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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麵的這幅照片對田徑迷來說可謂是再熟悉不過了——鮑勃·比蒙在1968年墨西哥城奧運會上的驚世一跳,於這一瞬間定格。美國著名體育深度報道網站deadspin.com近日刊登了一篇專題,詳盡講述了這一跳和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將那個遙遠年代中田徑和田徑人的風貌細細描繪了出來。原文較長,現節錄編譯如下,以饗讀者。
照這張照片的人其實並不是一位專業攝影師。他是一個英國人,名字叫托尼·達菲(Tony Duffy),當時是憑著運動攝影愛好者的一腔熱情,請了假到墨西哥去看比賽的。那年頭,人們還沒經曆過慕尼黑慘案,並且奧運會的規模和商業化程度也並不像如今這般極致,所以保安工作頗為鬆懈。我們故事的主人公達菲撒著謊,虛張聲勢一番就輕易地混進了奧運村采風——正是在那兒,他第一次聽說了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鮑勃·比蒙。
達菲回憶道,他對比蒙名字的第一印象是這樣的:當時他正在奧運村遊泳池邊跟自己同胞、英國隊的跳遠選手瑪麗·蘭德搭著話(見下圖,她也是英國奧運史上的傳奇,在上一屆東京奧運上勇奪跳遠金牌,第五跳逆風1.6米/秒的6.76米打破世界紀錄,並在五項全能中以曆史第二好成績惜敗於有性別爭議的蘇聯選手伊蓮娜·普雷斯,又幫助英國4×100米接力隊獲得一枚銅牌)。
正歡聊,另外兩位跳遠運動員過來加入了他們的閑談:英國的林恩·戴維斯和美國的拉爾夫·波斯頓。不久他們就開始對即將進行的男子跳遠比賽做起了各種預測。
這兩位說的話可不是一般地有分量,他們瓜分了之前兩屆奧運會的金牌:戴維斯是衛冕冠軍,波斯頓則在羅馬奧運會折桂,東京奧運也緊隨戴維斯後獲得銀牌,並且依舊持有8.35米的世界紀錄。
談話間,話題偶然轉移到了波斯頓的小師弟比蒙身上,那時的他尚且相對名不見經傳。戴維斯在賽前喜歡玩心理戰,波斯頓就對他提了個建議:“那個瘦長的小孩你就不要去惹他啦,他要真惱起來,沒準他媽的一跳跳到沙坑外麵。”
旁邊豎起耳朵的達菲心說,“有這麽厲害?這個比蒙看起來得好好注意一番。”
暫且簡單介紹一下達菲此人。他是英國倫敦一個土生土長的普通白領,在國際企業當著會計,但卻有一顆狂放不羈的心,十分討厭工作那種端莊和拘束的環境。身為一個花花公子,他第一次買的福倫達相機是為了“拍旅遊風景和女朋友們”用的。讓他對運動攝影感興趣的,便是他眾多女友中的一位。她是一位跨欄運動員,雖沒有特別突出的成績,卻也代表英國參加了三屆奧運會。
拍攝了女友幾次參賽的英姿後,達菲把作品投稿至一些田徑雜誌,獲得了一些成功。“感覺不錯!”他想。在稿費和名字變成鉛字的激勵之下,他把設備升級成一台尼康,買了一個300毫米f/4.5的長焦鏡頭,便參加了一個旅行團,坐上了去墨西哥的飛機。
我們都知道墨西哥城奧運會的田徑比賽有多麽偉大——我們故事的主人公達菲先生在那兒目眩神迷。盡管湯米·史密斯和約翰·卡洛斯(獲得200米金牌和銅牌的兩位美國運動員,湯米·史密斯在決賽中未盡全力跑出的19.83秒堪稱壯麗)在頒獎典禮上為了黑人運動而高舉的拳頭給賽事蒙上了一層政治陰影(見下圖),但賽場內每一天都有新的奇跡:基普凱諾的1500米金牌讓世界第一次知道了東非有個挺能跑的國家——肯尼亞;福斯貝裏用一個古怪的動作(背越式)肚皮朝天地擊敗了一幹名將拿下跳高金牌;吉姆·海因斯跑出了人類曆史上第一個10秒以內的100米成績……
如前所述,墨西哥奧運會的安保稀鬆尋常。達菲的那位運動員女朋友把自己的國家隊外套借給了他,他也就這麽混在運動員之列進進出出,無人阻攔。
回到故事另一位主角比蒙身上。那個時候,人人都知道這個22歲的小孩身上潛力無窮,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明白,他過去的人生是多麽曲折。比蒙的母親在他不到一歲就過世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親生的父親是誰,是繼父的母親將他一手帶大。這是一個典型的問題少年,小小年紀就在街上參加幫派、販賣毒品,最終進了少管所。
幸虧他還有天賦,在教練的建議之下把能量用在了田徑場上,沒有繼續墮落。1964年,他已是全美高中頂尖的學生運動員,前文提到的約翰·卡洛斯和他在一個俱樂部訓練。他的比賽風格跟拉爾夫·波斯頓大相徑庭,波斯頓是個技術大師,比蒙有的隻是速度。1968年奧運前幾個月,比蒙的成績突破恰到好處地到來,在當年參加的21場比賽中他獲得了20次勝利,還在美國奧運選拔賽中跳出8.39米排名第一,可惜因為該成績超風速而無緣世界紀錄。
所以,在當時媒體的宣傳裏,波斯頓、戴維斯、帖爾-歐萬內斯揚(1960/1964兩屆奧運跳遠銅牌,在1962到1967年間與波斯頓交替打破過兩次世界紀錄)和比蒙組成的陣容,是“曆史上最偉大的跳遠之戰”。
但這場最偉大的戰役,比蒙差一點點就爽約了。10月17日,就在卡洛斯和史密斯震驚世界的第二天,他幾乎在跳遠預賽中陰溝翻船。前三位大熱門輕鬆跳出了7.70米的及格成績,另一位美國選手查爾斯·梅斯也進入了決賽;比蒙的前兩跳卻盡數犯規。
大師兄波斯頓立刻對比蒙建議,第三跳要盡量保險離板遠些,要有成績。比蒙終於在第三跳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中跳出了8.19米過關。
那天晚上,也許是白天過於驚險,比蒙有些過於放鬆。他喝了好些墨西哥龍舌蘭酒,還跟女朋友滾了床單。事後他追悔莫及,“一想到那天晚上,腦子裏都是些負麵印象,糟糕透頂!我對自己說,‘你的金牌就這麽丟在了衾枕之間’。”
可不管怎樣,比賽還要繼續。第二天下午,他和其餘16位決賽選手列隊入場。這會兒,達菲和旅遊團的團友們也從觀眾席入口入場了,他們的座位在最高的一排。比蒙在熱身,達菲則在四顧觀察:他發現體育場稀稀拉拉的,並沒有坐滿。也許是當天天氣太差,漫天烏雲,眼見就要暴雨傾盆,觀眾們觀戰的情緒並不是很高昂。這情形讓達菲有了主意。
他對著充當安保人員的大學生誌願者乍乍呼呼地揮舞著相機走下看台,輕而易舉地到了前排,“學生們都是去尋樂子的,我稍微吹了幾句牛,拍拍他們的肩膀,扯著謊嬉笑著走到了第一排坐下……”
這個位置恰好在跳遠沙坑的盡頭,可以很好地捕捉到運動員衝著自己的方向縱力跳躍的鏡頭。跳遠比賽剛剛宣布開始,跑道上的徑賽又有一個重頭戲即將打響,吸走了絕大部分人的注意——400米決賽(見下圖,李·埃文斯和拉裏·詹姆斯正在這場比賽中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和第二個跑進44秒的運動員)。突然之間,達菲成了盯著跳遠比賽的唯一一位攝像師,而他離沙坑的距離不到20米。
比賽的開始時間是下午3點半。頭三名選手悉數犯規。第四位試跳的正是比蒙。當他在助跑跑道的另一頭準備起跑時,達菲將手中的相機端在欄杆上,對準了他。
墨西哥城海拔2240米,空氣稀薄。那個下午的氣溫是23度。跑道上的風速正好是承認紀錄的極限:順風2米/秒。所有的外部條件都如同齊心協力地在幫助比蒙一般。比蒙的長腿在長長的跑道上不斷加速,他後來回憶道,那時他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不要犯規。”
19步助跑,39米半的距離——然後比蒙的右腳踏板、起跳。他在空中似乎還在延續著向前奔跑的姿態。賽場上另一個跳遠傳奇傑西·歐文斯也正在用望遠鏡看著他。歐文斯說,比蒙那跳的重心騰空高度足有一米八。
比蒙的校友約翰·卡洛斯則如此描述:“他起跳之後,仿佛一直沒有停止過爬升!”
當重力終於讓比蒙的軀體開始下降,他奮力將手臂向後揮做出增大飛行距離的最後努力——白色的阿迪達斯釘鞋狠狠插進沙坑,巨大的前衝力使得他甫一蹲下,便又向前一躍,蹦出到了沙坑外的草坪上。比蒙立刻回頭看了看沙麵上自己留下的印跡,確認了沒有犯規,就邊抖著身上的沙粒邊向出發點小跑而去。在起跑處,美國隊隊友波斯頓和梅斯等著他,比蒙雀躍著和他們擊掌慶祝。他又轉頭看看帖爾-歐萬內斯揚——他和他的蘇聯隊友們,驚得張大了嘴呆呆看著。
ABC電視台的解說員幹巴巴地就說了一句:“這跳看來相當漂亮。”這話現在聽來顯得多麽滑稽啊!
組委會用的本是電子測距裝置,它裝在與沙坑平行的一個軌道上,可以左右移動。不料裁判們無奈地發現,把裝置推到了軌道盡頭後它的光學標尺依舊量不到比蒙的成績。不得已之下,他們匆忙跑去找來原始的卷尺……
折騰了前後20分鍾,確認了一遍又一遍後,裁判終於將成績登到了公告板上:8.90米!
比蒙無動於衷:他是道地的美國人,不熟悉公製單位。大賽經驗豐富的波斯頓更早算出結果,他告訴比蒙,這個成績超過了29英尺——比蒙當即雙腿發軟倒在了場上。他知道,自己將世界紀錄提高了將近兩英尺。他在這一天創造的8.90米的世界紀錄屹立了23年,迄今仍被認為是田徑場上、乃至是現代奧運的一個奇跡,也是最古老的一項奧運田徑紀錄。
比蒙在賽後告訴記者他自己都沒法相信現實。其他人當然也經受了一番情緒上的衝擊。與此同時,識趣的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跟那一跳比起來,我們都成了孩子。”帖爾-歐萬斯內揚沮喪地說。他最終排名第四,成績是8.12米。
戴維斯說:“那一跳之後,我沒法比賽了。”他僅以7.94米排名第九。
比蒙又跳了一次,僅僅超過8米4厘米,之後他就放棄了剩餘的試跳。東德運動員克勞斯·貝爾8.19米獲得第二,老將波斯頓穩住心神,8.16米拿下了他的第三塊奧運獎牌。
托尼·達菲剛好照到了比蒙在空中的一瞬。他回憶說,當比蒙騰空朝他飛過來,他記得他都看到了比蒙的眼白。膠卷躺在他的相機裏,好幾天都沒拿著衝洗。達菲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照到了什麽。
他照到的是完美一跳的完美瞬間。焦點準確,圖像清晰。比蒙右手抬高,左手下壓,仿佛在準備落地的衝擊,嘴唇圍出一個大大的“O”字。成績公告板在背景遠處,同在背景的一位裁判好像已經被他的這一跳所躍過……
照片第一次刊登是在一家叫《業餘攝影》的雜誌,標題被編輯起為《墨西哥芭蕾》,當即引發了轟動。一個業餘攝影師拍到了所有職業攝影師都錯過了的東西:就算是大名鼎鼎的體育畫報,也僅僅抓到了比蒙助跑的一個半身圖。達菲的成功引發了很多人的嫉妒,有人甚至含沙射影地說這是比蒙那8.04米的第二跳,直到達菲指出比蒙在第二跳之前穿上了襪子,傳聞才算平息下來。
這張照片改變了達菲(見下圖)的人生。1971年,他終於決定辭去工作,成為一個專業的攝影師。他和另一個攝影師成立了Allsport攝影社,它後來成為了世界上最出名的體育攝影社,最終在1998年被蓋帝圖像收購。達菲自己後來在田徑場上的經典攝影作品也是層出不窮:普雷方丹在1972年奧運會上的英姿、布魯斯·詹納1976年奧運會那張最為人所知的勝利慶祝、本·約翰遜在1988年高舉手指衝過百米終點而劉易斯無限惆悵地側望著的瞬間,都來自他手中的鏡頭。
達菲和比蒙後來在那一跳的25年周年紀念會上又見了一麵。兩人互相造就了彼此的傳奇,自然是惺惺相惜。可惜的是,與達菲蓬勃發展的事業相比,比蒙在墨西哥後傷病不斷,一直沒法再跳出好成績。
可誰又能要求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