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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他們幾個人從武漢乘火車到西安。 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住了一些天，等集結到120人一起出發步行去延安, 一路上經過了好幾個接待站。 隊伍每天走七八十裏路，走得媽媽腿和腳都腫了，到了接待站她一躺在地上倒頭就睡著了。 從西安到延安, 他們走了12天才走到。
到了延安以後，媽媽先被分配在抗大學習了三個月。 在抗大集訓的學生大部分隻上過小學， 媽媽上過師範，教過書，她的文化程度在學生中算是高的， 因此結業以後被分去了延安醫科大學學醫， 學製三年。 她們那時讀書沒有書，用的是老師編的講義，是用手刻蠟版油印的。 醫大的老師是從國民黨地區聘請來的醫科專家， 他們在思想上比較靠近共產黨。 老師們吃飯在中灶， 媽媽他們這些學生吃大灶， 吃的是小米飯，菜隻有白菜，南瓜，土豆和胡蘿卜， 一年到頭都吃這幾種菜。 水果沒有，西紅柿是很珍貴的，夏天能吃到西紅柿就算是水果了。 食堂養了豬，過年時殺豬可以吃到肉，平時沒有肉吃。
延安實行供給製， 人們穿的衣服和草鞋是發的。媽媽把從家裏帶來的衣服褲子拆了，蓄上棉花做成棉襪子，冬天穿在草鞋裏麵用來保暖。 衣服和草鞋是給地方上派公務， 老百姓做了交上來的。 除了吃穿，媽媽每個月可以得到一塊錢津貼費，用來買手紙肥皂之類的日用品。 那時延安實行大生產運動， 提倡自力更生，自給自足。 人們吃的糧食和菜都是自己種的， 醫大的學生每年有一個月的時間用來種地。行政勤雜人員還輪流到山裏去燒木炭，用於冬天取暖。 錢是延安的人種了棉花，運到國民黨地區賣了換來的。 陝北地區缺水，夏天洗臉洗澡到延河去，冬天女同誌半個月可以分得一臉盆熱水用於洗漱， 其他時間隻有涼水。陝北地區的土是粘土，適合挖窯洞。 延安的人都住在他們自己挖的窯洞裏， 窯洞冬暖夏涼，比住房子要舒服。一麵山坡從上到下挖好了幾層窯洞，裏麵盤著炕，一個窯洞住一個班十幾個人。
有一次，媽媽意外地收到姥姥給她寄來的錢， 這錢也不知怎樣輾轉從國民黨地區寄到延安的。 媽媽拿了錢，誰也沒告訴，一個人偷偷跑到山下老百姓的飯館，花了五毛錢買了一盤炒肥肉，主食也沒買，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肚。 都是因為那年頭胃虧肉，給饞的。 剩下的錢，她沒有舍得花，一直留到解放後，建國初期貨幣回籠的時候，拿到銀行裏買成了金子。
延安醫大學生畢業後大部分人分到前線部隊去了，特別是男生基本都上了前線。 媽媽畢業以後分配到陝甘寧邊區醫院，醫院為了培養她學化驗，看顯微鏡，送她到延安中央醫院實習。 她在當實習醫生期間曾經看見過江青來中央醫院做人工流產手術。
42年延安整風時，中央醫院四百多人的單位裏有四五十人被打成特務。 媽媽覺得來延安的人都是不怕吃苦，為了理想來投奔革命的，怎麽可能有那麽多的特務呢？ 就因為她說了這麽一句不滿的話，媽媽被關在山上的窯洞裏， 隔離了三個月，讓她寫檢查。 媽媽沒有什麽可寫的，就躺在炕上睡大覺。 她的窯洞隔壁關著同醫院裏的一個男的， 總能聽見那個人在唱歌。媽媽被關期間，有人給他們送飯。 送飯的人發牢騷，嫌她什麽活都不幹還要別人從山下把飯給端來， 十分不滿。後來因為查不出媽媽有什麽問題，就把她放了。 盡管媽媽是個脾氣直爽的人，在解放後曆次政治運動中表現從不積極。 開會時能不發言就不發，不得不表態時，說幾句不疼不癢的話混過關。在延安整風中挨整的經曆讓媽媽學乖了。
我曾經問過媽媽：人家這麽整你，有沒有想過不幹了，回家算了。 媽媽說，老家離延安那麽遠，來的時候是經曆千辛萬苦來的，怎麽回得去呀，投奔了共產黨就沒有回頭路了。另外，家裏的情況回去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就在這裏湊合待著吧。
和媽媽一起去延安的其他老鄉就沒有這麽幸運。 其中俞虹阿姨的在寫簡曆時老實地寫出她從未謀麵的未婚夫是個國民黨軍隊裏的營長。 就因為這個，她被鬥的死去活來。 除了開會批鬥，白天讓她站在大太陽地裏暴曬， 曬得她暈倒在地，後來精神失常了。 解放後，她住在山西榆次的一個療養院裏，由家裏親戚陪伴照料她的生活。 我看見過她在療養院時的照片， 是個麵相和善的老太太。 老鄉中有一個男在延安待不下去，回了老家遵義。 老家的人知道他是從延安回來的，對他百般虐待，屈辱。 聽說他後來投河自殺了。 另外一個男的在從延安到山西解放區的途中遭遇了國民黨軍隊， 被打死了。 媽媽當年從家裏出來一同去延安的五個人當中，隻有媽媽和杜阿姨好好地活下來。 杜阿姨有嚴重的哮喘病，文革中去世了。
你媽媽的經驗若是能傳授給後來者，能拯救多少人和多少家庭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