯雜陳,豐美自不待言,最滿意者,其酒特佳。我吩咐茶房打電話到長發叫酒,茶房說不必了,櫃上已經備好。原來櫃上藏有花雕埋 在地下已逾十年,取出一壇,羼以新酒,斟在大口淺底的細瓷酒碗裏,色澤光潤,醇香撲鼻,生平品酒此為第一。似此佳釀,酒店所無。而其開價並不特昂,專為留 待嘉賓。當年北京大館風範如此。”

  在某種意義上,選擇一個吃飯場所,就是選擇一種生活狀態。正是講究格調與品位的飯莊文化才會培養出像樣的美食家,也就是北京土話裏所說的“吃主 兒”。因為他們不僅要品嚐美食,還要感受氛圍,探究文化。在近現代作家中,周作人、葉靈鳳、梁實秋、汪曾祺、唐魯孫等皆是談吃的大家。比如汪曾祺,就把對 美食的熱愛從飯桌上訴諸到筆端,又帶回到廚房灶台上。《揚子晚報》上曾經有文章報道,甚至有主婦因為熟讀汪曾祺的美食散文,而學會燒得一手野味好菜。

  飯莊裏的“看家菜”

  那是1932年,白崇禧請客,指明要吃中餐份飯。他把“餐標”定得很高,每份銀元14元。不過,詢問一圈之後,除了東興樓——進入民國後,它的服務對象多為軍閥政客,沒有一家飯莊敢應下這差事。

  絕不是東興樓的掌櫃的在逞能。當時,東興樓可謂魯菜之首,平日便以菜肴的清素鮮嫩、擺設的富麗堂皇而著稱,“看家菜”更是可以拉出一張長長的單子——芙蓉雞片、燴烏魚蛋、醬爆雞丁、蔥燒海參、炸鴨胗。

  梁實秋曾經在文章中這樣描述過他所吃到的東興樓拿手菜“芙蓉雞片”:“取雞胸肉,細切細斬,使成泥。然後以蛋白攪和之,攪到融和成為一體,略無 渣滓,入溫油鍋中攤成一片片狀。片要大而薄,薄而不碎,熟而不焦。起鍋時加嫩豆苗數莖,取其翠綠之色以為點綴。如灑上數滴雞油,亦甚佳妙。製作過程簡單, 但是在火候上恰到好處則見功夫。”

  東興樓的菜非常講究,這講究從進貨的時候就已經顯露出來。過去,餐飲業進貨都習慣賒賬,一年三節結賬,分別是五月、八月和春節。有很多經營原料 的商家本錢小,壓不起這個錢,燕窩、魚翅這樣的好料自然也就進不來。而東興樓有個特點,專用好料,且是當麵結賬,絕不賒欠,很有信譽。久而久之,那些供貨 的商家,一旦手中有了好東西,便毫不猶豫地賣給東興樓。

  當時,東興樓的掌櫃的很謙虛,每次聽說某家飯莊有好菜,他就派人去學習。不僅如此,這位掌櫃的還常常把其他飯莊的廚師請到東興樓來獻藝。如此一來,東興樓越來越出名,看家菜也越來越多樣。

  事實上,八大樓之所以能夠讓人念念不忘,正是因為它們各自都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比如致美樓的四吃活龜、雲片熊掌、三絲魚翅、壽比南山;鴻興樓的雞茸魚翅、鍋塌鮑魚、蔥燒海參、酒蒸鴨子、醋椒魚;新豐樓的白菜燒紫鮑、油爆肚 絲、素麵、杏仁元宵;安福樓的糟溜魚片、沙鍋魚唇、芫爆肚絲;春華樓的鍋貼雞、鬆鼠鱖魚;再如泰豐樓的沙鍋魚翅、燴烏魚蛋、蔥燒海參、醬汁魚和鍋燒雞,還 有那必須要說得的“一品鍋”。

  品嚐過當年“原作”的食客曾經這樣記述這道讓自己印象頗深的菜品:“鍋中有1隻雞,1隻鴨,1個肘子,1隻火腿,20個雞蛋,20個鴿子蛋,2 斤烏參,2斤玉蘭片……碼得井然有序,頗為美觀。往桌上一端,熱騰騰、香噴噴,讓人垂涎欲滴。據一位姓王的廚師介紹說,這碼鍋子是很要技術的,這麽多東 西,沒有本事是碼不下的,而且,還要碼出很多名堂,類似‘君君臣臣’、‘文東武西’之類,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名廚之手,還是徒弟所為。”


  說起來,山東菜講究清鮮脆嫩,要讓菜鮮,離不開唱主角的高湯。泰豐樓每天都要用雞、鴨、肘子、排骨吊湯,經大火、中火、微火熬製,用吊出的清湯、奶湯烹製不同的菜肴。以至於“馬連良的腔,馬玉良的湯”這句順口溜在當時廣為人知。

  當然,想做出好菜,就要舍得下本兒。就像如今的空運食材一樣,當年,正陽樓的勝芳螃蟹也是貴在新鮮。曆史上,“正陽樓”飯莊以經營魯菜為主,民國時期添了別具一格的“螃蟹”和“涮羊肉”。一時之間,譽滿京城,受人追捧。

  “正陽樓”的前身是個小酒攤子,掌櫃的名叫孫小辮,山東掖縣人。早年家裏鬧旱災,隻身一人來京謀身。白天,他出去幹活,晚上則在前門打磨廠的一 座破廟裏棲身,日子過的很是不如意。天長日久,他結識了一些老鄉,借助老鄉們的幫助,他在前門大街路東支起個小酒攤。老孫做買賣實誠,別人賣酒都摻水,可 他從不幹這事,待客還非常熱情,人緣也好。有了一定積蓄後,正好前門一酒店歇菜不幹了,老孫便盤了過來,讓他兒子孫學仁當了掌櫃的。他請來老鄉幫忙做起了 山東風味菜,正陽樓也從小酒館變成了飯店——“正陽樓”,借正陽門之名,飯店像正午的太陽一樣紅紅火火,長旺不衰。清末秀才徐鼎臣毛遂自薦寫了門市匾額 “正陽樓”(保存至今)。

  正陽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螃蟹。《舊京瑣記》記載:“前門之正陽樓,蟹亦出名,蟹自勝芳來,先給正陽樓之挑選,始上市。故獨佳。”《舊京秋詞》也有“北京蟹早,曰‘七尖八團’。舊京之蟹,以正陽樓所售為美,價數倍,然俗以不上正陽樓為恥”的記載。

  梁實秋在《蟹》一文中提及過:“在北平吃螃蟹唯一好去處是前門外肉市正陽樓。”那時候,每年秋天,正陽樓都會派專人去天津附近盛產螃蟹的勝芳鎮 選購原材料。為了買到最好的螃蟹,正陽樓往往會開出高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它甚至壟斷了京城的螃蟹市場。當時,一個名叫夏仁虎的人做了一首螃蟹詩:“經 綸滿腹異尋常,同選雙蟹入正陽,笑爾橫行何太早,尖團七八不逢雙。”

  接下來,正陽樓的廚師會將螃蟹養在大缸裏,澆雞蛋白催肥。一兩天後,待螃蟹將胃中的雜物吐出,用清水洗淨,拿細麻繩將螃蟹爪和兩個大夾子綁牢,放入籠屜大火蒸熟。為了方便食客,正陽樓還準備了銅製蟹鼎、蟹錘和蟹釺等食蟹工具。

  除了菜品,服務也是當時每家飯莊最為看重的要點之一。

  致美樓的院子裏有一個近6平方米的木製魚盆,種有水草,養著活魚。這樣一來,既可以讓食客觀賞,又便於指魚為菜——食客指定哪條魚,夥計就會立刻將其撈起,並當場摔死,以保證魚的新鮮,同時表明自己絕不作假更換。這服務,甚至被沿用到了今天。

  那時候,北京飯莊裏的跑堂兒都是訓練有素的老手。從剝蒜、剝蔥、剝蝦仁,熬到獨當一麵的跑堂兒,至少也要到三十歲左右的光景。對待客人,跑堂兒要做到親切周到而有分寸。

  梁實秋就曾描寫過在東興樓是如何領教其嚴格的規矩的。當時因為上菜稍慢,還是孩童的梁實秋用牙箸在盤碗的沿上輕輕敲了叮當兩響,隨後便被父親立 即阻止:“千萬不可敲盤作響,這是外鄉客粗魯的表現。你可以高聲喊人,但是,敲盤碗表示你要掀桌子。在這裏,若是被櫃上聽到,就會立刻有人出麵賠不是,而 且,那位當值的跑堂兒就要卷鋪蓋,真個的卷鋪蓋,有人把門簾高高掀起,讓你親見那個跑堂兒扛著鋪蓋卷兒從你門前急馳而過。不過,這是表演性質,等一下他會 從後門又轉回來的。”

  雖說是做戲,但卻也有著懲戒提示的作用。當時的生意人都真切地知道顧客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所以,為了攬住自己的老主顧,飯莊的老板們真的都是 煞費苦心。舊時中國人最重視端午、中秋和過年。一到三大節,各大飯莊就都會忙活一陣子,擺上酒席請老主顧來吃上一頓,這桌菜必是飯莊上的拿手絕活兒或是老 主顧平時沒吃過的,這才透著飯莊把老主顧當自己人的親熱勁兒。

 

再見 上世紀的﹁CBD﹂

舊時的許多飯莊餐館都是四合院結構,它們坐落於胡同深處,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氣概。老字號餐飲,每一塊招牌後麵都是一段傳奇,每一個後廚操作間裏都留有一招絕活。最終,它們走過時間,成為了記錄城市曆史的一部分。

  從清代一直到上世紀80年代,記錄著京城變遷的前門都是北京當之無愧的商業中心之一——用現代的話說就是“CBD”,所以,飯莊才會在此紮堆。 不過,如今,前門已經難覓八大樓的蹤跡,就像很多前文中說到的菜品都已經無法在菜單、餐桌上尋覓到一樣。即使還能找到,也已經如同前門大街上那方方正正的 鐺鐺車一樣,改裝得像是電腦控製係統一樣,再也不是司機大喊著“靠邊兒站,靠邊兒站”,鐺鐺……鐺鐺……的親切感覺了。

  很多老字號飯莊在離開了經營多年的老地方後,都很難在新址上聚攏人氣。回想起當年的東四隆福寺一帶也曾火得一塌糊塗,但當嶄新的隆福市場改造建 好後,東四最熱鬧的時候,無非也就是晚上上百位大爺大媽在隆福廣場上扭秧歌的幾個小時;簋街的“麻小”也是在最熱的時候遭到了“迎頭痛擊”,修整完成後, 古色古香的背後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活色生香;還有老外們當年最愛的秀水……


 每一次改造,似乎都難以獲得“新生”。

  早在1915年,當時的北洋政府也曾耗費29.8萬銀元對前門進行修繕,重新修建了前門箭樓,東西兩側各開了兩個門洞,形成東西車站廣場。彼 時,前門內千步廊一帶的商販以雪崩似的請願方式要求內務部保護他們的商業利益。最後,北洋政府決定在前門外新建的西方式百貨商店裏租地營業,租金給予一定 優惠。有的商戶留在了前門新建的百貨商店,有的則轉移到了天橋附近。隻可惜,後來,麵對內憂外患的社會局勢,八大樓再也沒有了盛極一時的幸運與人氣。

  曆史的車輪總是一股腦地向前運轉著,在這個浮躁卻不肯停下腳步的時代裏,甚至連親手做一頓飯菜犒勞自己都會被視作是一種奢侈,我們也隻有用一篇看似懷舊的文章來追憶一下曾經的吃食,以此來緬懷那些已經逝去的美好與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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