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會議上,一片苦心為保彭德懷元帥的正直忠厚的朱德元帥。他態度比較溫和,隻是就信(萬言書)的內容而談,既批評了彭德懷,又講了彭德懷的成績和優點。他的話還沒有講完,毛澤東即將腿抬起,用手指搔了幾下鞋麵,說:“隔靴搔癢。”弄得朱德臉一紅,就停止了發言,直到散會,隻是最後講了幾句話。葉劍英、聶榮臻等老帥究竟如何看待廬山會議上彭德懷問題?他們為此付出了什麽努力?
1959年,毛澤東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遊覽廬山
作者:李意根
來源:《文史精華》
1959年7月2日至8月16日,中共中央召開廬山會議,錯誤地開展了批判彭德懷元帥“反黨集團”的鬥爭。在這次會議上,那些曾經與彭帥並肩戰鬥、為新中國成立浴血奮戰過的元帥,除了陳毅留守北京、羅榮桓因病未上山外,都見證並參與了這一事件。然而,由於後來的曆史印證了彭德懷當初的真知灼見,廬山會議仿佛成了一段其他與會者人人羞於談及的“恥辱”。在這些元帥的傳記和回憶錄中,對這一段曆史要麽語焉不詳,要麽一筆帶過,要麽幹脆就省掉了事。如今,廬山會議已經整整過去了50年,彭德懷元帥在廬山會議上的心路曆程是怎麽樣的?其他元帥當時是怎麽樣看待彭德懷問題的呢?廬山會議對元帥地位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有什麽影響呢?本文盡可能地還原一些曆史的真相。
7月2日至10日,彭德懷未寫“萬言書”以前,元帥們相處得十分和諧,觀點也比較相近
8位元帥上山的時間是不一樣的:朱德最早,6月30日與劉少奇一起上山;彭德懷、賀龍6月29日下午從北京出發,乘火車到達武漢,然後換乘輪船,於7月1日早晨到廬山;聶榮臻也是這一天,和周恩來一起上山的;林彪、劉伯承、徐向前、葉劍英等人是為參加八屆八中全會,於7月下旬上山的。
7月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開幕。會議原計劃從7月2日開始,至15日結束。主要議題是總結經驗,繼續糾正會議之前已經開始糾正的錯誤,討論下半年和以後4年的經濟工作任務。出席會議的有中央政治局委員,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中央和國家機關一些部委的負責人等,共69人。
7月3日上午,與會人員分成東北、華北、西北、華東、中南、西南6個組,分別舉行小組會議(西南組因人未到齊,未開會),討論毛澤東提出的19個問題。在討論中,對“大躍進”以來的經驗教訓和目前形勢,出現了兩種認識:一種認為“左”的傾向仍是主要的,要繼續反“左”糾“左”;另一種認為,形勢很好,成績偉大,不能潑冷水。彭德懷由於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在西北工作時間較長,對西北情況比較熟悉,故被分在西北組。受毛澤東表示願意多聽反對意見的鼓舞,彭德懷從7月3日到10日的8天時間內,在小組會上一連作了7次發言或插話。
這些發言或插話,後來在批判彭德懷時被整理印發出來。這些零碎的發言,談了一些情況和問題,有的措辭較嚴厲。特別是關於反“左”、反對個人崇拜的問題,彭德懷提出了8條全局性的、尖銳的意見:
一、人民公社辦早了一些,高級社的優越性剛發揮,就公社化,而且沒有經過試驗,如果試驗上一年半年再搞,就好了。
二、北戴河會議以後,搞了個“左”的東西:“全民辦鋼鐵”這個口號究竟對不對?
三、“全民辦工業”,限額以下搞了1.3萬多個,現在怎麽辦?
四、每個協作區、省要搞個工業係統,這不是一兩個五年計劃能辦到的事情。
五、我們黨內總是“左”的難糾正,右的比較好糾正。“左”的一來,壓倒一切,許多人不敢講話。
六、成績是偉大的,缺點是一個短時間(9至11月)發生的,而影響則不止3個月。
七、換來的經驗教訓是寶貴的,人人有責,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澤東同誌在內。我也有一份,至少當時沒有反對。
八、現在不是黨委的集體領導作決定,而是個人決定;第一書記決定的算,第二書記決定的就不算。不建立集體威信,隻建立個人威信,是很不正常的,是危險的。
客觀地說,彭德懷的上述發言和插話,鋒芒畢露,言辭尖銳,但是,這些意見在當時卻是能引起大家共鳴的。以朱德的發言為例:7月6日,在中南組會上,朱德對農村辦食堂提出了批評。他說:“食堂存在一部分,全垮了也不見得是壞事。”並提出“家庭製度要鞏固起來。原則上回到家庭過日子”,“食堂辦不起來不要硬辦,回家好”,等等。因此,在彭德懷寫那封被稱為“萬言書”的信之前,會議開得還是比較輕鬆的,的確有會前定的“神仙會”的氣氛,大家心情舒暢。7月7日早晨,彭德懷在去會議室的路上,相繼遇到朱德、賀龍、聶榮臻等人,相互之間一一打招呼,互致問候,還開了些輕鬆的玩笑,而後向各自所在的小組走去。會議之暇,元帥們之間或互相拜訪串門,或結伴出遊,或作詩填詞:朱德作詩一首,聶榮臻、賀龍兩次結伴遊覽了廬山名勝,彭德懷不僅遊覽了含鄱口、仙人洞等景點,有時還同警衛參謀景希珍下上兩盤棋,頗有休假的味道。
毛主席說:“有些人在關鍵時刻就是動搖的,在曆史的大風大浪中就是不堅定的。”“你解放軍不跟我走,我就找紅軍去。我看解放軍會跟我走的。”
林彪語錄:相信黨,相信毛主席,增強黨性,把相信自己減少些。政治上不再搞另一套,自以為有正確東西。隻有中央和毛主席一套正確,用這一套正確指導革命。拋掉個人過分自信,拋掉個人英雄主義。隻有毛主席能當大英雄,別人誰也不要想當英雄。你我離得遠得很,不要打這個主意。
7月11日至15日,彭德懷的“萬言書”不是頭腦一時發熱寫出來的,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但是“神仙會”的和諧氛圍隻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彭德懷就發現了一個問題。據隨彭一起上山的軍事參謀王承光回憶:“約過一周,彭總的情緒發生了明顯變化,說笑少了,參加小組會也少了,不時悶著頭在走廊上來回走動。一天下午,他說,這幾天小組會實在沒有味道,我不想去了。老總問我,這幾天會議簡報你都看了沒有?我說都看了,他說,我在小組會上講了一些意見,簡報都沒有登,簡報上也看不到。顯得很不高興。”原來,工作人員在整理簡報時,出於好意,將彭德懷在小組會上發言中最尖銳的、直接涉及毛澤東的詞句刪掉了。
7月11日下午,會議秘書處關於會議將於15日如期結束的通知,增加了彭德懷要把自己的意見盡快在下山之前反映上去的急切心情。7月12日中午,彭德懷即同隨行參謀王承光談:“這次會議開了十多天,味道不大。小組會上盡談些一般性問題,聽不到思想性問題。我在西北小組講了一點,簡報上還沒有看到,恐怕還不會引起大家注意。去年大躍進的經驗很豐富,發生問題不少,應該認真研究一下。在這次會議上到現在還沒有人講這個問題。我有些問題又不好在小組會上講,想給主席寫封信,讓主席講一下才有作用。”王承光覺得很突然,於是臨時找了幾條理由來搪塞一下彭德懷:寫信不如同主席麵談好,過一陣再寫,或者把秘書調來一起研究後再寫。但是,彭德懷都沒有接受,堅持要給毛澤東寫信。
彭德懷雖然準備寫信給毛澤東,但經過考慮,又覺此信不好寫,還是當麵談談算了。於是,7月12日下午,他來到毛澤東的住處——蔣介石、宋美齡住過的美廬——180號別墅,想當麵向毛澤東談一下自己的看法。可是不巧,警衛人員告訴他,主席剛剛睡覺,彭德懷隻好悻悻而歸。二人麵談的機會就這樣失掉了。
麵談不成,就隻能寫信了。從毛澤東住處回來後,彭德懷就一直在考慮如何寫這封信。7月13日中午,彭德懷就把擬好的簡單提綱交給王承光,並由他口述了要寫的具體內容,王承光筆錄加以整理,總共談了約1個小時。7月14日,彭德懷詳細修改了王承光整理出來的信稿。對於估計成績和分析缺點的內容作了較多的補充,文字上也有許多改動,然後把信稿交給王承光重新抄正,下午又親自審閱簽署,令王承光直接送給毛澤東的秘書。傍晚時分,王承光以電話聯係後,當麵將信交給了毛澤東的秘書高智。
彭德懷的這封信後來雖然被稱為“萬言書”,但實際上隻有3,000來字。信的框架是這樣的:開頭——“這次廬山會議是很重要的。我在西北小組有幾次插話,在小組會上還沒有講完的一些意見,特寫給你作參考。”正文——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講“1958年大躍進的成績是肯定無疑的”,第二部分講“如何總結工作中的經驗教訓”。結尾——“正如主席在這次會議中所指示的:‘成績偉大,問題很多,經驗豐富,前途光明。’主動在我,全黨團結起來,艱苦奮鬥,繼續躍進的條件是存在的。”
關於這封信,彭德懷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為什麽要寫這封信?據《彭德懷自述》記載,是因為“我當時對那些‘左’的現象是非常憂慮的。我認為當時那些問題如果得不到糾正,計劃工作迎頭趕不上去,勢必要影響國民經濟的發展速度。我想,這些問題如果由我在會議上提出來,會引起某些人的思想混亂,如果是由主席再重新提一提兩條腿走路的方針,這些問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糾正”。
為什麽是他寫?據《廬山風雲:1959年廬山會議簡史》中記載:“(彭德懷)表達了對中央政治局常委之間不能自由交換意見的憂慮。他說劉少奇當了國家主席後不好說話了,周恩來、陳雲犯了錯誤不好說話,朱德看問題不夠清楚不便講話,林彪長期沒管事,情況不熟,鄧小平也不便講話。還說,他是政治局中還可以同毛澤東講講話的。”
這封信怎麽寫?彭德懷說:“信的內容,就按主席講的成績偉大,問題不少,前途光明這個精神寫。”對於信中提出的那些問題,彭德懷是經過反複斟酌的,如提不提“左”的錯誤、“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所出現的問題是不是“具有政治性的”等等。彭德懷說:“不明確講出來就說不清問題,講了可能會刺傷一些人。”
這封信帶來的後果會是什麽?據《彭德懷年譜》記載:7月15日晚飯後,彭德懷問王承光,毛澤東是否看到了那封信,並對毛澤東看信後的處理作了幾個估計:“主席可能找去談一談;也許會找常委同誌先研究一下;主席也可能要印發大會,如果印發就會傷一些人,不過印發也好,會刺激各地(領導人)作點檢討。”7月16日,毛澤東加了“彭德懷同誌的意見書”題名印發,可能沒有超出他估計的結果,彭德懷看到後隻說了一句:“怎麽給加了這麽個名字!”也沒有往深裏去想。
7月16日至22日,毛澤東建議“大家評論評論這封信的性質”,元帥們的認識開始發生分歧
7月16日,毛澤東把劉少奇、周恩來、朱德3位常委召來,專門講了彭德懷寫給他的這封信。他抽著煙,微笑著,神情輕鬆而平靜:“我建議要大家評論評論這封信的性質。讓彭真、陳毅、黃克誠、安子文等同誌也上山來,參加會議。如果林彪同誌身體還可以,也請他來。”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常委會決定:將會議延長一周左右,讓與會者把意見都講出來;會議重新分組,將原來按地區分的6個小組,改為各地區穿插編配的6個小組。
17日至22日,各組均轉入討論這封信為主要內容。討論中,完全讚同或明確反對的均係少數,絕大多數是基本讚同,但對個別提法和細節提出一些商榷意見。這些日子裏,彭德懷的態度相當平靜,特別注意那些提了不同意見的發言,準備對信再作修改。同時,在7月18日西北小組會上,彭德懷作了鄭重聲明:“我這封信是寫給毛主席個人作參考的私人信件,根本不是什麽‘意見書’!”他要求收回這封信。
元帥中,聶榮臻和朱德對彭德懷的意見是支持的,至少是持認同態度的,因為他們在發言中都沒有提到,更沒有批評彭德懷的信,他們發言的內容與彭德懷的信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聶榮臻因主管軍工生產,所以對鋼鐵生產很關心。7月19日,他在小組會上針對有些人說小高爐和大型鋼鐵企業所謂“兩小無猜”的說法,有針對性地發表了意見。他指出,盡管“小高爐目前還有一定的生命力”,但是“大型骨幹企業如武鋼、包鋼,必須引起足夠重視。這樣大的國家,發展工業,沒有大型企業做骨幹是不行的”。可以看出,聶榮臻在發言中委婉地批評了當時全民大煉鋼鐵的現象,而且更具有指標意義的是,聶榮臻在發言中根本沒有提到彭德懷的信的事情。20日上午,朱德在發言中,再次強調幫助農民建立家務的重要性,並且說:“不論在工礦企業和公社中,都要加強經濟核算,個人也要有核算,這樣,日子就好過了,生產和生活就可以安排好了,也就可以形成建設社會主義的製度。”同樣,他也沒有提到彭德懷的信。
元帥中另外一個具有指標意義的人是賀龍,因為他對形勢的判斷和彭德懷有些出入。7月21日,賀龍在小組會上談了對當前形勢的看法:“目前的主要問題是幹勁不足,而不是頭腦發熱和虛報。我們的缺點還不到一個指頭。這麽大國家,這麽多人,工作上有一點缺點、錯誤,有什麽奇怪的?而且缺點、錯誤很快糾正。”對於出現問題的原因,賀龍認為:“我們去年出現的一些‘左’的偏差,也隻是在克服了右傾保守錯誤、執行總路線取得了偉大勝利中,工作方法上有些缺點所產生的。既是這樣,就談不上什麽小資產階級的瘋狂性和什麽難於克服的錯誤。”因此,他對彭德懷的信的評價是“我對彭總給主席的信,覺得在總的估計上是不恰當的,是把問題說得過於嚴重”,“彭總信上說,今年不可以繼續大躍進,這個看法我也不同意”。
從賀龍上麵的發言可以看出,他也隻是就信中的一些具體表述談了點看法。但是,他此次發言中的一句話,對毛澤東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他說:“我記得彭總在火車上曾說過:‘如果不是中國工人、農民好,可能要請紅軍來’。”這句話可能引起了毛澤東的擔心,因此,毛澤東在23日講話中,明確提出“解放軍不跟我走,我就找紅軍去”,這話一出來,讓與會的解放軍高級將領非常震驚,以為軍隊麵臨分裂的可能,還好毛澤東後麵還加了半句“我看解放軍會跟我走的”,這讓所有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隨著討論的深入,彭德懷逐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於是要7月2l日小組會上討論到他的信時,他再次提出了收回這封信的要求。但是,沒有任何結果。
彭德懷
7月23日至25日,毛澤東公開嚴厲地批評了彭德懷,但是老帥們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7月23日早晨,臨時通知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會上,毛澤東洋洋灑灑,講了近3個小時,核心議題就是嚴厲地批評了彭德懷7月14日寫的信。毛澤東說:“有些人在關鍵時刻就是動搖的,在曆史的大風大浪中就是不堅定的。”“他們把自己拋到了右派邊緣,隻差30公裏了。”“你解放軍不跟我走,我就找紅軍去。我看解放軍會跟我走的。”
從會場回來時,彭德懷對毛澤東講話中把這封信看得如此嚴重,調子那麽高,是沒有思想準備的,頓時感到困惑。回到住處,他對王承光說:“主席把這封信看得很嚴重。說我距右派30公裏,我接受不了。信中有些問題講得過火一點,我是有感覺的。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本來可以不寫,不過講得重一點,刺一下主席有好處……主席這麽講了,我明天就在小組會檢討一下,不然不好轉這個彎子,也向大家講講我寫這封信的本意。”
從7月23日下午開始,6個小組都開會討論毛澤東的講話。迫於形勢,元帥們都不得不有所表示。但是這一時期對彭德懷的批判還不是很激烈,以朱德元帥為例。
朱德參加的是第一組的討論,他第一個發言。但是在7月23日下午的發言中,朱德還是沒有提到彭德懷,而是同彭的基調相似,繼續批評“大躍進”。直到25日,朱德在第四組發言時,才談到對彭德懷信的看法。他首先肯定彭德懷反映意見是正確的,他說:“高級幹部有不同意見,無論如何要搞清楚。把問題搞清楚了,統一了認識,以後的事情就好辦了。”對彭德懷的錯誤,朱德是這樣認為的:“彭德懷的信雖然沒有直接說出悲觀失望,但是他把缺點錯誤說重了。這不合乎事實……彭德懷的信起了好作用,但看法是錯誤的,應當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檢查一下自己,對某些缺點看得太嚴重。”最後,朱德還在替彭德懷打圓場:“彭總有一股拗脾氣,今後應該注意改掉。彭總在生活方麵注意節約,艱苦卓絕,誰也比不過他。彭總也是很關心經濟建設的。隻要糾正錯誤認識,是可以把工作做得更好的。”
元帥們不僅在發言中考慮到彭德懷的感受,還多次到彭德懷住處探望。第一個來的是朱德。23日晚上,朱德來看望彭德懷,倆人談了約一個小時。送走朱德後,彭德懷對身邊人說:“朱德同誌勸我作點檢討,不要頂牛。”後來,聶榮臻、葉劍英等人也都來探望過彭德懷。
陳毅元帥的態度也頗具代表性。據董必武在8月3日第四組(彭德懷在這一組)討論會上說:他因事於7月23日回到北京,同陳毅元帥等幾個同誌談過,彭德懷的信隻是有幾個論點不大對,陳毅也表示讚同。7月25日前後,在北京主持外交部工作的陳毅因工作上的事情與張聞天通了一次電話。張聞天告訴陳毅,自己在會上“缺點講得多了”,“犯了大錯誤”,但陳毅卻說缺點多講點沒有關係,還叫張聞天不用害怕。可見,陳毅基本上也認同彭德懷在信中提到的一些問題。
這裏有必要提一下林彪。據李銳的《廬山會議實錄》(增訂本)和謝春濤的《廬山風雲:1959年廬山會議簡史》中介紹,林彪於毛澤東提議的第二天,即7月17日就上了廬山,但是在目前公布的資料中,一直沒有發現他的講話。由此可知,林彪這個時候可能還沒有上山,他上山的時間大概和劉伯承、徐向前、葉劍英差不多,都是月底。不過,在批判彭德懷時,已經有人開始提到了彭、林二人的矛盾問題。
7月25日下午,一個省委書記來質問彭德懷:為什麽寫這封信?是不是有些不服氣?是不是要逼毛主席作檢討?是不是出國訪問受了影響?彭德懷一一作了解釋。那個省委書記見問不出什麽,就轉換話題說:“你對林彪當中央副主席是否有不滿呢?”彭德懷答道:“從未想過這種事。”那個省委書記走後,彭德懷在他的筆記中寫道:“我覺得奇怪。林當中央副主席,對黨內團結是有好處的;我曾經總想林任國防部長,較為適當,對於團結也有利。此事同聶榮臻同誌談過多次,並且同毛主席當麵談過些事。毛主席說,現在林有病。我以後沒同毛主席再談了……但是黨內一有不同意見,發生爭論時,就離開問題本身去推測其他問題,甚至與這問題毫無關係。我覺得這是很不好的……這次廬山會議,毛主席說:‘與其你獨裁,不如我獨裁。’今天×××同誌又說,是我沒有當得副主席。天曉得,我在哪裏有這些想法!這些莫須有的罪名,現在不要去想它,讓他們去胡思亂想吧!”
盡管彭德懷說“讓他們去胡思亂想”,但是毛澤東的講話以及分組討論時其他人的批評給了他巨大的壓力。就在那個省委書記來質問他的上午,他對王承光說:“我這個人就是愛放炮,也傷過不少人。我認為對的,我總是要講。去年工作中出了不少問題,現在常委同誌都沒有講話,我講一下也有好處。挨點批評,我是不害怕的。有意見都不講,黨還有什麽戰鬥力呢?有些問題,大家一時還體會不到,批評鬥爭一下不要緊,就是開除黨籍也不可怕。”“這幾天我又把信看了兩遍,覺得沒有反對總路線的地方。我總覺得給主席寫信誠懇,是向主席請示的。如果提得不妥或有錯誤,主席應該找我去談一下,甚至批評一頓也可以,或者幫助修改一下也好。”
7月26日至31日,毛澤東作出了新的指示,同時讓老帥們勸彭德懷作檢討
元帥們的同情和彭德懷“無所謂”的態度,讓毛澤東作出了新的指示。7月26日,會議傳達了毛澤東的指示:“事是人做的,不僅對事,也要對人。要劃清界線,問題要講清楚,不能含糊。”同時印發了《李雲仲的意見書》及長篇批示。這條指示與《對一封信的評論》使7月26日成了廬山會議的又一個關節點。此後,對彭德懷等人的批判達到了新的高度,批判的內容也由此前基本隻限於信和發言本身,轉為包括算曆史舊賬在內的全麵的揭發和批判。迫於無奈,7月26日,在小組會上,彭德懷就寫給毛澤東的信,對照毛澤東7月23日的講話和26日的最新指示,作了一次“初步檢查”。檢討中說:“主席的這些指示和到會同誌所提的意見,對我是一個很有意義的教育,促使我多想點問題,引起我對7月14日信的進一步深思。由於我在思想方法上有片麵性,表現在信中對如何肯定大躍進中的偉大成績和正確的研究經驗的看法上是錯誤的。”並“建議會後請中央辦公廳收回我7月14日致主席的信,存入中央檔案,作為我今後思想檢查的資料”。
這個檢討讓彭德懷覺得特別痛苦,他始終理解不了為什麽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回來後,他在筆記中寫道:“七月二十三日,毛主席給我一悶棒。這棒叫做‘打右傾機會主義路線’,而且將曆史上所有舊賬翻出來一連打了好幾十棒。”“把這些新舊案一齊搬出來,再打四十大板,加上右傾機會主義的四十大板,一共八十大板,打得遍體鱗傷,兩股無肉,然後立案畫押不準翻案,不準辯駁,但免除推出午門斬首,保留黨籍。抓住你這個自高自大的王八旦(原文是此字——筆者注),整整你吧!以觀後效。”7月27日,彭德懷還對身邊的人說:“我在信裏寫的問題,是對具體工作講的,大家怎麽能聯係到總路線上去呢?我好心好意寫了個信,就引起這樣大的問題。這樣一來,以後誰還敢講話!發展下去還不就形成了斯大林後期的局麵。執政者總是不願意聽反麵意見的。”7月28日,看到自己7月26日在小組會上檢討發言的簡報,彭德懷說:“在這個發言裏,有兩處主席看了可能不舒服。一處是說經驗教訓需要反複地講,錯誤在疏忽時容易重複。另一處是結尾一段說,更加體會到黨的民主作風、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意義。不過這一點是誰也駁不倒的。”
彭德懷作了檢討之後,在場的朱德元帥放下心來,寬慰地說道:“彭總發言的態度是好的。我相信他是暢快的。彭總的發言中有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是農民意識。在座的天天向前進,哪有不改的。他的主觀性、片麵性就是這樣來的。大家對彭總的批評是對的,彭總今天對大家的批評也比較聽得進去了。過去就談不進去,談起來就吵。我相信,經過這次會議,統一了思想,統一了認識,就不會把錯誤當做包袱背起來了。”
彭德懷在小組會上的檢討顯然沒有讓毛澤東滿意。7月26日,中央辦公廳再次通知,會議繼續延長。彭德懷這才明白,他全局性的檢討不做,會議是不會結束的。在彭德懷無比痛苦的時候,當天晚上,朱德又來到他的住處。彭德懷禁不住流著淚向老戰友傾訴自己心中的委屈和鬱悶,朱德的心情同樣沉重。他對彭德懷說不能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現在辦事情不能再像戰爭年代那樣了,變了,並建議彭德懷與毛澤東再談談。彭德懷說和毛澤東沒辦法談了,但是他向朱德保證:為了黨的威信、黨的利益,為了毛主席的威望,他一定會從嚴檢討!朱德聽後很欣慰,並建議彭德懷打電話把在北京的辦公室主任和秘書叫上來幫忙寫檢討。彭德懷接受了朱德的建議,3天後,他的辦公室主任王焰、秘書鄭文翰上了廬山。
7月27日,毛澤東派秘書來接彭德懷到美廬。彭德懷來到會客室門口,他不由得愣住了:這不是毛澤東單獨找他談心,而是在山上的所有常委們,有劉少奇、周恩來、朱德、林彪。在這次會上,朱德、林彪說了什麽,目前還沒有見到資料。
7月30日上午,毛澤東把聶榮臻、葉劍英二人找來,讓他們與彭德懷談話,勸彭德懷在會上按毛澤東定的調子檢討。
7月30日晚上,聶榮臻與羅瑞卿散步時遇到了彭德懷,於是一起散步。聶榮臻主動和他打招呼,問彭德懷對於毛澤東的講話有何考慮,彭德懷說:“哎,我聽天由命了,隨便吧!說我‘急於發難’,聽來似乎很合乎邏輯,但不符合事實,我接受不了……我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主席列舉的一大堆罪狀,我看是子虛烏有,肯定有人在他跟前使了手腳!”見彭德懷還沒有轉過彎來,聶榮臻就勸他“從思想上好好考慮”,彭德懷拿出了他一貫處理爭議問題的態度:“是非曲直由人斷,事久自然明吧!”因為此時毛澤東已經有過交代,讓他勸彭德懷做檢討,所以聶榮臻讓彭德德懷“顧全大局”,“寫個書麵發言”,實際上是讓彭德懷主動檢討,以取得毛澤東的諒解。但被彭德懷拒絕了。
31日一大早,彭德懷還在門口打太極拳,這時,聶榮臻和葉劍英按照毛澤東的吩咐,相偕前來看望他。關於這次會麵的內容,當事人都有記載:
在8月3日在小組會上,聶榮臻談到這次勸說時的情況:“我們都提到他的桀驁不馴。劍英同誌說:毛澤東同誌健在時,你就這樣,將來黨內誰管得了你。劍英同誌說時,都激動得掉淚了。”葉劍英說這話是有原因的。據黃克誠在其《自述》中記載:有一次,毛澤東對彭德懷開玩笑似地說:“老總,咱們定個協議,我死以後,你別造反,行不行?”
後來,葉劍英為廬山會議期間的事情寫下了一首詩:“廬山雲霧弄陰晴,伐木丁丁聽有聲。五老峰頭偏向左,東方紅後見分明。”這首絕句的後兩句,是暗指包括他自己在內的老帥們、老同誌,曾經讚同過彭德懷的意見書呢,還是“東方紅後”,偏右的“五老”們對是非曲直所寄托的希冀呢?他給後人留下一個解釋的空間。
在彭德懷後來寫的筆記中,他也記下了聶、葉二帥來看望自己的這件事,以及他當時沉痛的心情:“他們來勸我著重反省自己,即使有些批評不完全合乎事實,隻要於黨於人民總的方麵有利,就不要管那些細節。他們說,你不是常講一個共產黨員要能任勞任怨,任勞易任怨難嘛。今天當著自己作檢討時,就要表現任勞任怨的精神。大約談有兩個小時,最後熱淚盈眶而別,感人至深。我非常感謝他們對我的幫助,決心從嚴檢查自己。但他們走後,我內心還是痛苦的。今天的事情,不是任勞任怨的問題,而是如何處理才會有利於人民和黨。反右傾機會主義的結果不會停止‘左’傾,而會更加深‘左’傾危險。比例失調會更加嚴重,以致影響群眾生產的積極性。我給主席的信,不僅事與願違,而且起了相反的作用,這將是我的罪惡。”
7月31日至8月1日,林彪全麵批判彭德懷,但也做了一件讓彭德懷感到欣慰的事
7月31日,毛澤東在他的住處“美廬”主持召開了政治局常委會議,參加的有政治局常委劉少奇、周恩來、朱德、林彪,政治局委員彭真、賀龍、彭德懷,此外黃克誠、周小舟、周惠、李銳4人列席旁聽。會議從上午10時50分開到下午5時,中午也沒有休息,大家吃了些包子。
這天的會議由毛澤東主持,並主要由他來講活,彭德懷答話,因此其他參加者發言較少。會上大部分時間是毛澤東講話,他係統地講了立三路線、兩次王明路線、高饒反黨聯盟,集中批評了彭德懷在曆次路線鬥爭中都犯有錯誤,提出彭德懷同他的關係是“三七開”,三分融洽,七分合不來。彭德懷沒有正麵爭論,但解釋道:“政治與感情,你是結成一體的,我沒有達到這個程度,你提得那麽高,我還沒有了解,跟不上,掉隊遠,許多曆史事件,我一生無筆記,文件燒了。對問題認識上的分歧,但不能說感情不融洽……主席過去曾經送我兩本書,《左派幼稚病》和《兩個策略》,批語都記得,一直帶著。”他想以此說明很早就把毛澤東當做自己的先生,對他是很尊敬的,不同意毛澤東對他們兩人關係三七開的評價。後來,彭德懷勉強表示:“我認為我同主席關係是對半開。”但毛澤東堅持“三七開”。
從李銳的《廬山會議增補實錄》來看,在這天的會議上,元帥中說話的除了彭德懷以外,還有林彪,他有過幾次插話。一次是批判百團大戰,說“百團大戰是大戰觀念”;一次是毛澤東說到“你說發表你的信你不高興,不一定吧。寫這信的目的就在於爭取群眾,組織隊伍”時,林彪插話說“完全同意這個看法”;此外,他還對平型關戰役中吃了虧的事情做了一個解釋。
8月1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32個建軍紀念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繼續進行,參加會議的還是原來那些人。會議從上午10時開到下午5時,大部分時間仍然是毛澤東講話,進一步清算彭德懷的曆史總賬。但這一天,朱德、林彪都獲得了大段講話的機會,賀龍也有些插話。
這天第一個發言的是朱德。他態度比較溫和,隻是就信的內容而談,既批評了彭德懷,又講了彭德懷的成績和優點。他的話還沒有講完,毛澤東即將腿抬起,用手指搔了幾下鞋麵,說:“隔靴搔癢。”弄得朱德臉一紅,就停止了發言,直到散會,隻是最後講了幾句話。
第二個發言的是林彪。在這次會上林彪表現十分活躍,總共有兩次較長的講話。第一次是給彭德懷的問題定性。他聲色俱厲地說:“彭德懷這回是招兵買馬來的,是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馮玉樣。你要拋掉個人的過分自信,拋掉個人英雄主義。”他這幾句話,火藥味十足,給彭德懷的問題升了級,後來的決議案中把林彪的這幾句話寫了進去。
在林彪定完性後,大部分時間是毛澤東講話,內容十分廣泛,從井岡山到廬山,從軍事到哲學,從馬克思到斯大林,從黨的曆史上幾次路線鬥爭到蘇聯的教訓等等,繼續批判彭德懷。在毛澤東的這些發言中,有兩處和元帥之間的關係有關。
一個是談到會理會議時。1935年長征途中,林彪曾寫信給中央,要求毛澤東、朱德、周恩來離開軍事指揮崗位,由彭德懷來指揮紅軍作戰。為此,中共中央在四川會理城外舉行緊急會議,嚴厲批評了林彪和彭德懷。彭德懷向毛澤東解釋,他在會前並不知道此事,更沒有鼓動林彪寫信。但毛澤東的誤會未能消除,此後的24年中,毛澤東4次提到這件事,彭德懷都未介意,也沒有同其他任何同誌談過此事,認為反正與自己無關,抱著“事久自然明”的態度,沒有堅持要求調查澄清,讓那些有關的同誌自己去申明吧。這次毛澤東重提此事,彭德懷感到不申辯不行了。於是他追述了當時的真實情況,然後把目光投向林彪,他說:“既然主席多次提到會理的事情,這次得把問題搞清楚,不然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林彪同誌,請你說話,你寫的那封信與我彭德懷有沒有關係?”因為當事人在場,也可能是林彪為了洗清自己與彭德懷的關係,表明他在曆史上與彭德懷沒有瓜葛,反正他說了實話:“這事我並未和彭德懷商量,是我自己決定寫的信。”對於林彪的說明,彭德懷似乎十分感激。散會後,彭德懷高興地對身邊工作人員說:“今天會議上林彪算是澄清了20多年的曆史誤會。”1962年,他在寫給毛澤東和黨中央的一封信中提及此事時,又說:“林彪同誌莊嚴申明了,那封信與彭德懷同誌無關,他寫信彭不知道。”
另一個是談到彭德懷與其他元帥時,毛澤東多次談到彭德懷與其他元帥合不來,他說:“你跟人關係搞不好,10個元帥,除自己外,哪個在眼下?”關於合不來的原因,毛澤東說:“你為何不能容納這些元帥,無非亂中求治。”最後,毛澤東向彭德懷提出了建議:“其他元帥經驗不見得比你多,也沒有程普(三國時東吳的一名老將軍——筆者注)那麽老。元帥團結在自己周圍,疙瘩解開。8個元帥有意見,也不能搞傾盆大雨,發生逆流。對別人要求民主,對自己要求獨裁。”
在會議快結束前,林彪又作了一次較長的講話,這是他的第二次長篇講話,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是猛批彭德懷。要點是:“不少人說你說假話,有野心。長征時講過,入黨,救中國舍我其誰。入黨後,情形不同,應該談出來。在黨內也有藐視一切的思想,好犯上……你看風使舵,沒有張國燾蠢,是聰明人,看到不行,采取主動轉彎。王明六中全會時,你趕快撇開了,趕快上岸,拿石頭打船,以示區別……個人野心,政治方向,靈魂深入,沒有脫胎換骨,危險在此。是一個不馴服的黨員……平時以二杆子、張飛出現,一句話不走火,並不隨便,是假張飛,不是真張飛,實際是老奸巨猾的本質……你的信一方麵肯定成績,缺點次要,思想裏都是缺點基本,成績次要。表麵是好意,實際要抓辮子,地下檔案,控告書,告黨狀。發表以爭取群眾,不發則存檔案,用意很深,是壞意!”最後林彪拿彭德懷和毛澤東作了一個對比:“今後動機搞單純一些,相信黨,相信毛主席,增強黨性,把相信自己減少些。政治上不再搞另一套,自以為有正確東西。隻有中央和毛主席一套正確,用這一套正確指導革命。拋掉個人過分自信,拋掉個人英雄主義。隻有毛主席能當大英雄,別人誰也不要想當英雄。你我離得遠得很,不要打這個主意。都是丘八,那麽大作用。都要注意,最要緊防止自信,個人英雄,否則就不能尊重黨,尊重馬克思主義,更不能相信元帥。”林彪的講話得到了毛澤東的讚賞。
經過將近兩天的常委會批判,彭德懷不會不明白,他的問題已遠不止是寫了一封內容有“錯誤”的信,已大大複雜化了。僅靠檢討認錯,看來也已不能完全解決問題,恐怕還會有組織上的措施。因而在8月1日的會議快要結束時,他主動地提出了辭職的問題。但毛澤東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卻說了一句:“現在不談此事,還是你幹。”
似乎是怕毛澤東誤會他以辭職相要挾,彭德懷接著解釋說:“也不是以此來抵抗。朝鮮回國後就不想幹。軍隊複雜,科學技術,不摸也不行,不好下決心。早有此意,並非不服從,望諒解。”他抓住這個機會對寫信的事作了解釋:“‘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沒同別人談過。是不是備個案,是否如大家講的如此係統,現在還難接受。說我想發表,不能接受。我是讚成總路線、大躍進的。看到困難,動搖搖擺是有的。講我不要這兩個東西,沒有的事。這樣說,發展下去就危險,小資產階級奪無產階級的權。主席23日不講話,會發生混亂,承認思想混亂,立場不穩,有搖擺。”最後,彭德懷向毛澤東作出了著名的“三條保證”:不管對他作出什麽樣的處理,“一、不會自殺;二、不會當反革命;三、不能工作可以回家種地,自食其力。”但在這個過程中,毛澤東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8月2日至10日,“援兵”林彪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批判彭德懷,其他元帥也都作了書麵發言
8月2日早上,八屆八中全會正式開始,全會在廬山人民劇院(即原來蔣介石“廬山軍官訓練團”的舊址)召開,共162人出席。議程有兩個:一是修改1959年生產指標;二是解決路線問題,即對所謂以彭德懷為首的反黨集團進行批判,動員全黨開展反對右傾機會主義的鬥爭。
在去會場之前,彭德懷已經明白了這次會議的目的,他對身邊人說:“我已經很臭了,這次我還要把我搞臭。這樣也好,這樣才能在全軍消除壞的影響。”
開幕式上,毛澤東的講話比較簡短。他雖然沒有具體點出彭德懷的名字,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毛澤東還著重分析了黨內麵臨的形勢。他說:“現在有一種分裂傾向,去年八大二次代表會議我講過,危險無非是:一世界大戰,二黨的分裂。當時沒有明顯跡象,現在有這種跡象了……”他的這一判斷,讓與會人員特別讓剛上山的代表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毛澤東雖然沒有點名批判彭德懷,但是林彪幫他把這事做了。因為參加全會的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最後一批是8月1日才上山的。他們隻知道會議形勢的大致變化,並不知詳情,尤其不知道兩次常委會批判彭德懷的內容。於是根據毛澤東和中央常委的意見,8月4日晚上,由劉少奇主持,周恩來、朱德、林彪等人參加,向晚上山的人傳達7月31日和8月1日毛澤東在政治局常委會議上的講話精神。
在傳達會上,林彪首先講話。一上來,他就承認:“我是先到的援兵,你們是最後到的一批援兵。”關於這封信,林彪的看法是:“總的方麵是右傾的,是反對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的。他是誇大缺點,否定成績的,對於大煉鋼鐵、辦人民公社,都持否定態度。他散布的情緒和言論都是潑冷水的、鬆勁的。”林彪還直接把問題拔到了反對毛澤東的高度,他說:“他雖沒有提出毛主席的名字,但是在前前後後、會內會外的講話,字裏行間,攻擊的目標非常明顯,就是反毛主席,反對黨的領袖……為了罵黨,罵中央,罵毛主席……他是打著反對‘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的旗幟,來向黨進攻,向毛主席進攻。”說完這些,林彪又把自己在常委會上的話再說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是以政治局常委共識而不是個人的意見的形式說出來的。他說:“我們幾個人(指政治局常委)的意見大體差不多,就是揭發他思想意識方麵、個人品質方麵的東西,包括組織觀念方麵的東西。他是個人英雄主義的思想意識……總想做一個大英雄。他參加革命,包含著很大的個人野心。毛主席才是真正的大英雄,他覺得他也是個大英雄。自古兩雄不能並立,因此就要反毛主席。”最後,他把毛澤東抬出來,來說明彭德懷問題的嚴重性。他說:“毛主席這次對他的問題,他的思想,看得很重。他的這一套,在這次會議暴露出來,是我們黨內一種右傾的政治危險,發展下去,是極其危險的,那會動搖、破壞我們的總路線、大躍進。另一方麵從長遠來說,他是我們黨裏麵的一個隱患。”
林彪講完後,朱德講了約10分鍾的話。他說:“會議前一段是要把成績說夠,缺點講透,好安排工作。原以為可以散會了,不料發生了(彭德懷)這封信的問題。自己原來估計不合適,不大完善,認為彭德懷同誌寫這封信是臨時想到的,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我們常委開了兩天會,跟他算了一個賬。主席跟他算賬,30年,是三七開,三成合作,七成不合作,不是完全擁護中央,擁護主席。主席把這個三七開,前前後後講得很清楚。個人英雄主義,經驗主義,現在彭自己也承認了。現在毛主席在位,反對毛主席,毛主席讓位,我看誰也不讚成的。德懷同誌對總路線動搖,最基本的問題是不認識群眾,不認識黨。他的最大錯誤在這裏。”
這個晚上的通氣會,從7點30分到11點,林彪講話占了一多半時間。通篇沒有稱呼一個“彭德懷同誌”,隻以“他”代替。其他3個常委都稱“彭德懷同誌”。從這個細節,可見林彪把界線劃得何等分明。關於彭德懷是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馮玉樣(式的人物),這是林彪在常委會上定的調子。這時卻不直接講出,而是說,其他常委有這樣的看法。
全會根據毛澤東關於當前的問題不再是反“左”,而是反擊右傾機會主義向黨進攻問題的指示精神,和在政治局常委會議上定的調子,從8月3日起,分成6個小組(後並成3個小組)開會討論,主要集中批判彭德懷等人的右傾機會主義問題,並從思想認識升級到路線鬥爭的高度,批判內容也從原來局限於彭德懷這封信,向深度和廣度延伸,進入揭批“軍事俱樂部”的新的階段。
由於有了“通氣會”的定調,因而,在8月3日到6日的小組會發言中,絕大多數發言幾乎都充滿了對彭德懷等人的批判、譴責之辭。元帥們也不例外,這裏以賀龍元帥為例。他在8月3日小組討論會上的發言僅幾分鍾,500來個字:
我認為彭德懷、張聞天同誌的問題是嚴重的,因為黨中央政治局出了問題,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國務院出了問題,副總理、部長、副部長有了問題;特別是解放軍的領導人國防部長、總參謀長有了問題。德懷同誌的信,我認為是一個反黨的綱領。他過去幾次在緊要關頭上發生動搖,對毛澤東同誌是很不服氣的,當了錯誤路線的幫手。這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拿出反黨綱領,也完全是對著黨中央和毛澤東同誌的……彭德懷同誌在檢討中,隻承認自己是舊軍人出身,是無組織、無紀律,是“犯上”問題。並且說他和毛澤東同誌是學生和先生的關係,不過是個調皮的學生。我覺得他這樣的解釋是不好的。他也承認自己是經驗主義,但是看來他的靈魂深處的東西並沒有掏出來。
午飯後,賀龍又和聶榮臻把彭德懷辦公室主任王焰和秘書鄭文翰找去,談了彭德懷這次錯誤的嚴重性,要求他們幫助彭德懷把檢討寫好,希望他能比較順利地過這一關。
據《賀龍傳》的作者顧永忠在《賀龍與共和國元帥》中記載:在小組會上,朱德、劉伯承、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等元帥都作了簡短的表態性發言。但是有意思的是,從目前公開的資料來看,不管是李銳當時的記錄,還是後人的研究;不管是當事人的回憶,還是他們的傳記中,都沒有見到劉伯承、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元帥的發言內容,這使得我們很難準確知道他們對彭德懷的看法。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的發言不是非常尖銳的,否則無論是李銳還是彭德懷的自傳中,肯定都會有所體現的。
麵對大家的批判,除了作必要的說明外,彭德懷決心不作任何解釋。因為,他認識到這次會議的目的是要把他搞臭,徹底肅清他在全黨全軍的影響,所以采取了“要什麽給什麽”的態度。8月3日,他便開始同秘書商談如何寫第三次檢討發言稿。8月4日,在小組會上,聽到沈陽軍區司令員鄧華上將同情自己的發言後,插話說:“我還是要革命的,人家鬥我我受得住,不開除黨籍和殺頭就行。”8月6日,他又在小組會上作檢討,為盡可能跟上大家批判的調子,“對自己的錯誤作了一些不合實際的誇大檢討”。盡管他“承認”7月14日的信“是路線性質的錯誤”,但是,他不承認信是反毛澤東的,隻是違心地說信的內容“實際是向廣大幹部潑冷水,向幾億人民潑冷水,對毛澤東同誌作了錯誤的批評”。在這次檢討中,他委婉地否認了“有野心”,“是野心家”的指責。
8月7日上午,毛澤東找彭德懷個別談話,重複他在常委會上的批評。彭德懷表示:根據這次會議給他的批評,他不願再做軍事工作了。毛澤東此時的想法和開常委會時已經不一樣了,對彭德懷說這幾天他也正在考慮這件事。聽毛澤東這樣說,當天晚上,彭德懷便授意秘書代他起草了一個給中央的報告,請求辭去國防部長職務以及撤銷中央軍委委員、政治局委員等職務。8月10日,彭德懷對身邊工作人員說:“我不當國防部長,早就有這個意思。這次能撤掉,我是很願意的。黃克誠這個參謀長也不能幹了,這對軍隊是一個很大的損失,有些工作可能要中斷。現在幾個主要條令都算搞出來了,如果再過幾年能把戰史、軍史都搞出來就好了。”
8月11日至16日,彭德懷第一次在全會作了全麵、深刻的檢討,並“順利過關”
8月11日下午,全會舉行大會,毛澤東發表了一個他自己稱之為“批判文章”的長篇講話。在講話中,他全麵批判了彭德懷等人,提出了處理他們的問題的原則性意見,直接指導了全會最後幾天的定案工作。毛澤東提出兩個問題讓與會者討論:一個是彭德懷等人的職務是否需要變動的問題,另一個是否要召開軍委擴大會議的問題。他說:有些同誌建議,特別是軍隊方麵的同誌建議,這個問題今天要解決,如要開就發通知。我是讚成開的。
根據毛澤東在8月11日講話中宣布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對會議日程的安排,8月12日全會休會一天,以使彭德懷等人和其他有關人員為大會檢討和發言做準備。這個準備對彭德懷來說是極其痛苦的,他對身邊人說:“現在要我徹底交代高饒問題的錯誤和軍事俱樂部,就是這兩個問題難過關。”
8月13日下午,舉行全體大會,由彭德懷作檢討。大會由周恩來主持,彭德懷的這一次發言,是在會議上第一次寫成的書麵檢討。會上,彭德懷作了一個係統的檢查,他把會議上對他的批評基本上都接受下來,說:“一個月來會上對我的批評,對我有極深刻的教育意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誠懇地感謝同誌們對我耐心的教育幫助。”接著檢查他從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開始,曆史上犯過的幾次路線錯誤,以及為什麽曆次對毛澤東的主張不理解、不讚同或支持不力、貫徹不力的原因。檢查了同高崗的關係,著重檢查這次來廬山以後所犯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承認7月14日的信,事實上是反對總路線、反對中央和毛澤東的。
他說:“我的右傾機會主義的觀點主要表現在:對黨所領導的廣大群眾建設社會主義的高度熱情,說成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把已糾正和正在糾正的錯誤片麵擴大,說成是‘左’的傾向、‘政治性的錯誤’;把9千萬人大煉鋼鐵的巨大意義,說成是‘有失有得’;更錯誤的是采用含沙射影的手法,損害毛澤東同誌的崇高威望。這種攻擊,正是處於內外夾擊的情況下發起的,這就增加了嚴重的危害性。如果這些謬論傳播出去,是從資產階級立場出發的、反對無產階級事業的,我事實上成為資產階級黨內的代言人。這次錯誤的嚴重性,還因為不是我一個人偶然的錯誤,而是一種有準備、有組織的行動……”犯錯誤的原因,他說,“除了政治思想右傾外,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還夾雜有對毛澤東同誌個人成見”,還有個人英雄主義、經驗主義。犯錯誤的根源,是資產階級世界觀始終沒有得到改造,無產階級世界觀沒有真正確立。彭德懷表示:“我堅決地、全部地拋棄那封信的立場、觀點,堅決拋棄對毛澤東同誌的一切成見,回到黨的立場來,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竭誠擁護黨中央、擁護毛澤東同誌、擁護總路線,永遠做黨的馴服工具,老老實實地為黨工作,並願盡自己的餘生,無限忠誠地為黨的事業而奮鬥!”最後,他提出:“人民解放軍是黨的有力工具,由我這樣的人來掌握,是非常危險的。我萬分誠懇地提議,撤銷我國防部長和軍委委員職務,我願意接受黨的任何處分,請示黨分配我去做黨認為適宜的工作。”
8月14日上午,頭半段各小組開會,討論全會的幾個文件。從10點開始開大會,朱德主持,由黃克誠作檢討。會上從批黃克誠到批彭德懷,這天上午的大會開到下午l點。會議結束時,主持會議的朱德隻是宣布散會,再沒說別的話。
8月16日,中共八屆二中全會舉行最後一次大會,毛澤東繼續從理論高度批判彭德懷。在這次會上,毛澤東提到了彭德懷與另外兩位元帥的關係。一個是賀龍。毛澤東說:“過去彭德懷對賀龍也是不信任,甘泗淇到華北局去請示,回來的時候,他們5個人寫了一封信給我,說賀龍同誌政治上靠不住,要把他送到莫斯科學習。那不是讓蕭克代替嗎?六軍團、二軍團是兩個山頭……彭不從大處看,隻幾個自己信任的人靠得住,這是資產階級的一套,你們成了功也搞不久;如果高崗成功,也搞不久的。”第二個是林彪。毛澤東說:“怕不信任你,林彪發轉業費嘛。”由於這是會議最後一天,加上彭德懷也抱定了承認“錯誤”的打算,所以當毛澤東說這些的時候,他什麽話也沒有說。
在這次會議上,對中共中央剛剛作出的《關於以彭德懷同誌為首的反黨集團錯誤的決議》,彭德懷作了最後一次檢討,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他說:“我完全同意和擁護黨的八屆八中全會關於我的錯誤的決議。”全部接受決議中對他的錯誤的分析和批判。
八屆二中全會結束後的第二天(8月17日),毛澤東又主持召開了為時一天的中共中央工作會議,研究人事安排和會議精神的傳達問題。會議決定:撤銷彭德懷的國防部部長和中央軍委委員職務,任命林彪為中央軍委副主席和國防部部長。
回到北京後,召開了軍委擴大會議,除了彭德懷元帥無懸念地繼續接受批判外,還有一個元帥受到了批判,那就是朱德。9月11日,朱德被迫在會上作了檢討,他檢討的原因是因為在廬山會議上同情彭德懷。徐向前也證實了這一點。1986年11月30日,徐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文章指出:“廬山會議期間,朱德同誌實事求是地反映人民疾苦,對‘大躍進’中某些做法提出不同意見,受到了不公正對待。他以大局為重,泰然處之,寧肯受委屈而不怨天尤人。”
9月26日,中共中央軍委發出《關於軍委組成人員的通知》,宣布了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決定:中共中央軍委主席為毛澤東,副主席為林彪、賀龍、聶榮臻,中央軍委常委為毛澤東、林彪、賀龍、聶榮臻、朱德、劉伯承、陳毅、鄧小平、羅榮桓、徐向前、葉劍英、羅瑞卿、譚政。軍委日常工作由林彪主持。
就這樣,廬山會議結束後,元帥中排名第二的彭德懷退出了黨中央領導核心,在政治舞台上消失了;排名第一的朱德也因為沒有“領會”毛澤東的意思,免掉了軍委副主席的職務,隻列為軍委常委;排名第三的林彪因為徹底支持毛澤東,猛烈抨擊了彭德懷,被任命為國防部長、軍委第一副主席;賀龍因為與彭德懷觀點不一致,客觀上支持了毛澤東,最後被任命為僅次於林彪的軍委副主席,林彪不在北京時主持中央軍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