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九:我的青春你的城

(2012-09-04 17:09:19) 下一個

原名:聲色年華

  第○○一幕
  十九歲這年,卓燕到外地上大學。此前從未離過家,突然間身邊再抓不到父母,這令她感到無助和彷徨,感覺就像天要塌下來一樣,心裏總是不踏實。開學之初,她無論如何無法適應這遠離父母的校園生活,每天都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抽搭流淚,一麵憶家鄉思父母,一麵覺得人生實在充滿憂傷。
  好在思憶的時光並不太久,後來她總算漸漸適應這群居生活。
  同住者均是年紀仿佛的青春少女,半大丫頭們聚在一起,每天唧唧喳喳都像有說不完的高興事。
  大家對彼此的家鄉、曾經就讀過的高中都充滿無限好奇,總是沒完沒了的互相打聽著,你的高中可有學習又好長相又帥的男生?你那時有沒有偷偷喜歡過人家?那人是不是也同時偷偷喜歡著你?
  每每說起這些,大家便會不約而同變得羞澀,一邊嘻嘻笑,一邊擺手連聲稱無。
  這天午睡過後,卓燕同宿舍裏另三個女孩展開會談。大家說著說著,便從從前高中聊到現在的班級。
  上鋪路陽問向卓燕:“你覺得咱班男生,誰長得帥?”
  卓燕很認真想了想,對她答:“你覺得咱班男生,有長得帥的?”
  就著這話,路陽和臨鋪小餘竟七扭八歪笑在一起。卓燕實在佩服她倆笑點之低。
  笑過以後,小餘想想說:“其實我覺得,班長江山還可以,蠻帥。”
  卓燕聽過這話,在一旁不勝唏噓:“咱們宿舍小餘同學很有前途啊!看吧,這剛哪到哪?才大一,離入社會還三四年呢,她就已經曉得要給當官的溜須啦!人才!人才呀!”
  小餘凶狠瞪她一眼,從桌上隨意撿了本書,瞄準她怎麽看怎麽令人覺得氣憤的臉,用力飛擲過去。
  卓燕閃身躲過,拍拍胸口洋洋得意說:“還好小爺身手敏捷!”
  她話音剛落,耳邊響起一聲刺耳哀嚎。
  原來她倒是躲了過去,可巧坐在她身後的孫穎卻倒了黴,無緣無故替她白挨了這一下。
  彼時孫穎還在認真思考先前那問題。剛要說出想好的名字,隻來得及講出一個字,那本書便夾帶淩厲風勢出其不意地砸在她臉上。那名字立刻被她的慘叫割裂得支離破碎,“許——啊——坤還可以——喂你們砸我幹嘛!小餘你看準了再丟行不行!”
  卓燕路陽和小餘,幾個女孩早已經在一旁笑倒成一團。
  小餘捂著肚子叫:“孫穎啊孫穎,原來你也是悶騷大軍中的一元猛將呀!平時老說家裏不讓你大學時處對象,結果現在被砸了還念念不忘人家許坤呢,哈哈哈!”
  孫穎瞪著小餘,毫不留情地掀她老底,“你……我……小餘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暗戀土木係那個因為會唱歌跳舞打籃球就特別願意裝冷扮酷的張一迪!”
  聽到這個騷包八卦,卓燕立刻來了興致。她猛地撲把小餘撲倒在床上壓著她使勁盤問。小餘卻呲牙裂嘴的一直扯東扯西,說什麽也不肯好好回答。
  這時有人在樓下喊卓燕宿舍的房間號。
  聽到喊聲,卓燕暫且放過小餘,衝到窗邊探著頭向下望。
  站在那裏仰脖子喊的,是班長以及另外三個同班男生,他們來給女生送教材,門衛阿姨卻擋門口不許他們進,無奈他們隻好用這樣的方式叫女生自己下樓來取書。
  卓燕這時已同班長江山混得爛熟一氣。
  在此之前,別說班長,她和整個班級裏任何一個男生都不熟悉。早前時光主要都被她利用在流淚望鄉上,和同學溝通感情這件事,她根本還來不及做。也因此她留給男生們的最初印象據說竟是非常“文靜”,甚至當初有好多男同學是這樣說的:“全班女生,有一個算一個,就數卓燕最文靜有氣質,剩下的沒一個穩當的!”
  路陽回到宿舍跟大家學這話時,卓燕已經對姐妹們完全暴露了其真實麵目。因此路陽對她極其嗤之以鼻,“咱們班的男生,眼神都長哪去了?怎麽能把你看成大家閨秀呢?你明明就是個瘋婆子啊!”
  卓燕卻一本正經對她說:“曆史洪流中,多少先烈用鮮血和生命驗證了同一件事——那就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陽陽,相信那些人說的話吧!勇敢些去麵對自己的心!”
  她說完以後,床上多了一個枕頭。
  路陽十分不能忍受的把自己枕頭砸在她身上;砸完以後往回要,卓燕卻不肯給。
  她問路陽:“姑娘,我要是給你,你還拿它砸我嗎?”
  路陽答:“盡量不吧,你要是不惡心我的話,我就不砸。”
  卓燕搖頭,“那這個我保證不了。枕頭還是不還你了,你今天就枕自己書包吧!”
  下一秒她感覺到眼前猛地一黑,鼻端忽然一片窒息。
  路陽把被子整個從上鋪丟下來,砸在她頭上……
  那一晚,路陽很慘,她沒枕頭沒被子,蹲在卓燕腳邊一直苦苦哀求。
  卓燕問她:“你覺得咱班男生的話說得對不對?”卓燕想,假如她肯答對,她一定立刻把她那點行李還回去。
  路陽卻麵容扭曲,咬牙切齒不斷運氣,似在下著極大決心想要說服自己妥協,可無論如何卻始終無法做到令自己點頭。
  最終她恨恨地說:“就讓我這一宿凍死算了!”
  後來這事從宿舍裏流傳出去,過程中說法漸漸變得走形——說是卓燕強行沒收了路陽的枕頭被子威逼她說自己文靜有氣質。
  再後來卓燕的真麵目終於曝露天下。此後大家會時不時就將這段子拿出來重溫一遍,萬分嗨皮的消遣奚落卓燕,無論之前已經講過多少次都從不覺厭煩,每一次重新說起時總會收割到全新笑聲。卓燕為此氣結,一次又一次地捶著牆問:“你們的後半輩子,是不是就指著這一個笑話活了!”
  男生們還給卓燕起了個綽號,他們叫她“卓文靜”。
  大家每天都文靜妹文靜妹的叫來叫去,從不喊她真名,日複一日下來,叫得導員甚至以為他們自動三班又來了一位新同學。
  漸漸的,連係裏的各科老師們也都開始知道係上有個叫“卓文靜”的女生,而對“卓燕”這名,他們卻竟然毫無印象。考試時總有監考老師會指著卓燕的姓名欄奇怪的問:“怎麽是卓燕呢?卓文靜,你把自己名字寫錯了吧?”
  每當這個時候,卓燕總會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班長江山站在樓下,朝上邊大聲喊卓燕的名字——當然是假名。
  “卓文靜——下來!領書!”
  卓燕住在六樓。趴在窗台上,她與江山遙遙對望,“班長,爬樓梯什麽的,太不智能啦!不如我給你順下去個筐吧,你把書放裏邊以後,我用繩給它拉上來,你看怎麽樣?”
  隔著漫漫六層樓高度,卓燕覺得隨著她的喊話,她似乎能看到江山君臉上浮現出不屑神色,“卓文靜,我說你怎麽就懶成這樣?你還是不是女生?”
  卓燕這小半輩子,最恨別人質疑她性別。上高中時,為了全力學習不耗散營養,她的頭發一直很短,幾乎就快剪成板寸。課間上廁所時,總有插班女生(卓燕的高中是當地重點,好多外地學生為了考大學都會中途轉學到這裏)會對她驚聲尖叫:“啊啊啊!有男生耍流氓闖女廁所啊!!!”
  每次聽到這種呐喊,卓燕都會忍不住抓狂,一邊使勁挺胸一邊據理力爭:“喂喂喂!拜托看清一些再喊!流氓什麽流氓!我是女的、女的!你見過胸前長了兩隻凸起包包的爺們嗎!?”
  這樣的誤會一多,一些亂七八糟的玩笑也緊跟著出籠。大家開始質疑卓燕真身究竟是男是女,亦或幹脆是人妖。
  別人讀高中都可以情竇初開偷偷早戀,卓燕卻遲遲沒能獲得少女懷春的機會。平時說笑大家甚至會逗她,“卓燕你看你外形這麽英武,我覺得其實你該找個‘女’朋友才對!”
  美好青春豆蔻年華,守著可口俊秀的異性同桌,卻遲遲不得早戀眷顧。那樣美好的時光就此虛度,一去不返,從此卓燕對質疑她性別的人,通通有種恨之入骨的遷怒。
  卓燕甩甩正蓄著的已經很長的一頭亂發,對樓下江山君奸笑著吼:“江山啊江山,紙條啊紙條,吳雙啊吳雙!”
  吳雙是她老鄉,鄰係學土木。某日吳同學來找卓燕借書,不巧被江山看到,江君見人家女孩溫柔秀美,不禁在心裏生出邪念,寫了婉轉情書一封委托卓燕轉交佳人。二人如今正處於半推半就的曖昧勾搭階段。
  江山聲音陡然變了調,“卓文靜你給我閉嘴!我掐死你!”
  卓燕覺得此刻江山的臉一定紅得如同猴腚腚。
  最後在卓燕一片狂笑聲中,江山含恨妥協,極不情願將書放進從樓頂順下來的竹筐裏,分四趟被那可惡女孩拉上六樓去。
  過程中這壯舉竟吸引不少人駐足觀看,唏噓感歎。
  江山覺得這種矚目令他非常丟臉,一勁把麵孔扭向別處。
  卓燕不禁嘻嘻奸笑,嘲弄他欲蓋彌彰。鄰近兩棟樓裏住的大都是同一學院的學生,誰又能不認識誰?
  卓燕熱火朝天往樓上運著書,忽然聽到樓有人問:“同學,我能問一下,你這竹筐是從哪弄來的嗎?”
  卓燕循聲向下望。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男同學。
  他正仰頭等她回答。
  卓燕氣運丹田對他大聲答:“這筐是買蘋果時候帶的!”
  那男生表示疑惑,“怎麽我買蘋果的時候,給的都是紙箱,並不是筐?”
  卓燕嗬嗬笑,一邊笑一邊告訴他:“那是因為你買的蘋果太好了唄!你買的一定是富士——它賣得貴,所以包裝好,用彩色的紙盒箱;可我買的是果光,小小酸酸的那種,便宜著呢,就隨隨便便給個破筐來裝咯!”
  那男生聽後也跟著嗬嗬笑起來,仰著脖子對她喊了句:“謝謝你啊!”
  等他走了,江山站在樓下,往筐裏壘好最後一摞書後,抬起頭恨聲問卓燕:“你認識他?”
  卓燕搖頭答:“不認識啊!”
  “不認識你也能嘮得那麽大聲!”江山咬牙切齒。
  卓燕不服氣地吼他:“你廢話!隔這麽遠,我不大聲點,人家能聽見啊!”
  江山憤憤地“哼”了一聲,“反正隻要跟你在一起,就沒有不丟人的時候!”說完轉身即走,仿佛再多耽擱一秒,會有人來要他的命一樣。
  卓燕對著他的背影,用盡全身力氣,無限深情地吐出一個字:“呸!”
  收好蘋果筐,從窗台上爬下來,一回頭,卓燕幾乎嚇一跳。
  小餘正一副魂遊天外的癡呆樣子,怔怔地望向窗口。
  卓燕小心地捅捅她,“喂,幹嘛呢?大白天的思春了怎麽?”
  麵對□裸的調侃,小餘居然點了下頭,“文靜,你知道剛才跟你說話那男生是誰嗎?”
  卓燕聳聳肩兩手一攤,“你和江上肚子裏有同一型號的蛔蟲吧?怎麽問的問題都大同小異呢!那男生是誰不是誰的,和我有什麽關係?我上哪知道去!”
  小餘一下變得躁動起來,“你這混賬!快給我住口!你簡直是孤陋寡聞的呆頭豬!那男生,他是張一迪、張一迪啊!!”

  第○○二幕
  卓燕哦了一聲。
  “原來那男生就是傳說中會舞功的籃球健將張一迪嗎?”
  想起他那副斯斯文文的勁瘦身板,卓燕有些質疑,“他就是張一迪?看他身形家裏倒像做排骨生意的——長得那麽瘦,別說打籃球,就是跳舞的話,他那胳膊腿什麽的,能有勁掄起來嗎?”
  小餘猙獰了臉,衝過來掐她脖子,“不許說他壞話!人家瘦歸瘦,可是身上有精肉!”
  卓燕做著驚惶的樣子猛點頭,順著她的話使勁地應承,“對對對!他一身都是精肉——裏脊精肉!”
  小餘眼珠暴突,“你才一身裏脊肉!”
  卓燕嚴肅搖頭,“不不不,我是一身人肉!軟軟的,白白的,嫩嫩的,滑滑的……”
  她還沒說完,小餘已經忙不迭鬆手,轉身和路陽孫穎一起排排蹲做啊喔呃的幹嘔狀。
  卓燕看著她們搖頭嗟歎:“你們的腸胃真是太不給力,總是挑在我最真誠的時刻想要發炎,罪過呀罪過!”
  話音剛落,身邊已堆滿淩空拋來的書本尺子,甚至拖鞋襪子……
  上思想道德修養課時,江山湊在卓燕身旁位子坐下。
  卓燕皺眉看他,“今天可是你自己主動坐我旁邊的,先說好,要是發生什麽事,是你自己找臉丟,別賴在我身上!”
  江山沒好氣地噴她:“文靜妹我說你就不能不讓什麽事發生嗎!”
  卓燕立即反擊回噴:“可是江山哥不是有句俗話叫世事無常嗎,我拿什麽跟你保證我根本保證不了的事情啊!”
  江山凶狠的盯著她,隻運氣不出聲,仿佛正苦苦掙紮是否該抬屁股走人。好一會兒後,他閉了閉眼,長出口氣,看著卓燕猙獰地說:“卓文靜,今天哥豁出去了,我忍你!”
  卓燕笑眯眯點點頭,“孺子可教啊!好孩子,繼續保持!別忘了你老婆還捏在我手裏呢!”幾天後就是吳雙生日,她知道江山想在那天把吳雙約出去。
  眼珠滴溜溜轉了兩轉,卓燕笑嘻嘻對江山說:“這老師講的東西太難聽,自吹自擂的,我聽得心特煩。你趕緊想個笑話講講,要是能給我講樂了,你想在吳雙生日那天約她出來這事就包我身上,我會義無反顧為你拉皮條;可我要是沒被你講樂,哼哼,你就等著那天赴約的人是我吧!”
  江山像被她嚇到一樣,一臉驚恐地看著她叫:“卓文靜,我跟你沒什麽血海深仇,不帶這麽嚇唬人的!”
  卓燕不服氣起來,一下一下慢慢拍著他肩膀,陰陽怪氣地問:“怎麽著?什麽意思啊?姑奶奶氣質不好配不上你不成?”
  江山連忙又是搖頭又是點頭,“不不,好好,非常好,好極了!其實我是怕我配不上你!”
  卓燕獰笑,“好說!隻要你乖,姐不嫌你。要知道,姐粉有愛心的!”
  江山做出一副謙恭狀飛快擺手,“別別,姐你人這麽好,弟不能害你!”
  卓燕看著他,頗惆悵地歎口氣,“你可以害我,真的沒關係的。唉!都這麽多年了,我就盼著有個人能害害我,可是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啊!”
  江山兩條眉毛幾乎糾在一起,揉揉額角,他一拍桌子叫一聲:“卓文靜你怎麽還演起沒完了?行了別鬧了,給我正常點!”
  卓燕白他一眼,撅嘴嘀咕:“切!沒默契沒情趣。算了,開始講笑話吧,記住,得讓我樂啊!”
  江山認真地想了想,開始一本正經講起笑話。
  “從前有隻煩人的兔子——就跟你這麽煩人——有天特別特別早,她就去拍麵包房的門板,biabiabia硬把老板給叫醒了,問他:老板老板,請問你有沒有一百個小麵包?老板沒好氣的回答她:沒有!煩人的小白兔垂頭喪氣走了。到了第二天,又是特別特別早,煩人的小白兔又去拍麵包店的門板,biabiabia把老板又吵醒了,問他:老板老板,請問你有沒有一百個小麵包?老板接連被吵醒兩天,非常暴躁,衝她怒吼:沒有!小白兔哦了一聲垂頭喪氣滾蛋了。到了第三天,這沒長記性的煩人精又特別早特別早去拍麵包店的門板。老板經過前兩天之後,第三天特地在天還沒亮就起床做夠足足一百個小麵包。所以當小白兔再問‘他老板老板,請問你有沒有一百的小麵包’時,老板非常得意的告訴她:有!小白兔一下高興得跟上天了似的,歡天喜地從懷裏掏出一團手絹包著的東西,小心翼翼把手絹扒開,結果裏邊還有層手絹。於是再扒,結果還有;足足扒了七八層手絹之後,裏邊露出來賊破賊破的兩塊錢,小白兔興高采烈把兩塊錢遞到老板手裏,對他說:太好啦!給我拿兩個!”
  卓燕笑點奇低,堪稱與吐魯番平地看齊。江山的笑話剛講完,她立刻噗噗笑噴。
  講台上正大秀夫君多愛自己的某老師,聽到卓燕的爆笑後,還未及出口的那些甜蜜蜜當即卡死在嗓子眼裏。
  某老師臉色變得青白,望著卓燕江山的方向,冷著聲音問:“笑什麽呢?我講得很好笑嗎?下邊那兩位同學,下課以後到我這來一趟!”
  卓燕縮了縮肩膀,灰溜溜地吐吐舌頭。
  她轉頭去看江山,竟吃驚地發現他臉色幾乎媲美紫茄子。
  她實在擔心江山一不小心會把自己憋死,巴巴的湊過去寬慰他說:“兄弟,所謂是福不是禍,把這些身外的東西盡量看得淡一些,別自個憋氣了,再憋一會兒你該麻煩我給你收屍了!”
  江山兩條眉緊緊揪在一起。他抬手扶住額頭,胸口起伏,喘著粗氣說:“卓文靜啊卓文靜,我就說我不能挨上你!一旦我挨上你,準沒好事!”
  坐在卓燕另一邊的路陽,此時忽然橫插一嘴。
  她極吃驚地低叫一聲:“什麽?江山你剛才說什麽?文靜他剛才是不是跟你說,他就不能愛上你,他一旦愛上你,就準沒好事!”
  卓燕一下凸了眼珠。
  她被路陽這抽風一句雷得幾乎魂飛魄散。
  她一邊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邊嚴厲更正路陽:“小妞,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不是愛上,是挨上!這要是傳出去,大夥都得以為我撬自己老鄉牆腳呢!”說完斜眼睨向江山,發現他居然也在不停搓著手臂。
  這一幕讓她頓時心生不爽。
  她滿臉邪惡對江山呲牙低叫:“再說,就算撬,我也不能撬一姐妹啊!嘖嘖!”
  江山聞聲對卓燕怒目相向,“卓文靜你什麽眼神?姐妹?你覺得自己身上有一星半點堪稱女性的特質嗎?要我說,你就是個還沒來得及變聲的爺們兒!”
  卓燕立刻回他一句:“呸!你個死相,胡說八道吧!”說完被自己雷得一哆嗦,飛快搓起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江山聽到“死相”兩個字,不禁也是渾身一顫。
  路陽看看卓燕又看看江山,眼神遊移在兩人身上好半天後,壞兮兮地笑起來,“我有個銷魂發現!你倆動作可真默契呀!”
  卓燕江山聞聲同時向對方看去。
  匆匆對視一眼後……再次不約而同狂搓起自己手臂,邊縮脖子顫抖邊發出無法忍受的一聲歎息:“惡……”
  路陽在一旁興奮地拍手直叫:“哇塞!真齊真齊!你們倆從動作到表情到音調,怎麽就能這麽齊!”
  卓燕當即轉頭啐她:“閉嘴!你這巴嘎!”
  路陽卻依然拍手歡叫,渾像智力還沒發育完善。
  老師站在講台上,幾乎已經氣急敗壞。
  “那兩個同學旁邊的女生,你笑什麽?我剛說完他們倆,你就在一旁笑個沒完,怎麽是在對我挑釁嗎?真是不像話!下了課,你跟他們倆給我一起到前邊來!”
  卓燕斜眼瞥著路陽,幸災樂禍地對她小聲斥罵:“叫你得瑟,活該!”
  路陽衝著講台上的老師努努嘴,問她和江山,“這老師怎麽這麽暴躁啊?一點女人味都沒有!”
  卓燕接話:“她更年期!”
  江山緊湊補充:“她躁狂症!”
  路陽來不及插話:“她……”
  卓燕緊接著又說:“她母老虎!”
  江山毫不遲疑地跟上:“她河東獅!”
  路陽依然來不及插話:“她……”
  卓燕:“她如狼似虎!”
  江山:“她欲求不滿!”
  路陽嘴巴張了合,合了張,瞪大了眼睛望著那兩人,嘖嘖有聲的感慨道:“你們倆這配合,太絕殺了!我算看清了,隻要你倆一張嘴,這一替一句的,別人是甭想著能說話了!”
  卓燕和江山聞聲不由再次齊齊向對方望去;麵無表情故作鎮定地互相凝視兩秒鍾以後,最終還是忍無可忍的打起哆嗦來,一邊嘶著氣一邊狂搓起自己手臂。

  第○○三幕
  下課鈴響,卓燕、路陽和江山三人走到講台前。
  某老師用淩厲眼神逡巡著他們,視線最後落在卓燕身上。
  “你剛才笑什麽呢?”某老師甕聲甕氣問。
  卓燕裝乖扮巧可憐兮兮地垂頭答:“老師,我錯了!”
  路陽曾經這樣總結:卓燕身上有三點最無恥。
  一是太願意誇自己,從不把惡心別人當成一種罪過,這一生恐怕都不曉得到底何謂害臊。
  二是沒長脊梁骨、沒有氣節、太能見風使舵,意識到惹誰生了氣,立馬能做出笑臉去哄、能丟掉臉皮去軟綿綿地不住道歉,正所謂不折不扣的狗腿子。
  三是骨子裏雖然瘋癲得要命,可一旦扮起乖來,卻能把人生生唬死。
  她曾這樣說:“卓文靜同學,假如你不動不說話,隻眨巴眼睛看,擱誰都能以為你是個柔弱滴文靜滴需要嗬護滴丫頭片子;可是啊可是,隻要你一開口,所有美好假象就會立刻哢嚓嚓地碎一地——你啊你,我現在看你整個就是一男扮女裝的痛苦感覺!”
  卓燕本人對路陽這番話嗤之以鼻;可意外地,它卻得到大家非常堅定的一致認可。
  對待某老師,卓燕一下便連連用出無恥二和無恥三兩招來。
  路陽早已經習慣她的路數,頗為鎮定不為所動。
  江山就慘了,缺少實戰經驗的他,一下便驚悚於卓燕道貌岸然的懺悔和泫然欲泣的乞憐中,毫無防備情況下生生被刺激得虎軀狠狠一震。
  卓燕怕他露陷,百忙裏分神踩他腳背一下,警示他如有笑場格殺勿論。
  某老師像是覺得卓燕認錯態度良好孺子可教,於是沒有趕盡殺絕,隻唾液橫飛地教訓他們一頓,就把他們放了生。
  離開階梯教室,江山不禁扶住牆壁喘粗氣。
  他瞪著卓燕痛心疾首地悲歎:“妖孽啊!你就是妖孽啊!”
  卓燕一聽,立即變得笑眯眯,她蹦過一級台階蹦到江山麵前,很高興的樣子對他說:“謝謝謝謝!江山哥你知道麽,現在誇一個人魅力無邊都用妖孽這詞!想不到我在你心裏,形象已經上升到如此高度!真是感謝厚愛了!”
  江山崩潰地橫她一眼,人已經變得有氣無力,“卓文靜,最近幾天,拜托,當我求你,離我遠點!我元氣大傷,跟你折騰不起!”
  卓燕虔誠乖順一點頭,“哦,好!”瞬間神情一轉,眼角眉梢挑帶上一絲邪佞,“嫌我是吧?成,吳雙那邊,你自己去約吧,姐不跟你玩了!”說完一扭頭,蹦過兩級台階湊到路陽身邊,挽上她胳膊跨步就走。
  路陽本以為她在生氣,小心抬眼一瞧,不禁有些怔愣起來。
  ——這姑娘居然一臉喜滋滋的樣子,好像有什麽奸計可以得逞一樣。
  她納悶的問卓燕:“文靜妹,你沒事吧?你剛剛可是被人嫌棄了,不過你怎麽這麽高興?我想問,你的羞恥心究竟長到哪裏去了?”
  卓燕用力一甩頭,氣勢萬千說:“切,居然敢嫌我?!也不看看他老婆追到手沒,就敢嫌我?”她拍拍路陽肩膀,眼神俾睨天下一般,“妹子,等著看江山君怎麽悔不當初的來求我原諒吧!一想到不久的將來他就會低聲下氣對我求饒,我就興奮地想要尖叫呀!哇哈哈哈!”
  路陽一下變得木木的,如同被雷劈過……
  狠狠奸笑數聲,卓燕甩一甩頭,一臉嚴肅對路陽說:“楊陽,記住,這就叫——與班長鬥,其樂無窮!”
  接下來兩天,宿舍氣氛比較低迷。經過一番悉心探索後,卓燕找到原因所在。
  原來這幾天愛抽風的小餘很專心於怔怔發呆。
  無論大家說什麽聊什麽,她都不大搭話,一副文藝女青年的憂鬱樣子,帶著滿臉明媚的憂傷,癡癡呆呆的一遍遍聽邁克爾傑克遜的激狂音樂,著實變態。
  卓燕頗有些崩潰。
  她覺得小餘那臉嫻靜的憂傷配上滿屋激狂的音樂,怎麽看怎麽不搭調,她甚至擔心看久以後,憂傷的正主還沒怎樣,旁觀的無辜群眾卻已被刺激得率先精神分裂。
  為了健康著想,她對小餘殷殷詢問:“小魚,怎麽這麽憂鬱呢?讓貓盯上了怎的?”
  小餘轉頭看她,眼神似大夢初醒般混沌迷蒙,衝她慢騰騰做了個口型:“歌——屋——恩!”
  彼時《武林外傳》還沒有問世,這句郭芙蓉用在呂秀才身上的經典台詞卻已提早一步被小餘用在卓燕身上。
  乍聽之下,卓燕一頭霧水,根本沒懂小餘在說什麽。
  歌——烏——恩,是什麽東東呢?
  懷著滿腹疑惑,她重複了一遍。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她懂了!
  滾!
  萬般凶狠地望向小餘,卓燕恨不得抽死她才好。
  她報複地對小餘叫:“思春妹!”
  本以為小餘會暴跳打人,結果她卻受驚似的抬起頭,心虛氣短的看著卓燕問:“你、你看出來我在想什麽了?有、有那麽明顯嗎?”
  卓燕當即怔住——原打算做人身攻擊,不成想竟是一語道破!
  收收神,她賊兮兮笑,拉過小餘的手語重心長,“小姑娘,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別不好意思,有什麽想法說出來。有什麽困難姐幫你解決!”
  小餘兩隻眼睛立刻放出光芒,“這可是你說的!”
  被她綠幽幽的眼神掃過,卓燕覺得後背簡直竄起涼氣。
  小餘反握住她的手,無限熱切,“文靜,你幫我辦件事!我知道這事放誰身上都不行,可是你行,你一定行!你不是一般人!”
  卓燕非常配合的點頭附和,“恩恩,我是三班的。你也是。”
  小餘無視她的打岔,依然熱切的往下說:“文靜,我先給你介紹下時代背景。是這樣的,這學期教室不夠用,我們班的英語課和土木係一個班級一起上。”她停下,眼神似火燒般熾熱的望著卓燕。
  卓燕不禁一哆嗦,“然、然後呢?”
  小餘猛的向前探身,臉龐瞬間放大N倍,“然後,土木係這個班級裏,有個學生叫張一迪!”
  卓燕向後退了退,“哦”了一聲,端出一副智者架子搖頭晃腦,“想讓我幫你拉皮條是吧?”
  小餘狗腿的連連點頭,眼珠仿佛放射出顆顆紅心,“恩恩!其實我也沒有太多想法,隻要能讓他坐在我身邊,陪我上完一節課,我就知足了!”
  卓燕撇撇嘴,“這想法已經夠淫|蕩了好伐!你還想幹嘛?”
  見小餘有勃然變色征兆,她連忙轉移話題,“不過為什麽要找我幫你去說呢?”她其實是在暗示小餘快快誇讚自己。
  小餘卻說:“這還用問?你臉皮厚啊!”
  卓燕立刻絕倒。
  她大聲地叫:“呔!你這廝忒不上道了吧!我這麽明目張膽的給你提供表揚我的機會,你居然不懂得珍惜!巴嘎!啪布!廝丟配嗒!另外你說,哈男人的你和被你逼著要幫你去哈男人的我,咱倆到底誰臉皮厚!”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為順利完成拉皮條工作,卓燕特意認真打探一番,欲在行動前做到將張一迪其人了解透徹。
  不打探時並不覺得,打探後方知真當驚歎。
  麵對張一迪各種光芒四射的榮譽和頭銜,卓燕不禁也跟著大家一起心神蕩漾起來。
  這哪裏是人?簡直就是偶像!
  ——從小學習跳舞,舞功高強。
  尤其擅長邁克爾傑克學的太空舞步——她總算明白,為什麽小餘那天幽幽思春時,不聽戚戚然的二泉映月,反而要聽激昂澎湃的beat it,原來是聞歌念人。  
  ——初中開始打籃球,球技超群。
  相傳牛津大學曾想以體育特招生錄取他的,結果他卻對招生同誌say道:“愛木掃瑞,我熱愛自己的祖國!”導致招生同誌悻悻而歸。
  此事究竟為真為假,並無誰人前去考證,反正大家津津樂道的,不過是其中的傳說意味,而非真假本質。
  ——學習成績雖不至頂尖,卻也始終出類拔萃,隸屬上中下三等裏的上等偏上。
  外語尤其突出,似乎不隻精通英語一門,據傳張君最精純語種實為法語。
  ——最後關於相貌。
  全校女生一致認為隻兩個字可用以形容張君:招風!
  有人說他長得像劉德華,有人說他長得像古巨基,還有人說他長得像謝霆鋒,更有人說,他長得像周潤發!
  聽過這些人說,卓燕頓感迷惑。
  說像前三個倒也罷了,好歹臉型均是長長類型。可最後那周大爺的出現,實在令她無法認同——他顯然是個圓圓方方的臉型,怎可以同長長臉放在一處相比較呢?!
  去食堂打飯時,卓燕一邊下樓一邊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她在腦子裏想著那四個人的長相,努力將他們的臉疊加在一起。
  疊完以後還來不及看清那究竟是副什麽樣子——嘰裏咕嚕咣當!
  她一腳踏空,直接從樓梯上栽下去了……
  路陽驚叫著跑到她身邊,滿臉心疼的問:“怎麽了怎麽了?怎麽好好的摔了呢?”
  卓燕呲牙裂嘴的嘟囔:“我頭暈!”
  “好好的,怎麽會頭暈呢?”
  卓燕極盡委屈,“你試試把劉德華古巨基謝霆鋒周潤發的臉擠在一起,那麽多鼻子眼睛嘴堆一塊兒,你看你暈不暈!”
  路陽一把推開她,再多看她一眼都不肯,快走兩步挽著別的同學施施然先奔向飯堂而去……
  卓燕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滿心憂傷。
  她仰頭一歎:在這世上,為何聰慧女子總是這般的寂寞如雪啊……

  第○○四幕
  第二天英語課,卓燕小餘早早趕到教室,在最後一排占了三個位子。
  快上課時,同學們陸陸續續往教室裏進。
  卓燕把眼睛瞪得老大,直盯著門口,進來一個男生就問小餘一次:“是這個嗎?是他不?是嗎是嗎?”直問得小餘想掐死她。
  小餘沒好氣地直叫喚:“給我閉嘴!你複讀機啊!張一迪進來我告訴你,表(不要)進一個問一個,我說你煩不煩!”
  卓燕眨眨眼,看看門口那裏又轉過來看看小餘,再看看門口那裏再轉過頭來看看小餘,看來看去,就是不說話,腦袋簡直像撥浪鼓。
  小餘不禁更加躁狂,“你在那轉什麽呢?你脖子轉筋了怎麽?”
  卓燕還是看完門口看她,眨眼,問:“是這個嗎?是他不?是嗎是嗎?”
  小餘立刻掛了滿臉黑線……
  她抓狂的掐住卓燕脖子來回的晃,“我讓你複讀機!我讓你複讀機!我掐死你個複讀機!我掐死你個複讀機!”
  卓燕一邊翻白眼吐舌頭,一邊掙紮出聲:“咳……你別這麽激動……你看你激動得……自己也變成複讀機啦……咳……”
  卓燕使勁扒拉開小餘的九陰白骨手爪子,指著剛剛走進教室的男生,一邊咳嗽一邊問:“咳……那,這個呢……”
  小餘剛要再撲,忽然一扭頭,看看門口又看看卓燕,身上戾氣瞬間蒸發得一幹二淨,從每根毛孔都散發開騷包之氣,“快去快去!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別讓他跑了!快——去——!”
  卓燕一麵翻白眼一麵抱怨,“你這廝忒不厚道,還說我是複讀機,可你複讀起來,誰與爭鋒啊!!”
  結果她被小餘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腳。
  卓燕汗涔涔站起來,走向門口,去截張一迪。
  堵在過道上,她滿臉堆笑,硬了硬頭皮,對正要錯身而過的張一迪打了聲招呼:“嗨~”
  張一迪側頭看她一眼。
  他臉上全是迷惘,眼神頗有內容,仿佛在問你是誰。
  卓燕盡管已經笑得臉酸,可還是堅強的繼續保持令嘴角上翹,“嗨~同學你好!那個什麽,其實吧咱倆見過的!”
  張一迪臉上的迷惘更盛,連眉毛也開始上挑起來。
  隨他挑眉,卓燕不由心想:嗷……別說,他眼睛還真有些周潤發的味道,亮晶晶的,像在裏邊種了能惹人心慌意亂的粉紅桃花。
  這樣一雙能勾人的眼睛,就算漫不經心瞧誰一眼,也足夠令那人想入非非了。
  “抱歉,我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你。”他聲音淡淡的,很禮貌,但也很有一股子拒人千裏的味道。
  卓燕在心裏合計著,八成這就叫作星範兒。
  她學著他的儀態,也盡量表現得像他那樣溫淡有禮,彎著眉眼提醒他說:“那什麽,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一隻蘋果筐,運書,紙盒箱,富士,果光!”
  她把幾個關鍵詞全都摘出來丟給他。
  這下他應該想起來了吧。
  張君皺皺眉,忽然一笑,“你是那個拿蘋果筐運書的女生?”
  他這一笑,實在俊得可以,卓燕腦中瞬間閃過一句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見他笑,她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笑,嗬嗬嗬嗬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
  然後將話鋒悄悄一轉,小心道出正題:“那什麽,張一迪同學,我能不能邀請你這節課到後邊去坐?”
  她指了指小餘,“就在那兒!”
  張一迪看看最後一排又看看她,頭微微傾側著,眼珠咕嚕嚕轉了兩轉,間或慢慢眨了下眼。
  他個子很高,大約一米八左右。
  卓燕個子很精華,隻一米六出頭,加上穿的平底鞋,所以看他時,自然而然要仰起一些脖子。
  他低頭看她,她仰頭望他。
  她對他提出邀請,靜靜等他答複。
  在卓燕眼裏,就這麽簡單又純潔、透明又清澈的過程,居然引來旁邊男生起哄吹口哨……
  卓燕腦門前開始冒出黑線。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無論如何小餘不肯自己不出手,非叫她來衝鋒陷陣。
  原來就是懼怕這囧囧有神的場麵啊……
  二十來歲的大丫頭片子,上課前在教室裏公然打劫帥哥!這是怎樣荒|淫無道的一幕啊!
  兩個人凝視造型依舊。
  一旁口哨聲未落,又有人開始怪叫。
  張一迪一直不說話,隻在那骨碌他的黑眼珠。
  卓燕就算再沒皮沒臉,可這萬眾矚目的口哨和怪叫聽多了,也還是會覺得有些害臊。
  一時腦筋有些錯亂起來。
  腦門一發熱,卓燕開始胡亂拋幼餌,“張一迪,你是不是挺看好我那萬能蘋果筐的?那什麽,我打算下了課以後把它白送給你!”
  張一迪仿佛覺得她這番話頗為好笑,不由“噗”一聲輕笑出來,“好,一言為定!”
  順著他的笑,卓燕往回快速複習一遍剛才的對話。
  溫故完畢,她不禁有些淩亂了。
  她覺得真是不可思議,費了好大勁,她使出的撒手鐧竟是一隻蘋果筐!
  而更加讓人絕倒的是,她是病急亂投醫,可張一迪居然肯吃這一套!
  終於,一片噓聲中,她把張一迪成功引向最後一排。
  小餘滿臉癡呆的站起,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十足一副完蛋花癡相。
  卓燕橫她一眼,示意她鎮定,別太丟人,刺溜一下鑽進最裏邊。
  小餘緊跟著進來,挨在她旁邊坐下。
  張一迪站在過道上看著兩個人,眉眼間全是疑問。
  卓燕想擦冷汗。
  她對小餘捏著嗓子蒼蠅似的小聲又快速的嘀咕:“這廝一定以為我是為了自己才勾引他;他一定想不到我其實是個情操高尚甘願奉獻肯為姐妹義無反顧去勾搭男人的大好女青年!”
  小餘看都沒看她,隻在桌下又狠狠踹了她一腳。
  張一迪不坐,狀況些尷尬。
  卓燕忍著被踹的疼痛,訕訕的對他笑,“你坐,你坐!”指指小餘為他介紹說,“這位是我同宿舍的姐妹,跟我好得就像一個人似的,我們倆一向資源共享,所以我倆誰挨著你坐都一樣、都一樣哈!”
  張一迪別開臉。
  卓燕聽到很輕的“噗”的一聲。
  他似乎又在笑她……
  而後他坐下來。
  小餘興奮得幾乎不知如何是好。
  她熱淚盈眶向卓燕投來激動一瞥。
  卓燕頓時覺得自己的身軀在無限的變大,變大,變大……
  她激動的問:“姐妹,是不是覺得,姐乃偉人!”
  小餘當即別開臉。
  此後時間,她一眼也沒瞧過卓燕……
  卓燕平時抽歸抽,鬧歸鬧,認真學習起來倒也還算認真投入。
  坐在最後一排聽課,她根本看不清老師的板書。挨到第一節課下課,她立即收拾好書本對小餘說:“不行不行,坐這我什麽也看不著,我得上前邊去!”
  小餘一臉感激涕零的望著她。
  她以為卓燕是在為她無私做貢獻,自動自發消滅自身這顆碩大燈泡。
  上課時卓燕一直在專心聽講,幾乎忘記張一迪的存在。
  此刻看著小餘一臉感動,她終於想起張君。
  出於禮貌,臨走前她不忘和張一迪擺擺手,打聲招呼:“那什麽,你們坐,我看不清黑板,到前邊去了哈!哎你不用動不用動,我從那邊出去行了!”
  說完敏捷閃人,踩著上課鈴聲嗖嗖躥到第二排路陽身旁一屁股坐下。
  路陽看她一眼,麵無表情說:“卓嬤嬤,難為你小小年紀拉起皮條來居然心不慌、氣不斷、臉不發紅、人不害臊,恭喜你!你又多了一項強大的生存技能,以後肯定餓不死了!”
  卓燕啐她一聲:“呸!胡說八道!”威脅她再敢不尊敬長輩就把她培養成小伶倌掛牌接客。
  路陽呸了一聲,“跟誰充大瓣蒜呢!”忽然神情一變,一臉賊兮兮的問,“文靜妹,你說張一迪長那麽帥,你怎麽沒給自己留著啊?你不垂涎他嗎?”
  卓燕一拍她腦門掃開她的臉,大義凜然的呼喝道:“放肆!說什麽呢!我是那樣人嗎!”
  路陽想都沒想就點頭,“是!”
  卓燕用力敲她的頭,“去你的!”
  路陽立刻也回敲她一下,堅持不懈地問:“你真不口水他?”
  卓燕老氣橫秋歎口氣,“實話跟你說,姐其實是一個曾經滄海的人。”
  路陽看著她,嘴角抽搐。
  平複很久才終於又能說出話來,“編吧,繼續編,再編!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麽來!”
  卓燕看著她,無比認真,“我沒騙你,我說的是真的!我心裏有一個人,我喜歡他很久了。隻要他過得好,我就覺得自己很快樂;他一天沒有女朋友,我就一天不找男朋友!”
  路陽一臉受不了,扶著額頭對她叫:“文靜妹,拜托,別酸了!文藝的氣質根本不適合你!我現在要給你總結你的第四條無恥:當你嚴肅認真說什麽是真的時,這事百分之百、千、萬的都是屁話!而在你嬉皮笑臉說什麽話的時候,”卓燕於此處果斷搶過話頭,“我說的就都是真的,是不!”
  路陽又呸她一聲:“真個p!你要是嬉皮笑臉說什麽話的時候,那些話簡直就是比屁話還屁話!”
  卓燕大叫:“kao!不帶這樣欺負人的!感情我在你眼裏就沒句真話了!你這廝也忒能侮辱我了吧!”

  第○○五幕
  下了課回到宿舍,卓燕問滿臉憧憬得幾乎有些癡呆的小餘:“如何?把握住機會沒有?張郎有否被你拿下?”
  小餘對她翻了個聖潔的白眼,“文靜妹,你思想不要那麽齷齪好不好,什麽拿下不拿下的,我們發乎情止乎禮!”
  卓燕有些跳腳,“你這是過河拆橋!求我幫你勾引他的時候,你怎麽不說我齷齪?”
  小餘理所當然,“廢話!你自己都說了,我那時不是有求於你嗎!”
  卓燕覺得自己胸口有些內傷……
  小餘斜眼看她,麵無表情。半晌後忽然又開口:“文靜,不如你去幫我把張一迪手機號或者q |q號搞來吧!”
  卓燕立即凸了眼珠,“沃特?又來?又是勾引的活?你當我有幾個蘋果筐?”轉頭瞧見路陽正摳著手指頭看熱鬧,她連忙憤怒一指,“這回讓她去!”
  小餘斷喝一聲:“不行!”
  卓燕揚著嗓子問:“為嘛不行?!”
  小餘答:“她沒你臉皮厚!”
  卓燕狂噴:“我呸!”
  她痛心疾首捶著胸口問小餘:“我都給你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了,你第二節課幹嘛了啊?你自己怎麽沒親自問他要?”
  小餘滿臉哀戚,“我有什麽辦法嘛!我隻要一看他的臉,立刻就變得話都不會說了!!”
  卓燕不禁扶額長歎,“大姐,那你不會不看著他的臉和他說話嗎!”
  小餘搖搖頭,泫然欲泣,“沒用的,就算不看他的臉,想到他就坐在我身邊,我還是舌頭打結不會說話!”
  卓燕一下萎了,“姐姐,我服你!”頓了頓,又換上一副哀戚樣子試探小餘,“餘姑娘,你最好看了!這次我不想去了行嗎?再去我肯定就出名了!別人都得以為我花癡,一上英語課就打劫帥哥!”
  小餘涼涼瞟她一眼,“文靜,難道你想每天半夜被我叫起來十次八次的去起夜?”
  卓燕悲憤地看著她,“你這隻……禽獸!”
  吃過晚飯,卓燕趴在床上背單詞。
  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喊她。
  “卓文靜!下來!”
  聽見這聲音,她立刻奸笑起來,“哈好你個江山,終於沉不住氣了吧!”
  跳下床,撲到窗台邊,她探著腦袋對樓下江山故意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同學,這裏沒有叫卓文靜的人,你別瞎叫喚了,該哪哪去,快走吧哈!”
  她遙遙望去,覺得江山好像在跳腳,“卓文靜!卓燕!你別鬧了,趕快給我下來!”
  “切!有意思,誰跟你鬧呢?我認真的!就不下去!”卓燕笑嘻嘻的氣人,“我說江山同學,你不是嫌我煩人來著嗎?”
  樓下好多人在打羽毛球。
  看到卓燕和江山,一個樓上一個樓下,一個女的一個男的,互相劍拔弩張的對吼對叫,似乎很感興趣,都興致勃勃停下來歪著腦袋看起熱鬧。
  他們大概是把這倆人當成在鬧別扭的校園小情侶了。
  卓燕自詡心無邪念,有人愛看就隨他去看,她一點不覺得心虛。
  江山卻顯然不如她那樣“光明磊落”,眾目睽睽下,他迅速遁開了。
  卓燕從窗前縮回腦袋。
  她笑嘻嘻坐在凳子上,盯著手機默數一二三。
  她預感江山一定不會就此罷休。
  果然半分鍾不到,她的手機開始唱起歌來。
  卓燕賊笑一聲,接起電話,甕聲甕氣地叫:“少爺,這麽愛打電話呢?家裏錢多燒的慌是不是?反正我接電話不要錢,咱倆就先可倆小時嘮著!”
  江山在電話彼端恨聲說:“你給我閉嘴!你就不能不氣我!”
  卓燕一下拔高調門,“哎呀!你這態度很蠻橫嘛!你到底想不想約我老鄉了!”
  那邊憋著不說話,話筒裏傳來呼呼呼的喘氣聲。
  卓燕老神在在的等。
  她心裏暗爽無比——反正,不是她消費。
  最後還是江山先沉不住氣,“你說吧,你想怎麽樣!”
  卓燕聲音變得迷惘起來,“哎?你這話不像認錯,倒像是我要把你逼良為娼!不行不行,態度非常不端正,我拒絕幫你!”
  江山實在忍不住,憤憤衝她叫一聲:“卓文靜你磨人精!”
  卓燕立刻反擊回去,“磨‘人’是吧?那我磨誰也磨不到你頭上!”
  江山叫:“臭小子!”
  卓燕回他:“死丫頭!”
  江山氣得笑起來,“胡說八道!”
  卓燕依然不甘示弱,“滿嘴放炮!”
  江山聲音漸漸平和下來,“行了行了,你是一句也不吃虧!我道歉成了吧,我不該嫌棄你,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是最有女人潛質的女人,雖然你的外表不仔細看會讓人誤會你是一個搞藝術的男人!”
  卓燕吸著氣,捏著嗓子問:“你什麽意思?”
  江山一本正經答:“你發型多浪子啊!”
  “我呸!滾蛋!”卓燕怒,“想追老婆自己想辦法去!別找我這浪子!”
  江山趕緊討饒,“文靜文靜,好姑娘,別說著說著就掰啊!哥難得求你一回,你看你怎麽能說翻臉就翻臉呢!咱倆以後日子還長呢,不帶這樣的噢!”
  卓燕不禁有些困惑的皺皺眉。
  說來說去,怎麽最後弄得倒像是她在小心眼呢?
  晃晃頭,她說:“要不這樣吧,姐也不是小氣的人,再說我也懶得和你這麽瞎纏巴,忒沒勁,幼稚!你想道歉是吧?請給我看看你的誠意——我等下把筐放下去,你兜著它去小超市,覺得我能愛吃什麽,你就買什麽放裏邊;注意啊,一定要裝滿,裝不滿就是誠意不夠!聽明白了嗎?”
  她覺得江山的聲音像是快要哭了,“不太好吧……這天還亮著呢……等天黑點人少點……成嗎?”
  她立刻斬釘截鐵道:“不成!再討價還價掛電話!”
  江山悲憤地吼叫:“掛掛掛!掛什麽掛!把筐放下來吧,磨人精!!”
  卓燕大笑收線。
  與江山君鬥,就此,她大獲全勝!

  第○○六幕
  第二天吳雙生日。
  卓燕去找她,開門見山便問:“你到底覺得我班班長怎麽樣?”
  吳雙想想對她說:“長得還行。”
  卓燕直翻白眼,“我暈!我自己有眼睛;雖然外貌的問題不必過多討論,不過我還是忍不住駁你一句,我不敢苟同你的意見。”
  吳雙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議,“那你覺得他長得醜?”
  卓燕不禁皺眉,“倒也不是醜的問題,而是覺得他長得煩人。不過你好像不太煩他哈!雙兒,不如你偷偷告訴我,是不是對我們班長挺有感覺的?你倆不是已經暗中配對成功了吧!”話音末了配以數聲猥瑣奸笑。
  吳雙一下紅了臉,變得扭捏起來,“別瞎說,捕風捉影的!”
  卓燕一點不放鬆,“雙兒,我說你幹脆就從了我們班長算了!你倆都曖昧這麽長時間了,還扮演純潔的路人男和路人女,不厚道哦!說起來,今天不是你生日麽——啊對了,生日快樂哈!——我們班長大人吧,要我給你帶個話,他想約會你晚上一起吃大餐,說是想給你慶生!”
  她賊兮兮地問:“你去不?去不去不?去是吧?去哈?那我告訴他一聲你說你去!”
  吳雙擰著眉毛,臉上看不出到底是樂意還是不樂意,一把奪過卓燕手機,“等一下!”
  卓燕滿臉疑惑,“幹嘛?不是不想去吧?我明明聞到你身上有了春心大動的味道,怎麽這會兒偏就這麽矜持呢!”
  吳雙看著她說:“要去也行,我有個條件!”
  卓燕驚愕,“呃……啊?這還帶談條件的?”
  見吳雙一臉認真,不由“哦”了一聲,抖抖地問:“那,啥條件啊?那什麽,雙兒啊,我們班長他還年輕,剛上大學,我覺得你現在就要求他有車有房的話,這事好像不太現實!”
  吳雙嗔了她一句:“去你的!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條件是,想我答應的話,今晚你得跟著!”
  卓燕被她說得一下怔住,掛了滿頭滿臉的問號——怎麽是這麽個變態條件?有帶著紅娘一起談戀愛的嗎?
  她問吳雙:“為嘛?”
  吳雙答:“因為,你們班班長好像不怎麽愛說話,然後我也不怎麽愛說話,我們兩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總冷場,怪尷尬的。要是帶著你這話癆一起去,就不怕冷場了,再沉悶的氣氛也能被你給說活。”
  吳雙的一席話讓卓燕的心情變得非常複雜,“我說雙兒,你到底是在誇我呢,還是在損我?我就是有活絡氣氛的功能,你也別用話癆來比喻呀!”頓了頓,帶著滿臉的無法認同,她又對吳雙說,“另外,你居然說江山君不怎麽愛說話,噢no!這絕對是天大的笑話!如果說我是女生裏的話癆,那他江山同誌當之無愧就是男生裏的碎嘴子!從來我說什麽他都能對付上,哪句話從我嘴裏出去都沒機會掉在地上,他穩穩都接得住,嘴巴就沒一句吃虧的時候!”
  喘口氣,她鄭重地問吳雙:“你確定我們班長不愛吱聲??”
  吳雙很肯定的點點頭,“非常確定!我們每次見麵都會冷場,搞得我一要和他見麵之前就特別緊張,擔心沒有話題聊。”
  卓燕徹底呆掉。
  從來沒發現,原來班長大人竟是雙重人格……
  當江山見到卓燕和吳雙一起出現在包間時,卓燕覺得他的眼神裏飽含震驚。
  他瞪著她,本來就不小的兩隻眼睛擴張得一顆比一顆更加碩大,仿佛她是一隻來自遠古的恐龍。
  “吳雙,生日快樂!”盡管震驚,他依然不忘先祝福壽星。
  祝福過後,他開始調轉炮口對卓燕暗噴邪火。
  “卓文靜,你也今天生日?”他聲音壓得很低,雖然麵帶微笑裝得挺平易近人,但那話裏蘊藏著的邪惡味道實在不難被聽出來。
  卓燕不說話,她轉頭看吳雙,眼睛瞪得滴溜圓。
  她發現想要表達自己非常無辜的時候,隻要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一眨不眨,一言不發,如果情緒到位再追加一條泫然欲泣,那模樣一準會讓人心軟得不行,百試百靈的誰見誰憐。
  吳雙果然一臉心疼。她趕緊對江山解釋說:“我覺得過生日還是熱鬧一些好,就把卓燕一起叫來了。你不介意吧?”
  江山聽她這樣說,連忙擺手,“不介意,當然不介意!的確過生日的話,熱鬧些更好;卓同學一個人說話抵得過千軍萬馬聊天,叫她一起來很好很好!”
  卓燕有些抽搐。
  他居然文縐縐叫她“卓同學”?!
  她有些頭皮發麻……
  三個人坐下來。
  江山挨在吳雙一側,卓燕坐在他們對麵。
  考慮到好歹自己是紅娘身份,卓燕做出一個艱難決定——她決心為了吳雙,今晚就給江山留些麵子不跟他鬥嘴好了。
  她低著頭專心吃東西。
  她不說話,另外兩人也沒有說。
  房間裏除了三個人的咀嚼聲,一時倒安靜起來。
  卓燕夾了一筷子金針磨大快朵頤。
  她吃得正開心,腦瓜皮上空忽然響起嗡嗡嗡的聲音:“卓同學,你慢點吃沒關係,不夠可以再叫,沒有人同你搶的!”
  卓燕歎口氣。
  她不想和他鬥嘴,真的不想。
  她猛抬起頭,將裹著怒火的視線向江山臉上砸過去。
  “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江山嘴邊噙笑,一派道貌岸然,裝得自己好像翩翩公子一般。
  他那副德行讓卓燕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她瞪著他壓低聲音,“班長大人,你可別逼我!我要是控製不住,不小心說出你的真實本性,到時候你雙兒不肯跟你,你可別哭著喊著的來怨我!”

  第○○七幕
  江山聞聲嘴角隱隱抽搐,那抹裝飾文雅氣質的微笑被他抽得破碎扭曲,慘不忍睹。
  吳雙坐在旁邊掩著嘴巴笑,那副模樣看起來真是嬌俏無比。
  江山看了吳雙一眼,眼底亮了亮;又斜睨向卓燕,用不屑的眼神告訴她:“看看人家是怎麽笑的,這才叫真小姑娘!你再瞅瞅你,跟個純爺們似的!”
  卓燕忍無可忍的眯起眼睛,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深吸口氣,準備開戰。
  江山見她一副開拔的架勢,麵容一鄂,隨後立即在眉宇之間填充上求饒諂媚的神色。
  他把筷子飛快戳進菜盤子裏,東扒拉西扒拉的挑著金針磨,然後把它們夾到卓燕碗裏,笑嘻嘻說:“別撂筷子啊!趕緊的,吃菜吃菜,等下該涼了!”
  卓燕嗤笑提醒他:“大兄弟,那黃瓜金針磨本來就是涼菜好伐!”
  江山麵部肌肉微見抽搐。
  吳雙用手掩著嘴巴咯咯嬌笑。
  卓燕問她笑什麽,她答:“我覺得你們倆在一起說話真有意思!”
  卓燕啐她,“去!當我愛和他說話呢是吧!”順勢白了江山一眼,重新拿起筷子準備對食物發起第二次猛攻。
  結果菜還沒沾到嘴唇,就聽到江山用一種涼涼的、等著看好戲的調調問她:“卓文靜,我聽人說外語課的時候,你對土木係的張一迪大膽表白來著;哎,這事是真的不?”
  江山高中時學的外語是日語,所以大學外語課他和英語生們分開上。
  卓燕一邊磨牙一邊看他,問:“你聽誰說的?”
  吳雙在一旁小聲插話:“我好像也聽說了!”
  卓燕聞聲一怔。
  她扶著額頭低叫:“我暈!這事怎麽能傳這麽快?傳得快倒也沒什麽,可是怎麽會傳走樣了呢!!!”看看麵前倆人,她嚴肅認真說,“二位,請相信我,傳言不實,我沒對張少年表白過!”
  江山“哦”了一聲, “沒有也好,反正表了也是被拒絕,到時候會更難堪。”
  卓燕立時崩怒,“你敢瞧不起我!”她瞪著眼睛惡狠狠問江山,“為啥我一定會被拒絕?”
  江山看著她,一派從容地答:“你看啊,張一迪他跳舞是吧,這說明他是個藝人。既然他本身就是個搞藝術的人,根據同性相斥原理,你說他怎麽會再找一個藝術浪子做女朋友呢?”
  卓燕被江山這番話氣得簡直快要吐血,坐在對麵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暗暗考慮要不要撲過去抓花對麵惡人那張臉。
  吳雙坐在一旁懵懂發問:“什麽藝術浪子?我有點沒聽懂……卓燕,你、你怎麽了?怎麽臉憋得那麽紅?”
  卓燕憋著氣不說話,兩個腮幫憋得鼓鼓的。
  江山滿臉賤笑問吳雙:“你看卓同學的發型,有沒有藝術浪子的氣質?”
  吳雙一下噴笑出來。
  江山對卓燕揚著下巴,無比愜意的做出一副自以為儒雅瀟灑的莞爾狀。
  卓燕血氣上頭,一時衝動之下,咬著牙衝他問:“我要是能讓張一迪和我交朋友,怎麽辦吧?”
  江山一臉不以為然,“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玩文字遊戲,你說的是‘交朋友’,不是交‘男女朋友’!”
  卓燕額前垂下無數黑線……
  “好樣的啊小子,耳朵居然這麽奸,這都被你給聽出來了!你要不與我為敵,還真堪稱得上是我知音了!”她怪聲怪氣的說。
  吳雙再一次插話,“我聽說張一迪這人很有性格的,好像他不怎麽愛理女同學,多漂亮的都不例外。還有啊,他似乎從來不肯照相,據說對那個很抵觸。”
  江山聽完一拍巴掌,奸笑說:“有了!這麽的吧,讓你和張一迪做男女朋友吧,這事你可能無所謂,但對他來說多少有點悲慘了,再說這事難度確實太高,張一迪的眼睛如果不突然患個急性近視到一兩千度的話,我覺得這事基本沒戲。所以也別過分難為你吧,男女朋友就算了,你隻要弄張你和張一迪的合照,那就成了!”
  卓燕聽完揚揚眉毛,問:“我要是弄到了,怎麽辦?”
  江山做著氣度非凡的樣子,“你做到的話,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
  卓燕摩拳擦掌地奸笑:“什麽要求都行?”
  江山點頭,“恩,都行!”
  卓燕一拍巴掌,大叫一聲:“行!你給我等著,我還不信我弄不來一張合照了!”
  給吳雙過完生日,江山送兩個女生到宿舍樓下。
  卓燕熱心地為他們製造奸|情機會,“我自己上去成了,你們倆去溜達溜達吧,看今晚月亮長得多俊,別浪費了美好月光!”
  江山看著吳雙,眼底飽含期待,靜等她拿主意。
  吳雙卻皺一皺眉,“要不改天吧,今天有點累了。”
  江山不免有些失望。
  他很快收拾好情緒,對吳雙溫和的笑著說好。
  他那體貼的樣子卓燕從沒見過,一見之下竟然覺得頗為驚豔。
  和他見麵沒有不拌嘴的時候,她還真是從沒來得及正眼的好好瞧瞧他。從來沒發覺原來這小子的確如小餘她們所說,有著幾分姿色。
  小餘她們曾經這樣評價江山與張一迪兩個人:“他們倆呀,各有各姿色,堪稱我校倆根勁脆校草。”
  她們說張一迪的帥是不容忽視的,讓人第一眼就能夠強烈感受到。至於江山,對比於張一迪逼人的帥氣,他的容貌就顯得溫淡許多。也許第一眼時並不太引人注意,可是時間久了,不知不覺間卻會發現,原來這人竟也是一位身上透著清雋之氣的儒雅美少年。
  上樓時,卓燕對吳雙說:“嘿,原來我班班長同誌倒也有幾分姿色,還行,可以配得上你了!”
  吳雙沒有回她的話,一直默默邁台階。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開了口:“燕子,江山這一晚上說的話,比之前我倆所說過的話加在一起還要多!”
  卓燕有些窘,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半張著嘴巴愣在那裏發不出聲音。
  她拿不住吳雙是不是在怪她喧賓奪主,話說得有點多。
  見她局促不安,吳雙笑了笑,“傻樣!別想太多!我就是羨慕你跟誰都會聊天的本事!”
  卓燕籲出口氣,把手搭在吳雙肩膀上,嘻嘻笑著說:“這個你不用羨慕,等你跟姐混得多了,姐保證把你耳濡目染成新一代經典話癆!”

  第○○八幕
  上高數課的時候,卓燕一直在走神。
  路陽坐在她旁邊,本來好好的抄著筆記,忽然暴躁的把筆往本子上一摔,壓低聲音問:“你怎麽不聽課?”
  卓燕不禁奇怪,“我聽不聽課,關你啥事?”
  路陽衝她橫眉立目,“你知道不知道我下一次好好學習的決心有多難?你知道不知道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我好不容易想認真聽一次課,結果你居然坐在我旁邊走神?!你說,你讓我怎麽專心下去吧!”
  卓燕:“……”
  愣過後,她對路陽感歎:“小妞,你這廝的思維真是越來越彪悍了!”
  小餘坐在卓燕另一側,本來正趴在桌子上睡覺,聽到她和路陽說話,撲棱一下就從桌子上爬起來,“太好了,都聽不進去課是吧?來來,聊天的話加我一個!”
  卓燕:“……”
  她終於知道,原來人世間真的有種情緒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
  路陽十分雀躍表示對此提議very讚同,“好好好!反正有孫穎聽課,回頭抄她作業就成了!”
  卓燕覺得有雷在劈她……
  抄作業而不是抄筆記……這是種什麽覺悟……
  她一邊擦汗一邊唉聲歎氣。
  小餘問她怎麽了,她蔫蔫地答:“佛曰,衝動是魔鬼啊,這話真是一點沒說錯!”
  小餘皺起眉頭,“這句話是佛說的嗎?我怎麽記得是郭冬臨同誌說的?”
  路陽接茬:“哎呀哎呀都一樣!反正都是禿腦瓜瓢!”
  卓燕:“……”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這正常人與這群瘋癲的姑娘們格格不入,她們早上一定都忘記了吃藥……
  卓燕把昨天和江山打賭的事對兩人描述一遍。
  末了她說:“我現在有點後悔了,為了一個男人,去勾引另一個男人,一個男人是我老鄉的男人,另一個男人是我姐妹看上的男人,你們說,我這不是腦子進水了嗎?”
  聽完她的話,旁邊二人麵色各異。
  路陽若有所思,小餘一臉興奮。
  小餘脫線的表情讓卓燕很不能理解,“我要勾引你心儀的男人去了,你怎麽看起來這麽高興?”
  小餘熱切的望著她,低聲叫道:“太好了!文靜你就放開懷抱去勾引吧!你如果能夠成功,就意味著可以幫我搞到他的q |q號,哦也真是太棒了!”
  卓燕不可思議極了,“妞,你沒事吧?這麽大方?不吃醋??”
  小餘“切”了一聲,擺擺說:“你情商怎麽那麽低?張一迪對我來說是偶像,知道什麽是偶像不?偶像就是用來流口水的對象,是在腦子裏YY用的,要是有機會能一起坐下來聊聊天吃吃飯那更好,當然吃不上的話也不至於要死要活。我隻是崇拜他,但不是愛他,你滴明白?他這樣的人,就不適合在現實生活裏給咱普通女老百姓當男朋友當老公,忒讓人不放心。所以,文靜同誌,”小餘拍拍卓燕肩膀,一臉的正義凜然,“大膽的去勾引他吧,我不怪你,我支持你!但務必記得,一定要給我搞到他的q 、q、號!”
  卓燕一下變得目瞪口呆。
  這瘋狂的餘姑娘,她可真真是應了那首歌: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路陽一直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著卓燕。
  卓燕被她瞧得寒毛倒豎,後背發冷。
  她問路陽:“我說,你瞧嘛呢?”
  路陽順嘴就答:“我瞧爹呢!”
  卓燕猶豫也不猶豫地就點頭答應:“唉,乖女兒!”
  結果路陽的一隻手神出鬼沒探到她大腿內側去,掐住,旋轉,往死裏擰……
  卓燕咬著衣袖忍住尖叫,滿眼閃爍悲痛的淚花。
  路陽眯著眼斜睨著她說:“瞧你這落魄相,跟街頭浪子似的,就這形象還想去勾引張一迪,我覺得你基本相當於是在癡心妄想。”
  卓燕鬆開衣袖,仰頭哀歎,“得,又一個人說我是浪子。我實在無法苟同你們這些狹隘者分子的錯誤說法,明明就算浪,我也是浪|女好伐!”
  路陽嗤笑一聲,“不識好歹!成,你是□,賊浪賊浪的!”
  卓燕飛快白她一眼,耷拉下眼皮嗲兮兮地叫:“討厭啦,你明知道人家不是那個意思啦!”
  路陽搓著胳膊怒吼:“閉嘴!給我好好說話!舌頭大回去用減肥茶好好簌簌口!”
  卓燕怕她又掐自己,趕緊換了正常腔調,“那你說得咋辦好?”
  路陽抬起一隻手,湊到她的蘑菇頭旁邊,用非常姨太太的燒包動作理著鬢角說:“這事好辦,等下了課,我帶你去弄頭發。嘖嘖,瞧瞧你這腦袋,不仔細看都讓人覺得是拖布被倒豎過來了!”
  卓燕:“……”
  她本來想謝謝路陽的,可聽完從那副毒嘴魔牙裏溜達出來的那些話,她更想做的是等下回宿舍把某人的被子枕頭都藏起來……
  凍死她!
  下了課,路陽帶卓燕去弄她的拖布腦袋。
  卓燕的頭發比較厚,從短到長的過程蓄得毫無章法,一直任其自由生長,從來沒有修剪過,整顆腦袋看起來非常亂蓬蓬。美發師足足擺弄了兩個小時才把她的拖布頭雕琢完畢。
  在路陽的建議下,她幹脆又來了個離子燙。
  待一切完成,路陽衝著她嘖嘖直叫:“哎喲喂!這還是卓文靜嗎?簡直脫胎換骨啊!不行,等會我得拿繩把你拴我腰帶上,這小模樣人模狗樣的,再讓人給拐跑了,我可得看住嘍!”
  卓燕讓她說得臉頰直發燥。
  她抬頭去看鏡子裏的自己,的確和剛才判若兩人。
  發型是美發師給拿主意選的,據說這是埃及豔後最愛的造型。
  美發師說這發型比較適合她,可以把她顯得臉更小眼睛更大,給人以靈氣逼人的感覺。
  對著鏡子,摸著齊刷刷貼在額前的黑劉海,一向豪爽的卓燕竟然變得有些扭扭捏捏,“路陽,我怎麽覺得有點不自在啊?是不是太燒包了?”
  路陽對她狂翻白眼,“同學,你不過就是披肩直發,你這要是燒包,那我這一腦袋方便麵豈不就是淫|蕩?嘖嘖,真可憐,當了半輩子黑寡婦,突然給你一件花衣裳,不知道咋穿了是不?”
  卓燕仔細想想,還真是這道理。
  回到宿舍,小餘抬頭瞬間眼珠暴凸,“我的媽呀!這是文靜妹嗎?陽陽你是去帶她整頭發了還是整容了?怎麽感覺變樣了呢?”
  她這反應讓卓燕非常之爽。
  她對小餘揚著下巴傲然叫囂:“小餘同誌,這件事對你而言是具有教育意義的;它教育你平時不要過多使用旺財的眼睛看人,這樣會錯把大美人看成醜八怪的!哈哈哈哈!”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得意地仰頭哈哈狂笑起來。
  “你看吧,其實姐姐我好好收拾收拾,也是可以上台麵的嘛!”
  小餘一手扶著額頭一手瘋狂搖擺,萬分痛苦的樣子對她說:“得得得!我求你趕緊把嘴閉上吧!你不說話跟那裝還挺好的,一張嘴直接讓人什麽想法都沒了!”
  第二天,卓燕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樣,抬頭挺胸奔赴英語課堂。
  照相這件事不是一蹴即成的,要慢慢來。
  卓燕想自己首先該做的,是要攻克張君的心房,讓他把自己當成朋友。
  等他對她產生偉大友誼以後,她就可以厚顏無恥的提出照相要求了。
  卓燕特意稍晚一些才出門,以保證張君在她之前先到教室。
  這樣她可以直接奔他身邊一坐,省得眾目睽睽之下,她一姑娘家還得二次打劫男色。
  進了教室,卓燕放眼一掃,果然於教室後半部某處瞄到目標人物的身影。
  好巧不巧,張一迪身邊居然還留有一個空位。
  她忍不住在心裏大叫一聲“天助我也”!
  卓燕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座位前一屁股坐下去。
  毛主席說得對,兵貴神速。
  攻就攻他個措手不及。
  假如她做了淑女給他時間考慮,“同學請問我是否可以坐在這裏?”
  他不必直說不可以,隻要說“不好意思,這位子有人”,她就立刻全軍覆沒了。
  張一迪正在背單詞。
  卓燕一屁股坐下,他不禁抬起頭看向她,一雙晶亮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兩道黑眉慢慢蹙起。
  此刻卓燕對張君隻有一種感覺:小夥真俊。
  此刻的張君,雙眉微蹙,目光炯鑠。他兩顆黑亮眼珠就像兩柄照妖鏡,仿佛天下一切妖魔鬼怪,在這樣的注視下,都不得不幻化出醜陋原型。
  卓燕額頭上開始嗖嗖的冒出冷汗。
  早前拉皮條是為了別人,想著反正這事與自己無關,所以就算當眾打劫帥哥她也沒覺得特別窘迫。
  可這次她卻是為了自己。
  什麽事情一旦是與自己扯上關係的,總會叫人變得無法淡定,特別容易有種害臊情緒。
  迎著張君紮人的視線,卓燕訕訕一笑,對他問:“你不是又不記得我了吧?”
  張一迪雙眉蹙得更緊,眼底浮出許多疑惑。
  卓燕連忙說:“我是那個,蘋果筐啊!”
  順著她的話,張一迪眉心緊了緊,確認的確是那女生以後,又慢慢舒展開。
  他眸中漸漸凝起一絲笑意。
  見他想笑,卓燕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那句話說得多麽有病。
  於是她連忙糾正,“不是,我不是筐。那什麽我是說啊,我什麽時候把筐給你呢?”
  張一迪微微笑了一下,眼珠輕輕轉動著想了想,看著她說:“就這節課下課吧。”
  卓燕連忙點頭說好。
  而張一迪還是看著她,嘴角處的笑痕漸漸變得清晰,仿佛有話停在嘴邊。
  卓燕被他弄得有些局促,摸摸劉海對他問:“那個,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你想說什麽盡管說,我百無禁忌的!”
  張一迪抿抿嘴唇,慢吞吞地說:“我說了希望你別介意。其實,我覺得,你原來的頭發,還真的蠻像隻筐的!”
  卓燕滿臉的燦爛笑容就此生生僵住。
  她整個人瞬間化作一尊癡呆雕塑。
  筐對比於藝術浪子,前者真真是讓她更加的悲從中來,痛不可抑!

  第○○九幕
  英語老師似乎不怎麽舒服,第一節課勉強講完,第二節課(他們大學都是上大課,兩小節連上那種)隻上了不到十分鍾就讓大家自習。
  卓燕不淡定了。
  她覺得這是老天爺賜予她同張君拉近距離的好機會,她必須要不負天望好好把握。
  歪頭小覷一眼身邊人。張君正目不斜視看著課本。
  卓燕有些小小意外,想不到該少年竟然這般熱愛學習。
  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唱了一會兒一休之歌,卓燕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個讓“我和你”能夠“心連心”的好點子。
  她找出一張紙,用尺子和圓珠筆在上麵畫滿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經緯線。
  筆尖劃過紙頁的刷刷聲是如此的讓人鬧心,可鄰座張君竟然半點不為所動——卓燕覺得他好像一點都不好奇她在幹什麽,隻是低垂視線專心看書。
  她不由在心裏讚他一句好樣的,然後深吸口氣,頗有幾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壯烈,把那頁紙慢慢推到張君眼皮子底下。
  不出所料的,張一迪果然轉過頭看她,眼神中帶著疑問,臉上神情高深莫測。
  她心裏不禁有些打鼓,因為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不高興。
  在張君充滿詢問的目光裏,卓燕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似乎有點唐突。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劉海,對著張一迪囧囧有神的嗬嗬訕笑起來。
  笑著笑著,轉念一想,假如不唐突,那她得等到什麽年月才能與這位哥哥展開偉大友誼?
  於是立刻釋懷,笑容漸漸變得自然。
  她看著他,盡量讓自己的眼神和藹可親、表情婉轉友好,試探地對他問:“我們一起玩圈圈叉叉吧?”
  她的話說完,張一迪君很明顯的怔了一下,半邊眉毛高高挑起,滿臉的不可思議。
  她也跟著呆了一呆。
  快速回想一下,猛然醒悟自己剛剛說的那什麽什麽,它聽起來實在有點喝屋昂黃,不禁囧得又是害臊又是瀑布汗狂流。
  頂著兩頰的火辣辣,卓燕連忙對張一迪解釋說:“呃……我不是說我們那個……的意思,我是說,我們玩五子棋吧!我和身邊朋友平時都管玩五子棋叫圈圈叉叉的——那個這麽叫是因為吧,玩的時候得一個人畫圈圈,另一個人畫叉叉,於是,所以,然後,就……”
  真是難得,想她無堅可催的金剛厚臉皮居然也有發燒發燙的時候。
  張一迪君嘴角處漸漸浮起一抹笑意,微微點下頭, “圈圈叉叉?恩,這個說法比較強大。”
  卓燕跟著嘿嘿笑了兩聲,盡量不叫對方發現自己其實有點局促,“那個,玩不?”她充滿期待的小心問。
  她隱隱記得吳雙在過生日那天好像說過,張君不怎麽願意和女生打交道。
  此刻她真怕他會開口拒絕,心裏七上八下得不得了。
  張一迪看看“棋譜”,拿起筆,又抬起眼看向卓燕,問她:“你選什麽?圈圈還是叉叉?”
  卓燕有些驚愕,“恩……啊?!”
  她想不到張君竟然真的答應和她一起玩。
  一時間,她興奮的簡直想要尖叫。
  費了好大勁才壓製住心裏的亢奮情緒,卓燕果斷作出選擇,“我要圈圈!”
  於是張一迪便是叉叉。
  趕在開始前,卓燕想了想,對張一迪又說:“那個什麽,我吧,五子棋造詣挺不錯的,一般和別人玩都不白玩,通常都要賭點啥。要不,咱倆,也賭點啥?”
  她提完要求,張君沒有立即回話,隻是靜靜看著她。
  麵對他澄亮的目光,卓燕有些心虛的感覺。
  她開始反省,覺得自己剛剛好像有些操之過急兼得寸進尺。
  要知道,坐在她旁邊這哥哥他可是位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天子驕子,萬一他不耐煩了她的沒完沒了婆婆媽媽,一甩手說不想玩了,那她豈不是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卓燕正在心裏忐忑著,張君慢慢開了口。
  他應著她的話說:“恩,那就賭點什麽吧。”
  卓燕驚得一下凸了眼珠。
  他居然沒有嫌她煩並給了她回應!
  她忍不住有些亢奮——她居然能讓一個不近女色的帥哥點頭答應和她一起玩五子棋並且是在上課時間帶著賭注的玩——她決定回宿舍以後要獻吻蘋果筐,想不到它這樣給她長臉,讓她在張君處獲得如此不一樣的殊榮。
  越想越興奮,再想下去卓燕幾乎擔心自己會不小心爆血管。
  悄悄瞥一眼張一迪,一瞥之下不由怔了怔。
  他居然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視線裏充滿探尋,好像在問有什麽事是值得樂成這樣的。
  卓燕趕緊冷靜一下。她一本正經地坐直身體。
  現在還不是原形畢露的時候;萬一張君喜歡的是嫻靜少女,在他知道她其實很癲狂以後,從此一定會對她退避三千裏。
  那照片她可就沒法搞了。
  假氣質的笑一笑,卓燕對張一迪眨啊眨啊地說:“具體賭什麽我沒想好,你呢?啊,你肯定一時半晌的,也沒想好是不是?那要不這樣吧,就賭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件事,你看成不成?”
  張一迪看著卓燕,抿著嘴唇,也眨了兩下眼睛,長且濃密的睫毛竟然像兩柄小扇子一樣地呼扇——卓燕忍不住要想,這不是暴殄天物麽?一個男人長這麽極品的長睫毛,讓女人可怎麽活?!
  他眼底像是隱著笑意。
  卓燕暗喜。
  這可真是個好兆頭!他越是有笑意,代表她越有可能與他發展偉大友誼。
  他眨了兩下眼睛,說:“我還能說不成嗎?你連我想沒想好賭什麽都幫我決定了!”
  他的話裏含著幾分戲謔味道。
  卓燕抓抓頭,訕訕的衝他笑。
  一麵笑一麵小心觀察他的臉色。
  卓燕覺得張君戲謔歸戲謔,但好像並沒有太過介意,於是大大方方地放了心。
  出於紳士風度,張一迪讓卓燕先走。
  卓燕忍不住得意地偷笑起來。
  五子棋這個東東,她從初中開始就已經所向披靡。
  遇到實在聽不進去的課,她總會拉著同桌一起對戰。多年的戰鬥積累,早已經將她打造成圈圈叉叉界一名經驗多、技巧好、能讓對手欲·生·欲·死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路陽每次不服氣向她挑戰,每次都會輸得渾身上下隻剩下小褲褲——她們倆比誰輸誰脫衣服的。
  說起這個,還有一個典故。
  路陽先前輸過兩次以後,心眼變得賊起來,以後再要對戰前都會躲到廁所去,一套就套十層八層的內褲。
  往往二人對戰直到熄燈時分,路陽身上依然還有三四條小NK沒來得及被卓燕扒下。
  為此卓燕含恨不甘將路某人專封為NK之母。
  NK之母據說曾經也是稱霸她家鄉五子棋界的精英一枚。
  然而當精英遇到卓燕,從此也隻有赤·裸慘敗的份兒。
  卓燕悄悄看向張一迪——這是位多麽熱愛學習的好少年啊!上課時那麽認真的K書,想必他一定不會精通此道。
  她忍不住偷偷激動起來。
  她有種預感——等下的比試,她贏定了!
  曆史告誡人類,人是不可以隨便輕敵的。犯了這種錯誤的人,往往最後會死得很慘。
  卓燕沒有辜負曆史。她敗得灰常灰常慘烈。
  張一迪君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不到他會如此變態,不僅舞功高強,不僅號稱校園籃板王,居然在五子棋這種小競技比賽項目上,他也那麽霸氣囂張!
  看著經緯縱橫的紙麵上,那些可憐的、零落的圈圈,和那些含著殺氣的、無往不利的叉叉,卓燕張著嘴巴瞪著眼睛滿心悲憤。
  這無言的結局令她覺得肝疼。
  她好歹也是位圈叉棋界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想不到竟然這麽輕易就落敗在張一迪手上,甚至連紙麵棋譜的四分之一都還沒用到,她已經敗得一塌糊塗。
  這感覺就像她看小餘在q· q遊戲裏玩拖拉機時,以滑翔機的牛掰身份最後竟敗給負分數赤腳一樣,讓人忒嘔忒憋屈了!
  抬起頭,卓燕癟著嘴無限哀戚地看向張一迪。
  張君如世外高人一般,掛著一臉與世無爭的雲淡風輕。
  她看他他也看她。
  對視中,她說:“三局兩勝!”
  卓燕想好了,這個時候就算被說無賴也絕不能輕易言敗!因為世界從來都是掌握在厚臉皮手中的!
  卓燕覺得張一迪的風度著實不錯。對於她的變態提議,他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看了她兩眼後,無所謂的點點頭,應道:“好,就隨你。”
  然後……過了三分鍾……
  “五局三勝!”
  “OK。”
  然後……又過三分鍾……
  “還是七局四勝吧!!!”
  “我無所謂。”
  然後……再過三分鍾……
  “我覺得九局五勝好些……”
  “那就九局五勝好了。”
  然後……然後……然後的然後……
  局數一直在無限增加著。
  於是直到下課鈴響時,兩個人依然“不分勝負”。
  摸摸額前的劉海,卓燕一臉認真地說:“看樣子今天隻能進行十局了,有點不太盡興。要不我們就定成二十一局十一勝吧,下次繼續較量!”
  麵對她這番荒誕嚴肅,張君竟然沒有笑場,他甚至一本正經地配合點頭,“好,期待下一次你能夠連勝十一局!”
  卓燕:“……”
  卓姑娘石化了……
  她很想追問張君一句,他剛剛說的,到底是正話還是反話?
  TAT……

  第○○十幕
  卓燕和張一迪本來約好下課以後一起去取蘋果筐,可沒等走出教室,江山就像個火箭炮一樣衝進來竄上講台大聲叫道:“自控三班的同學都留一下,班導要給我們開班會!”
  說起班導,這其實是學校的新興產物。
  上幾屆學生都沒有所謂班導的,所有事務都是係導一個人管。
  到了卓燕他們這屆,學員大大擴招,縱使導員練過哪吒大法可以三頭六臂,一個人也應付不過來那麽多張忒能強嘴的嘴,於是幹脆,給每個班級都安插了班導師。
  好好的大學,這麽一弄倒跟高中沒什麽兩樣了。
  班導師責任製實施以來,最顯著的成效不是學生犯罪率……那個犯錯率下降了,而是班會召開率就如雨後春筍一般,勢不可擋的在節節攀升。
  一聽要開班會,卓燕就頭大得要命。
  哀嚎一聲,她對張一迪說:“我班的班會從經驗角度去看,怎麽說也要開個一節課。你看這筐……”
  她奸奸詐詐的想,張君應該會說不然改天好了,然後為了方便聯係順便故意不小心給她留下個聯係方式什麽的……
  結果此君的做法卻頗令她感到意外——想不到他竟對生命中那隻萍水相逢的蘋果筐產生了濃厚愛意,“不然這樣吧,我就在你們宿舍樓前的籃球場那兒打球,等你開完班會回去了,順便把筐給我吧。”
  卓燕呆呆地眨眨眼,經過一小下錯愕後,對張君迷亂地點頭應道:“呃……啊?啊……啊!明白了!行行!!沒問題!!!”
  她一邊點頭應著一邊又忍不住在心中暗忖:此君莫不是有戀筐癖吧……
  張一迪轉身離開。
  卓燕找了位子坐下。
  江山從講台上走下來坐到她旁邊。
  坐下後,他斜著眼睛睨著卓燕,嘴裏嘖嘖有聲,“嘖嘖!古人怎麽說的來著?一日不見當刮目相看!我說文靜啊,你這為了一張照片,算是下了血本了!”
  他本來挺好看的一張臉,因為神情頗有些猥瑣,卓燕怎麽看怎麽覺得他此刻真是非常欠揍。
  江山無視卓燕對自己的輕蔑,又連連嘖嘖兩聲,怪裏怪氣說:“嘖嘖!看來你拾掇拾掇倒也能對付個人樣出來,別說,你居然還真讓那張一迪同學允許你靠近他。要說這人和人啊,雖然都吃五穀雜糧長大,可畢竟還是有差距。你看他張一迪冷冷酷酷的,而我卻溫文儒雅得很。不過話再往回說,你說張一迪允許你近身,這事是說明他的忍耐力好呢,還是說明你的皮比較厚抗擊打能力比較強?”
  卓燕嚴重懷疑江山同誌腦子被他們宿舍門夾過。
  “江同學,請問你剛剛是說什麽呢,亂七八糟的?不得不說,你臉皮比鄙人要更厚一點——說得那麽亂都不忘見縫插針的誇你自己,你真是太有才了!”
  江山一臉認真,“我有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另外,我不覺得實話實說和臉皮厚能扯上關係,謝謝。”
  他那副認真表情讓卓燕幾乎抓狂。
  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對他采取以毒攻毒、以厚臉皮治厚臉皮的整治措施。
  卓燕抬起手,矯揉造作的扮出一副從容優雅的樣子,掠了掠鬢邊絲絲垂順的一縷頭發,看著江山慢聲細語說:“你剛問我張一迪怎麽會允許我近身是吧?哎喲,這得怎麽說呢?天生麗質吧!秀發很出眾,誰看不心動?!”一邊說一邊轉頭衝江山飛個媚眼,嗲兮兮繼續,“大兄弟,用海飛絲吧,它會讓你變得和我一樣自信!”
  江山立刻受到強烈刺激,二話不說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一手壓在胸膛前,一手風勢淩厲如刀的指向卓燕掙紮叫道:“趕緊閉嘴!佛不是說不惡心人勝造七級浮屠嗎?卓文靜算我求你了,你給自己積積德造造浮屠吧!”
  路陽湊過來,一屁股坐下,滿臉同情的看著江山,“班長命苦啊,看不透紅塵罪惡。我們宿舍這小妞,惡心別人時一向是下死手的,今天隻給你弄個內傷沒要你吐掉半條命,屬實是您福大命大造化大呀!”
  卓燕橫了路陽一眼,自覺眼皮翻得風輕萬種,“唉,我理解你的心情。我這是紅顏遭嫉啊!”
  路陽當即癡呆了一張臉,僵屍似的看著她說:“我真想殺了你!”
  卓燕不理她的恫嚇。
  她知道路陽向來有這想法,總惦記著可以一生宰她千百回,她早習慣了。
  江山卻不淡定地低嚎起來,“路陽我求你,你還是把我殺了吧!我活不下去了!”
  卓燕扭頭怒視江山,衝他叫道:“活膩了是吧?還想不想娶老婆了!”
  班導站在講台上羅裏羅嗦的說著什麽事,卓燕很想注意聽,可是耳朵越認真眼皮卻越打架。馬上就要睡過去時,路陽在她腿上狠扭了一把,她一下精神過來,憤怒望向路陽,低吼問她:“幹嘛掐我?”
  路陽理直氣壯地回答:“你個白癡!昨天燙的頭,今天就趴桌子上睡覺,那不壓彎了嗎!!!”
  卓燕一聽,覺得路陽確實是在為自己好,不禁有點感動,“陽陽你真好!姐耐你!可是你下回叫醒我能不能不掐我?掐我也行,能不能不可大腿裏子掐?我疼!!!”
  路陽卻不看不理她,一臉嚴肅的望著前邊。
  卓燕連著“啊?行不行?說啊?問你呢?”對她說了好幾句話,她都沒有絲毫回應,就是執著地望著前邊,仿佛那裏正交叉高懸著神聖的鐮刀和斧頭。
  江山在桌子下邊用腳踢向卓燕。
  卓燕迅速轉頭衝他惡狠狠地問:“幹嘛踢我?別動手動腳的!別忘了你是快有家室的人!”
  結果江山卻和路陽一樣,也不看她不理她,兩眼直勾勾望著前邊,一臉的道貌岸然。
  卓燕慢慢有點回過味來了。
  她感覺到了異常:不曉得從什麽時候開始,教室裏竟然變得靜悄悄的,連班導都不再講話……
  她慢慢、慢慢的轉頭,再慢慢、慢慢的抬頭,誠惶誠恐的向講台上看過去,然後發現——
  偉大的班導師正在全神貫注的望著她!
  卓燕被班導淩厲的眼神瞪視得渾身一激靈,受驚鴕鳥似的連忙又把頭垂下去。
  班導師開了腔,“卓文靜啊卓文靜,你算把大家對你的期望和寄托給辜負了個徹徹底底啊!還文靜呢,你就說你有文靜的時候嗎?坐下邊認真聽我說話,不許再搗亂了!”
  卓燕垂著腦袋不服氣的小聲嘀咕:“怎麽沒有文靜的時候?一開始人家不是挺文靜的嗎!”
  江山在她旁邊跟蚊子嗡嗡叫似的小聲溜話,“拜托,你那不是文靜好不好!你剛才那叫‘困了’!謝謝!”
  卓燕不爽極了,在桌子下邊要多狠有多狠的往江山腳背上凶殘一踏。
  耳邊聽到他痛苦隱忍的悶哼一聲……
  聽到他哼唧那一刹那,她覺得自己好像看到百花盛開春回大地一樣——這世界它是多麽的美好啊!
  班導師召開班會的真正目的,直至會議進行到第三十分鍾才被他漸漸揭露出來——之前說的那些,不過是在表演個人演講與口才。
  他說過幾天教育部有領導要到學校來檢查工作,為了營造良好的校園氣氛,他要求男女同學之間在相處的時候,注意不要有太過親密的肢體接觸,比如拉手、擁抱、甚至接吻等。
  他還語重心長地告訴大家:“進了大學以後,你們就是大人了,按說你們是可以談戀愛、搞對象的,但是不要忘了,你們還是學生,學生就要以學業為重,最起碼大一、大二的時候,你們不要讓太多別的事情牽扯了自己的精力。比如說有的女同學喜歡上外係外班的男同學,那她晚上胡思亂想,白天老師上課時她就會困。這樣下去,成績肯定是要下降的……”
  卓燕越聽越覺得班導的話有點含義深深意有所指。
  怎麽像在說她呢?
  她小心翼翼抬起頭去看班導——總覺得他的視線在有意無意從自己身上掃過。
  她眼睛認認真真看著前麵,嘴巴卻悄悄蠕動起來,小聲斥責向身邊的江山君:“哥們,你忒不仗義了吧!是不是你跟班導打的小報告?不然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怎麽那麽意有所指!”
  江山也專心致誌的望著前邊並不看她,嘴裏怒道:“呸!我怎麽就那麽稀罕你!”
  卓燕立即回噴他:“也呸!我怎麽知道你怎麽就那麽稀罕我!”
  江山不甘示弱,“也呸什麽也呸!呸你個貞子頭!你的風流韻事一傳十十傳百的,早就全校皆知了,還賴我?不講理的小刁婆子!”
  卓燕被江山的話震怒了。
  她回他: “首先,呸!我為你的無知感到可恥!我必須糾正你,我的頭不是貞子頭!貞子沒我頭發直,她壓根沒燙過離子燙!記住,我是埃及豔後頭!謝謝!!!其次,再呸!我的風流韻事還不是你給逼的?我不賴你賴誰?!”
  兩個人全都一副目視前方專心聽講的樣子,嘴巴裏卻在不停唇槍舌劍的奮戰著。
  班導師宣布散會時臉上表情迷惘極了,皺著眉頭納悶感歎:“真奇怪?是我耳朵最近不好使嗎?怎麽總覺得下邊有嗡嗡聲,但也沒瞧見誰倆在嘮嗑啊?怪了……”
  路陽揉著太陽穴,有氣無力的問卓燕:“文靜,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和班長君有奸·情?”
  卓燕驚悚瞪眼,“啊?!陽陽,你不是被班導師墨跡得傻掉了吧?怎!麽!可!能!朋友漢、不可亂呀!”
  江山也在一旁忙不迭地極力澄清,“路陽同誌,我想說作為班長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往我頭上這麽扣屎盆子啊!”
  卓燕立刻怒視他,“呸!你才屎盆子!”
  路陽皺緊眉頭,“難道我聽錯了?老師在上邊說事的時候,我一直聽到你們倆在那嘰嘰咕咕的說我稀罕你、你稀罕我什麽的,那個熱烈啊,聽得我太陽穴都要搶在鼻子之前爆血管了!”
  卓燕瞬間癡呆了,“陽陽,我眼含熱淚跟你說句肺腑之言:你這對皇上的驢耳朵,虧沒長在包拯腦袋上,不然得製造多少樁冤假錯案啊?!”

  第一十一幕
  開完班會,路陽她們直接去了食堂,卓燕和江山往宿舍方向走。
  走到宿舍樓下時,卓燕果然看到張一迪在打籃球的矯健身影。
  有很多群眾在圍觀,中堅力量是年輕女性。
  傍晚的天空除了漂浮著猴腚腚色的火燒雲以外,就是彌漫著這些女同學們的呐喊和尖叫聲了。
  江山看著那些狀似癲狂的女生們咂舌說:“嘖嘖,現在你們這些女生喲,一個色過一個,看見好看男生就忍不住扯嗓子直叫喚,多不矜持,多麽輕浮!”
  卓燕涼涼地瞥他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她特別想與他作對,於是站在球場邊,扯脖子就喊了一句:“張一迪……”
  其實她想喊的是“張一迪加油”。
  可由於發力過猛,剛喊完名字還來不及說加油兩個字,她的嗓子居然破音了!
  她嗓門本來就不小,大嗓門喊到破音的境界,可想而知 “張一迪”三個字被她叫得是多麽的響徹雲霄,簡直力壓全場一切熙攘吵鬧。
  ——那一刻,江山同誌像腳下長了彈簧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遠離她的方向速速斜竄開去。
  ——那一刻,場下的女生們,全都向她身上投來震驚目光。
  ——那一刻,場上的張一迪同學正要上籃的兩隻腳丫子,在聽到她的尖叫以後,非常錯亂的一隻收不住前進的勢頭依然向前邁著、一隻卻生生停頓下來——這樣糾結不統一的步伐直接導致他一個大劈跨坐在地上。
  而球,從他手裏,咕嚕嚕、咕嚕嚕滾到地上,咕嚕嚕、咕嚕嚕滾到對方球隊某人腳下……
  ——那一刻,卓燕癡呆僵立在場外,血氣上湧,雙耳嗡鳴,大感丟人。
  她心中自有一番苦楚糾結——知道真相的,會明白她隻是想和江山作對、隻是想單純的吼叫一聲加油;而不知道真相的會天經地義的覺得她是在躁狂發花癡。
  卓燕認真想了想,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貌似知道真相的,就隻有她自己一個人;而不知道真相的,卻是宇宙中除她以外的一切生物……
  看來,她燒包的美名是擋也擋不住,注定要被傳頌開了……
  ——在那一刻的下一刻,卓燕耳邊忽然爆開一片尖叫聲:“哇!!好帥耶!!真的真的好帥耶!!連跌倒都像在跳舞一樣!哇!!張一迪張一迪張一迪!!!”
  卓燕:……
  =_=|||!
  卓燕囧囧有神的抬起手擦冷汗,心中無限感激讓張一迪同學跌倒的那塊地皮。
  假如沒有它,她不會這麽快就脫離眾女的視線淩遲……
  籲口氣,她一把扯回江山這關鍵時刻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打算就思想道德方麵好好損損他。
  還沒來得及開腔,球場上似乎發生了某種逆轉性變化,場下眾女齊齊欷歔哀嚎起來。
  卓燕想抬頭觀望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結果沒等視線到達球場,她就發覺自己好像再次成為眾人怒視的對象。
  戰戰兢兢向憤怒女神們回望過去,卓燕發現她們每個人都在咬牙切齒。
  她不容江山從身邊二次竄逃,用力揪住他胳膊不放,扭頭問他:“怎麽回事?為嘛這群大姑娘都瞪我一個人?”說話時發現嗓子居然啞了。
  可見剛才那一聲,她喊得有多麽受傷。
  江山表情錯亂,似乎很想表現得他其實並不認識抓他的這女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偏偏就被這女的給抓住不放了,“哎哎,鬆開,大庭廣眾的,別拉拉扯扯,班導剛才不是說了嗎,讓我們注意言行舉止,乖,快把哥鬆開,注意影響!”
  卓燕非常執著,“你告訴她們為什麽全都用眼神剜我,我就鬆開!”
  江山低下頭看她。
  他個子很高,差不多也是一八零左右,兩人離得又近,所以他看向她的姿態非常之俯視輕視以及蔑視, “真罪過,你剛剛作了什麽孽你自己居然不知道?你頭先那嗓子鬼叫不是讓張一迪把球丟了嗎?然後那球不是讓對方白揀去了嗎?然後對方端著那球一個幹脆利落的三步上籃,進了;然後直接導致張一迪同學這一方以一分之差落敗了。恭喜你文靜妹,你禍害人間的本領越來越登峰造極了!還有姐姐喂,算我求你,快把我鬆開吧,等會都讓你搓出皴來了!”(皴:就是洗澡時從身上搓下來的大泥巴,奸笑!)
  卓燕瞪大眼睛看著他,滿心滿肺的無法置信,“我居然改寫了一場比賽的勝敗結局?!”滿懷激動的,她嘶啞感慨,“天啊,想不到我也有成為紅顏禍水的一天!”
  江山崩裂地掙開她的手爪子,語氣真摯到天塌地陷,“文靜,別胡思亂想,你是禍水沒錯,不過不是紅顏級別的,那級別對姿色有要求!”
  卓燕立刻憤怒了,“就是說,你覺得我沒姿色唄?!”
  她想好了,江山要敢說是,她立刻大飛腳踹他!
  江山同誌很上道。
  他狂搖頭說:“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卓燕剛要稱讚他懂事,誰知他接著又說,“你不是沒有姿色,你隻是沒姿而已,色倒是一直挺色的!”
  這回卓燕同學很果斷。
  她二話沒說,毫不猶豫的抬起腳往江山身上狠狠踹過去……
  江山一邊向旁邊躲出去老遠,一邊對她叫:“快別鬧了,張一迪找你算賬來了!”
  卓燕聞聲動作一滯,趕緊收腳,一回頭看見張君可不是正從場上向她這裏走過來了……
  張君越來越靠近。
  卓燕心裏非常緊張,她怕張君會責怪自己出言不遜攪了他的勝局。
  越緊張頭就越往下低,張一迪走到麵前時,卓燕已經把腦袋整個耷拉在胸前——一副低頭認錯爭取寬大處理的主動認罪狀。
  “你剛才叫我?”他在她頭頂發問。
  從他聲音裏卓燕辯不出張君到底是喜是怒,索性一直垂著頭不肯抬起來。
  “呃……啊……那個我一不小心……就……”她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麽解釋好。
  好像不論怎麽說都顯得自己很花癡。
  “是等久了吧?本來隻是隨便玩的,沒想到會打起比賽。不好意思!”張一迪卻這樣淡淡的說。
  卓燕驚訝抬頭,“啊?”
  他居然以為她叫他是因為她等不及想要把筐給他?
  不會吧……
  這看起來酷酷的少年郎居然秉性這麽純良?!
  遇到這麽通情達理的好同誌,卓燕覺得自己的愧疚心一下被激活。
  她抬頭看張一迪,他正在用毛巾擦汗。
  旁邊有幾個女生在羞答答小聲嘀咕著。
  卓燕猜她們大抵在說眼前張君擦汗的樣子是多麽的帥氣迷人。
  她有些訕訕地對張一迪說:“對不起啊!我那一嗓子害你坐地上不說,還丟了球輸了比賽!真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喊一聲張一迪加油,結果沒等喊完,嗓子居然破音了!我覺得可能是我平時喊得太少了,冷丁一下聲帶沒怎麽適應!”
  她的話說完,旁邊響起“撲哧”一聲。
  江山那無良的廝居然在笑話她。
  卓燕覺得有點囧。
  而讓她覺得更囧的是,張同學竟然也在嘴邊浮起笑意。
  她有些想要流淚。
  她真有那麽可笑嗎?!
  收起那份囧囧的悲戚,卓燕對張一迪說:“你等我下,我這就上樓去給你拿筐!”
  臨走前不忘狠狠剜了江山一眼。
  結果她白白浪費了憤怒感情,江山這廝居然並沒有看她,而是在深情打量張一迪。
  卓燕被江山君那專注的眼神凍得渾身一激靈,心中無比感歎:莫非張君魅力無邊,已經男女通殺?
  抖……真是惡寒……
  再下樓時,江山和張一迪雙雙不見蹤影。
  卓燕猜江山應該是回去了。可張一迪去了哪裏,她很納悶,說好他等她拿筐的不是。
  孫猴子似的左張右望了小半天,卓燕終於看見張君從小超市方向翩翩行來。
  她連忙迎過去把筐遞給他,“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接著又隨口問了一句,“你住幾樓啊?住的樓層越高,這筐的優越性越能被無限體現!”
  張一迪接過筐,淡笑一下,回答她:“二樓。”
  “二樓?”卓燕有點小驚訝,“那其實也用不到筐啊,東西什麽的,直接撇來撇去就行吧?”
  張一迪看她一眼,“我不是用它運東西。”
  卓燕更加奇怪起來,“那你這麽急著要它幹嘛用啊?”
  張一迪收回眼神,沒有回答。
  卓燕摸摸劉海,無所謂地聳一聳肩。
  人家不愛說,自然不能強問。
  嗓子啞啞的,每說一句話都絲絲拉拉的疼。卓燕想回宿舍喝點熱水潤潤喉,就對張一迪說:“那什麽,沒什麽事的話我就上去了!”
  結果卻被他攔下來。
  “等等,”張一迪叫住她。
  卓燕停下來,看著他,滿眼疑問。
  張一迪從短褲口袋裏掏出一小盒東西遞過來,“我聽你嗓子喊啞了,這是喉寶,晚上含幾粒明天就能好了。”
  接過那盒喉寶,望著張一迪轉身離去的背影,卓燕在夕陽紅彤彤的霞光裏,化成一副癡呆係數很高的僵立雕像……
  卓燕美滋滋一步三顛的上樓時,手機響起來。
  接通,竟然是江山那個混球。
  “幹嘛!”她凶狠的問。
  “在哪呢?到宿舍樓下來,快!哥等下還有事呢,別磨蹭!”江山惡裏惡氣的回她。
  卓燕轉身蹬蹬蹬下樓。
  剛一出樓門口,她就對江山嘶吼:“你怎麽像個事爹一樣?快說有什麽事!”
  江山一拍她頭頂,皺著眉說:“聲兒都快啞成烏鴉了,還牙尖嘴利不饒人,嗓子不疼嗎?”
  卓燕立刻賣乖,一副小可憐相,淒苦地嘟囔著:“疼!賊疼!火燎燎的疼!”
  江山鄙視的橫她一眼,從兜裏掏出一小盒東西。
  那東西卓燕怎麽看怎麽覺得眼熟。
  “這個拿去,晚上含幾片,明早應該就不疼了!”江山一邊說一邊把小盒遞給她。
  卓燕接過來一看,立刻驚了。
  居然也是喉寶!
  她忍不住得意的仰天長笑,“哎喲喂!姐今天人品大爆發呀!居然人見人愛誰見都憐!!!哈哈哈哈……咳咳……”
  由於太過忘形,她忘記了人世間有句俗語,叫做樂極生悲。
  她得意的笑、得意得笑,笑得那麽勇猛那麽嘹亮,最後在江山同誌極為輕蔑的目光裏,她把自己笑得更加像隻烏鴉……

  第一十二幕
  等大家吃完飯回到宿舍,卓燕往屋裏當中一站,帶著滿臉銀笑挨個的問:“小妹妹,吃糖嗎?”
  她嗓子啞兮兮的,聽得路陽直皺眉,“這是讓誰給糟蹋過怎地?怎麽這副動靜?喊的?掙紮?嘖嘖,看來最後是沒被得救啊,被刺激得精神都不太正常了,真可憐!”
  小餘最愛吃糖,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過來一邊搶一邊叫:“我吃我吃!給我!”
  孫穎最有人性,體貼詢問卓燕:“你嗓子怎麽了?”
  卓燕先賊兮兮遞給小餘一塊喉寶,再嬉皮笑臉轉頭回答孫穎:“喊救命喊的!”
  孫穎無奈扶額。
  路陽在一旁叫:“我就說吧,這家夥你就不能同情她,你越同情她她越蹬鼻子上臉!”
  卓燕“呸”了一聲,“我不是順著你的話往下說呢嗎,你怎麽這麽不知道好賴呢?”
  路陽指著她對孫穎說:“看見沒看見沒?這小妞多混,倒打一耙呢,也不知道我倆誰不知道好賴!”
  這時小餘突然在一旁大叫起來:“卓文靜,你給我吃的什麽糖?!怎麽一股藥味?!”
  卓燕嘰嘰咯咯笑倒在床上起不來,聲音又啞又鈍,嗓子眼像被砂紙磨過一樣。
  小餘拿起桌子的小盒,看到上麵的喉寶字樣,知道自己被卓燕耍了,怒不可遏,“呸”的一口吐掉喉寶,轉身飛撲到床上對烏鴉女暴力的拳打腳踢,“好啊卓文靜,你膽子肥了!竟敢騙老娘吃藥!!!”
  卓燕連連告饒,“別打別打,這藥和別的藥不一樣,我要告訴你這藥的來曆,你肯定後悔剛才把它給吐了!”
  小餘掐她,“掐死你個吹牛精!”
  卓燕左扭右閃的躲,“哎喲,住手!沒能耐的才動手呢!有本事咱倆鬥嘴的!哎你別掐我啦,我沒騙你呀,這喉寶有一盒是張一迪買的!”
  小餘立刻停手。
  “你說誰?”她無法置信的問,“他給你買藥?你們倆怎麽了?他為什麽會給你買藥?”
  卓燕“嘁”了一聲,說:“你不往歪裏拐著說,是不是心肝脾肺腎加肛腸什麽的都難受啊?搞得像我和張一迪苟且過似的!哼~”她用力翻個白眼,“不過呢,說起來我嗓子啞還真是為他叫的。唉唉,太投入太用力了。你們大家要以我為戒,以後為男生叫的時候,要注意掌握分寸和力度,不然事後嗓子一定會又啞又疼的。”
  她一臉真誠的告誡,讓小餘憋氣憋得幾乎內傷。
  路陽忍不住開口:“文靜,我怎麽覺得你自己說的,比小餘說得還黃還暴力呢?感覺就像,今天你要不把這喉寶吃了,十個月以後就會有個小孩兒跟你叫媽咪跟張一迪叫爹地似的!”
  卓燕立刻噴她:“你傻呀不識數呀沒常識呀!你家孩子一生下來就會喊人啊!!!”
  路陽忍無可忍,寧可晚上睡冷覺,也奮不顧身把枕頭被子一股腦砸去卓燕身上。
  小餘把卓燕從被海裏挖出來,滿臉鄭重其事地問她:“你說這喉寶是張一迪給你買的,這事是真的嗎?”
  卓燕用力點頭,“絕對真!比我的胸還真!”
  小餘瞥一眼她胸前,“你要這麽說,我還真得好好合計一下。誰不知道你那裏海綿大於脂肪啊!”
  不等卓燕反撲,她立刻又岔開話問,“他為嘛給你買喉寶?你們倆好了嗎?你勾引成功了?既然成功了你要嘛喉寶啊,要q ·q號多好!嗓子這東西你就不吃喉寶隻要少說點話過幾天它自然而然也會好,你怎麽這麽不懂得珍惜機會呀!哎喲我的q ·q號喂!”說著說著就被淒苦蘇三給附體了。
  卓燕嘴裏嚷嚷著“真沒人性”,扒拉開小餘的手爪子,跳到地上,把傍晚時分的情形給三個人仔細描述一遍。
  路陽聽完,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對卓燕問:“文靜,你說要是江山和張一迪倆人讓你選,你會選哪一個?”
  卓燕翻著白眼答她:“選嘛選?不著邊的事。江山是我妹夫,他給大姨子溜須是應該的,不然我給他穿小鞋讓他婚姻不幸福。張一迪嘛,嗯嗯嗯,小餘不是說那廝不適合做老公,隻適合做偶像嗎?此君沒事YY一下就成了,真跟他動心談戀愛不得讓他那些迪士尼們撓死我。”
  路陽斜眼看她,“我怎麽覺得你沒說實話。”
  卓燕眨眨眼,收起嬉皮笑臉,換上認真的樣子,看著她說:“好吧,我說實話給你聽。是這樣的,姐是個曾經滄海的人。在我心中,有一個夢,可以和他生死與共,燦爛星空,有我們笑容,以後我們生個孩子起名叫英雄!”
  到最後麵幾句時,她居然開始用真心英雄的調調唱上了。
  沙啞的音色幾乎讓人痛不欲生。
  路陽小餘孫穎三個人一齊皺眉喊停。
  路陽不屑的叫:“我看你這敗家孩子是一天不撒謊心難受!十句話裏九句半都是假的,剩下那半句還是廢話!”
  卓燕小聲說:“可我說的真的是真的!”
  三個人對她齊刷刷的喝:“去邊兒的!”
  第二天上課,卓燕起來有些晚,趕到教室時正好打鈴。
  來不及往路陽事先給她占好的位子奔,她就近竄到靠著門口的座位坐下。
  一轉頭,發現旁邊居然坐著江山,不禁心情大好,立刻對他綻放一朵極燦爛的笑容,“嗨~江山哥!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江山皺眉,“沒個正行兒。昨天吃沒吃含片?怎麽嗓子好像沒什麽起色啊。”看她滿臉訕訕的賊樣兒,轉念間立刻明白過來,“你肯定跟個話癆似的沒完沒了嘮嗑來著,不然不會還這麽烏鴉!”
  卓燕瞪大眼睛很真誠的樣子拍他馬屁,“江山哥威武!江山哥英明!江山哥……”
  江山打斷她,“撈點幹的說,誇這麽多都不踩點。來,乖,跟哥學著說:江山哥英俊!”
  卓燕當下一副被噎到的樣子,一邊捶胸一邊搖頭,“我還小,你不能引誘我說謊話,這樣人家會長不大的!”
  江山眼神邪惡的瞟向她胸前,“你還小貌似是真的。可還能長大……這事有點懸吧?”
  以前關於胸部凸起問題,在宿舍大家沒少開玩笑。
  可今天不知怎麽的,被江山兩道齷齪視線詭譎一掃,卓燕竟然臉紅起來,“你……你往哪看!你……怎麽什麽都說!”
  一副伶牙俐齒奇妙失靈,她瞪著江山想罵他一句臭流氓,偏偏舌頭像木掉一樣不聽使喚。
  江山看到她一臉罕見的羞赧焦促,一時竟然也變得笨嘴笨舌。回想自己剛剛說的話,不知不覺的,臉也悄悄發起了燥。
  “哎哎,別急別急,哥跟你鬧玩呢,鬧玩還帶急眼的啊?別氣別氣,以後不這麽玩了還不行!”他趕緊一派大大咧咧的化解尷尬。
  卓燕半天沒說話。
  吐氣再吐氣,終於卸下滿臉緋紅。
  然而心裏依然堵堵的,總覺得自己吃了虧。
  咬咬牙,暗中做個決定。
  她轉頭夾了江山一眼,對他哼哼地說:“你答應給我唱一首歌,我就不生你氣!”
  江山看著她歪頭歪腦、瞪眼撅嘴、滿臉奸詐的樣子,忽然笑起來。
  “成!你說吧,什麽歌,等下課了哥一定給你唱!”他信誓旦旦保證著。
  卓燕“哼”了一聲,豁出去的一揚下巴,對他說:“就唱我是一隻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鳥!”
  江山君聽畢,張著嘴巴瞪著眼睛,呆掉了……

  第一十三幕
  這節課內容實在索然無味,卓燕百無聊賴之下,靈機一動,對江山提議對戰五子棋。
  江山也正聽課聽得嗬欠連連,此主意一出,兩人立刻一拍即合。
  開局時,江山並不在畫好的棋盤中央落筆,而是跑去紙麵的犄角旮旯畫了個圈圈。
  卓燕一看就抿嘴笑起來,小聲地說:“一看你就是上課經常不聽講、深諳此道的老手,不用人提醒,自己就知道省棋盤!”
  江山一聳眉,泰然自若地問:“是不是得賭點什麽?”
  卓燕正中下懷,低聲叫:“嘿,跟明白人辦事就是省勁兒!就賭誰輸誰畫棋盤的!”
  江山沒有異議。
  兩人正式開戰。
  兩局下來,各自有輸有贏。
  卓燕咬著筆頭悶悶說:“怪了,以前我無往不利,最近怎麽竟遇高手,不管和誰玩都這麽不愛贏呢?”鬆開筆頭呼口氣又說,“不過還好,跟你玩起碼我還有贏的時候。跟張一迪君玩,那整個就是一TCL,太慘了!我隻能長時間寄希望於未來。”一邊說一邊惆悵搖頭。
  江山不動聲色。
  到下課時,整理戰局,卓燕多輸掉兩盤。
  “嗷……怎麽搞的!”卓燕無法置信地仰頭嚎叫,“難道天將降大任於美人也,必先輸其五子棋嗎?”
  江山用筆敲她頭頂,滿臉的受不了,“真服了你,臉皮越來越厚!”忽然神色一變,起身叫道,“壞了,導員叫我下課過去一趟,我給忘了,快閃開,哥現在得趕緊去!”
  卓燕懵懵懂懂站起來,江山一邊往外竄一邊不忘對她囑咐說:“記得回去畫棋盤啊,你輸了!”
  卓燕呲牙裂嘴的“哦”了一聲,看著江山急匆匆往教室外麵走的背影,忍不住皺起眉頭。
  路陽湊過來想喊她一起回宿舍,看到她一臉迷亂的望著某人消失的方向呆呆不動,不禁賊兮兮問:“文靜,人都走遠了,別看了,啊!想的話,再上課你就挨著他坐!”
  卓燕扒拉開路陽的腦袋,一臉思索地說:“別搗亂,姐想事呢!我總覺得忘了點什麽事,還是挺要緊的事!你讓我好好想想,我感覺馬上就能想起來了!”
  路陽在一旁直撇嘴。
  卓燕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上當!江山這個死狐狸精!我剛想起來,導員這星期出差啊!他是在跟我耍花腔逃避唱歌!”
  路陽拍著胸脯哭喪著臉直叫喚:“姑奶奶你能不能別一驚一乍的!虧我早上吃的幹飯沒喝粥,不然這會兒失禁沒失禁都不好說!”
  TAT……
  再上英語課之前,小餘鄭重對卓燕交代,“這節課下課時,務必把張君的Q ·Q號給我搞來,否則你就別回來了,你的鋪位我們會想辦法改裝成躺便的。”
  卓燕很虛心地問:“躺便是個啥東東?”
  小餘一臉嚴肅地答:“知道坐便吧?請自行類比,相信你的智商會讓你懂得什麽叫躺便。”
  卓燕立刻被小餘的變態創造力所折服。
  到了上課時,她先小心翼翼問張一迪:“老師講的那些東西,你都會嗎?”
  張君淡淡地答:“還可以。”
  卓燕直直身子,點點頭,“哦。我回去自己好好看一遍的話,估計也能會個差不離。”停了停,腦袋又湊過來說:“反正都能會,要不,咱倆繼續圈圈叉叉呀?”
  張一迪側頭看她,忍笑似的抿著嘴說:“我沒意見。”
  卓燕立刻把事先畫好的棋盤找出來,鋪到兩人中間。
  接收到張一迪充滿玩味的眼神後,她訕訕地說:“這個這個……見笑了哈,我確實是有備而來、有備而來!嗬嗬嗬嗬……”
  張一迪聞聲轉過頭去,手空握成拳擋在嘴巴前輕輕咳嗽一下。
  等他再轉回頭,卓燕看著他愣呼呼地問:“你剛才是不是想笑?”
  張一迪挑高眉毛看著她,直把她看得快要發毛時才雲淡風輕一點頭,:“恩。”
  “呃……啊?”
  卓燕忍不住更加地愣,“那個其實……你想笑就笑好了,反正我也不是沒被你笑過,你不用假裝咳嗽什麽的,忍多了再把自己搞得內傷。”她一本正經地說。
  張一迪也一本正經地答:“好。”
  卓燕覺得自己的劉海似乎全都幻化成了黑線頭,密密麻麻從額前垂下……
  和張一迪正式對戰前,卓燕內心豪情萬丈自信滿滿。
  她覺得近日來通過與江山同誌進行的拉力對抗賽,大大積累了她的圈叉經驗,提高了她的圈叉戰鬥能力。
  她美滋滋的想,這次站勝張君應該希望大大地有。
  然而人的願望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灰常殘酷的。
  一節課下來,她的連敗紀錄已經累計到四十三局。
  麵對張一迪君微微帶翹的嘴角和眉梢,卓燕勇敢決定要將厚臉皮這一高貴品質發揚到底!
  “咳恩!”清清嗓子,她起了個話頭,“那個筐,還好用吧?”
  “恩,很好。”張君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殷切的詢問過後,話鋒突然一轉,“你看咱們定成八十七局四十四勝怎麽樣?”她綻放出一臉純真無邪的甜蜜微笑,滿懷憧憬的問出來。
  張一迪這次沒有轉過頭去咳嗽。
  他對著她直接就笑出來,“我沒問題。”
  停了停,看著卓燕笑得像偷吃到肉似的開心,最終還是忍不住咳嗽一聲,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懂得曲線救國的。”
  卓燕愣了下,瞪大眼睛,“啊?”反應一會兒,總算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嗬嗬嗬訕笑著說,“這不顯得親切嘛,也不能上來就說我們把戰線拉長吧,那顯得多唐突啊你說是不是?”
  張一迪又轉過頭去咳嗽一下。
  卓燕囧囧有神地摸了摸自己劉海,撇著嘴巴在心裏悄悄說:那麽愛咳嗽,真該也送你一盒喉寶治一治!
  想到喉寶,她眼前忽然賊光一閃,心頭頓時邪念一生。
  她轉頭對張一迪說:“那個,之前你送喉寶給我,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呢,謝謝啊!別說喉寶還怪好吃的呢!啊對了,你今天總是咳嗽,我看不如你也吃一片吧!”一邊說一邊從口袋小盒子裏掏出一片喉寶遞過去。
  張一迪稍稍遲疑一下,接過喉寶放進嘴裏,看著卓燕說:“你嗓子好像還是有點啞。不然你自己也含一片吧!”
  卓燕嘴角抽了抽,硬著頭皮也含了一片……
  其實她特別不喜歡喉寶的味道,苦不苦甜不甜不說,還嗖嗖冒涼風,她特別害怕含完之後會鬧肚子——總有抽了一肚子風的感覺。
  她本來隻是想戲弄張一迪吃藥,結果沒想到張君雖然不動聲色卻道行高深,輕描淡寫就把她拐去一起有難同當進補大藥片。
  卓燕實在不喜歡喉寶的味道,剛含一會兒就忍不住嘎嘣嘎嘣嚼碎了。
  往肚子裏咽渣渣的時候,感覺到身旁張君似乎正在用探詢的眼神望著自己,她連忙轉頭綻放笑容,誠懇真摯地說:“那什麽,這是我小時候水果糖吃多了養成的習慣,什麽東西放嘴裏都含不住,就想把它立馬給嚼了才過癮,嗬嗬!”
  張一迪沒做聲,轉過頭又輕輕咳嗽起來。
  卓燕垮下臉忍不住小聲問:“其實,你是不是覺得,我特缺心眼啊?”
  張一迪抬起頭,收了笑容看向她,很嚴肅地說:“沒有。”
  卓燕心裏一樂,覺得總算保住一分形象。
  結果張一迪卻跟著又說:“就是有時候,覺得你有點傻乎乎的!”
  卓燕的表情一下僵住……
  她看著張一迪喃喃地說:“這回可完了,你把我自尊給傷了!”
  張一迪挑著眉毛問:“哦?這樣。那,怎麽樣能彌補一下呢?”他問得滿臉認真。
  卓燕用眼尾迅速掃向小餘,小餘十分敏銳地感知到她的視線,滿臉猙獰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卓燕立刻收回視線看著張一迪說:“我現在還想不出來,要不你把你Q ·Q號告訴我吧,回頭我好好想想怎麽才能彌補,想好了告訴你!”
  話音落,兩人之間一片寂靜。
  卓燕慢慢慢慢垂下腦袋。
  她直覺自己剛剛又唐突的丟了一次臉。
  在她的頭就要敲到桌子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一串數字。
  卓燕迅速抬起頭看向身邊人。
  張君正在嘎嘣嘎嘣地嚼碎喉寶。
  她瞠目結舌的望著他,怎麽都無法把“嘎嘣嘎嘣”的粗獷聲音和細致俊秀的美少年聯係到一起去。
  張一迪這時轉頭看向她,一臉淡定地說:“恩!這麽嚼著吃,感覺確實不一樣,挺過癮的!”
  他說話時,卓燕似乎都能感覺到從他唇畔飛逸出來的薄荷的涼風。
  看到他眼睛裏似乎隱著滿滿的笑意,她不知不覺地也跟著咧開嘴巴笑起來。

  第一十四幕
  卓燕把張一迪的Q·Q號告訴給小餘,小餘興奮得像嗑了搖頭丸。
  她握著卓燕雙肩猛烈地搖,“文靜,你長大了,知道上進了!我為你能保住自己的床鋪而感到驕傲!”
  卓燕在擺蕩中扶額歎息:“可恥啊!小餘我為你因為哈男銀不隻威脅我還威脅我的床感到太可恥!”
  小餘無暇繼續鬥嘴,鬆開她興奮地衝到電腦前,霹靂巴拉敲著鍵盤。
  申請加為好友的消息發送出去。
  等了好久,卻一直不見通過。
  小餘在等待中從興奮變得懷疑,從懷疑變得焦躁,從焦躁變得暴力。
  “卓文靜!”她用力揪住卓燕衣領非常母夜叉的問,“你不是隨便編了串數字坑蒙拐騙以及敷衍我吧?!”
  卓燕被勒得連翻白眼,忙不迭掙開她說:“不孝的孽障,想掐死你卓前輩嗎?!”咳嗽兩聲順過氣後又嘖嘖嘖地怪叫,“還隨便編串數字,這奸詐可恥的餿主意你想到我都沒想到,你說我拿什麽敷衍你吧!”
  路陽在一旁及時的溜著小話:“小餘你先冷靜點哈,今天這事我覺得文靜確實是無辜的。你想啊,她長那份智商了嗎?”
  聽前半段時,卓燕帶著一臉感激附和著路陽的話用力點頭。
  可聽到後麵半段,她不禁“恩?”的質疑出聲,對路陽憤怒啐道:“你給我閉嘴!我就不該心地善良覺得從你嘴裏能吐出象牙來!”噴完一個轉頭又去諂媚安撫另一個,“小餘姑娘,你表急嘛,我覺得興許是張同學這兩天手指頭感冒了不方便回彎什麽的,所以就沒上網唄。等再上英語課我給你好好谘詢投訴一下子哈!”
  小餘黯然銷魂的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卓燕的人生就像長在了五子棋盤上一樣。
  其他課上,她往江山旁邊一坐,兩個人頭不抬眼不睜課不聽昏天黑地圈叉做戰。
  外語課上,她往張一迪旁邊一坐,先問一句你怎麽不上Q·Q呢,得到一個電腦拿去修的合理解釋能夠交掉小餘的差以後,兩人也開始頭不抬眼不睜課不聽昏天黑地圈叉做戰。
  一個禮拜下來,卓燕對江山感慨喟歎:“現在我滿心滿肺滿腦子滿眼睛都是圈圈叉叉,早上看粥和餅是圈和叉,白天看老師板書也是圈和叉,晚上閉眼睛睡覺感覺麵前還是飛滿圈和叉!一個個圈圈和一個個叉叉它們飄來蕩去飄來蕩去,嗷……我看我早晚要交代在圈圈叉叉上了!”
  江山聞聲嘴角眼角無不狠狠抽搐,“卓文靜我算服你了,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就衝你剛才那番話,別人要是聽見了一準認為你是一典型不知節製有縱|欲傾向的圈叉豪放女!”
  卓燕狠狠瞪他一眼,把尺子對著他一丟,凶巴巴道:“你羞辱我的人格!罰你畫棋譜!”
  和江山對戰五子棋,說不上怎麽就那麽邪門,每次過程中她不見得不贏,可最後結算時卻總會以兩三盤之差落敗。
  賭注一直是誰輸誰畫棋盤。
  於是每次輸掉後她總會找千奇百怪的刁鑽理由賴著想讓江山去畫棋盤。
  有時能得逞,有時江山就像抹了油的泥鰍,滑頭得要命,說什麽都不肯就範。
  這次卓燕以尊嚴做要挾,險險得逞。
  “好吧,你的尊嚴也實在是沒剩多少了,怪可憐的,這麽少還肯給哥丟一丟,哥就賞臉替你畫一次棋盤好了!”
  卓燕一聲“呸”啐過去,半壁江山立刻被噴濺得水花四溢。
  和江山玩五子棋,偶爾卓燕可以賴著他畫一畫棋盤。
  和張一迪玩時,棋盤卻一向是她自己提前畫好。
  這一天白天各科老師不知是不是一起商量過,齊齊留下作業要求第二天交上去。
  直到熄燈前卓燕才將將把這些任務完成,已經沒有多餘時間再畫棋盤。
  第二天英語課上,她對張一迪訕笑說:“那個我今天沒準備棋譜,不過沒關係你等我一下,我這就畫,很快的,我畫這個東東超有經驗,立刻就好,瞬間!”一邊說一邊揮舞起尺筆。
  張一迪卻阻止她。
  “不用那麽麻煩了。”他從書包裏抽出一個本子。
  卓燕看得清楚,那是一本練習書寫abcd的英文四線練習本。
  “用這個吧。”張一迪把本子放在兩人中間,淡淡說。
  卓燕好奇地去翻本子。
  一翻之下,她不禁驚訝得瞪大眼睛張大嘴巴連連吸氣。
  “哇!壯士你太有才了!你怎麽想到用這個畫棋盤的?”
  本子上就著原有的橫道道,又人工畫過無數條豎道道。
  一頁頁翻下去,卓燕變得越來越吃驚。
  “哇!居然一本都是棋譜,這也太帥呆了吧!”扭頭看向張君,其人一臉淡定不動聲色。
  卓燕笑眯眯問:“都是你畫的呀?”
  張君輕輕點頭。
  “英雄,你真是熱血又性情的好人!我再也不用挑燈畫線了!”
  張一迪淺淺一笑,“總讓你一個人畫棋盤,也不太好!”
  卓燕迅速把頭扭到另一側,趁著張一迪看不到她表情時,狠狠奸笑數聲。
  她心裏實在興奮,覺得自己與張君的偉大友誼正在急速升華中。
  照這充滿光明的趨勢發展下去,她想自己與張君照相這事正變得越來越指日可待。
  晚上閑聊時,卓燕對路陽總結說:“在我的五子棋生涯中,遇到過兩隻凶猛對手。陽陽你冷靜點別激動我沒說你,你太菜除了就仗著自己內褲多其實你根本不是姐對手。”
  躲過路陽一番暴力襲擊後她繼續說:“這兩隻對手呢,通過我長時間實踐摸索,我覺得江山同誌要稍微遜一點。和他對戰我多少能贏回一些麵子。可是和張一迪吧,×的,說來可能是我骨子裏太憐香惜玉的緣故,我到現在就沒舍得贏過他!如今我倆的戰線已經拉長到一千一百二十三局五百六十二勝了,這可真真是之乎者也嗚呼哀哉呀!”
  正在喝水的路陽聽完她的話,鼻子裏立刻噴出兩道水柱。
  她一邊涕淚橫流的咳嗽著,一邊指著卓燕嘶啞吼道:“你給我閉嘴!以後我喝水時候你不許說話!厚臉皮,還你沒舍得贏人家,我呸!”
  卓燕還來不及回噴,忽然聽到孫穎在一一旁接話。
  她的聲音飽含納悶,“文靜,你說江山五子棋比較遜?”
  卓燕點頭,“對啊,遜還是保守說法。狠狠心說他菜也是可以的!”
  “不對吧,”孫穎搖頭,皺著眉表達自己心裏的驚訝,“我在導員那兒幫她整理材料的時候,看到江山的履曆表上明明寫著,他曾經獲得過A市五子棋比賽少年組冠軍的!”
  卓燕驚得一下凸了眼珠。

  第一十五幕
  高數課上,卓燕一臉凝重。
  江山見她神色不對,小心地問:“文靜,怎麽了這是?誰惹你了,怎麽一臉階級鬥爭呢?”
  卓燕麵無表情看著他,“今天下棋,咱倆誰要是裝假誰就是烏龜君!”
  江山帶著一臉無辜的疑惑,“啊?”
  “啊什麽啊!我聽說有人好像得過五子棋比賽青年組冠軍!”
  江山神情一跨。
  卓燕瞪著他惡狠狠說:“你要是再敢裝假,你就是江烏龜!”
  江山拍她頭頂一下,“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卓燕氣鼓鼓地在紙上先畫下第一筆,拉開此番對戰的帷幕。
  過程中見她臉上一直不帶半點笑容,江山心裏不由忐忑起來,手下也不敢再隱藏實力。
  於是卓燕幹脆利落的一局局落敗下去,慘況空前。
  “唉!我還以為我和你不相上下呢!”比試結束時,卓燕悶悶地說,“結果我比你差多了!原來你和張一迪才叫不相上下!”
  江山摸不準卓燕心裏有沒有生氣,一徑的笑著不敢輕易搭話。
  “江山,”卓燕忽然抬頭叫他,一臉風雨欲來的皮笑肉不笑,“幹嘛隱藏實力?逗我玩是吧?”說到最後,表情倏然一收,一臉的怨氣衝衝。
  見她一副隨時可能發飆的樣子,江山趕緊訕笑著解釋說:“我不是害怕打消你積極性嘛!你看你天天在張一迪那兒輸得那麽慘,要是在我這也一樣整天都是輸輸輸沒完沒了的輸,我擔心你從此會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氣不是!”
  卓燕本來很陰鬱的繃著臉,聽完江山的話,她忽然“噗”的一聲笑出來。
  “呸!我就那麽不抗活?你真是小看我!我告訴你吧,小強都沒有我生命力旺盛,哼哼!”
  江山見她笑了,一直緊繃的情緒也終於跟著鬆懈下來。
  “哎呦文靜大姑娘,你總算是笑了,呼……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哈!你別生氣,哥這不也是為你好才騙你,你要理解哥的一片苦心,乖哈!這樣,以後哥答應你不隱藏實力了,成吧?”
  他有心懺悔,結果卻聽到卓燕斷喝一聲:“我呸!想這麽簡單就了解這件事,沒門!!!”
  江山一臉誠惶誠恐的望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怎麽折騰自己。
  卓燕斜睨著他,眯著眼睛掐著嗓子說:“注意,以後你要學會控製自己在結算的時候,讓我贏的局數比你的略多!至於過程嘛,依然要保持像以前那樣不著痕跡,仿佛我倆廝殺得非常激烈以及水平真的是不相伯仲,知道嗎!”
  江山一下愣起來,繼而滿臉不可思議。
  卓燕神情一變,不再繃著臉忽然燦若春花般對他笑,“江山哥你真是大好銀,想不到在你猥瑣齷齪的外表下竟也有一顆細膩善良的心!人家不小心被你感動鳥!醬紫吧,你說你有什麽心願,姐在你有生之年一定想辦法幫你答成它以作回報!”
  江山看她忽然笑起來不由呆了一呆,隨後也跟著一起傻笑。
  他想了想說:“我最近也沒什麽別的大願望,就是你老鄉吳雙吧,對我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的。你要是真心想幫哥,就捧點幹柴火到她腳底下給我點著了燒出一把烈火來!”
  卓燕壞兮兮笑起來,“你壞啊你,居然要我幫你幹柴烈火!”忽然一皺眉沉思道,“不對耶,你和她都多長時間了?怎麽還曖昧不明呢?正常來說你倆的娃都應該可以打醬油了!”
  江山又去拍她的頭,“你到底有多厚的臉皮,胡說八道都不臉紅!”一邊躲過卓燕的反擊,他一邊歎息,“女孩子的心可真難捉摸呀,我倒是覺得她挺喜歡我的,可就是不給準話,也不知道為什麽。”
  卓燕衝他翻個白眼,“不知道咱倆誰臉皮厚!反正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不是我!”又拍拍他肩膀鄭重承諾說,“兄弟,放心,這事就交給姐吧,回頭姐就去化身為你倆感情道路上的一劑催|情春|藥,務必做到讓我姐們兒對你含羞帶怯俯首稱江郎!”
  晚上卓燕蹲在凳子上一顛一顛的背單詞。
  小餘忽然尖聲慘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嚇得她從凳子上“咣當”一下栽倒在地。
  爬起來一邊呲牙裂嘴揉屁股一邊衝到小餘麵前,卓燕掐緊小餘脖子凶狠地問她:“你無緣無故沒有征兆地鬼叫個什麽?!害老娘摔倒!!!”
  小餘閃著花癡的淚光看著她尖聲地叫:“文靜我好激動!小迪迪終於理我了!”
  路陽正躺在床上聽音樂,忽然把耳機一摘,衝小餘問:“小·弟弟?什麽小·弟弟?哦小餘你越來越黃了耶,在女生宿舍公然討論小·弟弟!”
  小餘一本書撇過去,對她凶巴巴地吼:“給我閉嘴!論打岔誰都不是你對手!還小·弟弟,我看你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叫!我說的是小迪迪!張、一、迪!!!”
  卓燕被這兩個人的烏龍對話逗得狂笑不止。
  小餘白她一眼,嫌惡的把她扒拉走。
  “走開走開,別耽誤我和小迪迪神交!別跟這杵著,看別人聊天是侵犯他人隱私,回頭我找我律師起訴你你就等著蹲大獄吃窩頭吧!”
  卓燕啐她一口:“我呸!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外加卸磨殺驢,你也不看當初是誰給你拉的皮條!”
  小餘一臉不耐煩,“驢姑娘,yu……去吧回你自己那兒啃樹皮去,乖啊,等姐神交高興了明天給你牽頭高頭大駿馬來讓你倆一起製造舉世無匹的帥騾子哈!”
  路陽在一旁拍手叫好。
  卓燕先對她砸本書過去,又一腳踹向小餘,“你這隻可恥的母流氓,簡直禽獸不如!”
  兩天後的英語課上,卓燕隱隱感覺到身旁張君的氣場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又輸掉兩盤棋,正在第三盤試圖打開新局麵時,卓燕聽到張一迪忽然開口:“你喜歡我?”
  聞聲卓燕怔了怔。
  這話明顯是在問她。
  張一迪邊問邊扭頭看向卓燕。
  他眉稍欲挑未挑,眸仁精光閃動,嘴角似翹非翹,於不動聲色中醞釀著無數洶湧暗潮。
  卓燕一下被問得愣住了,她瞪大眼睛半張著嘴,那樣子就像含著整顆雞蛋沒來得及吞。
  “沒、沒、不、不、別、別誤會,我不喜歡你!”喘口氣吞口口水,鎮定一下之後她又補充說,“我是說,我不是那種喜歡你……那種就是男、男女方麵的……”說到後麵還是掩不住局促的有些吞吐起來。
  卓燕心底其實奇怪極了,她不知道張一迪無端端怎麽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張一迪慢慢點下頭,“恩,不喜歡。”頓了頓,他轉回頭去看著棋盤緩慢卻清晰地說,“我有女朋友。”
  卓燕呆了呆。
  “那個,”沉默小半晌後,她艱難開口,“你別多想,我沒打算糾、糾纏你!”
  她無意間又結巴起來。
  “我、我其實也有喜歡的人!我、我找你下棋就是為了、為了……反正你放心,我不是、不是想倒追你!”磕磕絆絆的,總算把意思表達完全。
  張一迪盯著棋盤,半天沒做聲。
  一片沉寂中,卓燕小心翼翼喘著氣,心在胸膛裏像打鼓一樣怦怦直跳,七上八下的猜不透張君為什麽忽然變得這麽詭譎莫測。
  沉默一會以後,張一迪又問:“在Q·Q上和我聊天的是你嗎?”
  卓燕眨眨眼睛,心裏叫了聲“壞了”,硬著頭皮訥訥地答:“呃……是……吧……”見他歪過頭看向自己,眉心緊鎖,一臉質疑,心立刻虛下來,垂下頭斷斷續續說,“那個……其實……不是……”說到最後兩個字時,聲音比蚊子嗡嗡叫喚的動靜大不了多少。
  一側臉頰熱辣辣的。
  她覺得他在用凜冽的眼神瞪著自己。
  “你把我的Q·Q號隨便告訴別人,”他用很平靜的語氣陳述事實,她卻聽得有心驚肉跳的感覺,“事先卻不對我說明;我以為那人是你。”
  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
  卓燕隻覺得自己理虧,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我覺得你不懂得怎樣尊重別人。”一會兒以後,張一迪再次開口。
  卓燕臊紅了臉,低著頭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那麽多!我以為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你不會介意……而且我們宿舍的女孩是真的很仰慕你、想和你交朋友……不是那種男女朋友的,她就是想和你說說話聊聊天而已……”
  張一迪又是半天沒說話。
  卓燕心裏越來越惴惴不安。
  直到快下課時,她鼓足勇氣抬頭看著他小心地問:“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氣啊?”
  張一迪慢慢轉頭,也看向她,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
  隻是開口時,嘴角隱隱含著幾分譏誚。
  “我始終覺得,人和人相處需要真誠,”他一字一句的說,“你能不能和我實話實說,你接近我究竟是為什麽?”
  卓燕心裏立刻悚然一驚,她瞪大眼睛呆呆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為了想證明自己與眾不同?”他嘴角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
  卓燕覺得又羞又窘,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不是的!對不起!”
  “我從來不和女生打交道,這次差一點就要破例把你當成好朋友了。”他聲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含著幾分惋惜和後悔,“以為你是個豁達簡單的人,結果好像我想錯了,”他慢慢說,“看來要讓你失望了,我沒有和人照相的習慣,尤其和女生。不好意思無法幫你完成你的賭局。”
  聽他這樣說,卓燕莫名鼻子一酸。
  原來被人當眾挑明一切是這麽的窘,窘得人想要掉眼淚。
  她鄭重道歉:“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下課鈴聲響起。
  伴隨著叮鈴鈴的清脆聲音,張一迪對她說:“以後上課大家還是好好聽課吧,不要再下棋了。”
  他夾起書本先走。
  她沮喪得像吃了敗仗的陣前將軍。
  他們的偉大友誼還來不及建立成型居然就這樣斷裂得粉碎,在對戰記錄達到五百六十三局連敗時。
  她有些想笑。
  她的友誼最後就像她的戰績,慘敗得一塌糊塗。
  她坐在那裏不動。
  小餘和路陽湊過來叫她一起走。
  她抬頭看向小餘,神色有些淒惶,聲音隱隱發著抖,“你是不是對張一迪胡說八道了?”

  第一十六幕
  麵對卓燕的質疑,小餘怔了怔,“啊?”看著提問者臉色幾乎接近慘白,意識到事情恐怕有些大條,趕緊認真想了想,回答說:“我、我好像沒說什麽啊?就是,就是把他狠狠誇了一頓以後順便很真誠的告訴他我很仰慕他……”頓了頓,小心翼翼看著卓燕,又說,“然後他問我是你嗎;我才想起來我忘記自我介紹了,就誠實的告訴他不是……”吞口口水,她強作輕鬆的對卓燕問,“怎、怎麽地了?文靜你滴臉色怎麽介麽死啦死啦地壞呢?”
  卓燕長長出口氣,委頓的耷拉下腦袋,悶聲哼唧著:“沒事兒,就是西洋鏡被人當麵拆穿了,我正害臊呢。”想一想,抬起頭又問:“小餘,除了這個,你還說什麽了沒有?不是,張一迪他怎麽知道我和江山打賭的事呢?”
  小餘立刻瞪大眼睛,心虛惶惶的說:“我那個……你知道的哈,我吧,一和自己崇拜地人講話就容易嘴巴不帶把門……然後那個張君他好狡猾的耶,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下套套我,結果我就一不小心……中計鳥……”再吞口口水,硬著頭皮繼續,“可是我覺得他聽完實話以後也沒什麽特殊反應啊,我甚至以為他挺高興的呢……然後……這事我就沒跟你說……那個,不是他因為這事找你算賬了吧?”
  卓燕愁眉苦臉的點點頭,“恩,不僅算賬,還是當麵的、直接的、殘酷萬分的、十分不給狡辯機會的算賬!小餘啊,你就是我親姑奶奶啊!你說我以後這張老臉可往哪放吧!”
  小餘懊惱的抓頭問:“文靜啊,我說不是張君翻臉了吧?”
  卓燕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再對她點點頭。
  小餘立刻尖叫:“哎喲喂!這哥哥真太有性格了!”
  卓燕一時呆住。
  她竟聽不出小餘到底在說正話還是反話……
  “呸!性格毛啊性格!我看你就是完蛋沒出息,男色麵前總是暈頭轉向把該招的不該招的都一股腦招給人家!”
  路陽在一旁總算聽出個眉目,於是開始不遺餘力的損起小餘,“不是我愛說你,你呀你,可真沒節|操!人家都是為小兄弟小姐妹兩肋插刀,到你這,你卻是為小兄弟能插小姐妹兩肋幾刀!”
  小餘麵帶愧色,湊到卓燕身邊蹲下,抱住她大腿搖啊搖,嘴裏不住奉承著“文靜真的你說你怎麽越來越漂亮了呢”。
  卓燕坐在凳子上被她搖得來回晃蕩,要死不活的瞪著一雙死魚眼咬牙切齒地哀嚎:“姑奶奶你別搖了再搖我要吐了!”忽然語調一變,恨恨地說,“小餘我嚴肅以及負責任的警告你,你以後處對象最好別叫我知道,隻要我知道我非折騰死你們不可!”
  第二天上課,卓燕回歸宿舍隊伍和路陽她們坐在一起。
  一節課上完的課間,江山屁顛顛湊過來問:“文靜妹,你今天沒什麽吧?”
  卓燕一臉怏怏的回他:“沒什麽啊。怎麽了?”抓頭想想,又說,“哦對了,忘跟你匯報來著,江山哥以後上課你不用再陪我玩五子棋了,我已經決定洗盡鉛華從良聽講。”
  看他滿臉問號,她歎口氣把原因解釋給他聽,“是醬紫的,張一迪君呢,一不小心被我給惹毛了,我估摸著他今後是不打算再搭理我了。關於咱倆之間那個賭局,唉去第三人稱之令堂的!雖然我很不甘心很不情願很不樂意可是我不得不說,我輸給你了!”
  不服氣的哼唧兩聲,她有些蔫蔫的嘟囔著,“唉……可憐我啊,還一局沒贏呢,就這麽跟人家鬧掰了,真是的!他倒好,拍拍屁股就算走了從此也是東方不敗,我呢?我是悲催到家的獨孤求勝啊!”
  江山看著她呲牙裂嘴渾身都不痛快的樣兒,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眼神悄悄閃爍幾下,他忽然又笑起來,笑容頗有幾分吊兒郎當的樣兒,“大妹子別上火,不就是打賭輸給哥了嗎,這事正常!咱事先預想的不就這結果嗎!你要真贏我了那太陽才叫迷路或者轉向了呢!”
  卓燕立刻沒好氣的噴他:“你給我哥——屋——恩!”
  路陽捅捅她,神秘兮兮小聲說:“我忍不住了,你先讓我提個問題再去轟他行嗎?文靜文靜,你說張一迪是東方不敗,那麽我想問:是誰動了他的小·弟弟呢?”
  卓燕和江山,被路陽的強大問題問得雙雙石化……
  (可能是多餘的備注:東方同誌為了練習傳說中神奇而偉大的《葵花寶典》,那啥,賊霸道的揮劍把自己小·弟弟給哢嚓鳥= =#如果走耽美路線他以後隻能做受耶~那啥,他確實有個姓楊的雄性相好,沒記錯的話應該叫楊蓮亭+_+。詳見我最最最最敬愛的庸哥之《笑傲江湖》)
  這兩天卓燕總覺得胸口有點悶悶的,那感覺說愁算不上愁,可是樂卻也樂不通透,就像一口氣懸在半空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若有似無的亙在腔子裏,綿綿絮絮繚繞不散。
  反正靜不下心,幹脆丟開書本跑去找吳雙。
  吳雙見她第一眼先怔了下。
  卓燕笑嘻嘻摟著吳雙肩膀問:“突然見到我很驚喜是吧?嗬嗬嗬,一看你就是想我了!”
  吳雙扯動嘴角笑一笑,問她:“怎麽今天會過來看我?”
  卓燕答:“好久沒看到你,想你了唄!”忽然眉眼間神色變得曖昧起來,問:“我說,你到底什麽時候當我班娘啊?”
  吳雙皺眉,“班娘?是什麽?”
  卓燕笑答:“班娘就是班長家的美嬌娘嘛!”擠擠眼,賊笑著又說:“我們班長大人非常苦惱的對我曰,他心儀的小佳人直到現在表態依然尚不明確,他說這事讓他這新五好青年感到壓力很大呀!”
  吳雙笑問她:“新五好青年?哪五好?”
  卓燕一本正經回答:“就是,做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好學習,的青年!”
  吳雙笑容不變,不著痕跡的拉開卓燕兩隻手,慢悠悠說:“你們倆可真能搗蛋!不過說起來,他和你真是無話不談,什麽都肯和你說!”
  卓燕雖然大大咧咧,但並不太笨。
  吳雙的話讓她微微覺得尷尬。
  “雙雙,那個你別多想啊,”卓燕摸著劉海,有些訕訕的解釋著,“我和江山我就是他哥們他就是我姐們,性別差異在我們之間是不存在的!”頓一下,心裏忽然湧起幾分澀澀的惆悵,“再說,我前幾天不都對你坦白過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點心事。”
  吳雙一下笑開,“你看你,讓我別多想,其實就你自己想得最多!我哪想那麽些亂七八糟的了,”她拉住卓燕的手,溫柔的安慰她,“你也別一提起那點心事就悶悶不樂的,都不像你了!你和他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我想他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思的!”
  卓燕勉強笑一笑,心裏無端端更加惆悵起來。
  每當再上英語課,卓燕就會覺得卡在胸前那口氣不上不下得更加厲害。
  她和張一迪就像兩個完全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一樣,各自坐得老遠,彼此沒有眼神交匯,沒有話語問候,沒有半點交流。
  路陽很三八很狗腿的告訴她:“文靜文靜,你知道嗎?現在大家都在私下裏傳,說你追求張一迪未遂呢!我問你噢,對此傳言你有什麽想法?會不會覺得很囧很丟臉?”
  卓燕無奈的扶額,歎著氣說:“NK之母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說你對我問之前那問題,問完以後難道你自己都不覺得很囧很欠揍嗎?”
  路陽一派天真的搖頭,“不會啊!”眨眨眼說,“反正你一向皮糙肉厚死豬不怕開水燙的!”
  卓燕:……
  她覺得這個世界總是充滿杯具,而她自己就像一張茶幾。
  她感到非常憂桑。
  不隻為路陽的無厘頭刺激,還有張君那決然冷漠的態度。
  本來她以為過一段時間他氣消了會原諒她。
  可是漸漸通過他的言行舉止她察覺到,她和他之間的交集應該真的是就此為空了。
  他們的友誼之花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已經黯然凋零在花苞之中。
  她就此明白一個道理:無論何時人不能縱容自己輕易犯錯。有些錯誤,盡管開始時是無心的,可日後一旦認真起來,卻會讓人變得從此再也無法翻身。

  第一十七幕
  中午在食堂一起吃過飯,卓燕讓路陽她們先走,自己去食堂後麵的燒水房等開水。
  剛把水接滿,手機叮鈴鈴響起來。
  她一邊接通電話一邊提著水壺往回走。
  清清脆脆的“喂”了一聲,聽到對方笑著喊她的名字,她立刻怔在那裏,酥麻的感覺順著挨著手機的那隻耳朵一路迅速竄開,竄得半邊身子都變得軟軟的。
  “董成!”她一下叫起來,聲音充滿驚喜。
  董成。
  那是一個多麽溫文俊秀的男孩子,嘴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眼睛亮得像兩汪泉似的明媚。
  她總是記得他穿著白襯衫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古時候最最儒雅的翩翩佳公子,氣度風華那樣的卓然不凡,仿佛一笑一顰能夠放射出耀眼光華一般,總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從初中開始,就和他同學。
  考入高中時以為會分在不同班級,結果想不到她們之間會那麽有緣分——他們不僅再次同班,更加奇跡般的成為同桌。
  彼此肩並肩緊挨著坐在一起的數年時光,見證了她從天真爛漫漸漸變得情竇初開。
  說不上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眼裏腦力心裏處處是他的影子。
  看不到他的時候會想,看到他的時候眼神又會無緣無故變得怯懦。
  他坐在身邊和自己說話時她會覺得有些不自在,而他與別的女生談笑風生時,她心裏又會微微的發疼發澀。
  她一直以為他和她有一樣的感覺。
  其實他應該是有的。
  隻是啊,隻是……
  每每想起那個隻是,她便總會陷進熟悉的泥淖裏去。
  那個泥淖裏有猙獰的漩渦,既給人希望,又讓人在希望背後感到絕望。
  她對自己說,除非他先有女朋友,否則自己一定不找男朋友。
  她對自己說,她會等他,一直地等,直到他不再猶豫,肯做出一個明確的決定。
  “董成!”卓燕興奮的叫著對方名字,“怎麽是你!你好久沒有現身了,還好嗎?”仔細聽會發現,她聲音居然隱隱在顫。
  對方在電話裏和她笑語相談。
  她所有心思都放在這通電話上,走路時全順著本能在找方向,根本沒有仔細去看周圍環境。
  隻覺得這通聯係實在彌足珍貴,此刻其他一切都不能與之相比。
  暗中秉著承歡討巧的心,小心翼翼的措辭應答,絞盡腦汁的想令他笑,唯恐他會早一分掛掉電話。
  高中畢業以後,兩個人分開到異地讀書。
  這段日子以來對於看不到他的生活,她以為自己已經適應得很好,可直到聽見他叫她名字那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明白,原來在自己內心深處,她是那樣的想念他。
  哪怕隻是聽聽他的聲音,她已經覺得擁有了巨大幸福。
  穿過食堂前的籃球場時,她依然在全神貫注地接電話。
  前一秒還在對著話筒巧笑嫣然,後一秒手機卻已經脫手飛出去老遠,摔在地上狠狠迸開,後蓋和電池爭相飛舞。
  同時爆出的,還有“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她兩隻耳朵嗡嗡直叫。
  不,不隻耳朵在嗡嗡叫,她整個腦子裏麵也全都是嗡嗡亂響的聲音……
  卓燕坐在地上,一時覺得又是頭痛又是腿痛,然而這兩處的痛即便合加在一起,也沒有心口那裏來得更痛。
  路過球場時,她沒有留神,腦袋被橫空飛來的籃球砸了個正著。
  她一下就被衝倒在地上,水壺爆掉,開水迸濺到左腿上,右腿小腿以一種非常扭曲的角度盤坐在身下。
  看著摔出去老遠的手機,卓燕心裏湧起一股股的悲哀感覺。
  從來她隻能被動的等,好不容易他給她打了電話,好不容易她可以聽他的聲音、對著他笑、從他一字一句中去窺探他的心,可總共還沒說上幾句話,這短暫美好就硬生生覆滅了。
  此時此刻她覺得悲傷就像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對著她凶狠的兜頭罩下來,讓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即便覺得再委屈也不得不去麵對與承受。
  她再也忍不住,傷心的哭起來。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又一顆,滾滾而落。
  “砸到人了!”
  好多人向卓燕圍過來。
  “呀!好像挺嚴重的!”
  卓燕坐在地上,淚眼朦朧中,感覺有人扒開人群擠進來,湊到她身邊蹲下,對她急急地問:“你怎麽樣?哪裏疼?要不要緊?”聲音聽起來無比熟悉,其中似乎充滿焦慮和擔心。
  卓燕抬起頭看向來人,一邊流淚一邊哽咽出聲,“是你砸到我?”
  對方見她一臉梨花帶雨,不由蹙緊雙眉,輕輕點下頭,柔聲再問:“告訴我,你哪裏痛?”
  卓燕抽著鼻子,用手扶了扶頭,“這疼!”淚眼朦朧的又指指左腿,“疼!”哽咽的吸著氣,再指指右腿,“也疼!”一路指下來,淚珠霹靂啪啦的掉不停,紅紅的眼睛和鼻頭看上去好不可憐,直攪得人心頭發軟。
  指來指去,似乎全身都在疼。
  就著這股說不清的疼勁,卓燕忽然覺得無比委屈。
  她一下子放聲哭起來,嗚嗚咽咽的說:“頭疼!腿疼!心疼!胸口疼!渾身哪都疼!”
  對方額前已經開始滲出汗珠。
  卓燕的眼淚一顆連著一顆滾下來,一顆又一顆砸在她身上或地上,瞬間隱去,留下暗濕的痕跡。
  那些淚珠像帶了重量,壓得他快要透不過氣。
  她看著他一抽一抽地問:“你是不是、故意的、氣我騙你、就報仇、就砸我!”
  她本來問得無比傷心,卻把對方聽得無奈抓狂到笑起來。
  “我在你心裏,就那麽壞?”
  張一迪嘴邊帶著一抹自嘲的笑,看著卓燕一字一字地問。
  卓燕那一下,好巧不巧,正是被張一迪給砸到。
  她看他一眼後,低下頭自顧自哭得傷心傷肺,無論他再問自己什麽,她都不肯說話。
  張一迪試著想去扶她起來,她剛剛挺起一點點,就頹然的又坐回地上去。
  她臉色變得越來越白,白得幾乎有些淒慘。
  他看得不禁有些焦急起來,切切地問:“你是不是疼得厲害?”
  她胡亂點點頭。
  的確疼得厲害,尤其是她的右腿。
  她吸著氣的哭,一抽一抽的聲音裏帶著嘶嘶的風,聽得他心煩意亂。
  再顧不上其他,他豁出去的探過身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她“啊”的驚叫一聲。
  她隻聽到他說:“稍微忍一下,我這就帶你去醫院!”便感覺自己在一陣飛旋的風裏向著學校門口快速移去。
  那股飛旋的風中夾著他汗水的味道,也夾著他怦怦的心跳。
  這是她第一次與異性有這樣親密的接觸。
  她感覺到橫在自己後背和膝下的他的兩隻手臂,蒼勁而有力,她被他抱得穩穩的。
  她被他奔跑的慣性衝撞得不由自主靠向他胸前。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沉穩的鍾擺在不疾不徐的來回遊走,咚嗒咚嗒咚嗒,聽起來讓人莫名心安。
  漸漸的,她止住了淚。

  第一十八幕
  半躺半靠在病床上,卓燕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兩條腿。
  一條被開水燙傷塗了藥,一條骨折打著石膏被吊在床尾。
  不過是接個電話的功夫,想不到竟修煉出這麽一個悲慘境界來。
  她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下半身,努力想讓自己通過凝視來接受悲催事實。
  張一迪站在病床前看著她。
  他兩條眉毛一直皺在一起。
  “別太憂慮,”他說,“醫生說如果恢複得好不用幾天就可以出院,燙傷不算要緊,很快就會好,骨折稍微麻煩些,需要養得久一點。”
  卓燕抬頭看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別人半身不遂都是不遂在左半身或右半身,這樣就算走起路來人有點偏,可畢竟還有個自理能力。我就與眾不同了,我是論上下半身不遂的;不過還好是下半身,要是不遂在上半身的話我就變成張海迪了!”
  張一迪看著她,眉心蹙得更緊,眼睛幽黑像兩汪深潭,悠悠之中隱隱閃爍著別樣的光。
  像是有些懊惱,也像是忍不住在自責。
  “還痛不痛?”他輕輕問。
  卓燕搖搖頭,“不痛了!”歪一歪頭,咧嘴一笑,看著他說,“那個,你別再皺眉了,再皺你的眉毛都要變成麻花了!斷腿的明明是我,可是你的樣子看起來比我還愁!”
  張一迪稍稍放鬆下來。
  低頭沉默一小會兒,他忽然抬起頭,神情有些凝重,看著卓燕說:“我並不是故意!”
  卓燕愣愣的瞪著眼睛,“啊?”反應過來張一迪是在對自己澄清,趕緊擺擺手,“嗨,沒事沒事,我剛才仔細想了想你肯定不是故意砸我的。我那時候就是疼糊塗了,亂說的,你別介意。再說你還送我來醫院了呢,我應該謝謝你才是!”
  頓了頓,先輕歎口氣,忽然又咧開嘴巴笑嘻嘻地說:“之前我辦錯事情惹你生氣,一直覺得很過意不去,總感覺自己好像欠你點什麽似的,這回可好了,你把我砸了,就算是我還給你了吧!不如從現在開始,咱倆扯平,誰也別生誰的氣,你說好不好?”
  說到最後好不好三個字時,他聽得出,她聲音裏充滿期盼。
  他看著她,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深深的,像從兩汪幽泉深處反射出來的兩道水光,晶亮耀眼,閃得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收斂視線慢慢低下頭。
  “呃……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不會借著斷腿跟你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她低著頭,手指攪著套在身上的住院服,絮絮叨叨的自行說下去,“其實我已經沒什麽要緊的了,不如你回學校吧,都耽誤了一下午的課了……”
  張一迪突然打斷她。
  “卓燕,”他喊她,她愣愣抬頭應,“啊?”
  他看著她一眨不眨,看得她幾乎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怎、怎麽了?”她滿臉小心地問。
  他抿抿嘴唇,皺一下眉心。
  靜謐空氣似乎吞咽掉不知誰的一聲呢噥歎息。
  他慢慢搖搖頭,“沒什麽,”一隻手伸進褲子口袋,“就是想說,你的手機恐怕不能用了,”他把自己的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遞給她,“不如你先用我的吧,裏麵的手機卡是你自己的。”
  她那時隻顧哭得一塌糊塗,由他幫她從手機殘骸裏撿回了卡。
  卓燕一臉呆呆的問:“我用你的,那你用什麽啊?”
  張一迪答:“我還有另外一部,放在宿舍裏。”
  聽他這樣說,卓燕手下手機。
  開了機,收到一條短信息。
  顧成問她怎麽突然掛斷電話關機了,還說自己要進實驗室,最近會很忙,以後再同她聯絡。
  卓燕心裏湧出一股酸澀,這股酸澀溺得她想要從鼻子裏麵向外嗆水似的難受。
  她有些哀傷的想,也許一切都是天意,注定她和顧成之間會磨難多多,連通個電話都要搞得她半身不遂,手機報廢。
  盡力壓下心頭那股悲愴感覺,卓燕告訴自己,要堅強起來,不要總是去想那些會讓自己不開心的事。
  不開心的事情想多了,總有一天人要變得消極抑鬱的。
  她的眼神遊離向張一迪褲子口袋上麵,左瞄右瞧間,忽然很脫線的問:“別人打球身上好像都不帶這麽多東西的。你口袋裏除了錢包,居然還有手機,真不可思議,你揣這麽多東西在身上,蹦啊跳啊跑啊衝啊的時候,難道不會把它們甩出來嗎?”
  她問得極其認真,仿佛這是個生死攸關的大問題。
  張一迪卻撇著嘴巴笑起來。
  她訕訕地摸摸劉海,小聲囁嚅:“難道我的問題很好笑?”
  “我的口袋有拉鎖的,”他回答她的問題。
  嘴巴上尤自帶著淺淺弧度,看起來既愉悅又好看。
  “所以不論口袋裏麵有什麽,都不會被甩出來!”
  為她解惑完畢,他依然看著她,眉眼間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很明顯,他有話想對她說。
  可等了半天他也沒開口。
  卓燕抬手又摸了摸額前劉海,忍不住先出了聲:“那個……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啊?沒、沒關係,想說什麽,盡管說好了,百無禁忌的!”
  張一迪慢慢點點頭,皺了皺眉心,嘴巴張了張,好半天卻依然沒有發出聲音。
  又隔了一會兒,他才慢聲地問:“還疼不疼?”
  卓燕又是一愣。
  憋了半天,他難道隻想問她這樣一個問題?
  她回他:“其實這問題你剛才好像已經問過了,嗬嗬!”幹笑兩聲,眨巴眨巴眼睛,她又說,“好吧,有問必答人品好。其實還有點疼,不過是在可以忍受的疼痛範圍內。”
  張一迪再慢慢點點頭。
  從他心底響過一聲淡淡歎息。
  其實剛剛他真正想對她說的,是一句對不起。
  傍晚時分,張一迪下樓去買飯。
  回來時病房裏多了路陽小餘孫穎,三個人正擠做一團圍在卓燕腿邊,你拱我推互不相讓。
  激烈的肢體糾纏還伴隨著血腥的叫嚷呐喊。
  “躲開躲開,這塊地方我先占的!”小餘尖著嗓子嚷嚷著。
  路陽推搡著她,“你給我邊去!當占座呢怎麽?你都霸占多大麵積了還想占!你個麵霸!不貪心會死呀!”
  孫穎語氣頗含不屑,“非可一個地方搶,有這功夫我都占領廣袤土地了,真是兩個缺心眼的貳姑娘!”
  卓燕聲音最淒厲,“你們太無恥太沒有人性太缺少天良了!我是患者啊!我是病人啊!我臥床不能動啊!都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好伐!你們倒是給我本人留點地方呀!!!”
  仔細看過去,她手裏還揮舞著幾張破舊人民幣,“喂喂喂,你們三個人表那麽臭無賴,不是說好小腿一處兩塊、腳麵一塊、腳底五毛嘛,你們這點銀子已經不夠了,想繼續畫趕緊補錢補錢啦!”
  四個姑娘忙叨得不亦樂乎,誰也沒發現門口處站著滿臉黑線的張一迪同學……
  好在此時是住院淡季,病房裏隻卓燕一個病號;假如還有其他人,真是要被這幾隻麻雀姑娘給鬧騰死了。
  懷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情,張一迪悄悄挪到病床前。
  他定睛看過去,一望之下,俊秀非凡的麵孔上,霎時間黑線加倍。
  這幾個人正用記號筆在卓燕右腿打的石膏上麵塗鴉!
  這一瞬,一向不怎麽輕易流露情緒的張一迪同學,有些難以抑製的怔愣起來……
  自從認識卓燕,他覺得自己對於女生的認知有了太多新突破。
  有哪個斷腿的人能像她這樣樂觀呢?她看起來不是沒有自己的心事,可是無論她多煩惱,在還能夠笑出來的時候,她就一定是笑著的。
  並且她不僅自己笑,也努力感染著身邊人讓他們和她一同笑。
  不像他,總是悶悶的,即便快樂也像隔著一層灰蒙蒙的紗,歡欣得從不透徹。
  卓燕第一個發現張一迪靠近。
  看到他突然現身,她不由渾身向後一顫,“噢喲”的低呼一聲,帶動另外三個姑娘一起抬頭瞪她,“老實點!帕金森啊,抖嘛抖,字都寫偏了,這錢算你的啊,我們可不給!”
  見卓燕眼神斜向一邊,神情比較受驚,她們便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當看到張一迪如鬼魅乍現後,她們忍不住齊齊“啊”的一聲叫出來。
  張一迪淡定無比的同她們打招呼:“嗨,你們過來了。”把手裏的粥遞給卓燕,他叮囑她,“趁熱吃。”又轉頭看回三個姑娘,“不知道你們這個時候過來,所以隻買了她一個人的晚飯。”
  孫穎笑一笑沒有應聲。
  小餘滿眼紅心的花癡著顧不上說話。
  路陽覺得小餘的樣子非常丟人,狠狠瞪過她一眼後,方轉頭回答張君:“沒事沒事,我們吃過了!”語畢看看卓燕,再看看張君,他們兩個前者癡呆後者從容;她覺得這二者之間的氣場頗為詭異,不由眯起眼睛笑容可掬地問:“問一句哈,你們倆那個……是不是已經徹底一笑泯恩仇了?”
  聽她一問就問了這樣唐突的一個問題,卓燕連忙開口低聲啐著,“小八婆,不八卦你是不是生無可戀?”
  張一迪卻麵色如常。
  他並不回避這問題,一派淡然地回答路陽:“不是一笑泯恩仇,是一哭泯恩仇才對。”
  三個人都露出不解神色。
  卓燕囧囧有神的縮縮脖子,盼望張君就此停口,最終卻沒能如願。
  “來醫院之前她哭得都快要水漫金山了。”
  俊美無儔的張少年波瀾不興的敘述著,三個姑娘卻隱隱覺得聽出幾絲不一樣的感覺。
  張君走後,小餘對卓燕興奮地說:“文靜,張一迪他救了你耶!不如就趁這個好機會用你的身體對他報恩吧!勇敢地去以身相許好了,千萬別猶豫,姐支持你!”
  卓燕看著她,眼神邪惡,一臉猙獰,“拜托你去補補腦子吧,豬頭貳姑娘!我把你的腿先敲斷,再送你去接骨,然後請你不要猶豫的為我暖|床吧,因為我對你有接骨之恩呐!”

  第一十九幕
  受不了醫院裏的孤單寂寞,隻住兩天卓燕就嚷嚷出院。
  燙傷已經基本無大礙不會感染,骨折那條腿還是使不上力。
  卓燕吵著出院這天,趕上張一迪有考試,他沒有來;路陽小餘和孫穎三個女孩正愁該怎麽往樓下搬運文靜大奶奶,江山君竟如救世神主一般很意外地翩然而至。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吳雙。
  路陽小餘孫穎看到江山時,激動得幾乎快要哭出來。
  “班長,你可來了,我們快讓文靜妹折磨死了!”路陽衝到江山跟前,張牙舞爪的痛訴,“這廝忒頑皮不聽話,不遵醫囑非要回學校,說再在這待下去不憋瘋也躺傻;可是她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條件,走路都不能自理,還學人家玩出院!我們抬她吧,一個人抬不動,倆人有點多下樓很費勁,能扛動她那肇事者今天有考試她還不讓告訴人家,我們這正研究解決方案呢,您老人家就出現了,您實在是俺們三個人的大恩人啊!”囉嗦一番後,她又轉過頭去不忘順便調侃吳雙,“大恩娘好!”
  吳雙霎時紅透一張臉。
  江山卻蹙緊雙眉。
  從進屋開始,他就直盯盯地看著卓燕,一句話沒有說,神情頗有幾分凝重。
  “什麽時候出的事?怎麽沒告訴我?”江山沉聲問。
  卓燕被他問得渾身發毛,直覺自己做錯了事一般,一邊摸著劉海一邊訥訥地答:“一早你不是說,要和雙雙趁周末去鄰市爬山?好不容易的機會,我怎麽能在這個時候破壞你倆大好奸|情的發展呢……”
  吳雙微嗔,走過來敲她的肩膀,“快別說了,你都這樣了,還這麽皮!”說話時臉紅得比剛剛還要厲害。
  江山白她一眼,沒好氣的說:“是爬山要緊還是你住院要緊?爬山什麽時候不能再去,你要是摔殘了我看你還有沒有心情跟這扯淡!”
  聽著這話,卓燕心中微微一動,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抬眼去看吳雙,見她臉上紅暈正在急速淡去,不由心下一急,連忙說:“哪兒那麽嚴重啊,還咒我殘,真是!”她對小餘悄悄使了個眼色,小餘立刻借口一起去詢問醫生注意事項把吳雙帶出病房。
  隨後路陽和孫穎也被她催去辦出院手續。
  病房裏隻剩下她和江山兩個人。
  她坐直身體,衝著江山呲牙裂嘴地說:“江山你腦子讓山神踢了吧?爬山不要緊?不要緊的話,之前一天你揪著我一起商量倆小時就為能拐騙得動吳雙?爬山這事是你挑的頭,回身你又說它不要緊,還是跟我住院的事比著說,你這態度這說法,我要是吳雙,我一定覺得咱倆之間有點不清白!”
  江山臉上浮現出幾許不自然的神色。
  “瞎說什麽呢,我身為班長,班級同學出這麽大的事我都不知道,這邊有人鬧到住院,我那邊卻還在悠閑爬山,你說這像話嗎?再說,”他頓一下,也學卓燕呲牙裂嘴,“吳雙她知道我夢中情人是她那種溫柔婉約類型的,至於你呢——不是我說,其實你要不是頭發長點,誰不當你是男的看啊!”
  聽完他的話,卓燕覺得自己簡直快要吐血。
  “我呸!你打官腔不說,還刺激病號,找噴吧!”
  關於如何把卓燕搬運出病房的問題,一群人商議過過後看,最終結果由吳雙給出。
  “江山,這裏就你有力氣,你背她吧!”
  卓燕訕訕的笑著。
  雖然和江山明明已經熟得要死,可當著吳雙的麵被他背,她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要不我……”她剛開口,話音就被吳雙打斷。
  “別要不了,再磨蹭一會,你不如在醫院再多住一天好了!”她轉頭對江山說,“你背燕子,我先下樓去叫出租車。”
  路陽看著吳雙的背影,連連唏噓讚歎:“多好的姑娘喲,太有眼力價兒了!怕你倆會因為接下來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而感到尷尬,人家先閃出去打車了,嘖嘖,這妞真是太懂事了!”
  卓燕大言不慚的接話,“不愧是我老鄉吧!”
  小餘一副受不了要吐的樣子,扯著路陽往病房外走,“我讓她惡心著了,快扶我去吐一吐!”孫穎跟在兩人後麵。
  出了病房,小餘一臉若有所思問路陽:“你覺得吳雙怪怪的不?”
  路陽搖頭,“人家多懂事啊,我覺得你怪怪的!”
  孫穎在一旁搭腔:“可我覺得吳雙是怪怪的!”
  路陽一臉迷惘。
  小餘問她:“要是你男朋友幫忙背文靜,你用躲出去嗎?”
  路陽不解。
  孫穎替她回答:“我覺得不用。假如是我的男朋友,就算我在場,他幫忙背文靜我也不會躲開的,沒有必要。假如躲開,那就說明我心裏介意。”
  路陽頓時被孫穎一番話說得豁然開朗。
  她一邊下樓一邊兀自思索體會,“哎呀,看來吳雙她表現得越大方,說明心理越有芥蒂呀!等回頭我們點一點文靜妹吧,省得她傻乎乎的,和江山天天跟哥們似的勾肩搭背也不注意!”
  小餘說:“點一點吧。不過話說回來,那妞倒未必一點不察覺,不然剛才也不會給我使眼色了……”
  三個人漸行漸去,聲音漸漸消失在樓道裏。
  病房裏,江山要背卓燕離開。
  卓燕趴到江山背上去。
  為了背牢她江山需要用手去托住她。可她的兩條腿都壞著,尤其被燙那條腿,臀部以下大腿根處有一片創傷,他剛去托她的腿,還沒等使力,就聽她“哎呀”一聲叫喚,他的手正碰到那片創傷處。
  他連忙鬆手,她不禁從他背上往下滑著。他怕她坐倒在地上傷著自己,一急之下,雙手徑向她屁股上托去。
  一時間卓洋又羞又囧,猛捶江山肩膀讓他放下自己。
  江山把她放回病床上時,盡管麵容鎮定,耳朵卻悄悄紅起來。
  好在她沒有注意到,一門心思的想通過玩笑化解那股熬人窘迫:“不行不行,可不能這麽背下去,這麽被你掰著我的玉臀背下去,等到了樓下我非被你掰得肛裂不可!”說完忽然察覺這笑話似乎比剛剛的動作還囧,於是一張臉呼啦一下,紅得一塌糊塗。
  江山見卓燕臉紅,自己反倒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說你哪裏像個女孩子,什麽話都敢說!”
  他忽然一彎腰,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手臂一伸一下將她從病床上橫抱起來。
  卓燕“啊”的一聲驚叫:“哇!你簡直快嚇死我!倒是提前吱一聲啊!”
  江山麵無表情地:“吱!”
  卓燕立刻傻掉了……
  醫院樓下,吳雙打了兩部計程車,路陽小餘孫穎商量著她們三個人坐一輛先走,剩下一輛留給吳雙江山和卓燕。
  正說著,路陽眼尖的看到吳雙臉色一變。
  她立刻順著吳雙的視線扭頭往醫院大樓門口看過去;而當看到來人時,她自己也不由跟著呆了一呆。
  卓燕不是被江山背出來的,她竟然是被他打橫抱出來的!!!
  路陽迅速轉頭去看小餘和孫穎,她們兩人臉上的表情也都變了好幾變。
  三人視線交匯,碰撞出統一火花:這動作看著實在夠曖昧!
  江山把卓燕抱到計程車前,一臉淡定。
  卓燕卻訕訕的有些不自然。
  她看著吳雙解釋說:“那個,沒法背,一背兩條腿都被壓到,疼得慌!”一邊說一邊用力抓頭。
  江山彎腰把她塞進車裏,順便抬手拍了她頭頂一下,“解釋什麽呢?多餘不多餘!”起身對路陽小餘孫穎說,“你們和她一輛車,我和吳雙坐另外那輛,咱們一起往回走。”
  分配明確,各上各車。
  車子一啟動,路陽就忍不住抓著卓燕的胳膊說:“文靜文靜,這感覺太奇怪了!我覺得要不你還是離江山君遠點吧!”
  卓燕怔怔一點頭,“我還以為就我自己覺得怪,看來大家都是正常人。”說完忽然在身上狂翻起來。
  “扭什麽呢?剛住兩天院而已,身上就生虱子了?”小餘看著她忙忙叨叨的樣子,忍不住挑著眉毛問。
  卓燕沒理她,翻出張一迪留給她的手機,找到他的號碼,傳了條短信過去:
  “嗨,不知道你考完試沒有?”
  對方很快回複。
  “已經考完了,我這就可以趕去醫院。有事?”
  卓燕連忙告訴他,“你別來了別來了,我出院了,現在正在計程車上,等下就到學校。那個有點事想麻煩你……一會你要是沒什麽事,能不能那個,幫我上樓?”
  短信傳出去,卓燕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燥燥的。
  誰都知道,這個“幫”她上樓,要怎麽“幫”。
  既然連路陽她們都已經感覺到江山“幫”她出院有點怪怪的了,她還是趕緊換個別的幫手比較好。
  張一迪的回複又迅速又幹脆。
  “好!”
  路陽一直在一旁偷瞄著手機屏幕。跟著看完最後一條短信,她興奮地對卓燕說:“文靜文靜,你注意到沒有?他回複你的是個感歎號、感歎號耶!”
  卓燕一手拍開她的臉,“可恥的丫頭!誰準你偷看的!”

  第○二十幕
  學校有規定,出租車一律不得駛入。
  江山下車與門衛好一番周旋,希望能夠得他通融,放行一次。
  門衛走過來趴在車窗外一通猛看,確認過卓燕的確行動不便,才不甘不願網開一麵把她坐的那輛車放行。
  至於江山和吳雙坐的那輛,就說什麽也不肯開綠燈。
  “她腿壞了,難道你們倆腿也壞了?”黑臉門衛如是說。
  卓燕坐的那輛車子重又啟動,開進校園。
  車行起來那一瞬,看著車外拉長了一張臉的江山,卓燕拍拍胸口籲出一口氣,“呼~真是天助我也!正愁等下怎麽跟他說呢——嘿老江,我找了一替班的,不用你伸手了!——這回正好省了!緣分呐!我覺得我前世一定救過看門那哥哥,我是人他是蛇什麽的,於是他今生特意投胎當了門衛來找機會報答我!”
  路陽渾身顫抖一下,轉頭涼涼地斜她一樣,麵無表情丟下一句話,“大姐,你該吃藥了!”
  車子開到宿舍樓前停住。有人向車子這邊走過來。
  卓燕探頭探腦的往車外看,認出來人正是張一迪。
  “他倒是挺積極哈,一早就跟這等了!”路陽笑嘻嘻對她說。
  卓燕不耐煩地把她往車外推,“就你廢話多!去去去,抓緊時間交錢下車,等會兒江山他們兩口子就該衝上來了!”
  路陽不服氣地哼唧一聲,扭扭噠噠下了車。
  卓燕挪著屁股往車門口蹭。
  剛探出個頭,就看到張一迪出現在車門旁。
  “嗬!”她不禁往後一仰,“你怎麽走路這麽快?!”
  剛剛還在數米開外,一眨眼就晃到眼前來了,難道他會移形換影的妖術?
  張一迪淡淡一笑,輕聲叮囑她:“我抱你出來,你自己小心不要撞到頭!”
  一麵說著,一麵彎腰撈起她。
  卓燕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突然被張一迪發力往上一抱,不由驚了一下,低低的叫了一聲:“呀!”
  他力氣竟似乎比幾天前更大,抱起她的動作又快又幹脆。
  卓燕感到有股衝力迎麵而來。
  她立刻本能的張開手臂,迅速環上張一迪的脖子,緊緊鎖住,穩住自己。
  這一瞬,她離他極近極近。
  下巴就卡在他肩膀上,一呼一吸全噴灑在他頸窩間。
  鼻端嗅到一股不一樣的味道。
  區別於少女的馨香軟膩;那是屬於男孩子的清爽陽剛。
  似乎從來沒有和一個男生,離得這樣近過,近得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脖子上那根大動脈在怦怦地跳。
  她忽然就漲紅了臉。
  卓燕像被燙到一樣,倏地鬆開手臂。
  偷偷瞄一樣張君,發現他也正看向自己,且看得堪稱專注,完全的目不轉睛。
  卓燕一下就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燒起來。
  她連忙訥訥解釋:“我剛才……那個我不是故意要……真的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結果越說聲音越小,從頭到尾的語無倫次。
  張一迪嘴角隱隱像要上翹,“嗯。”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很淡的嗯了一聲。
  卓燕卻覺得更加囧,不好意思的直去抓頭。
  旁邊路陽突然咳嗽起來。
  “咳咳……嗯嗯……嗯——!!嗯——!!!”
  卓燕轉頭看她,一臉猙獰,沒好氣的嗔她:“好好的你又在那兒整什麽景兒呢?!拜托陽陽你講點衛生好麽,有痰的話就吐出來,別老在嗓子眼裏來回咕嚕!即便不嫌髒難道你還不嫌鹹嗎?”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到擎著自己的手臂似乎抖動了一下。
  她抬起頭看。
  張君的麵孔倒是一派嚴肅。
  隻是在他眼底,卻實在氤氳了太多笑意。
  卓燕不禁在心底暗叫一聲糟糕。
  一不小心,原型竟然又敗露了幾分。
  想在人前留個淑女形象,它怎麽就這麽難……
  路陽本來想以咳嗽聲喚起那邊忽然之間摟抱得相當忘情的一對男女注意——別光顧著玩擁抱,該進樓要抓緊進樓。
  結果她一片赤誠好意,竟然換來卓燕心狠手辣的毒諷。
  她惡狠狠地盯著卓燕看。
  卓燕卻對她說:“陽陽,有,就放吧;別憋壞了!”
  路陽盯著卓燕嘿嘿陰笑兩聲,忽然一抬頭,視線越過她和張一迪,臉上綻放出燦爛得像黃鼠狼去給雞拜年時才有的笑容,怪聲怪氣地叫:“呀班長!這麽快就走過來啦!”一邊說著一邊斜斜橫了一眼卓燕,用眼神譴責她不識好歹。
  她剛剛明明是想以咳嗽提醒她注意——既然想要避開和江山撞麵的尷尬,那麽能不能先不要玩猴子摟大樹?
  想抱想啃什麽的,等進了門洞天不光日不化了,還不是想怎麽搞就怎麽搞啊……
  卓燕循聲看到江山趕過來,不由縮了縮脖子,回頭狠狠剜路陽一眼,低聲斥責她:“你個不給力的!關鍵時刻咳嗽個鬼!直接說啊!”又轉頭再看向江山,對他嗬嗬嗬地訕訕笑,手指戳戳張一迪胸膛,“好巧啊好巧!車子一停我剛好就遇到他了……於是那個,由他把我運上樓成了!嗬嗬嗬嗬……”
  不知道為什麽,卓燕覺得有點上不來氣的感覺。
  她偷偷觀察吳雙的表情變化。
  那文秀女孩一直站在一旁溫婉微笑,從頭到尾沒有泄露一絲一毫的多餘情緒。
  再看江山,他也在微笑;還一邊笑一邊對她點點頭,“天可憐我,我解放了!”
  卓燕垮下臉,眼前爬滿黑線……
  他還真是長了一張毒嘴,但凡能諷刺她的時候,就絕不放過機會。
  她聽到江山又對張一迪說:“辛苦了!”
  她感到張一迪胸腔起伏震動,“應該的!”
  她覺得腦子裏像有根弦被人輕輕彈動,“錚”地一聲,響得耳畔一片低低嗡鳴。
  “應該的!”
  這是那個男孩曾經對她最常說的三個字。
  問他問題,聽懂以後她對他說:“謝謝!”
  他會答她:“不客氣,應該的!”
  放學趕公共汽車,她跑得慢一些,眼看車門就要闔死開走,一雙手及時卡住車門,手的主人對司機大聲的叫:“司機師傅還有一個人,請再等等!”
  他把她拉上車。
  她氣喘籲籲對他說:“謝謝!”
  他溫和的笑著回答她:“不客氣,應該的!”
  陰天出門,她總是忘記帶雨傘。
  他把他的傘丟給她,自己跑去和別人共用一把。哪怕淋濕了半邊身體,也一樣笑嗬嗬。
  還傘時她說:“謝謝!”
  他卻毫不在意,“怎麽還是這麽客氣!都是應該的!”
  她一直對他說兩個字的“謝謝”;他也一直回複她那三個字:應該的。
  可其實,她最想對他說的話早已經不隻是兩個字。
  她多想像談論天氣那樣輕鬆又沒有負擔地對他講出一句話,一句深深埋在心底、令人又苦澀又甜蜜、又煎熬又回味、又忐忑又期盼的一句話:
  董成,我喜歡你。
  一整個晚上,卓燕異常安靜。
  她直挺挺躺在床上,兩眼盯著上鋪的床板,一直在發呆。
  偶爾歎一口氣,無限惆悵,仿佛有滿腹心事一樣。
  路陽無聲無息湊過來,蹲在她床頭凳子上,雙手捧著臉,對著她使勁擠眉弄眼地笑。
  卓燕閉一閉眼睛,長出口氣,又睜開眼,對楊陽陰沉沉地問:“你在幹什麽?”
  路陽不理會她的麵癱臉,自顧自笑得燦爛非常,“文靜文靜,難道你竟看不出來我在幹嘛嗎?我是在扮成一朵花來取悅你呀!!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
  她還沒唱完,卓燕便一巴掌呼在她臉上,“花姑娘我拜托你閉嘴!你這不是取悅,你這是取命!”
  她狠狠捂住路陽的嘴巴,讓她再不能發出一個音來。
  路陽用力掙開她,一臉奸笑,“文靜文靜,你一直在歎氣耶!好像很不開心哦!很煩惱哦!來來,給姐講一講嘛,你到底在煩惱個啥子哩?”她眼珠滴溜溜地轉,“是不是——”尾音被她拖得又長又曖昧,仿佛後麵有著無限香·豔刺激的內容。
  “是不是——在煩惱究竟該選誰呀?”小餘湊過來,跟著路陽一起打趣卓燕。
  卓燕翻個白眼,沒好氣的答:“瞎說什麽呢,哪跟哪啊,我怎麽會因為這個煩?江山跟吳雙是一對,張一迪早就跟我說他有女朋友,這都是有主的人,我選什麽呀我!”
  路陽往她身上一趴,“那你煩的是不是喜歡上兩個有婦之夫?”
  卓燕皺著眉拍走她,“去去去!越說越離譜!誰喜歡他們呀!我喜歡的是……”差一點就要把董成兩個字說出來,還好及時收住了口。
  小餘欺近她,推著她的胳膊急切地問:“是誰是誰?文靜你喜歡的是誰?你快說你快說!”
  卓燕被她推得來回直晃。
  “給我停下來!!你是不是想讓我兩隻胳膊也骨折啊!”
  她看看小餘和路陽,無奈又惆悵地歎一口氣,“你們就別三八兮兮了,是誰你們也都不認識。唉,別說你們,其實連我自己也快要不認識他了!”
  她猜他一定知道自己的心思。當然他也一定同樣知道她好友林娟的心思。
  她們都在等他表態,他卻一直仿佛什麽也不知道,就那樣有說有笑地遊離在她們兩個人之間。
  從她介紹林娟給他認識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再也不是她對他說“謝謝”、他回她“應該的”那段美好時光了。
  現在的他們,她說:“嗨董成,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
  他答:“嗨卓燕,最近太忙;你還好嗎?”
  已經無端端變得疏離與陌生。
  “還可以,謝謝你的問候!”
  “嗬嗬,你還是那麽客氣!對了,周末時見到林娟了,她說如果我們聯係的話,讓我幫她給你帶個好!”
  嗬嗬,她還是那麽客氣。可他已經不再對她說:“應該的!”
  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那讓她無限心動的“應該的”三個字,他已經不再贈予她?
  本來這股失去的惆悵感一點也不清晰,她一直以為自己並不為此覺得特別疼或者多難過。
  可是今天當從張一迪嘴裏又聽到這久違的三個字,她忽然發現,她的心其實並不是不疼的,她的人其實並不是不難過的,隻不過一直以來,她始終在自己麻痹著自己,自己欺騙著自己。
  然而不論她如何逃避,到頭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原來董成與她,真的,已經漸行漸遠了。
  雖然出了院,可由於腿腳實在不方便,卓燕並沒有去上課。
  她請了病假,名正言順待在宿舍裏。
  張一迪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借給她,她每天躺在床上,床邊擺著數也數不清的各種零食,她一邊吃一邊捧著電腦中邪一樣一集又一集地看著連續劇。
  那一段時間她對四大名著有了興趣,陸續看完了西遊、紅樓、和三國之後,又開始攻克水滸。
  有天她看著看著睡著了,連宿舍回來人都不知道。
  路陽她們叫醒她問她要帶什麽飯菜,她看看屏幕抓抓頭,沒頭沒腦來一句:“咦?張飛哪去了?剛才他媽被老虎給叼走了,他正要去殺虎呢!”
  路陽等人聞聲僵立……
  她們問卓燕:“文靜,水滸裏頭這個是張飛的話,那三國裏頭桃園結義的三個人又都是誰啊?”
  卓燕氣定神閑地答:“so……easy……劉備、關羽、李逵唄!”
  路陽等人徹底風中淩亂。
  這段子後來路陽幫卓燕還電腦給張一迪時順便學給他聽了。
  張君聽罷,但笑不語。
  回去以後,他給卓燕發短信,問她:“請教一個問題,張飛和李逵,這兩個人是什麽關係?”
  卓燕掛著一腦門黑線回:“我認為他們其實是可以等價互換的關係,因為他們長得太像啦!都有熊一樣的身軀、一臉的絡腮胡子、和滿腦袋亂糟糟的頭發!”
  張一迪:“這回答很好,很有創意!”
  卓燕:“啊!我終於遇到伯樂了!謝謝你,伯樂張!!!”
  張一迪:“不客氣,應該的!”
  卓燕看著屏幕上的幾個字,手和心倏地同時一抖。
  手機從她掌心裏,一下滑落到了地上去。

  第二十一幕
  不知不覺已經是期末。
  卓燕的腿,被燙到那條已經好得差不多,骨折那條卻依然打著石膏,時不時還會隱隱作痛一下。
  她依然沒有上課去,每天留在宿舍裏抱著書本自學成才。
  考試時間表公布以後,小餘給她抄了一份回來。她把時間表貼在床頭,每天都看著它咬牙切齒地念叨一遍:“五十九白費,六十分萬歲,六十一浪費!卓燕,加油!每科不用多,六十就夠了,你行的!”
  離最先考那一科大學外語還有兩天時間。大家或者去上自習,或者到老師那裏以答疑之名去套題,宿舍裏隻留下卓燕一個人。
  她躺在床上背單詞。
  忽然宿舍門被“砰”的一下撞開。
  隨後三道高亢錯亂的叫喊聲伴隨著雜遝慌張的腳步聲,傳進卓燕耳朵裏。
  卓燕從床上撐起身體往門口望過去,“喂,你們三個怎麽了?尾巴讓人踩到啦?”她對她們打趣著。
  路陽小餘孫穎卻無暇和她拌嘴,她們一股腦衝到卓燕床邊,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她,給她套外套的套外套,找鞋子的找鞋子,順頭發的順頭發。
  “快點快點!別廢話了!已經來不及了!”
  卓燕一頭霧水,頭發被小餘揪得發疼,她呲牙裂嘴地叫:“喂喂!小餘鬆手!疼!我說,你們有話先講清楚再忙忙叨叨的成不成啊?誰能先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路陽找好鞋子,從床下爬起來,一邊去拉卓燕讓她穿鞋,一邊急急忙忙說:“你就別挑在這時候添亂了成嗎!乖,別鬧,我們怎麽擺弄你你都先由著!大家全是為你好!”喘口氣,她終於在一堆廢話後,講出問題關鍵所在,“文靜,你聽我說哈,咱把考試時間抄錯了!外語考試不是兩天以後,是今天!現在!!!要不是剛才碰到張一迪,他問我們怎麽不一起去考試,我們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卓燕表情一呆,“啊?”聲音陡然高了八度,“今天?考試?!”轉頭盯著小餘,她惡狠狠地問,“你從哪抄的考試時間?!”
  小餘瑟縮一下,訥訥答:“跟……跟江山那兒抄的……”
  卓燕翻個白眼,一把掃開她,低下頭撈起鞋子亂七八糟穿起來,“你個敗家女人,真是巴嘎到了家!你不知道江山他學的是鬼子話嗎?他的外語和我們的外語不是一個外語好伐!!!”
  孫穎扶她起來,“快,都別廢話了,這不是算賬的時候,回頭我們再一起扒她的皮!這功夫已經開始答題了,再囉嗦一會咱們幹脆等著明年集體重修吧!”
  卓燕站起來,在三個人攙扶下跌跌撞撞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呲牙裂嘴地感歎:“你說咱們四個命格怎麽就能這麽新奇呢?別人的一輩子——啊不,應該是哪怕幾輩子——累積起來,也未必能趕上一次抄錯考試時間這樣的蠢事;等到了咱們這,嘿!一趕一個準,四個人在失意路上還正好湊足一副麻將!”
  路陽翻白眼,“這哪跟哪啊?這麽忙道都堵不上你的嘴,不胡說八道難受吧?”
  卓燕哼一聲:“那是!寧可斷了腿,不能短了嘴!啊!——”她忽然毫無征兆慘叫一聲,“崴了崴了!疼、疼、疼!停一下停一下!”
  原來走得太急,她又隻顧著說話,腳下一個不注意勁使得偏了,立刻震到了傷處。
  孫穎不由頓足,急得團團轉,“你看你!就添亂!”
  卓燕癟著嘴巴再也不敢聒噪。
  孫穎是要拿獎學金的……
  她不想給姐妹帶來遺憾,狠狠心咬咬牙,在孫穎和小餘的攙扶下,重新抬腿邁步,決定忍著疼撐到教室去。
  路陽抱著一堆紙紙筆筆跟在旁邊。
  她眼尖,瞥見卓燕鼻尖上起了細細密密一層汗,再一瞧她臉色,已經煞白一片,不禁叫起來:“文靜!我瞧你怎麽不太對勁?你是不是腿疼啊?我說,疼你可吱聲,別硬挺哈!”
  卓燕吸口氣,回答她:“沒事!知道了!”她雖然這樣說,可聲音卻有些顫,說話時一點底氣也沒有。
  孫穎和小餘都慢下來,“唉,文靜,你看你,這又是幹嘛呢……”
  話沒說完,三個人聽到路陽忽然充滿驚喜大叫一聲:“班長!!”
  三個人聽到路陽充滿驚喜的大叫:“班長!!這時候看見你實在太好了!快快快,幫我們一把!!”
  卓燕抬頭,看到江山。
  算一算倒很有幾天沒見到他了。她窩在宿舍,他忙著跟吳雙促進感情,除了偶爾他發幾條短信過來慰問她的病情,此外兩個人在她出院以後,竟再也沒見過麵。
  “嗨!”卓燕對江山擺擺手,扯著一副笑容出來,“江山哥,好久不見!啊,江君,真是,英俊不減當年呐!”
  江山死盯著她的臉看,擰起眉心,“你們不是考試嗎?怎麽還跟這瞎磨蹭?”
  小餘苦著臉回答他:“我們記錯時間了……班長,我抄的你的考試時間,她們又都是照我抄的……”
  江山一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一臉哭笑不得,“我真是服了你們幾個!我看你們都是跟卓文靜呆得時間太長了,全都變得越來越不靠譜!”
  卓燕一聽這話,眉毛一下揚起來;可還沒來得及發作,忽然被走進到麵前背轉過身蹲下去的江山給搞得愣住,“喂你幹嘛……”
  小餘不由分說從旁邊助紂為虐,半強迫地扶著她把她往江山後背上送,“你這呆子!當然是背你去考試啊!靠你自己這條殘腿,咱們還不如折回宿舍等明年那回呢!”
  卓燕趴在江山後背上,感覺身下少年健步如飛。雖然他還背著她,可速度卻飛快,早把另外那三位給落在了後邊。
  迎著呼呼風聲,卓燕拍拍江山肩膀,邪裏邪氣地逗他:“小夥,好久不見,姐覺得你氣色非常不錯!我說,是得逞了吧?”
  江山毫無征兆的托著她往上使勁一顛,“我說你可真長了大心了,這時候還有心思跟我扯淡呢!”
  卓燕驚叫一聲,“啊!我說你能不能穩當點!你是人是驢?怎麽還帶忽然尥蹶子的!”
  江山不理她,隻顧匆匆往前趕。
  教學樓遙遙在望。
  他忽然開口:“你怎麽瘦了這麽多?輕飄飄的!”
  卓燕愣了愣,“……啊?”要等一下才能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腿腳不靈便,多少有點耽誤吃飯,就瘦了唄!”停一停,居然有心思開玩笑,“大兄弟,你是不是覺得多日不見我,一見之下鄙人變得特有股耳目一新的氣質?就是,啊呀,她咋一下變這麽窈窕了呢,哈~”
  江山腳下一軟,差點自己絆倒自己。
  “卓文靜,不帶這麽惡心人的!”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教學樓門口。
  卓燕敲著江山的肩膀,“成了成了,就這兒放我下來吧,她們扶我進去成了!”
  江山遲疑,“來得及?”
  卓燕爽朗一笑,“來得及來不及也不差這幾分鍾了!我要是自己走進去,坐下就能答題;可你要是把我背進去,壞了,不用等考完這門咱倆就能傳點緋聞出來;哇!我還得守身如玉呢,可不能就這麽讓我的節操受到玷染!”
  江山放她到地上站穩,回頭對著她嗤地笑了一聲,一臉不以為然,“就你?還節操?文靜真的,可能有件事隻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全校同學都知道:自動化有一大姑娘,就愛在英語課糾纏一男同學,下棋要照片什麽的,人家不肯給,她就不惜自殘雙腿以苦肉計相逼……”
  卓燕看著江山,嘴角開始抽搐,“……江山你這……”她忽然咆哮起來,“混蛋!!!我居然落得這麽一個臭名聲了?啊!!!江山你給我等著,等我考完試的,你死定了!!!這都是因為你!”

  第二十二幕
  【說明】
  底事務繁忙,真的不敢保證更新頻率,希望大家見諒>_<
  等不及的鼓勵棄文,不要一邊打著分一邊損著我的人品坑品,還怎麽勸都不棄坑,真愁死我,抓狂=_=|||!
  俺愛慕虛榮,受不來這種虐戀情深的責怨,既然大家相愛不來,那不如幹脆拜拜,p同學算我求您了吧,您棄文吧!我看見您留言就氣血上湧啊我!淚奔〒_〒!
  孫穎小餘扶著卓燕往樓裏走,路陽抱著三個人的東西顛顛的跟在一旁,一邊喘一邊念叨:“最近我吃肉挺少的,希望能得佛祖憐惜,讓我旁邊坐一個學習好的主吧!比如張一迪這種的……”
  她誠懇的碎碎念被小餘無情截斷,“路陽,你腦袋被文靜踢了吧?還想著挨張一迪?你沒聽過這說法麽——張一迪這個人,別看看起來跟很帥很潮,可是骨子裏那絕對是正統到不行的作風!你抄,沒問題,他可以假裝看不見,不給你告老師什麽的;可是你想照他抄,那卻是絕沒可能的事!啊,你們說現在怎麽還能有這麽正值的男人存在?真叫我驚豔呀!”
  卓燕翻了個白眼,“你又是怎麽知道的,他不給別人抄?”
  小餘“切”一聲,“我這麽關注他,當然關於他的一切都會不遺餘力的去打聽嘍!據說他們宿舍那幾個大兄弟比你還能缺課呢,幾天前就賄賂張君企圖買他個屈服讓他考試時候能佛光普度一下眾生;不過讓張君給拒絕了。張君教育他們:不給你們長點教訓,下學期你們還得這樣混,四年大學等於白念了。唉,這小哥隨便說句話都那麽有道理,真是的,叫人家怎麽能夠不喜歡他嘛!”
  卓燕做著一副要吐的樣子,“嘔~姑涼,你這麽喜歡他,那等下讓佛祖保佑,他就坐在你旁邊好了,讓你賞心悅目考完這一門!”
  小餘尖叫一聲:“卓文靜你不要咒我!我才不要挨著張君!挨著他我就死定了!他一定不肯給我看答題卡!”
  路陽在一旁奚落她,“你不是特欣賞張君的高尚品質麽,怎麽這會又把人家當蛇蠍似的,說一套做一套,姑涼你太無恥了哈!”
  已經趕到教室門口。
  進屋前,小餘不忘為自己竭力狡辯:“誰說愛他就一定要占有他?沒聽過距離產生美麽!”
  卓燕在黑板的座位圖上找到自己位置,在小餘的攙扶下一瘸一拐走過去。
  已經開考十分鍾,大家都在認真聽聽力。
  卓燕對小餘小聲地問:“聽力多少分?把這個摳出去,咱有及格希望沒?”
  小餘也小聲地答:“要能抄到的話,行!要抄不到的話,聽天由命吧!”
  走在過道,卓燕遙遙看著她那空位子旁邊的人頭有點眼熟。正想進一步確認,那顆黑腦袋像感應到了什麽,一下抬起來。
  卓燕看著那張確實非常熟悉的臉,聲音抖地一變,充滿驚恐地低聲哀嚎,“小餘我以後再也不要和你說話了!你這個敗家的烏鴉嘴!”
  小餘應聲抬頭,看到卓燕座位旁邊那張熟悉的麵孔以後,也不由驚呆,“哎我媽呀!文靜,你命苦啊,你咋會挨著張一迪坐啊!”
  卓燕撐著身子慢慢坐下,心底冰涼冰涼的一片。
  看來十有八九這一門是要重修了。
  無限哀怨的打開卷子翻到閱讀頁。
  聽力已經來不及挽救,她決定幹脆放棄,直接從閱讀開始奮鬥。
  忽然感覺有道聲音,壓得低低的,有些沙啞,有些飄曵,若有似無,卻讓她聽得真切,“先寫作文!”
  這聲音好熟……
  卓燕一下抬起頭,向旁邊張一迪看過去;對方正在調整耳機,並不看她,一臉若無其事的嚴肅。
  卓燕轉回頭,皺皺眉。
  剛剛總不會是她幻聽了吧?
  那到底是先閱讀還是先作文?
  閱讀?作文?作文?閱讀?
  最後,卓燕還是把卷子翻到最後一頁,鬼使神差地先做起來作文……
  一篇作文居然用掉卓燕大半堂課那麽久的時間。
  轉回前邊開始做閱讀時,她偷瞄了眼張君,發現他正在寫作文。
  卓燕一下愣了:他這是怎麽個順序?他到底是比她還慢還是答得飛快?他前邊那些究竟是答完了,還是沒答呢?
  她抓抓頭,越抓越覺得人生充滿詭異,處處塞滿她參不透的玄機。
  想不通弄不懂,索性不再研究下去,她轉回頭悶嗤悶嗤的使勁摳那幾個讓她雲山霧繞的大閱讀。
  第一個閱讀剛剛連懵帶虎的糊弄完,就聽見旁邊響起椅子摩擦地麵的聲音。
  身旁有人站起來。
  卓燕扭頭去看,大吃一驚!
  張一迪居然準備交卷子了!
  她連忙回頭審視自己的卷子:厚厚一遝,她隻寫完一個作文,隻懵完一個閱讀;可是隔壁人士,他居然要交卷了!
  卓燕心裏開始慌起來,腦門上一下就溢出一層汗。
  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同樣都吃大米飯長大,她答題的步子和張君比起來,實在太TMD穩重了……
  卓燕戚戚地覺得心底刮過一陣冷風。
  她的考試剛剛在作文和閱讀中開始,人家的考試卻已經全部結束。
  恐怕明年今日,她是難逃重考一次的厄運了……
  卓燕無限哀淒的用指甲摳著卷子,仿佛它跟發票一樣,摳著摳著就能摳出個幾等獎來。
  她摳得專注又認真;但幾等獎並沒有被她摳出來。
  隻是……她什麽時候摳紙練出越摳紙越多的本事了?
  她盯著自己的卷麵——卷子上並沒有被摳出洞來,反而不知怎麽搞的,她竟然摳多出一張紙條!
  卓燕猛抬起頭。
  她看到張一迪已經走在過道上,背影那樣從容挺拔。
  卓燕盯著他的背影一直看。
  她想找機會確認一下,這紙條究竟是她摳出來的,還是他傳過來的……
  可那張君卻始終沒有回頭。
  直到走到教室門口,他才稍稍頓住腳步。
  他把手搭在門把手上,旋轉,拉開,邁動腳步向外。
  卓燕歎口氣。
  得不到任何回應,她就要收回眼神。
  卻在下一瞬,看到正在旋身關門的張一迪同學,向自己這邊望了一眼。
  那一眼,匆匆一瞥而已,卻眼神幽幽若傾若訴欲言欲語。
  仿佛在對她說:噓!別說話,靜靜抄吧……
  教室門輕輕一響後,關死。
  卓燕低下頭,用手掌壓住紙條。
  心裏澎湃暗喜。
  天!她這腿斷得也太值了吧?!
  什麽時候,是不是也可以以斷腿之名,和他一起合個影留個念什麽的呢……
  期末考試在卓燕一瘸一拐中,總算挨到最後一門結束。
  考完試,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回家過寒假。
  晚上吃過晚飯,路陽和小餘出去采購,孫穎在卓燕口頭指揮下,幫她這個行動不便人士整理皮箱。
  一邊拾掇著,孫穎問卓燕:“你明天怎麽上火車?我一早就要走了,來不及送你。”
  卓燕坐在床邊托著臉笑眯眯答:“你就安心的去吧!小餘和路陽說她倆送我。雖然我的腿腳不好,可是笨鳥先飛嘛!我就不信提前四個小時就出發,會蹭不到火車站!安啦安啦,你盡管先走,別擔心我!”
  孫穎哂她一句,“誰安心的去吧,我又沒死,沒個正行,胡說八道!”頓一頓,若有所思一般,又說,“不如你叫張一迪或者江山背你算了,不是可以快一些?”
  卓燕連忙擺手,“耶?不好不好!男女授受不親呐!再說人家兩個現在都是有女朋友的人呢,我要找也得找個光棍扛我才行啊!”
  孫穎聳聳肩,悶悶哼唧一聲:“說得就跟你沒被他倆抱過背過似的,還男女授受不親!”
  卓燕沒聽清她咕噥什麽,剛要問,宿舍門“碰”地一下被人用力撞開,聲音又大又突然,把她嚇得一哆嗦,什麽要說的話都哽在喉嚨口裏,運氣又運氣後化作一聲淒厲尖叫。
  “啊——!!!”
  看到路陽和小餘火車頭一樣衝進來,卓燕想也不想撿起一隻拖鞋就向著她們砸過去,“你們兩隻禽獸,從來進屋就不知道溫柔一點!嚇死我啦!”
  路陽躲過拖鞋,放下東西,一溜煙竄到卓燕身邊,撲上去不由分說握住她的手,眼睛瞪得溜溜圓晶晶亮,無比興奮地問:“文靜文靜,你聽我說!你猜,我和小餘回來的時候看到什麽了!”
  卓燕看著她愣了愣,眨眨眼,“啊?看到,什麽了?”
  小餘也撲過來,“我們看到人間奇景!”她激動得像快要腦溢血,“文靜你知道麽,我和路陽回來的時候,看到樓底下背陰處有倆道纏在一起的人影;本來我們沒當回事,可是走近一看,媽呀!不得了啊!那倆抱在一起要接吻的人你猜是誰?!”
  卓燕受到氣氛渲染,不由也跟著瞪大雙眼激動起來,“誰?誰?難道是我們導員和某學生之間發生了不倫師生戀被你們給撞破奸~情啦!!”
  哐當……
  路陽一腳絆在凳子腿上,摔了……
  “什麽啊!!!”路陽一邊揉屁股一邊抓狂地叫,“卓文靜你個豬腦袋!扯哪去了!導員跟人跟豬奸~情,誰稀罕管啊!我們看見的那倆人是,江山和吳雙啊!!!”

  第二十三幕
  學校統一訂票,本來卓燕應該和吳雙一起回家;但是吳雙兩天前忽然告訴她,她還有個什麽課程輔導,要在學校多留幾天。
  卓燕聽完路陽和小餘的描述,混沌的思緒一下豁然開朗,嗬嗬陰笑起來,“無恥,太無恥!她這哪是什麽課程輔導啊?她就是打著學習的幌子大搞男女關係啊!哇哈哈哈……”
  她淫·笑陣陣。
  路陽和小餘一起同聲附和。
  “哇哈哈哈哈……我們得讓江山請客,他不幹就給他告訴班導,堂堂班長帶頭不正經!”小餘沒心沒肺地叫。
  “哇哈哈哈哈……好神奇好神奇!好興奮好興奮!我還以為江山同誌是打著親近吳雙的幌子在接近我們文靜妹呢,想不到事實居然是反過來的!哇哈哈哈……”路陽的笑聲癲狂得別有幾分深意。
  卓燕差點從床邊栽下來,“路陽你這烏鴉嘴!我哪裏對不起你你非要拿江山那個倒黴蛋和我綁一起說事兒!當心我腿好以後大飛腳踹你!”
  孫穎在一旁直搖頭,“亂,亂啊,真夠亂的!”
  小餘趕緊把剛采買回來的幾大包東西從地上撿起來,“這回好了吧!”
  孫穎歎氣,“我說的不是屋子亂!”
  路陽學她,也歎一口氣,“唉,人家孫穎說的是男女關係亂!唉,亂,亂啊,真是夠亂的!”
  卓燕狂翻白眼,“切!其實一點也不亂;不過是你們三個大妖怪在唯恐天下不亂!”
  第二天出發前,吳雙來找卓燕。
  “我們還是一起回家吧!”吳雙笑眯眯說。
  卓燕納悶,“你不是有事要留下?”
  吳雙有些支吾地答:“那個課程輔導……等開學時提前回來些再弄也可以的!”
  卓燕懵懵懂懂,“啊,這樣啊!”繼而馬上開心起來,“哦也哦也,這下路上有人跟我作伴了!我終於又可以不停聊天啦,哈哈!”
  幾個姑娘又攙又扶把卓燕搬下了樓。
  樓前居然站著個人。
  見她們從樓裏出來,那人迎過來,人走到吳雙身邊停下,眼神卻落在卓燕身上,“小瘸子,你有福了,這次哥跟你們一起走!”
  卓燕看著江山笑得頗欠揍的臉,滿心愕然,“啊?”轉頭望望吳雙,“他剛剛在說日語是不是?我怎麽聽不懂?”
  路陽也怪聲怪氣,“班長,導員不是留你幫他整理資料嗎?”
  江山隨口答一句,“等開學之前再說!”
  卓燕對吳雙小聲說:“他學你耶!都這麽熱愛開學前夕!”
  吳雙笑一笑,幫江山解釋,“別鬧了!你不是腿不方便嗎,早走幾天,大家一起,還能照應你一下!”
  卓燕拖著長聲怪叫:“哦……是這樣!”她對吳雙擠著眼睛,賊笑兮兮,“謝謝你們啊,班長以及——班娘!”
  這邊一群人正在說話,那邊忽然有人叫一聲:“卓燕!”
  大家一齊轉頭去看。
  抻著脖子,越過眼前兩顆人頭,卓燕看到不遠處的張一迪。
  “卓燕,”他走過來,肩上背著背包,站定在她麵前,微笑,“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是不是可以出發了?”
  卓燕再一次錯愕,“恩,收拾好了……啊?你是要和我……一起走?”
  張一迪輕輕一點頭,“你的腿是因為我斷的,我有責任負責照顧你回家。”
  他說得雲淡風輕,卓燕卻變得有些莫名局促,“沒事、沒事!不用、不用的!多麻煩!你和我又不順路,繞這一趟遠,多折騰!你看——”她抬手指一指吳雙和江山,“我們是一路的呢,沒問題!而且到了站,家人就來接我了!”
  她怕父母擔心,始終沒把斷腿的事告訴家裏,隻說行李太多,要爸媽進站來接。
  張一迪抬眼看一看吳雙和江山,又看回卓燕,順手把背包卸下來遞給路陽,“麻煩你幫我拿一下,謝謝了!”轉頭對著卓燕,嘴角漾起一抹笑,壓低了聲音,“我猜你並不好意思去破壞人家的二人世界!走吧,再磨蹭就趕不及了!”
  一邊說一邊轉身半蹲下去。
  卓燕看看路陽,有些不知所措。
  路陽二話不說,和小餘對一對眼神後,拉著卓燕往張一迪後背上用力一撲,“真能磨蹭,多大點事啊,又不是搶你家雞蛋!趕緊的吧!”【注】
  半推半就之下,卓燕伏在了張一迪的後背上。
  江山走過來,接過路陽手裏張、卓兩個人的行李,對張一迪微笑說:“其實我順路,可以送她和吳雙回家的,你還要繞一次遠,多過意不去!”
  張一迪淡淡笑,淡淡答:“沒關係,應該的!”
  在火車上,卓燕嚷嚷要上廁所,吳雙隻好扶著她去。
  解決完畢,往座位返回時,趁著這功夫,卓燕趕緊盤問:“雙兒雙兒,小餘和路陽說,看見你和江山你們倆,接、吻、了!”
  吳雙一下紅了臉,“卓燕我真是……服了你!唉!你怎麽什麽都說!” 抬手推她一把,人羞得不行,“你和你們宿舍那幾個人,真是討厭死了!”
  卓燕哈哈笑,學她的樣子一扭肩膀,“討厭死了!”
  有人突兀地橫插一句進來:“討厭死了!”
  卓燕覺得這一瞬自己像被雷劈到。
  她轉頭,對學著江山沒好氣地叫:“幹嘛亂學人!你從哪冒出來的?我們女生說悄悄話呢知道不知道,你聽什麽牆腳?是不是大學生啊,有沒有素質啊!”
  江山嗤一聲,“牆腳什麽的我沒聽見,我就聽見你在這惡心人了!好好的話不說,學人家發嗲,嘔……”
  卓燕瞪起眼睛,“呸,誰發嗲了,我明明學的是你老婆!”
  看她們要掐起來了,吳雙趕緊在一旁打圓場,問江山:“你怎麽來了?”
  江山對她說話時,語氣倒是和煦溫柔,“你們這麽長時間沒回去,我怕出什麽事,趕過來看看!”
  卓燕翻白眼,“我又不會把你媳婦吃了,至於這麽掛慮麽!”見江山皺眉,怕他又開口損自己,連忙趕在他前邊問,“張一迪呢?”
  江山語調平平答:“在看東西。”頓一頓,忽然挑高眉毛笑一笑,“你倒挺記掛他啊,文靜妹!”
  卓燕哼一聲,白他一眼,不理他,扶著車壁自己往前蹭。
  越過江山以後,她隱隱聽到他在她身後小聲問吳雙:“你們剛才說什麽呢?”
  卓燕邪惡一笑。
  她總算逮到機會可以報之前被奚落之仇了!
  她回頭,對著江山大聲問:“班長,雖然你學的是鬼子話,不過簡單英語據說你還是知道一些地!那你說,kiss這個詞,到底是名詞還是動詞啊?”
  江山看著她,臉僵一僵,不說話。
  卓燕笑得無比燦爛,“我們剛才是在說啊,有人看見經過你和雙兒你們倆人的實踐,充分驗證了kiss這個詞,它其實是個連詞呐!”
  聽完她的話,吳雙在一旁羞得直跺腳。
  “卓燕你……你真是的,就胡說!”
  她一扭身快快跑回座位去。
  留下江山拖長了一張臉,兩眼直愣愣瞪著卓燕。
  卓燕被他看得發毛,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嘿!哎!幹嘛,要吃人麽!”
  江山拍掉她那隻揮來舞去的手爪子,依然沒說話,一轉身也走了。
  卓燕望著他背影足足愣了好幾秒鍾。
  等他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她才回過神來,對著他的背影嗷嗷直叫:“喂喂喂!你們兩個人,太過分了吧!!有異性沒人性!無情無義無理取鬧!你們倆倒是等等我啊……倒是扶我一把啊……”
  任她喊得哀怨,前邊那人卻始終沒有回頭。
  卓燕無限幽怨地歎口氣,哼唧兩聲,嘟嘴扶著車壁,自己一步一步往回蹭。
  【注】關於“又不是搶雞蛋”:說,有一個村婦,跨了一籃雞蛋去城裏賣。途中碰上個賊啦惡狠狠的大漢,大漢往村婦麵前一攔不讓她過,村婦一見遇上壞人了心說不好趕緊把籃子護得死死的問你要幹啥;大汗沒管三七二十幾直接把村婦推倒,然後圈圈叉叉……之後提好褲子滿意離去。村婦站起來,鎮定從容的撲拉撲拉身上的土,一翻白眼說了句:靠,多大點事啊!老娘當搶雞蛋呢!
  ------------------此笑話是大學時龍哥給俺講的。俺又給許多人講。從此身邊人廣泛流產開,“靠,多大點事啊,又不是搶雞蛋呢!”

  第二十四幕
  這個寒假,卓燕帶給父母帶來極大驚嚇。
  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寶貝女兒活蹦亂跳的上學去,回家時居然斷了一條腿。
  卓媽心疼得直掉眼淚,卓爸變著花樣兒的給閨女做好吃的,大補特補。
  卓燕沒心沒肺,笑嘻嘻對父母說:“你看你們倆,大驚小怪了吧!不就斷腿嗎,又不是斷頭呢!這對我其實是種曆練、曆練知道嗎!這是好事嘛!”
  她這番話惹得卓爸卓媽直啐她胡說八道。
  父母的傷心難過很快被她安撫好。可隨後她自己卻緊跟著變得失落惆悵起來。
  鬱鬱的心情隨著聽說董成不回家過年、要去外地他祖母那裏,騰騰升起,不休不滅。它們一團團簇擁在她胸口,憋得她難過到想哭。
  然而又怎樣都哭不出來。隻是憋悶著,快要窒息一樣。
  盼了一個學期,急急忙忙的趕著放假回家,為的不過是能和他盡快見上一麵。結果他卻一句在奶奶家過年,就把她一切美麗憧憬化為肥皂泡沫。
  他們通話時,他怎麽說的來著?
  “……林娟說,以前高中忙著學習,我已經幾年沒跟爺爺奶奶一起過年了,今年是我讀大學的第一年,怎麽說也應該過去陪陪他們……卓燕,真遺憾,我們這次聚不了了;下次吧,等放暑假的時候,我回去,我們一定聚!”
  ——林娟說。
  原來是她的建議。
  曾經那是她最好的朋友。然而從很久以前、從她認識董成開始,她們便在漸漸地、悄悄地、心照不宣地,變得疏遠。
  因為行動不方便,卓燕哪也不能去,每天都窩在家裏。
  爸媽並不知道她的心事,以為她整天悶悶不樂是不能出去玩的緣故。
  為了讓女兒開懷一些,他們兩個出資給卓燕買了台筆記本電腦,讓她上網解悶。(注:二十世紀初,大學生不是人人有手機、人人有電腦的^_^)
  卓燕手捧著嶄新的電腦,興奮的心情隻是那麽一瞬,隨後便又是漫長無止境地百無聊賴。
  董成奶奶家在鄉下,即便她可以上網了,董成卻不可以。
  有了電腦又能怎樣?終歸是聯係不上他。
  卓燕依然悶悶不樂。
  過幾天,家裏電話響起來。
  不一會兒,卓媽拿著無繩分機從客廳走進她房間,嘴角的微笑中隱有曖昧,“閨女,找你的!一個男孩子!”
  卓燕接過話機,“喂?”一聲。
  卓媽在一旁急忙問:“這是誰啊?誰啊?閨女你說這是你男朋友不?”
  卓燕聽到對方的聲音後,立刻朝卓媽翻一個白眼,“媽你可別瞎猜了,什麽我男朋友啊!這是我班班長、吳雙的男朋友!”
  卓媽努努嘴,怏怏地走出房間。
  卓燕聽到話筒裏傳來某人很不高興的聲音,“卓文靜!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到處提著前的給我製造緋聞!什麽叫‘吳雙的男朋友’?我們倆現在還沒發展到那個程度呢,謝謝!”
  聽他這樣說,卓燕不禁愣了愣,心直口快地問:“啊?都接吻了還不算?!那得什麽樣才算啊!!”
  話筒那邊沉默好久。
  卓燕吞口唾沫,為自己剛剛的唐突變得有些戰戰兢兢,“你是不是……特別不愛被人提你和吳雙你們倆接……呃,那個的事啊?你要是不高興我提,那我以後就再也不提……有話好好說,別生氣哈,別生氣,為這個咱倆可犯不上傷了和氣……”
  “文靜妹!”江山突然開口。他歎口氣,問她,“你的腿怎麽樣了?”
  卓燕瞄一眼自己的殘腿,“唔,不疼不癢,等到開學那時候應該可以好得七七八八了。”頓一頓,忽然想起什麽,便問江山,“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家座機號碼的?”
  江山 “切”一聲,不以為然地答:“這問題問得真夠笨的!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可是咱們班班長啊!咱班誰的戶籍資料我這沒有備份啊!”
  卓燕見不得他那副得意樣子,想也不想就朝他潑冷水,“你這麽本事,那我問你,你知道吳雙家電話嗎?”
  “……”江山語塞。
  過一會他狡辯:“別賴皮,她又不是我們班的!”
  卓燕不依不饒,“粗心!太粗心!什麽不是我們班的,要我說,就是你自己功夫做得不夠!”
  “你就跟我胡攪蠻纏吧,這怎麽能算功夫做得不夠呢?她不是有手機嗎,我們可以打手機啊!”江山說得理直氣壯。
  卓燕忍不住嘲笑他:“是是是是是!江少爺您銀子多著呢,哪在乎那點兒漫遊費啊!可是吧,話要這麽說,那我可得挑挑理了,憑嘛您老人家對別人就毫不吝嗇,漫遊都舍得,到我這就摳門得要命?那我也有手機啊,你幹嘛打我家座機!你歧視我和我的手機以及我家座機是不是!”
  江山被她搶白得連連運氣,“卓文靜你!你說說你!你說說你有多歪吧!你這個小刁婆子!”

  第二十五幕
  過幾天,卓燕又接到電話。
  這次打電話的人,是張一迪。
  卓燕很吃驚,“你怎麽也有我家電話?”
  對方低低“恩”一聲,仿佛沉吟。然後說:“我跟你們宿舍小餘那裏問來的。”
  卓燕哼哼一聲,“那我就不奇怪了,她是十裏八村有名的小喇叭廣播電台,還是極其熱情以及無償免費的那一種!”
  張一迪低笑一聲。
  卓燕聽著他的笑聲,想起路陽和小餘的一段對話。
  “文靜妹,我說上輩子你摘了張一迪的笑神經吧?平時聽說八極以上地震的次數都比聽說張一迪笑了的次數多,可是這廝一聽你講話,就會嘶嘶的笑,真奇怪,老妹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別誹謗我偶像!他不是‘笑’好不好,他是在‘笑話’!他是在笑話文靜太傻了吧唧了!”
  這時再一次聽見張一迪笑。卓燕忍不住問:“張一迪,我問你個問題行嗎?你幹嘛一聽我講話就笑……話我啊……很傷自尊的耶……”
  對方沉默。
  卓燕用手指纏絞著電話線,有些忐忑。
  一小會兒以後,她聽到他說:“你覺得我是在笑話你?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輪到卓燕不吭氣。
  “你想多了,我笑是因為我覺得聽你說話很……很開心。”最後三個字聲音漸漸弱下去,隱隱帶著幾絲靦腆味道。
  “哈哈哈哈!”卓燕高興起來,朗聲地笑,“你一定不要變卦呀!等開學以後,你一定要幫我把這番話告訴給小餘知道!省得我總是被她鄙視,說我傻乎乎的,哼!誰比誰傻得多還不一定呢!真是的!”
  張一迪又低笑起來。
  過一會他問:“你的腿怎麽樣了?”
  “沒事!”卓燕大大咧咧地敲了敲腿上的石膏,“等開了學,石膏應該可以拆掉啦!”
  “你的腳不方便到處走,假期怎麽過?會不會無聊?”
  卓燕想到董成,心底有些黯然。
  甩甩頭,打起精神,她答:“不會!我爸媽給我買了小電,可以在家裏上網解悶!”
  張一迪應一聲,“恩。”隔一下,開口問,“有沒有QQ號?”
  “沒有哎……”卓燕有些汗汗的。
  上網上得她這麽不專業,是不是有點丟人啊……
  張一迪又“恩”了一聲,“這樣啊。那行,我就問問你腿怎麽樣,好好修養,期待開學時可以看到你恢複以往的歡快身影!”
  卓燕笑眯眯答一句“謝謝!”兩人結束通話。
  過一會,手機“叮”地響了一聲,屏幕顯示有短信進來。
  卓燕這時才想起來,手機還沒有還給張一迪。一邊拿過,一邊提醒自己,等開了學,一定記得物歸原主。
  打開短信閱讀。
  上麵寫的是:
  QQ賬號:6571****
  密碼:zhuoyan
  上線加我,號碼是:6410****
  發件人是張一迪。
  看完短信,卓燕“哈”一聲笑出來。
  一直嫌麻煩懶得動,所以才沒有去弄QQ號。想不到張一迪這樣善解人意並且樂於助人,什麽都給她弄好了。
  她一蹦三彈跳到桌子旁邊,打開電腦,聯通網線。
  登陸上去,發現自己的名字居然是卓叉叉。
  她一下笑起來,連忙加上張一迪的號。
  一個叫“張”的頭像出現在好友框裏。
  卓燕敲下鍵盤。
  卓叉叉:你給我起的名字呀?
  張:恩。
  卓叉叉:根據……五子棋?
  張:恩。
  卓叉叉:可是……五子棋是兩個人下的!
  張:對。
  卓叉叉:……
  卓叉叉:一字君!
  張:嗬嗬!
  卓叉叉:……
  卓叉叉:二字君!!!!!
  張:嗬嗬嗬!
  卓叉叉:!!!!!!!!!!!!!!!!!!!!!!!
  張:你真有趣
  卓叉叉:呃……不如你誇我幽默吧^_^
  卓叉叉:我說,五子棋是兩個人一起玩的,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叫棋譜的名字呀?你也應該改名!
  張:哦。好。
  卓燕怔了怔。
  這麽輕易就答應下來,居然掙紮一下都不。
  過一會,對方又與她說話。這時他的名字已經變成“張圈圈”。
  張圈圈:好了。
  想著張一迪平時又帥又酷的一張臉,再看看屏幕上那個無厘頭的名字,卓燕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噴出來。
  因為有了張一迪這個網友可以時不時聊聊天,這個寒假對卓燕來說,竟沒有預想中那樣無聊。
  聊天時,她問張一迪:“對了,你跟我要那個筐,到底是幹嘛用啊?”
  張一迪卻不肯爽快地告訴她。
  他掉她的胃口:“你如果能在開學前把腿傷養好,作為獎勵,等開學以後我會讓你親眼目睹那隻筐的用途。”
  卓燕好奇得不行,百問千問,就是問不出答案。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幾乎盼望能夠快一些開學。
  期間江山也隔上幾天就打電話過來問候一下。兩個人說不上兩句話就會鬥嘴鬥得你死我活。
  董成也有打電話來,隻是每次通完話,卓燕都會情緒低落好幾天。
  有時候,有些人,因為太過在乎,反而不見比再見更輕鬆,反而聯係以後比默默想念更覺難過。
  林娟(是叫林娟吧?還是什麽娟??我忘啦=_=||,抱頭蹲……|)一直沒有聯係她。她主動找,她卻躲。於是隻好算了。
  後來吳雙也到家裏來過一次。
  卓燕問起她有沒有和江山通電話,通話頻率如何,吳雙紅著臉答:“還行,幾天通一次!”
  卓燕有些不可思議,脫口而出,“不會吧!熱戀耶!怎麽可以幾天一個?不說一天幾個吧,至少也應該一天一個呀!這頻率都快趕上給我打的了!”
  吳雙聞聲神色變一變。
  她令自己微笑地問一句:“他常打電話找你們班同學啊?”
  卓燕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救道:“沒沒,我隻是順嘴打個比方!他才懶得給我們打電話呢!”
  盡管話圓了回來,可氣氛卻一發不可收拾的尷尬下去。
  再說幾句話,吳雙起身離開。
  吳雙走後,卓燕長長鬆一口氣。
  沒見過比江山和吳雙之間更詭異的情況。
  一場戀愛談得反反複複,好像已經開始步入熱戀、可又好像總還沒有步入正題,時不時又把她這個媒人攪在中間渾一渾,結果真是混沌迷茫個一塌糊塗。
  兩個人的愛情裏,一旦出現第三人的身影,無論她是怎樣的一副姿態身份,三個人一路行來,每一位的腳下,都實在步步驚心。
  卓燕又忍不住長歎一聲。
  她決定等到開學以後,一定要找機會和江山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第二十六幕
  經過一個假期的休養生息,卓燕的腿恢複得非常不錯,到開學前已經順利摘下石膏。
  摘掉石膏那天,卓燕不知道多興奮,因為總算又能夠靠著自己四平八穩地走路。
  她像從前從來沒走過路一樣,不停地在屋子裏繞來繞去,繞得爸媽直發暈才肯停下來。
  過幾天,到了她該返校的日子。
  吳雙已經提前走了。卓爸不放心她一個人坐火車,畢竟腿剛剛長好些,萬一車上人多,提著行李被人擠到撞到什麽的,舊傷複發就大大不妙了。
  卓燕猛拍胸脯為父母寬心,“別擔心啦,我都這麽大人了,沒問題的!都上了大學開學還要由老爸送到學校,哎呀人家會笑話我是不是還沒斷奶啦!你們就讓我一個人走嘛!”
  她一直哀求,父母卻始終不肯妥協。
  僵持兩天以後,父母稍微做出一些讓步。
  “想讓我們別跟著,也成,那你得有個伴!”
  卓燕想來想去,也想不到能和誰搭伴走。
  江山和張一迪兩個人,雖然能順路,但是他們也都提早好幾天就到了學校。
  晚上上線,她與張一迪聊天時歎息複歎息。
  張君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好一番唏噓不已。
  卓叉叉:我爸爸一定要親自送我去學校。我都這麽大了,上的是大學又不是幼兒園,開學還要家長送,真討厭……o(>_<)o ……
  張圈圈:嗬嗬!
  卓叉叉:喂同學,你要不要這麽開心(╰_╯)#!不許笑,我都要愁死了!嗷唔……
  張圈圈:唔,好,不笑。
  卓叉叉:(←_←)
  卓叉叉:我猜你一定還在笑!!!
  張圈圈:嗬嗬!
  卓叉叉:>_<你看你看!!!
  卓叉叉:為什麽你們都回學校那麽早?真是的,上學有那麽好玩嗎!你或者江山,或者吳雙,你們仨隻要有一個人肯晚一點走,我就得救了呀,555555!
  卓叉叉:對了,你幹嘛回學校那麽早啊?
  ——隔好久,對話框都沒有閃爍。
  卓叉叉:人呢?掉線了??
  卓叉叉:唔……那我也下去好啦,早點休息(→_→)明天好跟著爸爸去上學o(╥﹏╥)o
  ——卓燕剛要下線,張一迪的頭像卻又跳動起來。
  張圈圈:我在。
  卓叉叉:暈,你在呀,好半天不說話。
  卓叉叉:我還以為你有事走開了,正要下線呢。
  ——那邊張一迪突然回複一句話。
  張圈圈:我女朋友前幾天到這裏轉機。
  ——猛看到這行字,卓燕一時反應不過來。
  卓叉叉:啊?
  張圈圈:我女朋友在國外,前幾天回國一次,到這裏轉機。我趕來和她見一麵。
  卓叉叉:哦,原來是這樣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隔好久:
  張圈圈:卓燕
  卓叉叉:哎,還在呢^_^
  張圈圈:不然,明天我去接你吧。
  卓叉叉:不用不用,太麻煩啦!明天爸爸送我去學校^_^
  ——不知道為什麽,卓燕覺得自己有點慌慌地,不給對方說話機會,她急急忙忙敲著鍵盤:
  卓叉叉:有點晚了,我得去休息了,明天還得趕火車呢。這就下啦!回頭見^_^
  說完不等張一迪的回複,匆匆下線。
  卓燕盯著電腦屏幕,有些怔忪。
  這一個假期間,不知不覺地,似乎和張一迪走得太近了一些。
  雖然腿是因為他才斷的,他因此出於內疚而照顧她,一切合情合理。可是她怎麽忘了,他到底是有身家的人了。
  對於一個已經有了女朋友的人,卓燕隱隱覺得,自己和他走得這樣近,似乎有些不合適。
  她悄悄隱身登陸QQ,偷偷給自己改了名字,把“卓叉叉”改成了“卓燕”。
  然後去洗漱。
  再回來時,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漫不經心掃了一眼電腦屏幕。
  拿著毛巾的手,動作有一刹那的停滯。
  張君的頭像也是黑白色的,顯示他並不在線。
  可他的名字,也已經從“張叉叉”改成了“張一迪”。
  卓燕看著張一迪三個字,笑一笑,關掉電腦,上床睡覺。
  開學第一天,卓燕去係裏注冊,遇到江山。
  江山正在給老師幫忙。看到卓燕,他挑高眉對她笑,“喲,小瘸子兩條腿長齊了,走路不栽歪了!恭喜恭喜!”
  卓燕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鬥完嘴,補問一句,“什麽時候能忙完?”
  江山眼底隱隱一亮,“怎麽著,想哥了?急著想和我敘敘一個假期的離情別意?”
  卓燕忍不住抬腳小踢他一下,“隻這麽短短一個假期,你怎麽就從半吊子知識分子變成百分之八十的猥褻君了?正經點,別鬧!有點事想和你……呃,溝通溝通呢!”
  江山對剛剛被她新賦予的羞辱性稱謂絲毫不以為意,轉頭對身旁一個人小聲說了兩句話,就對卓燕笑眯眯說:“成了,找人代我一陣。走,哥帶你吃點好的去,看你這一假期瘦的,跟隻猴子似的!”
  卓燕連翻白眼,不理他。
  走到校外小吃店,坐下點好菜,卓燕有些遲疑地問江山:“怎麽不叫吳雙一起來?”
  江山挑一挑眉,沉吟一下,“直到點好菜你才想起來問我怎麽不叫她,可見你也不是誠心想叫她出來一起吃這頓飯吧。”
  卓燕抿抿嘴唇,點一點頭,“那是因為,我是有點話想和你說,吳雙不方便在場,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想著要叫她來。可是……可是你不一樣啊!你態度不端正呀,你應該先就想著叫吳雙一起來,然後我說,‘今天就咱倆吧,我有事想和說,’然後你才不找吳雙,”卓燕皺著眉抓抓頭,“應該是這樣才對嘛!”
  江山端起茶杯,喝一口,放回桌上,嗤笑一聲,語氣有些輕佻地問:“卓文靜,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卓燕咳一咳,“我就是想說,呃,你呐,既然那麽費力地去追求吳雙,一定很喜歡她;既然喜歡她,就要珍惜她;既然珍惜她,就應該和別的女孩子保持一定距離……比如……我之類的……這樣才能不傷害到你的女朋友……”磕磕絆絆總算把話說完。
  好半晌,江山一直沉默。
  他坐在卓燕對麵,不出聲,手握著茶杯打轉,眼神盯著茶水液麵看得很認真。
  直到好一會兒過去,才慢慢張口。
  “卓燕”,這次他居然喊了她本名,“你是不是太閑了?”
  他語調平靜,沒有任何頓挫起伏,卻把卓燕問得猛然一愣。
  “啊?”
  “我說,你是不是太閑了?連我怎麽跟人談戀愛都要管!”
  卓燕瞪大眼睛,滿心不可思議,“江山!你沒吃錯藥吧!”
  江山端起茶杯,不看她,慢慢喝口茶,“卓燕,你要是想管別人的事,就先把你自己的事處理好再說。你自己男朋友不也還沒有搞定?”
  聽完他的話,卓燕的心猛地一沉。
  她臉色鐵青,“誰跟你說的?”
  想一想,不由罵自己一聲傻。
  除了吳雙,還會有誰?
  “江山!”她再說話時,聲音已經有些微微顫抖,“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江山看著她,皺一皺眉,喉結上下滾動兩番後,鐵了鐵心,開口:“我的意思是,你假如有時間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我和吳雙怎麽樣相處,你還是別跟著操心了!”
  眼前的江山,決然,陌生,刻薄。卓燕幾乎覺得不認識他。
  她努力隱忍住眼淚。
  “好,好!江山!算我吃飽撐的,是我閑的沒事惹人嫌!我會記住你的話!會如你所願!你慢慢吃,我還有事,得先走,再見!”
  她霍地起身離開,腳步淩亂匆匆,眼底濕熱模糊,心頭寒涼一片。
  江山坐在那裏,沒有動。
  走出小吃店,卓燕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
  原來從朋友變成陌路,隻要幾秒鍾。
  原來關懷與傷害,都可以出自同一張口。
  原來從開心變得難過,竟是這麽容易一件事。

  第二十七幕
  幾天下來,大家都能感覺到卓燕和江山之間很不對勁。
  終於有天,路陽忍不住問卓燕:“文靜,你和班長是不是鬧別扭了?”
  小餘也在一旁叫:“是啊是啊,我也要這麽問呢!以前你們兩個人隻要見麵必定拌嘴,現在倒好,雙雙把對方當透明人一樣,視如不見,真奇怪!”
  卓燕正覺得委屈,索性趁這時候把事情原委全都講了出來。
  三個姑娘聽完,表情訕訕,齊齊靜默。
  卓燕不禁問:“你們表情怎麽這麽怪?怎麽都不幫我聲討江山啊?”
  路陽咳嗽一聲,小心地答:“文靜啊,這件事吧,我覺得江山說得倒也沒錯……”語氣已經極盡委婉,可說後麵還是擔心會傷到人,於是聲音就這麽弱了下去。
  小餘想一想,接過話,“文靜,是這樣的,我覺得吧,這事你也不能全怨江山絕情。確實你管的有點多啊,人家兩口子的事,你一個外人摻和那麽多幹嘛呀,你說是不是!”她說得倒比路陽直接得多。
  卓燕滿臉怔忪。
  居然是她錯嗎?
  她轉頭望向孫穎,企圖在她那裏得到一個肯定的說法。
  孫穎卻皺皺眉,“其實我也覺得,文靜這件事你管得有點多餘。假如你真的想和江山保持一定距離,那也不用非跑去和他當麵說對不對?你自己默默做也就是了!除非……”她頓一頓,觀察著卓燕臉色,試探著把話繼續說下去,“……你其實是想看看江山對此的反應,而不是真的想和他劃清界限。”
  這個“其實”讓卓燕一下呆愣在那裏。
  是這樣的嗎?她心底深處真正的想法,是如同孫穎所說的,她是想看看江山在有女朋友之後,對她這個“哥們”會不會有想要疏離的反應嗎?
  她不是一直堅定的以為,這樣的做法是為了要擺清大家的位置嗎?
  本來一直覺得自己無辜,可被室友們這樣一說,此刻卓燕變得迷惘起來。
  也或者,在內心最最深處,的確是隱著這樣一份試探吧。
  想到這裏,卓燕自嘲地笑起來。
  說到底,無論再怎樣生性豁達,她也終歸是個女孩子,別的女孩有的那些個虛榮心,她一樣也有,毫不免俗。
  “唉!這倒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了!你們要是不說,我還覺得自己是朵聖潔無辜的白蓮花呢,哪能合計到原來我和你們一樣,都是大俗人呐!多謝諸位啦!我決定正視自己的錯誤,從哪裏跌倒,從哪裏把別人絆倒。我決定找機會向江同誌道個歉!”
  路陽小餘兩人齊齊一揮手,“切!”
  路陽噴她:“你才大俗人,別拖你仙仙姐姐我下水!”
  小餘也叫:“德行!來自埃及的豔後木乃伊!”
  隻有孫穎沒說話。
  過了好半晌,她才對卓燕叮囑一句:“別把這事看得太嚴重,畢竟學習才更要緊。我們剛剛大一,離畢業還好久呢,千萬別本末倒置,因為這種事情耽誤學業什麽的。”
  這一番肺腑之言令卓燕覺得心裏暖暖的,“恩!知道!”她對孫穎由衷感謝,“孫穎,謝謝你!”
  吃過晚飯往回走,卓燕被巧遇的導員一把逮住。
  他不容分說要卓燕給班委成員捎去一個表格。
  女幹部這邊表格送完,卓燕起身前往男生宿舍。
  她其實大可不必親自走這一趟。隻是她想,不如趁這機會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跟江山道個歉,與他握手言和。
  打定主意後,心裏也輕鬆許多。畢竟整天和一個人犯別扭實在不是一件開心事。
  走到離男生宿舍樓不太遠的地方,卓燕突地頓住腳步。
  前邊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與她背對著,看不到臉,可絲毫不難猜到那人是誰;因為對麵男生正好和她對上眼。
  他看到她,隻冷冷一瞥,就收走眼神。
  然後抬起手臂擁住那女生,把她圈在自己懷裏。
  那擁抱在卓燕看來,味道怪極了,突兀而刻意,就像挑釁一樣。
  卓燕看著不遠處擁在一起的江山和吳雙,撇嘴笑一笑,垂下頭,轉身,走開。
  表格還是打電話要男生派代表來取吧。
  卓燕是一個忘性大不記仇的人。在她的想象裏,江山應該也和自己一樣。於是她覺得,等過一陣子,江山的氣自然而然也就消了。
  倒時就算回不到從前的肆無忌憚,可做個普通同學、見麵打打招呼問候一下總應該還是可以的。
  隻是她似乎把別人的氣量想錯了。
  自從那件事以後,江山從頭到尾都當她陌生人一樣。
  碰到時隻當看不見她,表情冷冷的從她身邊走過。
  她主動和他打招呼,他也像聽不到一樣,從不理睬和回應。
  卓燕心裏黯然,有些委屈。
  她隻是一次無心之失,在他那裏,卻變成了不可原諒。
  終於有一天。
  教室裏,江山問:“誰有塗改液?借我用用!”
  卓燕連忙把自己的塗改液遞過去。
  她一如既往,笑眯眯的看著他,等他伸手來接。
  他卻調轉視線,低下頭直接用筆勾抹掉那兩個錯字。
  烏突突兩團黑印子,突兀地綻在紙麵。
  卓燕的嘴角垮下來。
  那撐出來的笑容,再也堅持不下去。
  卓燕騰的站起來,走到江山座位旁邊,敲敲他桌子。
  江山抬頭,冷冷問:“你有事?”
  卓燕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
  江山嗤地一笑:“生你氣?為什麽?”
  卓燕看著他,皺眉又鬆開,吸氣又呼氣,聲音啞啞地說:“江山,我們倆別鬧別扭了!還要一起同學四年呢,總不能這四年都過得跟仇人一樣吧!你別那麽小氣,氣這麽久了,還不夠氣的嗎?”
  江山又是嗤地一笑:“我小氣?”他丟開筆,雙臂抱在胸前,“卓燕,你怎麽回事?之前是你讓我和吳雙別含含糊糊的;好,我聽你的;然後你告訴我我和你應該保持距離,好,我也聽你的;這些不都是你讓的嗎?怎麽我都按你說的做了,反倒又成了小氣了呢?”
  卓燕聽了江山的話,差一點哭出來。
  他說得,在情在理,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可是為什麽她覺得這麽委屈?
  垂下頭,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紅了眼圈,卓燕低聲說一句:“好吧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說完掉頭跑出教室。
  身後江山坐在位子上,拿起筆繼續寫材料。
  可是寫一個錯一個,錯一個勾一個。勾到最後,再無耐性,筆被他“啪”地摔到一旁,那已經寫了大半頁的材料也被他一抬手就撕掉揉爛,甩在地上,毫不猶豫。

  第二十八幕
  卓燕漸漸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事情著急不得,強求不得,一定要順其自然。
  比如江山一直在生氣,那麽就由著他去氣好了。
  她努力道歉過,企圖求和過,但是對方堅持守著一股真氣不肯放鬆,那麽她也再無其他辦法,也隻好隨他去。
  這學期的英語課,卓燕不再和張一迪他們班一起上。
  自從開學前那一通電話以後,卓燕有意無意地在避開張一迪。
  手機委托小餘還回去。她暫時沒有買新機,那卡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反正董成越來越少撥她的號碼,大多時間都是她在找他,而十次又有八九次找不到。
  這樣的狀況,根本不急於添置新機。
  平時在校園裏行走,她盡挑那些能繞開張一迪他們學院的小路,抹殺一切可以偶遇的機會。
  有時大家一起走在主路上,她聽到路陽或者小餘說:“哎,前邊那個人好像是張一迪呀!”她立刻調頭走向別處去。
  以往吃飯她都和大家一起去大食堂,現在卻改去學校角落的小吃部。
  到大食堂的路上要經過籃球場,在那裏說不上什麽時候,張一迪就在和人打籃球。
  宿舍樓下也有籃球場,偶爾張一迪也會和一些人在那裏打比賽。但是這開在家門口的戰場反而不讓卓燕特別擔心。
  因為但凡張一迪打比賽,這裏勢必被幾乎全校女生圍堵得水泄不通。人牆那麽厚,一層又一層,崇拜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人們的視線全被吸引在球場那位英俊少年身上,分毫移不開。這時即使她大搖大擺從球場旁邊走過,相信也不會有誰能夠注意到她。
  她從來不是誰眼中的唯一焦點,從來不是。
  周末無聊,又懶得出去逛街,卓燕支起電腦,上網打發時間。
  登陸QQ以後,發現張一迪竟然在線。
  隻一秒鍾的時間,那彩色頭像就跳動起來。
  卓燕不禁暗叫一聲“糟糕”。
  千防萬防,倒忘記了要防一下這裏,登陸以前居然忘記隱身。
  她點開對話框。
  張一迪開門見山,直接便問:你是不是在躲我?
  卓燕閉了閉眼睛,哀歎一聲。
  卓燕:沒有^_^
  張一迪:有幾次在路上,你看到我,調頭就走。
  卓燕:呃……趕巧有別的事吧^_^
  張一迪:那真是趕得好巧,巧得次數好多。
  卓燕:呃……這個……巧來了擋也擋不住啊沒辦法……嗬嗬嗬……
  ——卓燕沒想到少言寡語的張一迪,有時說起話來竟然可以這樣直接。
  他的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幾乎令她有點招架不住。
  張一迪:最近學習忙不忙?
  卓燕:不忙呀,剛剛開學,哪裏會忙,嗬嗬^_^
  張一迪:那平時除了上課,你會做些什麽?
  卓燕:恩……看看小說聽聽音樂,上網看看視頻打發時間。最近NBA有比賽,而且越來越精彩,你看了沒有?
  張一迪:你,喜歡看籃球?
  卓燕:恩啊,尤其科比,我覺得他打球時真是好帥^_^
  ——卓燕這句話說完,對方有片刻靜默。
  隔了一會兒,張一迪才繼續說話。
  張一迪:你是不是不愛看真人籃球賽?
  卓燕:啊?
  張一迪:就是現場那種。
  卓燕:不啊,愛看的愛看的,其實現場氣氛如果熱烈的話,比在網上看視頻要震撼得多呢!
  ——卓燕傻傻地發表著感想。
  她一點也沒察覺到,自己正一步步陷入張一迪事先設定好的談話中。
  張一迪:卓燕
  卓燕:哎?
  ——張一迪突然喊了卓燕一聲。卓燕答應著。
  然後又寂靜好一會兒。
  張一迪:我在你們宿舍樓前打比賽的時候,好多次看到你,繞過球場就走,根本不觀賽。
  ——卓燕一下愣住。
  那麽多的人,那麽熱烈的氣氛。
  尖叫喧囂的人群中,他是全場的焦點。
  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她以為沒有誰會注意到某一刻從球場旁經過的某一位路人。
  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
  可是張一迪卻說:“我在你們宿舍樓前打比賽的時候,好多次看到你,繞過球場就走,根本不觀賽。”
  那麽多人圍在那裏,他是人群注視的焦點。
  而他的焦點,她無法想象,有一刻,竟會是落在匆匆經過的她的身上。
  卓燕在發愣。
  對方頭像又跳動起來。
  張一迪:所以你剛才說沒有躲我,我覺得你是在撒謊。
  卓燕:=_=|||……
  卓燕:無所遁形鳥……
  卓燕:好吧,我承認,我的確在躲你……
  張一迪:原因。
  卓燕:呃……好吧,我直說吧,我覺得,我們應該保持距離,因為你有女朋友……我們走得太近的話,我覺得這樣不太好哎,而且一定會傳出閑話……
  張一迪:卓燕
  ——張一迪又叫了卓燕一聲。
  隔著電腦屏幕,卓燕放佛能夠看到張一迪此刻神情肅然,雙眉緊蹙。
  她弱弱地再應一聲。
  卓燕:哎,我在呢,嗬嗬^_^
  張一迪:難道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就一定得是那種關係嗎?難道就不可以做好朋友嗎?這樣說起來的話,是不是全世界除情侶以外的男女之間都不可以有談話有交流?
  張一迪:如果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做朋友,明明很投機很開心,可是為了那些無聊的閑言閑語就要“避嫌”,這樣做值得嗎?我們,是為了那些無聊的人而活的嗎?
  張一迪:卓燕,我希望你不要再躲著我。
  張一迪:我希望,我們可以恢複以前那樣,做好朋友。
  ——張一迪這一番話說完,卓燕覺得自己胸臆之間好像回蕩一股豪邁之氣。
  他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她覺得自己如果在執拗計較下去,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她抬起手,劈裏啪啦敲打鍵盤——
  卓燕:你說得對!好!我們恢複邦交!
  卓燕:你好,朋友!
  ——對方這次回複給她一個笑臉表情。
  卓燕看著小黃豆似的笑眯眯的可愛表情,有一刹怔忪。
  他好像從來沒有發過表情。
  這是第一次。

  第二十九幕
  卓燕和張一迪恢複邦交。
  沒什麽事的時候,兩個人經常在網上遇到。卓燕不再忸怩,和張一迪大大方方的聊天侃大山,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前所未有的和諧融洽。
  漸漸地,他們形成這樣一種聊天方式——她很熱烈的天上地下說了一大堆,那邊卻半天沒有回音。
  等她問時,對方會敲幾個字來:剛才沒有力氣打字。
  她想一想,問:你是不是病啦?
  他卻說:沒有,有點岔氣而已。
  卓燕於是掛著一臉茫然地望著電腦,很費解地問向張君一句話:你好像總岔氣耶……你是不是氣管前端分叉了啊……
  而對方又是一陣短暫的無回音。
  過一會兒才答:放心,氣管很筆直。會分叉的,是女生的長頭發。
  卓燕發現,其實張君有時候真的很有一股電冰箱的氣質……
  周五下午沒有課,卓燕待在宿舍裏上網。剛上線就看到張一迪的頭像也是亮著的。
  她敲過去一排字。
  【卓燕:你們下午也沒有課?】
  張一迪的回答卻令卓燕小小皺了下眉。
  【張一迪:難道隻許你們沒有,不許我們也沒有?】
  卓燕皺眉,有點費解。
  張一迪的口氣從沒這樣衝過。
  想一想,她問向對方——
  【卓燕: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正在生氣或者不開心?】
  【張一迪:沒有啊,哪有那麽多事好煩,又不是女人。】
  卓燕抓抓頭。
  說不上哪裏,她越來越感覺對方今天怪怪的。
  【卓燕:呃……對啦,一直忘了一件事,那隻蘋果筐到底用來幹嘛的你還沒告訴我呢^_^】
  【張一迪:該幹嘛幹嘛,反正不是用來吃飯~】
  到這個時候,卓燕可以百分百確定,“張一迪”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卓燕:你今天……是不是……吃嗆藥啦???】
  【張一迪:討厭,女孩子家怎麽醬紫講話嘛!人家哪裏有像吃過嗆藥嘛?你說你說!】
  卓燕感覺頭頂仿佛劈過一道巨雷!
  想不到“張一迪”今天還挺形象百變的,剛說他像吃了嗆藥,他立刻就換上一副嗲兮兮的調調!
  【卓燕:不對,你不是吃嗆藥了,你是壓根忘記吃藥了!】
  【張一迪:討厭討厭!人家怎麽忘記吃藥了啦!】
  【卓燕:=_=|||!】
  【卓燕:壯士,難道你的舌頭在你長到這麽大以後又二次發育了嗎??好大啊!!!】
  這次對方的回答更加雷人,卓燕覺得自己幾乎要焦掉了。
  【張一迪:什麽叫舌頭發育得好大啊?意思是說我大舌頭嗎?美女,你這樣講話就是你不對了,你怎麽可以進行人身攻擊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攻擊我是大舌頭,我爸爸媽媽會傷心的!他們好不容易養我這麽大,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們,結果他們還要因為我而傷心,而這傷心的根由在於你羞辱我的舌頭,你說你是不是很不厚道、很不應該?你這樣說說我也就罷了,因為我比較善良,雖然有點點受傷,可是不會和你計較。可是倘若你也這樣去說別人,別人如果和你計較起來,那最後就會變成你受傷哎!並且你的傷和別人的傷是有本質區別的,別人是傷在心靈,而你卻要傷在肉體——當心別人不滿之餘,會對你暴力喔!】
  這一大段話讓卓燕差點從床上一頭栽下去!
  ——對麵的哥們,一眨眼他怎麽又從軟年糕變成唐僧了!!!
  【卓燕:喂!兄台!我不過是問你那隻筐幹什麽用而已,你要不要這麽羅嗦啊〒_〒】
  【張一迪:你在“喂”誰?說話怎麽這麽沒禮貌!】
  ——得,又變得衝上了……
  卓燕閉閉眼睛,睜開,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兩手握在一起,“哢哢”作響的掰掰手指。
  好吧,既然“張一迪”這麽願意找開心,她決定那就好好陪“他”開心開心!
  一個下午把卓燕累得夠嗆,腦細胞不知道陣亡掉多少。
  對麵那位“張君”今天實在神型百變,一會兒衝衝的,一會兒嗲嗲的,一會兒又婆婆媽媽的,五彩繽紛得讓人恨不得揮刀自宮。
  卓燕沒有變化多端的本事,隻能以不變敵萬變。對方實在激起了她的鬥誌,她變得不再客氣,豁出去的和那邊的“張君”死磕到底。
  對方一開始還頗漫不經心,貓逗耗子一樣的慢慢撩著她。可是撩著撩著,便漸漸開始有些力不從心起來——因為卓燕越戰越勇。她打字飛快,損人的詞匯又新穎又滔滔不絕,攻勢簡直如排山倒海。
  最後的最後,對方終於半死不活的發過來一個抗白旗的表情。
  【張一迪:投降!休戰!不玩了!累死了!】
  【卓燕:(╰_╯)#!】
  【張一迪:我擦!頭回遇上吵架這麽在行的女生!哥們的一世英名喲……】
  ——上麵那句話之後,對方跟著發過來一個捶地大哭的表情。
  【卓燕:哼!叫你惹我!該!再不投降,等會吵得你滿地找牙!】
  過一會兒,對方發過來一排字。
  【張一迪:還想不想問那隻筐用來幹嘛?】
  【卓燕:呸!我問也是問張一迪,你又不是他!問你幹嘛(╰_╯)#!】
  ——卓燕隨後又發過去一個鄙視的表情。
  她早就覺得今天的“張一迪”,反應不是一般的怪。想一想總算搞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對麵和她說話這人,根本不是張一迪本尊!
  【卓燕:老實交代,你是哪一個!幹嘛私自用別人的號和別人號上的好友聊天!】
  ——卓燕發過去一連串噴火+鄙視的表情。
  對方隔一會兒才回答她。
  【張一迪:不是一個。】
  卓燕有些愣。
  【卓燕:啊?】
  【卓燕:什麽意思?】
  【張一迪:是三個。】
  【卓燕:……】
  卓燕張著嘴巴僵在電腦屏幕前。
  【卓燕: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說,你這人怎麽可以這樣精分!!!一會兒又臭又硬!一會兒又賤又嗲!一會兒又囉嗦得讓人恨不得把你捅殘!!!!原來你們是三個人!!!】
  【卓燕:真無恥啊真無恥!你們三個合著夥的吵,結果都吵不贏我,真替你們感到害臊(╰_╯)#!你們還私自用別人的號聊天,真是一群可恥的大騙子!我要給你們告訴張一迪!!!我要告訴他揍你們!!!揍揍揍,揍得你們滿地找牙!】
  卓燕霹靂啪啦的說了一大堆,又發過去一把血淋淋的菜刀表情。
  對方沒有立即回複,要隔了一會兒才傳過來一句話。
  【張一迪:恩,好,我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卓燕愣愣地盯著屏幕。
  【卓燕:〒_〒!】
  【卓燕:大哥!怎麽還玩!】
  【卓燕:英雄!現在您到底是哪一位啊?騙子A?騙子B?騙子C?本尊????????????】
  在卓燕一排觸目驚心的問號下,對方淡定地答:現在,我是張一迪。
  卓燕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一口鮮血噴在屏幕上了……
  張一迪代表同宿舍的三位哥們,積極邀請卓燕到他們宿舍去。
  卓燕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張一迪說:“想不想知道那隻筐幹嘛用?還有,想不想看我怎麽揍那三隻騙子?”
  卓燕立刻心動了。
  在張一迪的掩護下,她成功溜進男生宿舍。
  一進門,就看到三個大男生站成一排對著對她或歪頭看、或擠鼻子、或嘻嘻笑。
  卓燕覺得三個人都有點眼熟,應該是以前一起上過英語課的關係。
  她衝表現得奇形怪狀的三個大男生一翻白眼,極盡所能令麵部呈現出鄙視的神情,“一群手、下、敗、將!三個人車輪戰都說不過我一個,還笑笑笑呢,真不知道愁!”
  旁邊張一迪咳嗽起來。
  卓燕一歪頭看過去,“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他們用你的號呢!結果現在看,我覺得你是知道的!”她用鼻子直哼哼,“帥哥,給個理由好麽!這、是、神、馬、狀、況!”
  張一迪用拳頭抵在嘴巴前,又咳嗽起來。
  卓燕覺得眼前垂滿黑線……
  止住咳以後,張一迪抬起頭,認真地說:“他們說,覺得你特別有意思,求我給個機會想和你交流一下。”
  卓燕不由有點納悶,轉頭看向ABC三君,“你們怎麽知道我有意思啊?”
  三君笑嗬嗬的指一指張一迪,“你都能把千年寒冰逗得想笑,難道還不是對他有意思啊!”
  卓燕忍不住向後退去一步,一邊退一邊驚訝得“HO”了一聲,“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有意思’和‘對誰有意思’,那可是兩碼事!喂你們要搞清楚哇!” 再轉頭望向張一迪,“咱倆聊天的時候,你老說你岔氣,恩哼哼,可別告訴我你是笑的!!!”
  張一迪又用拳抵在嘴邊咳嗽起來。
  “咳咳!那個,不是!”
  旁邊ABC三君毫不猶豫拆他的台,“的確不是笑的啦!他岔氣其實是因為,他一定要玩深沉,死活都不肯笑,結果——就憋得岔氣啦!!!”
  卓燕看看ABC,“聒噪!”再看回張一迪,眼睛充滿期盼的眨啊眨,“帥哥,你什麽時候動手?快把他們揍得滿地找牙吧!”
  張一迪淡定的掰掰手指,“不如就現在吧,怎麽樣?”
  卓燕狂點頭答好。
  ABC三君遲疑地問:“老大!你……不是來真的吧?!這不符合你平時的穩重氣質和仙人形象啊!!”看到張一迪慢慢欺近,他們不由上躥下跳的開始閃躲,嘴裏一聲疊一聲的慘叫開——
  “嗚嗚嗚!救命啊!老大要打兄弟啦!”
  “呀呀呀!救命啊!老大為女人要打兄弟啦!”
  “哇哇哇!救命啊!老大中邪啦!老大肯為女人要打兄弟啦!!!”
  這邊鬧騰得天翻地覆。那邊一轉眼間,卓燕卻轉身蹲在牆角,再不關注群毆現場,而是一臉驚訝與歡喜的連連直叫:“哇~哇~哇~!!萌死了萌死了!!”
  鬥毆現場一刹變為和平。
  張一迪走過來,蹲在卓燕旁邊,和她一起看向牆角。
  那裏有一隻筐,正是原來卓燕的那隻。
  卓燕轉頭看向張一迪。她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滿臉興奮,指著筐裏的小東西直叫喚:“怎麽辦怎麽辦!它實在好可愛呀好可愛!我好想狠狠的蹂躪它啊!!”
  張一迪看她激動的樣子,嘴角忍不住輕輕上翹起來。
  牆角處的筐裏麵,鋪著幹草和樹葉。一隻圓滾滾的小刺蝟正乖乖的坐在中間,仰著小腦袋,瞪著兩顆黑溜溜的豆豆眼睛,憨憨的望著蹲在筐邊的兩個人。
 
  第○三十幕
  卓燕問張一迪,小刺蝟是從哪裏弄來的。愛發嗲的室友B君葛輝同學很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插嘴答:“這是老大最愛的女人送給他的哦!”一邊說還一邊擠眉弄眼,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
  張一迪拍他一下,讓他閉上嘴巴,不要胡說八道。
  卓燕暗暗想,這八成是張一迪女朋友送給他的,她人去了國外,在國內就把這可愛的小東西送給他做個念想。
  她伸出手指很小心的去戳小刺蝟逗它玩。小刺蝟倒不怕生,隨她手指扭來扭去,像個小娃娃一樣憨態可掬。卓燕笑得合不攏嘴,打從心眼裏喜歡這團小東西。
  “太可愛了太可愛了!”卓燕一邊逗小刺蝟一邊又叫又笑,“它叫什麽呀?它有名字嗎?”
  說話很衝的室友A君大偉同學回答她說:“你都有名字,它怎麽會沒有?”
  卓燕回頭白他一眼,“我覺得你是它哥哥哎!”
  大偉有些不解,“為什麽?”
  “因為你說起話來,總是刺哄哄的唄!”
  卓燕的話一下把大家逗得笑起來。
  大偉也笑,“那你就做它嫂子吧!”
  卓燕當即啐他:“呸!去你的!敢占我便宜!我才沒那麽想不開呢!”她扭頭去問張一迪,“小刺蝟叫什麽名字呀?”
  張一迪想一想,看著她說:“如果現在讓你給它取個名字,你會叫它什麽?”
  卓燕眼睛一亮,“叫麵團兒吧!Q·Q的,又好看又好吃!”
  張一迪咳嗽起來,另外三個人轟然笑倒。
  很有唐僧氣質的室友C君阿袁同學一邊捶床一邊連聲慘叫:“天啊天啊!卓燕你和我們老大簡直絕配啊!你們倆都長了一副吃心眼兒!你叫小刺蝟麵團兒,老大給它起名字叫豆沙包!哎喲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我肚子都疼了!”
  看著已經笑到幾乎流淚的ABC三君,卓燕覺得自己快要被囧囧的黑線給埋起來了……
  卓燕和大偉葛輝阿袁飛快打成一片。
  ABC三君覺得她性格奇好,脾氣更是沒話說,雖然是女生,可是不管怎樣和她開玩笑,她都笑眯眯的不生氣,一點也不會吊小臉子使小性子,而且說起話來總是好笑得能讓人打滾噴淚。
  除了平時在Q·Q上拌嘴扯皮,每到周末他們就攛掇卓燕過來玩,看得出他們都非常喜歡她。
  最近一段時間,一到周末,卓燕就混進男生宿舍去看豆沙包。
  “這小家夥一瞧就是個刁嘴巴,這麽長時間過去,它的體積幾乎就沒怎麽變大!”
  卓燕把小刺蝟放到桌子上,托著臉與它對視。小刺蝟有些怯生生的,小幅度的往左蹭一蹭,覺得不踏實,又蹭回來;再往右蹭一蹭,還是不踏實,於是又蹭回原處。
  它憨頭憨腦的樣子逗得卓燕一直笑。
  看著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小刺蝟,卓燕有些感慨的說:“沒想到刺蝟原來個頭這麽小,我以前還以為它們要像臉盆那麽大呢!”
  張一迪不禁咳嗽一聲,“怎麽會這樣覺得?”
  卓燕坐直身體,很認真地說:“小時候的連環畫上畫的啊!就是一隻刺蝟在森林裏爬來爬去的,然後在它後背的那些刺上麵,紮著好多水果,蘋果鴨梨香蕉什麽的,特別饞人!我小時候特別想養一隻刺蝟做寵物!”
  張一迪揚高了些聲音,“用來紮水果?”
  卓燕叫起來,有些興奮,“哇你怎麽知道!你是我的知己!”
  張一迪用手擋在嘴巴前咳嗽起來。
  ABC三君又笑倒在床上,不停的撓牆蹬腿。
  “卓燕你太有想法了!笑死我了!”
  “卓燕你小時候真是夠傻的啊!哈哈哈!”
  “卓燕我真是太稀罕你了,你怎麽就傻得這麽可愛呢!”
  聽完最後一句話,卓燕想也不想撿起手邊一本書就對著床上笑得直打滾的大偉丟過去。
  大偉被丟中了頭,嗷嗷直叫。
  卓燕凶巴巴的掐腰瞪他:“活該!叫你嘴賤占我便宜!!!”
  忽然覺得耳邊響起一道風聲,眼前飛快閃過一樣東西。還沒明白剛才那一瞬到底發生什麽事,她就看到那邊大偉又捂著頭嗷嗷慘叫起來。
  “老大!鬧玩不帶下死手的吧!不是,我說怎麽你也丟我!我又沒占你便宜!”
  卓燕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是張一迪也拿了本書丟向大偉。
  張一迪若無其事的撥弄著豆沙包,很淡定的說:“卓燕剛剛丟給你的那本書是《飛狐外傳》上冊。我記得上冊你已經看完了,就順便幫幫忙,把下冊也飛給你。”
  他回頭瞥一眼大偉,無比溫和地問:“那麽現在,你該對我說什麽?”
  大偉揉著頭,一臉的泫然欲泣忍辱偷生,“謝、謝、老、大!”
  卓燕被他那副憋屈樣兒逗得又拍桌子又拍椅子,拍完椅子又去拍張一迪肩膀。
  一邊拍,一邊笑,她一邊說:“為什麽他看的不是《尋秦記》呀!那麽多本都丟過去的話,他肯定能變成豬頭二師兄啦!”
  張一迪看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纖秀的手,又看看卓燕笑彎了的眼,不知不覺的,也跟著咧開嘴,笑起來。
  這學期有門課,叫《工程製圖》,讓卓燕學得很抓狂。
  對自動化專業來說,這門課隻是公共基礎,所以考試時間不用排在學期末,由老師自己決定就好。
  這天上完課以後,老師對大家宣布一個噩耗:“這門課的內容已經全部結束,下周一我們考試,沒有補考機會,掛掉的同學請直接等待明年重修!”
  大家立刻嗚嗚啊啊叫成一團。
  卓燕張著嘴巴呆了足有五秒鍾。
  “不會吧,我隻是不小心睡了一覺而已,怎麽一醒過來就天色大變了呢!好好的,談什麽考試啊,太傷感情了!陽陽,怎麽辦怎麽辦,要考試了耶!”她作著一副無助的怪樣子,抓住路陽的手用力搖晃。
  路陽一邊翻白眼一邊狠狠羞辱她:“你也好意思玩大尾巴狼裝無辜小白兔!我問你,就這門課,你有哪一節‘小心’過嗎?你是幾乎每次課都在睡吧!怕考試是吧?活該!”
  卓燕垮了臉,雙手抱著頭,使勁扒拉著頭發。一頭秀發,隻一眨眼就生生地被她攪和成鳥巢。
  “得攢錢了得攢錢了!陽陽,這門課重修費多少?”
  路陽“嗤”地一聲嘲笑她“看你那點出息!還沒考呢就要奔著重修去了。這樣吧,我給你指引一條明路。其實呢,這門課咱們班學得最好的,莫過於班長大人,我覺得嘛……你倒可以找他點撥點撥!”
  卓燕看看路陽,眨眨眼,“你秀逗了吧!”她戳路陽腦門,“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正在被班長大人極度排斥著嗎!”
  路陽“切”一聲,也反手戳她一下,“你才秀逗了!難道你不明白,有種感覺叫‘越不想你走,越不加挽留’的嗎!排斥的背後,還指不定是什麽呢!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他是真在排斥你?!”
  卓燕被路陽說得有點點心動。
  和江山僵持這麽長時間,本來一個非常默契要好的哥們,突然從無話不說變成冷眼陌路,這滋味當真不怎麽好受。如果有機會能夠緩和兩個人的關係,她很想試一試。
  她悄悄往江山那邊看了一眼。江山好像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循著視線一扭頭,兩個人的視線一下撞在一起。
  卓燕下意識的立刻收回眼神,猛地縮一縮脖子,像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一樣,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其實什麽也沒做,何必心虛成這樣?於是默數一二三,再次抬起眼望過去。
  結果對上的,是江山充滿揶揄嘲諷的眼。
  他歪著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仿佛在說:是你讓我和你保持距離,到頭來還偷看我,什麽意思?
  卓燕渾身打了個突,趕緊再次收好眼神。
  她對路陽擺手說:“算了算了,我看江山這邊,實在是……此路不通!喏,你也看到了,你瞧他剛才的表情,多諷刺我啊!陽陽你再幫我想想別人,看看還有誰學得不錯?”
  路陽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沒有說。
  她很想問問卓燕,她所謂的“諷刺”,是靠什麽判斷出來的?
  她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江山君剛剛那臉表情,明明叫做死撐的冷漠和暗藏著期待,和 “諷刺”什麽的,壓根就不沾邊。
  轉念想到這兩個人之間其實還夾著一個吳雙。三個人裏,任何兩個人擺在一起,她覺得自己都能看懂是怎麽回事。隻是這三個同時出現,她就實在參悟不透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的關係了。
  連當事人都搞不利落的事情,她一個旁觀者跟著攪和什麽勁呢?說得多了,可能事情反而變得更加複雜。
  歎口氣,咽下本來想說的話,路陽拍拍卓燕肩膀,不遺餘力的羞辱她:“文靜妹,我非常佩服你的智商,它們是不是長在你的大腸裏每天都被你排光光了?瞧你笨的這樣兒!我問你,張一迪同學,他是哪個專業的!”
  卓燕想了想,忽然變得恍然大悟。她一拍大腿,激動地叫:“對啊!我怎麽把他忘了!他學的就是設計這些那些的東東呀,這門課對他來說,簡直太小菜一碟了呀!哈哈哈!就他了!啊可愛的陽陽,你真是聰明,快來給姐姐香一個!”一邊說一邊摟過路陽,不顧她掙紮,非要親她一下。
  眼看就要親到的時候,卓燕忽然想起一件事。
  於是她立刻轉親為噴,幾乎是貼著路陽的臉“呸”了她一下:“你的智慧才長大腸裏呢!我祝福你天天壞肚子,以極速排光光你的智慧!”
  路陽閉著眼睛,狠狠運氣。然後轉頭掐著卓燕脖子對她大聲咆哮:“卓文靜你這隻豬!我好心幫你出主意讓你去找張一迪,你就這麽對我是不是!”
  她聲音洪亮,教室裏還沒有走的同學都不約而同看向她們。
  卓燕被大家注視得簡直想哭。
  “路陽,你這大嘴巴!我揍你!完了,你這一嗓子,明天學校指不定又傳出什麽謠言來呢!她們肯定說,自動化的卓燕不要臉,到現在還不死心,想盡辦法去勾引校草張一迪!嗚嗚嗚,我的清白啊,這輩子算毀你這張嘴裏了!”
  路陽說了聲“活該”,轉去收拾書本準備離開。
  可剛走出教室,她就被人從後邊叫住。
  “路陽,你等一下!”
  路陽回頭,看到叫她的人居然是江山。
  “路陽,你帶幾個女生留一下,幫程老師把教室打掃打掃。這是最後一堂課,咱們不能給老師留下一個髒兮兮的教師轉身就走!”停一停,他叮囑路陽,“我得去開會,這裏交給你負責了,記住,打掃幹淨,不幹淨的話,你要負責返工。”
  路陽瞪著他足看了有兩秒鍾。她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想一想,她忽然一指卓燕,問江山:“她,用不用一起留下幹活?”
  江山看看卓燕,冷冰冰說:“你不嫌她越幫越忙,就讓她一起幹!”說完立刻扭身走掉。
  卓燕對著他的背影用力吐舌頭,“連冷戰都不忘了瞧不起我!真是小氣得夠可以了!”
  路陽斜著眼神睨向她,“算了吧你!我恨不得他也瞧不起我、也對我小氣點呢!卓文靜你就是個禍害精!因為你,我差點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無緣無故中槍!打、掃、衛、生!切!我又不是衛生委員,幹嘛我負責啊!簡直就是公報私仇!”
  卓燕想一想,忽然噤了聲。
  她好像有點明白,路陽是怎麽中槍的了。可是再仔細想想,又發覺其實還是糊塗。
  就這樣朦朦朧朧忽隱忽明的,本來好像有點清晰的思路,可越想越變得混亂迷蒙起來。
  她想起有一首歌,叫《女孩的心思你別猜》,因為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她想這首歌其實更加適用於江山。
  他的心思,簡直比女孩子更難猜、更別扭。

  第三十一幕
  趁上線的時候,卓燕和張一迪說了一下工程製圖課將要考試的事情。她拜托張一迪:“周末的時候,可不可以抽出一點點時間幫我磨磨槍?不求快,隻求光!不需要成績優秀得可以得獎學金,隻要能夠及格就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一迪沒什麽遲疑地回複了她:“好!”
  周末,兩個人約在學校較為偏僻的後山小亭子裏見麵。
  張一迪宿舍裏那三隻很宅的大妖怪太吵鬧;去教室的話,又會被太多道曖昧愛慕礙事的眼神關注。想來想去,也隻有這裏堪稱最佳場地。
  卓燕有求於人,早早就趕到。
  不一會兒,她看到張一迪也姍姍走來。
  看到他的第一眼,卓燕立刻便想起一部電影的名字——那小子真帥!
  校園偶像到底不是浪得虛名的,練過“舞術”的身板看起來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走起路來非常的翩然俊逸。
  尤其他鼻梁上架的那副墨鏡,真是星範十足,簡直酷斃帥呆。
  “隻是,”卓燕在心裏暗暗納悶著,“不就是從宿舍到後山小亭的一點點路,陽光也不是很刺眼,他幹嘛要戴墨鏡啊?”
  狐疑間,張一迪已經走進小亭坐下。
  卓燕笑眯眯和他揮手打招呼:“嗨,帥哥!你今天……”她嗬嗬傻笑著比了比對方的墨鏡,“……好有型喔!”
  雖然已經進了亭子,張一迪卻並沒有摘下墨鏡。
  他側轉了頭看向身邊卓燕;兩片漆黑玻璃裏,卓燕看不到對方的眼睛,隻看到兩個小小的自己笑得傻兮兮的在晃來晃去。
  他沒有回應她之前的話,開口間有些突兀地問:“會不會翻眼睛?”
  卓燕愕了一下,“翻眼睛?”她眨眨眼,不說話,一徑笑眯眯的。
  忽然低下頭去,悉悉索索的。又忽然抬起頭來,把麵孔對向張一迪,笑嘻嘻問:“你看我會不會翻眼睛?”
  張一迪像是猛地被什麽驚到一樣,抑製不住的整個上半驟然向後一退。不過隻一瞬之後他便坐直身體,並把拳頭擋在嘴巴前,劇烈的咳嗽起來。
  卓燕的兩隻眼皮都被她翻起來,紅潤潤的眼肉暴露在空氣力,眼白被大片開發出來,眼珠還滴溜溜的轉著。她的樣子實在又奇怪又好笑,簡直像個傻瓜小女鬼一樣。
  張一迪連連咳嗽著,鼻梁上的墨鏡被他震得跳躍不已。
  他摘了墨鏡。
  卓燕看得清楚,滾圓的小淚珠正從他紅通通的眼睛裏向外湧著。他一邊咳嗽一邊去擦。
  卓燕把自己眼皮扒拉回去,有些訕訕的,抽了抽鼻子咕噥一句:“不就翻翻眼皮嘛,要不要把你樂成這樣啊?”然後歪頭想一想,表情又變得有些隱隱興奮和高深莫測起來,“我說,你這狀態……其實你是迷眼睛了吧?”
  張一迪還在咳嗽著,百忙中掙紮著對她點一點頭,“是的!”
  卓燕立刻笑得比花都燦爛,一下下拍著自己胸脯壓驚似的說:“還好還好,是眯眼睛!不然我還以為你這滾滾淚水是笑我笑的呢!”
  張一迪竭力止了咳嗽,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說:“左眼,是迷的!”
  卓燕輪番看著他的兩隻眼睛,“哦”一聲,有些怔。等過一會兒,她有點反應過來什麽了,不由微微皺皺眉,“你的意思是……”
  “右眼,的確是笑的!”張君幹脆利落地回答她。
  卓燕:“……”
  卓燕看著張一迪,他眼底滿藏著忍俊不禁。
  想著他剛剛說的話,卓燕一時間竟有了一種無語凝噎的感覺……
  卓燕向張一迪身邊挪近一些,給他翻眼睛。
  她手指靈動,一捏一掀,張一迪的眼皮已經被她輕巧翻開。
  她湊近他,瞪大眼睛看著,忽然有些興奮地叫起來:“看到了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黑東西,乖,別怕,姐姐這就幫你吹走它!”說完一嘟嘴巴,呼呼的籲著氣吹起來。
  確定髒東西被自己吹走了,卓燕把張一迪眼皮翻回去。
  “好了!”她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坐回到剛剛的位置上,很厚臉皮的笑著問,“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我吹氣如蘭、眼睛一下就好了?”
  張一迪臉上表情竟有些怔怔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著她,點點頭,答:“恩!”
  卓燕不由跟著一愣,“呃……”她囧囧的抓著頭,“你怎麽這就附和上了啊?你這樣不按套路聊天,我會沒詞的哎!”
  張一迪閉上眼睛。眼珠在眼皮下來回滾動一番,感覺已經毫無阻滯。
  他又睜開眼,看著卓燕,有些似笑非笑的樣子,“那,我應該按照什麽套路回答你?”
  卓燕一臉認真的瞪大了眼,雙手在胸前握拳說:“你要否定我啊!你來否定,我來堅持;你一直搖頭不承認,我使勁據理去力爭;然後由堅持的我取得最終勝利!而這樣一番得來不易的結果它所要體現的是:我是經過千錘百煉驗證過的,的確吹~氣~如~蘭!!!”
  張一迪一下就轉過頭去,毫不猶豫地再次咳嗽起來。
  他的拳頭擋在嘴巴前。從側麵看過去,他的喉結隨他的咳嗽在輕輕震動。他的嘴角微微上翹著,薄唇被掀扯起的弧度非常好看。
  卓燕看著他,拍拍自己胸口,無限感歎:“唉!兄台,真想知道你是吃什麽長大的?為什麽就長得比別人都好看呢?妖孽啊!”
  張一迪側轉過頭,半垂著眼瞼看她,好半天不眨一下。隔一會兒,他對她微微一笑:“恩,其實你也不差!”
  卓燕嘴巴一下張成了“o”型。
  悄悄的,好像有一點心花怒放的感覺。
  剛剛她算是被人給……誇了吧!!
  張一迪的優秀真不是浪得虛名。經他指點,卓燕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開了竅似的,以前不會畫的圖,現在三下五除二就能利落完成。
  兩個小時後,臨陣磨槍的補習時光圓滿結束。
  想到自己不會掛科,卓燕變得心滿意足。
  她對張一迪說:“為了答謝你幫我補習,我要請你吃雪糕!”說完摸一摸自己的劉海,訕訕地笑著補問一句,“那個,你愛吃嗎?”不等張一迪開口回答,她又緊著開口,“別說話別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呐!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愛吃的!”
  張一迪果然聽她的,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的表情似笑非笑,非常戲謔。
  卓燕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搔搔頭,嘿嘿笑著說:“好吧,其實是我想吃!嘿嘿……”她笑咪咪的縮了縮脖子,樣子像極了一直貪吃討好的小貓。
  張一迪看著她,眼珠轉動。忽然低了低頭,收回視線,對她說:“走吧!”
  到了小超市,卓燕直接走到冰櫃前,埋下頭巴拉來巴拉去,翻出一根紅豆沙冰遞給張一迪,“喏,給你,豆沙的!”
  張一迪愣了愣,接過來。
  卓燕又埋頭下去給自己翻出一根搖錢樹。
  她一邊舔著巧克力脆皮,一邊翻著口袋走到收銀機前準備掏錢付賬。
  老板娘卻笑著告訴她:“別找了,那個男同學已經交過錢了!”
  卓燕回頭瞪著張一迪,“不是說好我請嘛!”
  張一迪咬一口紅豆沙冰,“下次吧;這次,算我謝謝你幫我翻眼睛!”
  兩個人走出小超市時,張一迪突然自言自語似的說:“從小到大,我隻吃一種雪糕,”他轉頭,看著卓燕, “就是紅豆沙的!”他眼底一片清亮,揚著嘴角,輕輕問她,“你……是怎麽知道的?”
  卓燕嘿嘿笑,有點得意兮兮的樣子,“我猜的唄!小時候我姥姥家養了一隻超級可愛的小貓咪,它的兩個名字都是我給取的!小時候它叫冰棍,長大以後叫雪糕;我為什麽給它起這樣的名字呢?答案很簡單,因為我愛吃唄!你們宿舍那三隻大妖怪不是說,小刺蝟的名字是你給起的嗎?那我猜你一定很愛吃豆沙包!那豆沙包裏頭的陷,不就是紅豆沙嘍!”說完笑眯眯的彎著眼睛,很狗腿的追問著,“我是不是很聰明?”
  張一迪看著她,目光漸深。
  他抿一下嘴巴,垂下眼瞼,“你是第二個猜到這件事的人;第一個,是送我小刺蝟的人,”卓燕正猜測第一個是他女朋友時,發現他已經又看向自己,臉上掛著明粲微笑,“第一個,是我媽媽!”

  第三十二幕
  卓燕和張一迪向著宿舍方向走。
  途中卓燕正往舌尖上灌著力使勁舔著雪糕吃,突然聽到張一迪對自己說:“那是你們班同學吧?”
  她應聲抬起頭,看清來人,微微一怔。
  舌尖頓在雪糕上,唾液濡化冰塊的同時,冷霜也黏疼了敏感味蕾。
  卓燕一邊嘶嘶的吸著氣,一邊慌忙不迭地把舌頭從雪糕上扯回來。
  舌尖被黏得生疼,她吸溜兩下口水,回答張一迪:“那男生是我們班班長,但女生不是我們班的,她是我老鄉!”
  迎麵而來的兩個人,正是江山與吳雙。
  相向而行的四個人,很快地打了個照麵。
  吳雙對卓燕笑一笑,算是打招呼。江山依然態度漠然,臉色黑沉得像藏著暴雨的烏雲,看看她又看看她身邊的張一迪,似乎皺了皺眉,又很冷淡地點一點頭,便與他們擦肩而過。
  卓燕忍不住歎口氣,聳一聳肩,對張一迪苦笑一下說:“因為我多管閑事,他和我鬧掰了,好久都不願意跟我講話了。說起來今天還蠻不錯的,他居然還對我點點頭,這可真算得上是有進步了!”
  看著她挺知足的一張臉,張一迪斂下眼瞼,嘴裏一顆凍得僵硬的紅豆正在融化。
  他輕聲地、仿佛很隨意地開口:“他剛剛,是在對我點頭打招呼,”抬眼,看著她,“不是對你。”
  卓燕的表情一下垮下來,“喂!”她囧囧地,一邊跺腳一邊叫,“你不要這麽誠實好不好啊!我會很沒麵子呀!”
  張一迪扭回頭,看著手裏的紅豆沙冰,沒有說話。
  卓燕剛入大學時,學校正在建設新校區,環境一片混亂,根本沒有場地提供給新生軍訓使用。
  眼下第二學期已經過半,校園建設基本完成,學校領導們便決定就在這時抽出半個月給新生補上軍訓。
  聽到這個消息,卓燕別提多興奮。對她來說,隻要可以不上課,受點風吹日曬雨淋什麽的,完全無所謂。
  軍訓時,每個專業被劃分為一個連,卓燕他們自動化三班是二連三排,大家這時要改稱自己班的班長為“排長”——比如卓燕他們在軍訓期間要稱呼江山為“三排長”。
  卓燕生性好動,軍訓最初時,教官著實為這個小猴子一樣不老實的女同學好一番頭疼。可是幾天過去,隨著彼此不斷的互動磨合,兩個狠厲的教官不知不覺竟被卓燕給腐蝕軟化下來,他們開始覺得這個女生淘氣歸淘氣,但是很有趣,更不乏有些可愛。
  平時走步或者站軍姿時,他們盡量不往她那裏瞄,最大限度的假裝看不到她又走成順拐。
  有幾次路陽非常納悶,“我真是奇怪啊,怎麽教官能看見隊列裏邊的同誌衣服扣子沒有扣好,卻看不到隊列邊上的您老人家在順拐呢?你看看你,手腳不協調得都成什麽樣了!換成正常人想順成你這樣還真不容易呢!”
  卓燕也很奇怪,如果不是借著軍訓機會,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走路順拐的特質。
  教官對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代表別人也可以。
  比如三排長江山同誌。
  有時教官們去開會,吩咐大家以排為單位各自訓練。這時候江山就會對經常順拐的卓燕毫不留情。他會很大聲的叫:“某個同學,你又順拐了,請你自己注意!”
  每當這時,卓燕就會變得慌慌的。
  越慌越出錯,一步跟著一步地墊出去,墊著墊著就會發現江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她身邊,帶著不耐煩的怒氣對她大聲地吼:“順了!順了!你又順了你知道不知道!”
  由著江山的話,卓燕得了一個新名字。
  小餘打趣她說:“文靜,班長大人天天順了順了順了的吆喝你,我看你不如幹脆改個名算了!以後你就別叫卓燕了,直接叫卓三順!”
  “卓三順”這個新叫法很快一炮打響。每當卓燕被大家“三順三順”的叫著打趣,她都在心裏對江山怨恨得不行。
  都是他吼她吼的,搞得她“三順”得人盡皆知!
  幾天軍訓下來,教官們喊口令喊到喉嚨沙啞,學校便給每個連隊配一副手提喇叭,供教官們喊口令使用。
  卓燕對教官這隻專用喇叭非常覬覦,產生了濃厚興趣。
  每到解散休息時候,她總會湊到教官身邊,笑嘻嘻的套近乎,想把那個喇叭騙過來玩一會,可惜教官看得緊,她總是無法得逞。
  這天教官又去開會,隊伍再次交給江山來帶。
  練習走步時,卓燕毫不意外地又順了拐,江山也一點不留情麵地再一次吼了她。
  卓燕心裏忿忿的,恨不得對江山狠狠踹過去一腳才好。
  休息時她趁著教官不在,很興奮的去撿丟在一旁的喇叭。
  剛把喇叭拿到手,一抬頭,卓燕嚇了一跳。江山正站在她兩步以外的地方,冷冷地瞪著她。
  她縮縮脖子,哼哼一聲,認命地等著他出聲製止自己,警告她不許偷玩喇叭。
  可是等了半天都沒有動靜。
  最後她看到他居然隻橫了她一眼,並沒有沒收喇叭,就走開到一邊去了。
  卓燕籲口氣,吐吐舌頭。也不知道按了哪個鈕沒有,便對著麥克風嘀嘀咕咕講了一句江山的壞話以作泄憤。
  兩句以後覺得不解恨,於是就又加了兩句。
  再集合時,教官已經開完會歸來。
  大家列好隊伍,全場一片寂靜無聲。同學們都在屏息等待教官發號施令。
  教官拿著從卓燕那裏收繳回來的喇叭,按下自動播放的按鈕——那裏邊已經提前錄好走步口令。
  然而這一按之下,誰也沒料到,喇叭裏傳出來的,居然並不是教官鏗鏘有力的“一二一”口令,而是一個女孩子用極之怪異的聲調在說——
  “玉樹臨風的三排長啊,你那臉都曬爆皮啦!”
  一秒鍾後,又響起另外一句——
  “江山是個臭雞蛋,臭鼻子臭臉真難看!”
  全場立刻“轟”一聲笑崩。大家笑得七扭八歪直捶地。
  那無厘頭的語調,連一貫嚴肅的教官聽了也都忍俊不禁。
  卓燕一時消化不了眼前變故,愣愣的杵在那裏。等回過神來,臉一下子就紅了個底朝天。
  她小心翼翼向江山望過去。抬眼間,發現他正鐵青著臉,凶得不能再凶的瞪著自己,恨不得掐死她一樣。
  卓燕被他瞪得直縮脖子。
  混亂中,她看到江山開始向自己這邊走過來。
  卓燕立刻驚悚的吸著氣,整個人陷入戒備狀態。
  他不是要來找她算賬吧?
  她張大雙眼盯著來人,兩隻手揪著上衣下擺悄悄地絞啊絞,吞著口水,試探地開口:“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隨便說一句,沒想到就錄下來了!我對燈發誓,那喇叭的錄音功能我真的不知道這麽用,一切純屬巧合,真的!”說完喘口氣,不放心地補問一句,“你……你那個……不是想揍我吧……”
  江山一言不發,使勁瞪著她,一臉的惡狠狠。
  瞪著瞪著,就在卓燕被他瞪得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他在歎氣。
  然後,“噗嗤”一聲,他居然笑了,臉上全是一副無奈的樣子。
  卓燕被這突然轉變刺激得一愣一愣的。
  看著江山笑了,她也就傻兮兮地跟著一起嘿嘿笑起來。
  對方很懊惱地瞥了她一眼,抬手按在她頭頂,隔著帽子使勁揉擦她的頭發,惡聲惡氣地開口:“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真是敗給你了!”
  卓燕一下變得開心起來。她一邊拍打江山的手,一邊徹底笑開,“喂,你是不是跟我一笑泯恩仇、恢複邦交啦?”
  江山盯著她,問一句:“我和你是不是恢複邦交,你很在乎嗎?”
  耳邊聽到教官已經喝令大家重新列好隊形。
  江山卻依然站在自己麵前,動也不動,等她回答。
  卓燕怕他挨教官說,趕緊推他,“快回去,集合了!”從來沒發現他力氣這麽大,她使勁推他,他卻依然牢牢立在那裏,紋絲不動。
  她隻好快快地回答他:“廢話啦!怎麽可能不在乎!你是豬啊,自己看不出來?我都主動道歉兼打招呼了好不好,一場冷戰下來,想不到你一點都沒成長、還是那麽蠢啊!!”
  雖然被她奚落一番,可是聽她說完話,他非但不生氣,還終於肯抬動腳步歸入隊伍中。
  很久以後,江山問自己,當初為什麽不肯原諒卓燕。
  他發現自己說不清原因。
  不知道究竟在偏執什麽,總之就是不想給她好過。
  而後來又為什麽肯和她一笑抿恩仇?
  想了好久,他有了答案。
  他並非真的想要和她不共戴天一樣。從心底裏,他其實從沒想過要真的失去她。
  軍訓鬧了笑話那天,聽到她問自己,是不是要打她時,她的臉上布滿惶然與不安。
  看著她那副小可憐兮兮的樣子,他一下就泄了氣。
  甚至心裏竟湧起一絲微疼與難過。
  她是真的在擔心,擔心他會對她動手。
  曾幾何時,他們之間那麽要好,結果有一天,她居然在害怕他會打她。
  那一刻起,他決定再不跟她鬧別扭下去了。
  她的懷疑與防範,真的讓他的感覺到,一股難言的微疼與難過。
  
  第三十三幕
  半個月的軍訓很快過去,在順利舉行過檢閱儀式的當晚,學校特意組織一場隆重晚會歡送教官。
  因為主打節目開場舞將由張一迪領跳,導致此次晚會的被關注度持續地節節攀升,同學們,尤其是女姓同學們,跨度從大一到大四、從研一到研三、甚至從博一到助教老師,大家的情緒都空前高漲,晚會還未播氣氛已經提前熱烈得一塌糊塗。
  說好晚上六點才開場,結果當天中午時小餘路陽趕去禮堂占座,竟驚奇發現滿場座位早已經被人給占光光。不僅如此,連過道位置上也被塞滿了塑料板凳,板凳上除貼著班級人名外,還鄭重地附一句:“晚到就要服輸,想偷挪凳子的同學請自重,舉頭三尺有神明在看著你!!!”
  末尾那三個驚歎號的隆重羅列,看了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有沒有這麽誇張啊?!”聽完小餘路陽的轉述以後,卓燕目瞪口呆,“張一迪居然有這麽大影響力?!”
  小餘十分沮喪,“拜托,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以為全校女生都有你那種變態豔遇可以有機會和張君做網友嗎?”她長長地歎著氣,“唉!這個時候,我真想拿張君的Q·Q號去換個座位坐!怎麽辦怎麽辦!文靜你快製止我!我怕我就快把持不住要去出賣張一迪了!”忽然像想到什麽,她衝過去扯著卓燕胳膊使勁搖,“文靜!我記得每周這時候你和張一迪都會聊天!算我求你!你去和張一迪賣弄一下風騷好不好!去跟他要四個位子來!”
  卓燕一臉僵硬地看著她,“姐姐啊,你是豬頭吧?張一迪這時候應該彩排呢,聊什麽天啊聊天!再說了,你明知道我打小開始隻賣藝不賣身,你居然還對我提出這麽暴力的要求,你讓路陽說,你過分不過分吧!”
  路陽直接在一旁拆她的台,“不過分不過分!文靜,好文靜!你就被我們逼一次吧,求你了!今天要是看不到張一迪的節目,我連做夢都會死不瞑目的!”
  卓燕狂翻白眼,打開電腦,“好吧我試一試。不過先說好,僅限於在qq上我問他要座位,他要是看到了算你們有造化,要是看不到大家就集體認命吧!”
  小餘立刻拔高聲音叫喚:“卓文靜我說你存心的吧!你剛才自己都說這時候張一迪應該在彩排,他現在能答複你才怪!”
  卓燕一臉欠揍表情,“我就是存心的怎麽樣吧!有怨言的話請現在就衝過來掐死我!我正好省事這一問了!”
  小餘要衝過來掐她,卻被路陽一下擋住。
  她對小餘眨眨眼,表情有點高深莫測,“成,就讓她在Q·Q上試試看!我賭我命好、這事能成!”
  盯著電腦屏幕,卓燕無限唏噓。
  路陽這家夥的烏鴉嘴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洗白了,居然真被她說中,張一迪這時候竟真的在線。
  吸口氣,她去戳他。
  【卓燕:嗨,這時候你怎麽會在?晚上不是演節目?不需要彩排嗎?】
  【張一迪:他們需要,我不用。】
  【卓燕:那你也應該在現場盯著吧,萬一你跳得太好,其他人和你一比差距太大,那畫麵多不協調啊[奸笑]】
  【張一迪:我是在現場的。我在上無線網。】
  【卓燕:耶?這麽先進?這麽說你在摸魚嘍![捂嘴奸笑]】
  卓燕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要座位,隻好說——
  【卓燕:你忙的話就忙去,我是看你頭像亮著,就跑過來戳戳你^_^】
  旁邊小餘和路陽看到她打“你忙的話就忙去”這句,差點急得氣絕倒地,大罵她不爭氣,不斷催逼她趕快步入正題。
  這邊幾個女孩正鬧騰著,那邊張一迪忽然叫了卓燕一句。
  【張一迪:卓燕】
  【卓燕:哎,我在呢^_^】
  對方有小小的停滯,然後問——
  【張一迪:晚上來看節目嗎?】
  卓燕抓抓頭,回答他——
  【卓燕:想看!可是沒有位子鳥╮(╯_╰)╭你在現場應該看得到,連過道都被人占滿了[哭]】
  這次對方飛快回複她——
  【張一迪:我在第一排預留了幾個位子,晚上你可以叫上你宿舍的姐妹一起來。】
  卓燕盯著屏幕,一時間有點消化不了這突來的好事。
  根本沒用她張嘴,一切居然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轉頭看著小餘路陽,小餘和她大眼瞪小眼,“我的媽呀,我想知道我們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啊!”然後興奮尖叫,“啊——啊——第一排呀第一排!老娘是第一排!!!”
  路陽就笑得有些別有深意,“我就說吧,這事能成!”
  卓燕盯回屏幕,張一迪正在向她確認要不要那幾個位子。
  卓燕急急忙忙打了一連串的要字。
  【卓燕:要要要要要要!一定要必須要肯定要必然要!英雄,謝謝你!!!!】
  對方停了兩秒鍾,回複給她一個笑臉表情。
  然後說——
  【張一迪:晚上直接來就好,大偉他們也在第一排,會告訴你座位在哪裏。這功夫有點忙,我就不多聊了,先下了。】
  對方頭像暗了下去。
  卓燕依然沉浸在興奮中。
  “我現在怎麽會這麽走運?我覺得我應該去買彩票!”
  路陽睨她一眼,“你的走運指不定是天意還是人為呢!”
  卓燕顧不上理她,抱著手紙卷急匆匆趕去上廁所。
  小餘巴巴的湊過來問:“我怎麽覺得你知道點什麽似的?玄兮兮的德行!快跟我說說!”
  路陽呲呲牙,看著卓燕背影說:“也沒什麽,就是回來路上看見張一迪把筆記本帶到禮堂去了。咱倆占座的時候看得很清楚了,那裏哪缺電腦啊你說是不是?”
  小餘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起來。
  晚上,卓燕在禮堂成功會師ABC三君。
  小餘路陽孫穎坐在卓燕右側,和三君毗鄰;卓燕左側的位子是空的,沒有人坐。空位子旁邊,就是禮堂正中兩條過道中的一條。
  過道那邊是演員坐席。張一迪因為領跳開場舞,此刻已經在後台準備,所以並不見他。
  坐好以後,不出幾分鍾,節目正式開始。
  主持人走了個過場,引出開場舞蹈。
  全場燈光一下變暗。音樂漸起,棚頂懸掛的數隻球形彩燈齊齊旋轉,五彩繽紛的燈光交織在暗夜魅影中,舞台上踏著激昂樂拍而來的人,光影交錯中,如同夢境裏走出的英俊騎士,指尖隻輕輕劃過,一下便點燃滿場尖叫。
  卓燕第一次這麽近看張一迪的表演,第一次親身感受到什麽叫做“感染力”。
  舞台上那個人,在跳躍的節拍和變幻的燈光中,炫目至極,是當之無愧的王子,用華麗的舞步承載起每一位愛做夢的少女心中的悸動和綺思。
  卓燕情不自禁捂向胸口。
  在動感的樂聲和舞蹈中,她如場下的每一個人那樣,變得莫名亢奮。
  她瞪大了眼看著台上。
  聲帶在蠢蠢欲動。和別的女生一樣,在這樣激蕩的氣氛裏,她也有一種身不由己想要尖叫的衝動。
  舞蹈漸漸跳至末尾。
  台上那個少年,餘音嫋嫋中,腳下翻著極快極絢爛的步子,一直旋身舞動、舞動,從斜側裏舞動到舞台中央,然後更急速的前衝,直衝到舞台前麵邊緣才停下來。
  他雙眼深深凝視前方,手臂向前用力伸出。
  那姿勢,雖無言卻像在訴說著許多東西:熱烈,隱忍,期盼,等待。
  動作就這樣定格。音樂全部停息,尖嘯響遍全場。
  卓燕坐在台下,張大眼睛看向前方,耳邊隻聽得到自己的怦怦心跳聲。
  他怎麽停在這裏?停得離她這樣近,她甚至覺得此刻如果自己也伸出手臂,他們的手就會碰在一起。
  隱在禮堂一角的某個人,與周圍的人聲沸騰相比,此刻顯得格外安靜。
  他靜靜看向舞台。
  他看得很清,舞台上那個少年停下來的位置,正前方座位上的那個人,是那個剛剛和他言歸於好、被他叫做“卓文靜”的女孩。
  耳邊突然聽到女友在對他大聲問:“江山,你怎麽了?在發什麽呆?”
  他於是收回眼神,對她回以微笑,“沒有,隻是覺得,有點震撼!”
  他又望向台前,隨眾人一起鼓掌叫好。
  而這回,輪到他身邊女孩偷偷地望著他。
  她眼神幽幽的,隱隱含著些惻然。

  第三十四幕
  當張一迪走下台時,卓燕的腦子剛剛從短路狀態略略恢複些神誌清明。
  以為他會和其他人一起在過道那邊的演員席位就坐,結果他竟直直越過那專為他準備好的座位,走過來,走到她身邊的位子旁,停住,轉身,坐下。
  一切動作一氣嗬成,連貫得天經地義,沒有半點遲疑。
  台上在表演獨唱,配合歌聲,禮堂裏的燈光幽暗昏黃。
  卓燕不確定剛剛有多少人看清了張一迪的舉動,她隻聽到禮堂裏霎時響起一片飽含著驚奇的噓聲。
  盡管舞台上喇叭裏傳出來的旋律高亢嘹亮,可它們完全掩不住壓不去台下的噓聲起落。
  眾目睽睽下,卓燕被張一迪的驚人舉動搞得心神不定,她有些緊張地問他:“你不用坐到……那邊去嗎?”
  張一迪轉頭看她,聲音輕柔而堅定,“不用!”
  卓燕皺著眉,有些欲言又止。
  張一迪挑一挑眉,問她:“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卓燕用手在空氣裏胡亂一劃,支吾地答:“你覺不覺得……大家……好像……都在往這裏看……”
  張一迪笑一下,“隨便他們看好了,我隻當看不到他們。”頓一頓,他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不在我眼裏的,我從不為它煩惱,”他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說下去,“我隻為那些我看在眼裏的,動容和憂慮。”
  卓燕似懂非懂“哦”一聲,轉回頭努力讓自己專心起來看台上的節目。
  接下來的晚會時光,卓燕如坐針氈。
  拜坐在身邊這人所賜,一整晚她被無數道目光從頭到尾的打量。
  好不容易熬到晚會結束,卓燕恨不得以豹的速度逃回宿舍去,好躲開那些好奇注視。
  可剛站起來,就聽到攔坐在邊上的張一迪對她問:“你晚上吃東西了沒有?”
  她很真誠地使勁點頭,“有!”
  然而不爭氣的肚子卻在這時很沒原則地誠實起來,一連串地唱起咕咕歌。
  卓燕的表情一下子垮掉。
  ABC三君飛快湊過來,不由分手拉住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嘻嘻哈哈地起哄,“我們和老大約好的,晚會結束以後去吃大餐!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老大今天需要好好陪一陪,沒有你不熱鬧!”
  不給卓燕發表反對意見的機會,他們架著她,跟在已經起身的張一迪身後,笑笑鬧鬧地走出禮堂。
  卓燕心裏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這一路拉拉扯扯的走過來,真不知又要被多少道驚疑目光狠狠打量了……
  卓燕覺得,有ABC三個混世魔王在,這世界就永遠會不得安寧。
  一落座,他們就爭先恐後倒酒,沒多一會兒就各個都喝得五迷三道。張一迪像有什麽心事一樣,有點落落寡歡的樣子,始終不怎麽說話。
  喝得酒酣腦熱的時候,阿袁忽然提議:“今天咱們主要是來陪老大的,我覺得幹巴巴喝了這麽多,太沒勁了!不如行個酒令吧!”
  另外那兩隻妖怪連聲附和著說好,卓燕一臉無辜的搖搖頭,“酒令什麽的,我不會……”
  大偉幸災樂禍的笑:“沒關係,你隻要會喝酒就行!大不了一直輸一直喝就是了!”
  卓燕垮了臉,看向張一迪,用眼神向他求饒。
  張一迪看她一眼,轉頭對三君說:“她是女孩子,願意喝就喝,不願意喝你們不要勉強她。”
  葛輝嗲兮兮的發起嗔來:“老大,我們是來陪你的耶,你又給她特權準她不喝酒,這樣很掃興耶!”
  張一迪抬手把卓燕的杯子拿過來,放在自己跟前,“我替她喝,”他不疾不徐說,“她該喝多少,我替她。”
  卓燕連忙去拿自己的杯子,“不用替不用替!沒關係的!我可以喝一點兒!那什麽正好我也有點渴,嗬嗬嗬……”有點語無倫次的把話說完,她幹笑著取回自己杯子。
  她總覺得男生替女生喝酒這事,有說不清的曖昧在裏頭。雖然這種特殊方式的嗬護挺讓人陶醉的,可是畢竟眼下要替她喝酒的男主角,他已經是別的女孩的男朋友。
  卓燕把自己酒杯拿回去。
  大家一時都沒做聲。
  張一迪端起酒杯,默默喝掉杯子裏麵大半下的啤酒。
  卓燕見自己這麽輕易就把氣氛搞得尷尬起來,囧得恨不得鑽到哪條牆縫裏去躲起來才好。
  阿袁想一想,一拍桌子解圍說:“有了!我想到一個新玩法!保證大家喜歡!”
  他成功打破僵滯氣氛,大家都向他看過去。
  “行酒令我們總玩,沒勁!這回不玩它了!咱們這回啊,玩一個必須卓燕參與、但還不用她喝酒的新法子!”
  阿袁的想法一下勾起大家的好奇。
  “別賣關子了,快說怎麽個玩法!”大偉沒好氣的催促著。
  阿袁嘿嘿笑著說:“簡單!我們每個人對卓燕說一句話,內容是我們彼此都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然後讓她判斷我們所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說話人能唬得住她,就跳過不用喝酒;可如果被她猜對真假,就罰酒一杯!大家同意不同意?”
  這玩法聽著挺新鮮,幾個人全無異議,齊齊表示通過。
  阿袁先來。
  “我是北方人。”他說。
  卓燕聽他普通話說得很好,沒有一點南方口音,覺得他說得是真話,就點點頭。
  “恩,我覺得是真的!”
  其他人都笑起來。
  阿袁一臉得意。
  “哈哈,其實我家在福建,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哦也哦也,我不用喝酒了,有請下一位!”
  幾輪玩下來,大家頗興致高漲。
  大偉幾乎每次都被卓燕戳破,他被罰喝了很多杯酒。
  在又幹掉一整杯啤酒以後,他憤憤的瞪著卓燕問:“卓文靜,我說你成心的吧!他們都不灌,就可我一個人灌!”
  卓燕覺得自己實在無辜極了,“喂,是你自己演技太差好不好!你整張臉都在寫著‘快戳破我快戳破我!我在說謊!’我怎麽可能看不出來真假!”
  其他兩隻妖怪聽完卓燕的話都捧著肚子笑起來。
  大偉瞪著眼睛,惡狠狠地用力說:“行!那你是逼我說實話了!這次,卓燕你聽好了:我喜歡你!!!”
  大偉的話聲一落,大家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有些怔忪地看著他。幾秒鍾以後,阿袁和葛輝從椅子上跳起來,又叫又吹口哨又拍桌子,興奮得不得了。
  張一迪安靜地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什麽特別表情,始終淡淡的,也不發表任何意見。
  卓燕指著大偉,一連串的叫:“假的!假的!假的!”
  大偉猙獰的笑,“這次你可猜錯了,我說的是真的!這杯酒再也輪不到我喝了!”
  卓燕沒等跟他掰扯明白,下一位葛輝已經迫不及待衝過來,一臉亢奮的對她說:“輪到我了輪到我了!文靜文靜,我也好喜歡你好喜歡你哦!”
  卓燕被他嗲得頭皮都在發麻。
  她一手揮開他,毫不猶豫的做出評斷:“假的!必須是假的!”
  葛輝哼唧著,“討厭!人家說的是真的啦!這杯酒我也不喝!”
  輪到阿袁。
  卓燕期盼他可以善良一些,結果她發現自己很傻很天真,善良這東西和這三隻妖怪根本就是絕緣的。
  阿袁看著卓燕,眼睛裏就差閃出心形泡泡來,“文靜妹,我說得晚是因為我排的順序不給力,不代表我是在學他們。你要相信我所說的話是千真萬確的——我、喜、歡、你!”
  卓燕哀嚎一聲,抓狂的捧著頭大聲地叫:“噢NO!三位大爺,你們饒了我吧!”
  阿袁糾正她:“怎麽是三位呢?還有我們老大呢!”
  卓燕聞聲心裏一下打了個激靈。
  她轉頭去看張一迪。
  對方也正看向她。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張一迪看著她,眼神幽幽的。
  他臉上表情一點點變得越來越柔和。
  卓燕忽然緊張起來,張大了眼睛,望著張一迪,嗓子眼裏提著一口氣,不敢使勁喘。
  她悄悄害怕起來。
  他是有女朋友的。她心裏也有董成。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在以“好朋友”維係平衡。
  他們之間一旦有什麽改變,也許就再也不能作朋友了。
  她被他看得很害怕。她怕聽到他說:是的卓燕,我和他們一樣,我也喜歡你。
  氣氛變得莫名有些緊張,大家都在等著張一迪說話。
  張一迪看著卓燕,神情變得異常柔和。
  卓燕幾乎有點想要拔腿逃開。
  空氣裏像有什麽東西,幾乎已呼之欲出。
  張一迪終於開口:“卓燕!”他叫她的名字。
  卓燕顫巍巍地應一聲,“……啊……在、在呢!”
  張一迪正要說下去的時候,一串鈴聲突兀響起。
  卓燕鬆了一口氣。
  張一迪的手機響得真是剛剛好。哪怕再多等一秒鍾,她覺得自己就要緊張得尿遁了。
  她實在不敢聽張一迪要說什麽。
  從張一迪接通電話起,他身上迅速起著某些變化。
  他臉上的柔和不知不覺地消散不見。他輕輕地蹙著眉心,半垂著眼瞼,長長的黑睫毛有些憂鬱地抖動兩下。聲音雖然足夠溫和,眼底卻難掩落寞。
  他對著話筒說:“恩……我還好,放心,沒事的……恩,他們正陪著我,你別擔心……你也是,注意身體……現在人多,以後再說好嗎……”
  說到這裏時,張一迪眉心緊鎖。
  “……別胡思亂想!……好吧,我會想你的!”
  這一句說完,他掛斷電話。
  卓燕一直在低頭扒拉著自己筷子玩。
  人家在和女朋友通電話——一點不難猜,電話那邊肯定是他女朋友——她怎麽好一直盯著他看,多尷尬。
  所以她並沒能看到,張一迪在掛斷電話以後,臉上那有些疲憊又有些哀傷的落寞表情。
  阿袁說:“老大,電話接完了,咱們上一輪遊戲還沒完呢!都等你呢,繼續繼續!”
  卓燕抬起頭瞪向阿袁,“喂你!”
  好不容易把之前話題岔過去了,他卻居然又把它重新撿起來。
  阿袁對她呲牙裂嘴。
  她轉去看張一迪。
  她小心地瞄著他。
  他好像跟剛才有些不一樣。
  剛才在他身上汩汩沸騰的感性泡泡已經全然不見,此刻的他已經完全恢複成以前的那副樣子,冷靜,自持,不輕易外露出什麽情緒。
  她不由自主皺了皺眉心。
  見她皺眉,張一迪對她輕輕一笑,淡淡開口:“別擔心,我們是好朋友,我不會作弄你。就算他們三個真的都喜歡你——”卓燕悄悄屏住呼吸聽他往下說,“——我不會!”
  卓燕覺得嗓子眼提著的那口氣,終於可以鬆下來了。
  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嗬嗬嗬的對他笑。
  一旁已經酒勁上頭開始迷糊的大偉突然開口:“老大,你,罰酒罰酒!!”
  阿袁和葛輝連忙按住他,不讓他撒歡。
  張一迪站起來,淺淺笑一下,對渾身不自在的卓燕說:“出去透透風吧!”

  第三十五幕
  卓燕跟著張一迪走出餐館,在門口路燈下的草圃邊坐下來。
  兩人一時無語。
  卓燕隻覺得渾身的不自在。
  實在挨不下去這種沉默的尷尬,她“霍”地站起來,悠蕩著手臂朝學校方向指啊指,幹笑著說:“那個,出來好半天了,我們是不是,嗬嗬嗬……該回學校了啊?”
  張一迪仰頭看她。
  路燈昧黃的柔暉鋪灑在他臉上,讓他看上去,比平時平白多了幾分憂鬱。
  他眼底像有微光在幽幽流動。
  卓燕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局促。
  “卓燕,”半晌,他喊出她的名字,“再陪我坐一會吧,好嗎?”
  卓燕有些吃驚。
  他的語氣幾乎算得上是在“懇求”。
  “呃,這個……”她抓抓頭,看看學校方向,又看看張一迪帶著期冀的臉,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天,”張一迪幽幽地開口,“是我媽媽去世一周年。”
  卓燕的心,陡地一沉。
  原來張一迪竟然沒有了媽媽!
  卓燕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粗心。現在回想,一整晚那三隻妖怪說過好幾次,今晚主要是陪張一迪。
  想到張一迪失去母親,卓燕心裏一下軟得什麽似的,剛剛充斥心間的猶疑不定此刻已通通消失;現在在她心裏,隻剩下對眼前少年失去母親的憐惜。
  她重新坐回他旁邊,充滿歉疚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唉……我真是粗心!他們三個一直在說晚上是為了陪你,可是我竟然什麽也沒發現!我太後知後覺了!”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敲自己的頭。
  張一迪飛快抬手,製止她自虐的舉動,“別敲了,”他看著她,掀動嘴唇,“再敲就更傻了!”
  卓燕呆了一呆。
  很想反駁他自己一點也不傻,可是轉念想到今天是對方的悲傷日,她應該對他忍讓嗬護一些,於是生生壓下已經頂到喉嚨口的話,一副被噎到的樣子,對他嗬嗬地幹笑。
  她臉上一係列神情變化全落在張一迪眼睛裏。
  他忍不住莞爾微笑。
  她心裏想什麽,臉上就呈現什麽,一點心機都沒有,單純得要命,卻偏不情願承認自己傻乎乎的。
  她這份糾結,真讓他覺得……
  很可愛。
  心裏微微一動。
  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收斂不見,雙眉也微微蹙起。
  越多一分發現她可愛,他心裏就越多一分酸酸麻麻的隱痛。
  像摔破了哪裏流了血,自己卻並不發現,隻不過是覺得哪裏有些不一樣的感覺罷了。可是無意地低頭一看,居然看到從自己身體某處正向外湧動著汩汩殷紅,那麽下一秒,疼痛會不由分說的漫卷上來。
  這傷口,隻要別去發現它,那麽也就不會曉得痛。
  然而一旦發現了,則意味著以後將——不得不承受疼痛。
  卓燕小心的摒著呼吸,側頭看向張一迪。
  他垂著眼,睫毛輕輕顫了下。他的嘴角並沒有向下撇,可卓燕卻覺得那裏正在映射出垮垮的憂傷弧度。
  她有些擔心地輕輕問:“你是不是……要偷哭啊?要是實在難受的話……呃,那你就哭吧!放心我一定配合你,絕不把你哭鼻子的事情說出去!”她豎著手指鄭重保證。
  張一迪抬起眼看她,眼底清澈如泓,毫無淚光。
  他彎一彎嘴角,算是叫她放心。
  “真男人,是不流淚的!”他輕輕說。
  卓燕籲口氣,有些放心的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我剛剛是真的擔心得要命呐!讓我哄女孩子不要哭完全沒有問題;可是換成男的我就挫了!我是真的沒有任何經驗去勸一個落淚少年不要憂傷啊!”她邊說邊摸自己額前的劉海,一臉“真是走運”的慶幸表情。
  聽了她的話,張一迪再次彎彎嘴角。
  看著她一下一下摸著額前那排直直的黑劉海,他一時有些怔忪,也忍不住抬起手臂。
  卻在到達她額前的刹那,猛然轉醒。
  她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他,眼底沒有一絲雜質,純潔得就像初出生的小嬰孩。
  他的手掌再也無法落下去。
  在另外一個地方,還有一個女孩子,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這樣的他,憑什麽想要去撫摸眼前女孩的劉海?他怎麽可以這樣褻瀆她。
  他的中指一瞬已蜷起,變成“彈”的姿勢,並不著什麽力的,彈在她額前,同時輕哂:“傻丫頭一個!”
  卓燕“呀!”一聲,捂著腦門,有些委屈地低叫:“君子說,純爺們動口不動手!還有,我不傻的好不好……雖然你今天比較,呃,憂傷……可是你不要一直說我傻,你當心我會硬下心腸反撲!”
  她雖然頗張牙舞爪,可是一點震懾力都沒有。
  他忍不住稍稍翹高了嘴角笑起來。這次的笑容看上去,總算不太勉強。
  卓燕一臉糾結地說:“同學,真的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踐踏我的軀體、折磨我的靈魂,但是請一定不要貶低我的智慧!我是靠腦子生活的人呀!你這樣做,我會因為想不開給自己尋找三長兩短的!”
  她對他據理力爭著,臉上是一副很像模像樣的委屈範兒。
  她在很努力地、盡量不著痕跡地調動著他的情緒。
  張一迪很沒誠意的“哦”一聲。
  卓燕呼呼地喘著氣,撅著嘴巴皺著眉,“喂你!我可真要想不開了啊!”
  張一迪微笑問:“打算生氣?”
  卓燕點點頭哼唧著“恩”一聲。
  張一迪隱去笑意,繃緊臉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那麽,我該怎樣彌補?”
  卓燕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讓我想一想……恩,這樣吧,就告訴我你小時候發生過的最糗的事!”
  張一迪斷然拒絕掉這要求,“換一個!”
  卓燕眨眨眼,“第二糗!”
  張一迪繼續拒絕,“再換一個!”
  “第三糗!”
  “再換一個!”
  “你太賴皮了!我決定想不開!”卓燕忍不住控訴起來。
  張一迪笑:“好吧,這樣好了,除了糗事以外,你隨便問一個別的,這次我一定回答你!”
  卓燕想了想,一拍手,“有了!就講講你的女朋友吧!”
  張一迪看著她,一眨不眨。半晌後,輕輕一歎:“我總算相信之前聽過的一句話——隻要是女孩子,真的沒有不八卦的!”
  本來想以八卦風月繞開悲傷話題,所以她才讓他講講自己女朋友;結果想不到他卻偏偏以自己母親開了頭。
  她已經清楚知道,今天是他母親的祭日,因此就算“問女朋友卻以媽媽做開頭”這事讓她很感迷惑,卻也不敢把它直接提問出來,就怕會觸動他的傷心。
  她閉牢嘴巴,乖乖坐著,聽他說。
  “高三那年,我爸爸和他朋友一起,去了那個世界上最盛產金礦的國家談生意。本來一切都好,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和媽媽就再也聯係不上他。我媽身體不好,我小時候她得過淋巴癌,雖然控製得不錯,但一直有複發的機會。在我爸失去聯係的第十七天,我媽媽說不舒服。送到醫院以後大夫說,一直以來我們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媽媽的淋巴癌複發了,大夫說,她想吃什麽幹什麽,盡管由著她的意思去,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卓燕胸口悶悶的,鼻子一直在發酸。
  她完全體會得到,那段時間的張一迪該有多麽彷徨無助。
  父親突然聯係不上,即使已經報警,依然音訊全無,生死未卜。
  而母親又惡疾複發,很快就在對丈夫的牽掛和兒子的眷戀中,不甘心的離開這個世界。
  短短時間,他從有父母嗬護疼愛的幸福男孩,一下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她仿佛看到,一個本該飛揚歡笑的花季少年,在別人都無憂無慮的恣意揮霍笑容的時候,他卻孤獨地依靠在窗前,用看向窗外來掩飾眼底的憂傷,在心底默默思念父母。
  好在,這時有個女孩子發現了他的異樣。
  她接近他,勸慰他,在他最寂寞的時候,一直關懷他,在他最彷徨的時候,始終陪伴他。
  漸漸地,他總算走出悲傷。
  卓燕靜靜聽著張一迪說下去。
  “也許苦難熬完,老天爺會垂憐可憐人。突然有一天,我爸爸出現在我麵前——他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他爸爸回家了。
  四個多月裏,在經曆被合夥人出賣後綁架、交假合同被發現後狠狠毆打、生病、漸好、出逃、被抓、遭到痛打、再出逃的一係列波折後,他終於被警方營救。
  他的抵死不屈,為他保住了血汗錢,他終於可以讓妻子兒子,從此衣食無憂。
  他本該欣慰的。
  可是想不到回到家裏,卻再也見不到發妻。
  這個當初被人痛毆時沒有求饒一聲的剛毅男人,卻在聽到妻子去世的消息時,再也無法堅強,悲淚橫流。
  張一迪說:“從此我和爸爸相依為命。因為沒有見到媽媽最後一麵,爸爸始終愧疚,他在媽媽墓前發誓,一輩子不再娶,一定好好照顧我。”
  卓燕聽得很專心。可是,她眨著眼想,“這明明是他的家事;而他的女同學,到現在一點成為他女朋友的跡象都還沒有!”
  雖然心裏有疑惑,可她並不發問,隻靜靜的、耐心的聽,聽眼前少年一點點的往下敘述。
  在他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那女孩一直陪著他,他心裏對她非常感激。
  女孩從小學習小提琴,經常到國外參加比賽,頻頻斬獲大獎,被業界前輩稱讚為當代中國的帕格尼尼。
  在他們成為好朋友以後,有一次她出國參加比賽。她很順利地捧回獎杯,歸途中卻意外發生車禍。
  他得到消息趕到醫院時,她還沒有醒。
  醫生宣布一個很壞的消息。
  她一隻耳朵已經失去聽力,一隻手再也沒有力氣拿任何東西,哪怕一杯水,一本書,甚至,一副琴弓。
  她昏迷時,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她的母親告訴他,她是因為不放心他——她還並不知道他爸爸已經回家——急著要趕回來陪他,所以才不顧下雨路滑,一定要走。
  結果,拉著她和隊友的車子因為路滑刹不住車,發生了意外。她為了護住隊友,在車禍發生時整個撲在對方身上。
  於是,別人的傷都不到筋骨,她卻再也不能拉小提琴。
  她醒來之後,不肯見任何人,一直哭一直哭。
  她的父母幾乎崩潰。
  看著她母親悲傷欲絕的樣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他不顧她拒絕,硬是闖到她麵前。
  像以前她陪他一樣,這次輪到他照顧她、陪伴她、鼓勵她。
  她終於漸漸接受現實,不再一直哭泣。
  有一天,她把自己用不上一點力氣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哀切而小心地問:“你會嫌棄我嗎?”
  他知道,她的父母在殷切的看著他,眼底充滿懇求;她也在殷切地看著他,眼睛裏除了淚水、期望,還隱藏著恐懼。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擦去滑落在她臉頰上的淚水,貼近她可以聽到聲音那隻耳朵,告訴她:“不會!”
  於是他們,成為男女朋友。
  張一迪喘口氣,開始收尾。
  “後來她家裏聽說有類似她的病患,在國外一家醫院做複健治療以後傷患得到痊愈,就在高中畢業後全家移民去了歐洲。她想我也出國讀大學,可是我想多陪陪我爸爸,所以和她約定,考A大,到大三時做交換留學生去找她。”
  卓燕好半天沒出聲。
  回味一下後,意識到什麽,便抬眼問:“呀,你大三就要走了嗎?”
  張一迪看著她,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消息讓卓燕提前感覺到了離別的惆悵。
  “時日無多了呀!”她不由感慨一句,瞪大眼睛使勁瞅著張一迪,“你這人不和女生照相,我就趁這會兒把你看仔細點吧,記住你長什麽樣兒,省得等以後分開了會容易忘掉!”
  張一迪像是怵她直勾勾的眼神,視線對了一下後立刻垂下眼瞼,飛快別開頭。
  他喉結上下一動,低聲說:“我媽媽去世前對我說,做男人要像我爸爸那樣專一,她堅信我爸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絕不是外麵傳的拋棄我們不管。她告訴我不要花心,不要隨便和女孩子照相,那樣她在天上會分不出誰是她兒媳婦。所以我答應她,以後隻和她兒媳婦照相。”說到這裏,他又轉頭看她,像在解釋一樣的對她說,“我媽媽去世以後,我不和任何女孩子合影的。她出國前,也隻帶走了我的獨照。”
  卓燕呆呆的眨巴眨巴眼睛,“哦”一聲,“其實我沒有那個責怨的意思……我隻是在開玩笑、開玩笑的!那個,你別那麽吝嗇釋放你的幽默感呀!”頓一頓,她問他,“你對你女朋友……還真夠理性的!那她拿不到和你的合照,不會生你的氣嗎?”
  張一迪搖一下頭,“我答應她一個要求,所以她沒有生氣。”他看著她,一眨不眨,“我答應她,不理任何女孩子。”
  卓燕怔住。
  她指指自己,張張嘴巴又和合攏,合攏以後又張開,反複幾次卻說不出話。
  張一迪又彈她額頭一下,“你不是說,你是我的‘哥們’嗎?哥們怎麽算是女孩子!”
  他解釋得一派天經地義,她聽完不由笑起來。
  “你一定很喜歡她吧?”她不知不覺發出一問
  他沉默不語。
  她臉頰因尷尬悄悄漲紅。
  “嗬嗬嗬……我好像問了個很蠢的問題啊……從逆境中相扶相持走過來的兩個人,怎麽會不喜歡呢?請你不要大意的無視我好了!”
  她的話說完,他抬起頭,看著她,微笑,答:“我感激她,也憐惜她。”
  很久很久以後,卓燕回憶往事時,遲鈍的她——或者說,是有心遲鈍的她——終於發現,在那一晚張一迪對於他的女朋友,並沒有說過——他喜歡她。
  而那時,他正和她,遠隔重洋。

  第三十六幕
  卓燕抬起頭,看著張一迪,眼底澄清如水。
  “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喜歡一個男生。"她聲音有些幽幽沉沉,張一迪要反應一下才明白過來,卓燕是要講她自己的事。他不動聲色坐在那裏,靜靜聆聽。
  “他叫董成,我和他高中時候曾經是同桌。嗬,不怕被你笑話,在我的整個花季時光,我似乎隻看得見他這麽一個男生。"
  高中整整三年,她原本以為她可以用這樣一段時光和董成譜寫出一段很圓滿的戀情,然而事實卻並沒有按著她的意願方向發展下去。
  "原來,我的好朋友也喜歡他。"卓燕看著張一迪,很平靜地陳述。
  他看著她,隱隱動容。她沉靜的麵容下,似乎正隱藏著清涼的淚。
  "於是,你為了友情,壓抑自己,放棄愛情"他輕輕問。
  卓燕笑起來,笑容牽強而澀然。
  "有什麽辦法呢我沒有別的選擇呀!你知道嗎,我的好朋友,她曾經救過我的命。"
  初二那年,她和同班好友林娟一起去湖邊劃船。都怪她好動,坐在船裏怎麽都不老實,不停地扭來扭去。單薄的小船從輕輕搖晃到顛簸顫抖,最後因為她一不小心重心失控,終於從船裏翻了出去,落到了湖裏。
  她並不會遊泳,掉在湖裏,一邊嗆著水一邊喊救命。
  秋日的湖水冰涼浸骨。寒氣和著涼水狠狠衝進鼻腔,窒息的感覺讓她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那天天有些陰,除了她們,根本沒有別人出來玩。而林娟,不久前才剛剛開始學習遊泳,隻是個半吊子而已。況且此時她身上還帶著很麻煩的"大姨媽"。
  無論從哪一點看,林娟都是不該下水的。可是為了救她,她毫不猶豫地跳下了船。
  差一點,兩個人都沒命。好在緊要關頭,她們還能想起來搭著那條小木船撲騰到岸邊。
  這一場事故終於險險地化解過去了,沒有人因為這個秋日的下午而丟掉小命。
  事後她有些小感冒。她想問問看林娟是不是也受了寒。電話打去林家,她這才知道林娟正躺在醫院裏掛吊瓶。
  對於林娟,傷風倒還是小事,更嚴重的,是她的"大姨媽"和她發起了脾氣。
  女孩子身上,和"姨媽"有關的事從來都不容小覷,這個時候一旦哪裏不留心,說不定就會留下一輩子的病根。
  "林娟就此落下了病根,以後她的'姨媽'一直都不叫她太好過,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所以我很內疚,有時候看著她喊難受,我會恨不得不如那天下午就讓我淹死好了!"卓燕一臉淒然的陳訴著。
  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對人講出過,她把它們深深埋在心底,連同感激,連同愧疚,連同因為覺得虧欠所以凡事不與她爭。
  張一迪看著她,雙眉悄悄蹙得緊緊。
  "後來上了高中,她學文我學理,我們不再在一個班級裏。高一下半學期開始,我和董成成了同桌.我們相處很好,很默契,很投機,彼此之間似乎永遠有聊不完的話。"
  那時她經常一邊寫著作業一邊就會毫無征兆地笑出來,無緣無故沒頭沒腦。其實隻不過是她在心裏偷偷想到他。
  "我對他,漸漸有了不一樣的好感,隱隱約約的;其實我知道他也有。可是我們誰也沒有去戳破那層擋在中間的紙。"
  課間時候,林娟偶爾會來找她。慢慢通過她,林娟認識了董成。
  那年春天,她突發奇想要去踏青。董成很積極地回應了她。因為兩個人將要獨處,她忽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於是當時她想:不如把林娟也一起叫上吧,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她的身體也有好處。
  隻是她沒想到,就因為她這樣一個念頭,她與董成之間的路,從此竟然越走越模糊。
  那天踏青歸來,林娟告訴她,她也喜歡董成。
  那一瞬間,她耳邊轟隆作響,猶如響雷。
  她一直對林娟訴說著心事,林娟她從頭到尾都是知道的,她喜歡董成。
  可是她卻對她說:"燕子,我也喜歡上了他!"
  她很久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
  一邊是她心愛的男孩,她與他的青春正曖昧著、美好著,要她就這樣果決地放棄和退出,她覺得心裏難過得就像被人插了一把刀。
  而另外一邊,是救過她的林娟,並且她因為她在十幾歲時就落下了那樣疼痛的病根。無論如何,她做不到對她嚴辭拒絕。
  糾結很久,最後她和林娟之間做出這樣一個約定:她們誰也不去先對董成表白,到底誰會和他在一起,隻看他最終會選擇她們之中的哪一個。
  多年以來,她一直為當初的矜持深深後悔著。如果當年,在林娟看到董成之前,她和他之間那層藏著好感的薄紙已被她戳破,那麽現在會不會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呢董成他也許就不是現在這副左右搖擺、曖昧不決的樣子了。
  人有時候往往因為無可猶豫而變得更加義無反顧勇往直行。
  一旦有了選擇,反而往往變得裹足不前起來——不知道究竟選哪一個更好,索性就停在那裏慢慢琢磨。
  隻要不選,也就無所謂失去哪一個。
  他們三個人之間就這樣曖昧著。三人行裏,她越來越猜不透董成究竟是向她靠得更近一些,還是林娟。
  很快到了高三,填寫誌願之前,董成和她相約報考同一個學校。為此她心花怒放,覺得這麽久以來所承受的那些悶悶的苦,總算是熬到了頭。
  然而事情遠沒有她所想的那樣美好。當錄取通知書下來那一刻,她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做"晴天霹靂"﹣﹣和董成考到一個學校的人,並不是她,而是林娟。
  她記得董成拿著通知書跑到她麵前,責怪她臨時改掉誌願卻不通知他,那時她的腦子還是瞢著的,她完全意識不到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很久以後,等她終於決定去麵對這個已不容改變的結果時,她回想起來在交報考誌願之前那一晚,林娟冒著雨跑來找她說:"燕子,我和董成都決定改誌願了,他要改報A大,我也不報C大了,我決定和你們考在一起!我和董成都已經改完了,我們怕明天再告訴你會來不及,所以我就頂著雨過來了!"
  就這樣,她豪不懷疑地相信了林娟,相信了這個曾經救過她的好朋友,毫不猶豫的修改了高考誌願。
  隻是她怎樣也想不到,她輕率地一勾一劃之間,已把自己推得離董成很遠、很遠。
  "原來改掉誌願的人,其實隻有我一個,嗬嗬,很可笑吧!"卓燕咧著嘴角自嘲地笑,"更可笑的是,後來我看著林娟的眼淚,不知怎麽的,就不怪她了,然後看著她對我一邊哭一邊笑,不知怎麽的,我竟然又答應了她,會繼續信守承諾﹣﹣我們誰也不先表白,由董成自己來選到底和誰好。"
  張一迪一眨不眨地望著卓燕的眼睛,"萬一,"他沉聲開口,"他選了你的朋友呢畢竟他們離得那麽近。"
  卓燕嗬嗬笑起來,故作輕鬆。然而她的笑容實在勉強,一下就將她的真實情緒毫無保留地出賣殆盡。
  她笑得那麽醜,幾乎就像在哭。
  "那我就失戀了唄!"仿佛很不在乎的樣子,她邊笑邊說。
  張一迪一直看著她,眉心緊蹙,一言不發。
  過去好一會兒,他抬起手臂,湊到她麵前,揉亂了她額前的劉海,借著錯落交疊的發絲,擋住了她微微濕潤的眼睛,也同時擋住了,自己的。
  "傻瓜!"
  他幽幽地開口。
  靜謐的夜裏突然響起這樣深沉的字眼,一時間竟讓人察覺不出,這究竟是在說著誰。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很晚,張一迪起身要送卓燕先回宿舍。
  卓燕擺手推脫,“沒幾步路,我自己走成了,不用送不用送,裏邊那三個都有點高,你還是留下來照顧他們吧!”
  張一迪執意不肯,卓燕最後也隻好隨他。
  “那就送到進校門好了,進了校園你總該放心了吧!”
  張一迪依著她,把她送進學校後折返小吃店去找已經喝醉的三隻妖怪。
  卓燕一個人往宿舍方向慢慢走,邊走邊歎著氣。
  一直以來那些藏在心裏亦苦亦甜的小秘密,以為會藏一輩子的,想不到卻在這樣一個夜晚,她把它們暴露在另外一個人麵前了。
  說不上為什麽,胸口繚繞著淡淡的惆悵,像是在哀憫著張一迪不為人知的經曆,也像是同時在哀憫自己的。
  她走得很慢,腳步輕輕,幾乎沒有什麽聲音。因此走到宿舍樓前時,她並沒有驚到正隱在樓前暗處默默相對的兩個人。
  他們沒有看到她,她卻眼尖的竟看清他們。
  於是她把腳步放得更加輕巧,連呼吸也刻意收去聲音,影子一樣從他們不遠處匆匆掠過,走進樓去。
  進了樓,她才鬆口氣。
  她不知道江山和吳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從剛才的倉促一瞄中,她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竟然有些壓抑和緊張。
  這樣的時刻,是不好被外人打擾的,所以她無聲無息的溜進來,沒敢和他們打照麵。
  宿舍樓前的兩個人,正陷入一種無聲的僵滯之中。
  江山蹙著眉,心底說不清是煩躁還是無奈。
  對麵吳雙低著頭,雙肩抖動,極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響。
  過一會兒,江山終於忍不住歎氣一問:“你到底怎麽了?怎麽突然之間哭得這麽傷心?”
  一整個晚上,兩人都好好的,直到他送她回宿舍,她卻突然哭起來,不肯上樓去,也不肯告訴他為什麽哭。
  吳雙抬起頭,臉上淚痕斑斑,不住哽咽地問:“你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了?”
  看著麵前梨花帶雨的一張臉,江山的心陡地一跳,腦子裏嗡地一響。
  像有些什麽東西,一下從混沌變得清明。
  他看著吳雙,揪緊雙眉。臉上一時顯現出掙紮,一時又出現自責。
  他怎麽忘記了,眼前女孩,當初是他主動撩撥費勁辛苦才追來的。最初見她時,那第一眼的心動,那種興奮和著迷的感覺,到現在回味起來依然記憶猶新。
  他以為這感覺是可以一輩子的,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竟悄悄起了變化?
  這變化,來得那樣不著痕跡,無聲無息又猝不及防,直到眼前女孩一句“你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了”,有如當頭棒喝一樣,終於敲醒他暈然懵懂的神誌。
  他,已經是眼前女孩的男朋友。
  當初是他去招惹了她,他實在不該在把她辛苦追到手以後,又去對別人心猿意馬。
  聽到吳雙的問題,江山把她攬進懷裏。
  他閉上眼睛,像是下了什麽決心。
  再睜開眼時,低頭看著她,輕輕地說:“別胡思亂想,瞎說什麽呢?我怎麽會不喜歡你?”
  吳雙漸漸收住哽咽,殷殷追問:“真的?”
  江山抬手去擦從她眼底流出的淚水,順便遮住她的眼睛。
  “真的!”他笑著說。
  而他和她都沒看到,在他的笑容裏,藏著幾許淡淡的苦澀。
 
  第三十七幕
  時間飛快流過,轉眼已經是期末。
  不知道教務科的老師是不是產後抑鬱,她把這學期的考試時間編排得非常變態。
  有些係上午也考下午也考連考數天後,去做課程設計;有些係今天考一科明天考一科過幾天再考一科,拖泥帶水一直考到結束。
  卓燕她們專業的考試時間堪稱全校變態之最。
  先考一科,中間停幾天;再考一科,中間又停幾天;然後繼續考,停,考,停……
  平時學習用功的同學,對這樣的安排大呼浪費時間。而平時不夠努力的人們,這時卻因為有足夠的時間用來複習而對這變態的考試安排表現出變態的讚賞。
  比如卓燕,比如路陽,比如小餘。
  這些臨陣磨槍的人,在考試間隙幾天都很積極的去教室上自習。卓燕在四號教學樓發現一個教室,那裏竟沒有被編排任何考試。她覺得很驚喜,這意味著她再也不用因為尋找空教室而奔來跑去了。
  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班裏同學,從此這個教室便成了自動三班的專用複習教室,大家都會來這裏看看書做做題。
  這些人裏,包括江山。
  教室裏,大家都有自己常坐的固定位子。江山的位子就在卓燕前邊。
  通常沒有考試時,江山都會組織大家過來上自習。他美其名曰自己這是“身為班長的表率”。
  這天下午,他卻沒來。
  前位一直有人時,卓燕倒也不覺得什麽。可是突然空下來了,再抬頭時,視線一望無阻,她卻著實感到有一絲突兀。
  然而她並有想太多,隻晃過一抹念頭便低下頭去自顧複習。
  沒來就沒來,也許是有什麽事,稀鬆平常,有什麽好奇怪。
  卓燕正複習在勁頭上時,思路卻被突然出現在教室裏的吳雙給打斷。
  吳雙看到她,直直走過來,臉上布有焦急神色。
  “燕子,你跟我出來一下好嗎?”
  卓燕放下筆,隨她走出教室。
  “燕子,你看到江山沒有?我上午考完試就開始找他,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打他電話始終都是關機!他從來沒這樣不說一聲就不見人的,我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真是急人!”吳雙一出教室就急急地對卓燕詢問。
  卓燕忙安慰她,“應該不會有事吧,他那麽精呢!也許恰好他手機沒電了呢?你先別擔心,我們再等等,等到晚上要是還不見他人影,我們就找老師去!”
  吳雙被穩住情緒勸走。卓燕回到教室裏坐下。
  眼睛看著書,字卻不往腦子裏進。
  抬頭看眼前位,她不由皺了皺眉。
  本來她覺得這事沒什麽大不了的,是吳雙有些大驚小怪了。可是現在仔細想一想,卻開始覺出一絲不對勁來。
  江山一直是個做事有分寸的人,不然導師不會放心選他做班長。像今天這種突然不見人的事,之前還真的是從沒發生過。
  帶著心底的疑惑,卓燕一邊走神,一邊看書。
  一個下午就這樣遛了過去。
  到了晚上,卓燕走進教室時看到了江山。
  她不由暗鬆口氣。
  走到座位旁,戳戳江山,帶著些不滿地,她出聲嗆他:“我說江大官人,您老人家下午幹嘛去了啊?”
  江山挑著嘴角一笑,“心煩,不想看書,去網吧打遊戲了。”
  卓燕一聽,立刻來了火氣,伸著手指直戳他肩膀說:“你這人真是……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好了!打遊戲就打遊戲,幹嘛不說一聲啊!電話還關了機,你知道不知道你在玩遊戲的時候別人在為你擔心著急啊!”
  江山卻不以為意,臉上一副笑嘻嘻的皮樣兒,“為我擔心著急?真的?誰啊?你?還是別人?”
  卓燕被他鬧得話一頓,差點咬到舌頭,“呃……”她忍不住翻個白眼,“跟你說正經的呢,別瞎鬧!我們都為你著急!你說你不關機還好,這一關機能不讓人往壞處了想嗎!是不是手機被偷了啊?是不是被車撞到了啊?是不是被人訛上了啊?……”
  她林林總總說下去,居然說出一堆恐怖狀況來。
  江山看著卓燕,嘴角那抹不羈笑意被他隱去。
  卓燕還在往下說。
  “是不是被……”
  江山突然打斷她,“我保證,以後,我會記得開機!”
  卓燕不由怔了怔,“你別跟我保證啊,你跟我說有什麽用!你得對吳雙交代清楚讓她放心才是呢!她那麽擔心你!”
  江山咧嘴一笑,“知道了!”便轉過頭去,開始看書。
  卓燕看著他後背聳聳肩,也垂下頭開始專心複習。
  從這天開始,江山的座位再也沒有無故空曠過。如果有時不能來上自習,他總會有意無意講給卓燕聽。
  “下午去給導員辦點事。”“明天要到係裏幫主任整理一些東西。”“晚上宿舍出去小型聚餐。”
  他並不直說他不來上自習,卓燕懵懵懂懂的,也就沒有領悟他這樣做的意圖。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有點明白,原來他對她做的事情,其實叫做,交代。
  考過兩門以後,大家原本的緊張情緒都被這拉得長長的考試戰線拖得有些鬆懶起來。
  考完第二門的當天下午,卓燕沒有去上自習。
  第二天她剛在教室坐下,江山便轉過頭來問她,“下一站天後是什麽東西?”
  卓燕本來懶懶的,一聽到他問的問題,立刻變得來了精神,興奮地答:“是部很好看、我認為很經典的勵誌電影!強烈推薦你看!”昨天下午她沒來自習,就是窩在宿舍裏看這部電影來著。
  稍後卓燕頓一頓,不由又有些疑惑起來,“哎,同學,我說你是怎麽知道下一站天後的?”
  江山歪著嘴巴嘲諷一笑,“你是不是忘記了你的QQ裏已經加進去一個叫作‘班長’的好友?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好友是個睜眼瞎,那麽長一串等同呼叫·春天的簽名他會看不到?”
  卓燕一拍腦門,不好意思的嗬嗬笑起來。
  昨天她看的那部電影,可能在別人眼裏其實是很普通的,可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被這部片子深深打動。
  也許是因為它隱含著這樣一個寓意——加油!下一站天後就是你!
  她瘋狂喜歡上電影裏的同名主題曲《下一站天後》。看完電影以後,她立刻跑到音像店去想買裏麵歌曲的CD。但是連續跑了幾家都不見有賣,最後隻好悵然地回到宿舍。
  回去以後,她在自己的簽名上寫下:萬能的猴哥你快腳踏五彩祥雲來到我麵前對我說我要送你下一站天後的CD!猴哥雖然你毛多可我會勇敢嫁給你的……
  卓燕對江山惆悵地歎著氣,“唉,我找了好多家音像店都找不到主題曲的CD,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有錢難買心頭好,好憂傷啊!”
  江山立刻嘲笑她:“考試在即你還有心情倒扯這些有的沒的,卓文靜你真是太有追求了!記得掛科時要堅強點,別飆眼淚珠子!”
  卓燕瞪他一眼,悶哼一聲,“沒夢想的烏鴉嘴!懶得理你!”
  說完果真低下頭,不再跟江山互相打趣。
  臨到去吃午飯,江山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挺不經心的告訴卓燕,“下午哥去幫導員去買獎品,孩子你乖,要做到有哥沒哥都一樣,人前人後努力複習,別偷懶,當心真掛科!”
  卓燕一邊翻白眼一邊又啐他一句,“烏鴉嘴!”
  第二天上自習時,江山忽然回頭。
  他有些得意的挑著眉問卓燕:“你說,你得怎麽感謝我?”
  卓燕被他弄得一頭霧水,怔怔反問:“什麽感謝你?我還欠你什麽人情沒還嗎?我說你可別想懵我,我精著呢!”
  江山立刻嗤笑出聲,“你也真好意思說得出這話!欺騙自己還真不手軟!再給你個機會,快想好怎麽感謝我!”
  卓燕耷拉下眼皮斜睨著江山,“我說同學,你今天出門前按時吃藥了沒?吃了的話說點能讓姐姐聽懂的話行嗎!”
  江山嗬嗬地笑,“行啊,嘴巴這麽毒!我看你能跟我嘴硬到什麽時候!”邊說邊遞過來一個方方扁扁的東西。
  卓燕看到他遞過來的東西,立刻驚喜一叫:“哇!下一站天後!”她抬頭問江山,“你從哪裏找到的?我跑了好多家都沒的賣呢!山哥,我發現了,你是個好人!”
  江山很隨意一樣地說:“你笨,人品不好,所以買不到,我昨天幫導員買東西時很輕鬆就看到了,這東西反正也不沉,當時我心情又不錯,想想正好有隻笨蛋喜歡,也就順手買下了。”
  他抬手扶扶眼鏡,呲著牙問卓燕:“怎麽著丫頭,還是不打算謝謝我嗎?還有你之前說我什麽來著?吃沒吃藥是吧?”
  卓燕一邊抓頭一邊嘿嘿笑,神色裏帶著一絲耍賴的小狡猾,“哎呀你這個人怎麽把雞毛蒜皮的小事記得這麽清呢?做大事是要不拘小節的嘛!剛才的那些話,我早忘啦!哈哈!哈哈哈哈!”
  江山看著她一副傻笑嘻嘻的樣子,不由也跟著微笑起來。
  卓燕一邊拆CD一邊問:“多少錢?”
  江山不在意地答:“又不貴,送你好了,就當是……恩,預祝你不掛科的獎勵吧!假如你掛科的話,就把它還給我。”
  卓燕轉轉眼珠,笑眯眯地點頭,“好!不掛科的話,到時我請你和吳雙吃飯!”
  江山眉心極輕微一動,對卓燕笑一笑,“到時再說!”轉回頭去,開始看書。
  晚上上完自習回到宿舍,卓燕剛買不久的新手機在口袋裏響起來。
  鈴聲短促,應該是條短信息。
  她把手機掏出來,看清躺在屏幕上麵的小信封旁邊,標注著張一迪的名字——他約她下樓去,他在下麵等她。
  卓燕顛顛的蹦到樓下,一眼就看到正在等著她的張一迪。
  她跑到張一迪麵前,帶著微喘問:“找我什麽事?”
  張一迪把一直捏在手裏的東西遞給她。
  卓燕接過來,低頭看一眼,一下愣住。

  第三十八幕
  卓燕怔怔看著拿在手裏的CD,半天說不出話。
  那封麵實在熟悉,她差不多看了一下午。
  張一迪告訴她:“看到你簽名知道你喜歡,出去買東西時正好遇到,就順便把它也買回來了。”
  卓燕一邊聽一邊繼續愣神。
  怎麽她去買時就那麽費勁,走過好多家都不見有賣;可是輪到江山和張一迪時,卻這麽容易,好像很不經意就遇到了。難道說CD這東西也曉得重男輕女?
  愣神中,她聽到張一迪略顯遲疑的聲音。
  “怎麽了?是不是不喜歡?”
  卓燕連忙搖頭,“不是!”她扯出大大的笑容,“就是一時想不到,太驚喜了!所以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她對張一迪晃晃手裏的CD,“謝謝你!”
  謝過後,她追問著:“多少錢?”
  張一迪微笑一下,“這次算了,當是送給你的禮物吧!預祝你考試全過。假如有考完真有掛掉的科目,到時我再來跟你收錢。”
  聽完他的話,卓燕變得更加怔神起來。
  這一刻她真的非常非常懷疑張一迪和江山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們兩個人對她做的事、說的話,居然全都一模一樣!
  關於CD,卓燕以為這件事到此也就為止了。
  結果意想不到的是,居然還有額外驚喜砸在她頭上。
  又考完一科的時候,她意外收到一個包裹,看地址竟是董成寄來的。
  帶著狐疑拆開紙箱,入眼的是一些地瓜幹果脯之類的小零食。
  這些東西卓燕不是特別喜歡吃,她愛吃的是果凍和巧克力,像果脯幹果類的東西其實林娟更偏愛一些。
  她有些意興闌珊地把手伸進紙箱裏撥弄著。
  在撥開浮麵那層吃的東西以後,她一下愣住了。
  最初幾秒,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是真正存在的,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現幻覺。
  紙箱底部,一張嶄新的CD正安詳的躺在那裏。它彷佛被附著了生命力一樣,靜臥在箱底,笑眯眯地等待著她去拾起它。
  卓燕一把抄起CD來。
  CD盒子上還黏著一張卡片,上麵有兩行字,是董成的筆跡:
  【下一站天後就是你!
  Ps:等我,我們暑假回家見!】
  卓燕把CD緊緊捧壓在胸口前。
  狂喜像潮水一樣,傾刻將她淹沒。
  一定是董成看到她的簽名,所以給她郵來這盤CD。而這意味著什麽呢?是不是說明董成他終於不再遊離了?
  想到這,卓燕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像要衝出來一樣,眼底說什麽也控製不住泛起一股股濕意。
  這一瞬裏,她忘記了張一迪的CD,忘記了江山的CD。此時此刻,她眼裏隻看得到董成寄過來的這歌碟、這卡片,她腦子裏滿滿裝著的,隻是董成寫在卡片上的那句話:等我,我們暑假回家見!
  後麵的日子,卓燕熬得心浮氣躁。
  好不容易終於挨到所有科目都考完,她一晚都不肯多耽擱,提了行李當天就坐火車回了家。
  在火車上她接收到無數條來自眾人的譴責短信。
  路陽嘲笑她重色輕友,小餘諷刺她六親不認,連孫穎都忍不住損她一句有異性沒人性。
  對於這些責難,卓燕絲毫不以為意,甚至大言不慚回複道:“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守一輩子雲彩團好不容易要看到出月亮了,換成你們,你們能認你家六親嗎?你們能做到重友輕色嗎?你們可以有人性不要異性嗎?可以嗎可以嗎!!!”
  在這些一來一回嘻哈鬥嘴的短信中,夾雜了另外兩條別樣情緒的信息,對它們卓燕一時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複才好。
  一條來自江山。
  “不是說你、我和吳雙我們一起走嗎?你那張車票還在我這呢,可為什麽小餘告訴我說你已經早早獨自上路了!!卓文靜,你太講究了,我算白給你買票了!你就等著回頭我跟你翻臉吧!記得把CD還給我!”
  卓燕看完短信以後,差一點就衝動地回複過去“好啊,還你就還你”,好在隻是想想而已,並沒有真正實施。
  她不由有些埋怨江山太小氣。不管怎麽樣吧,居然用已經送出去的東西說事。給都給出去了,居然一生氣就想要回來,這麽沒男人範兒的事也真虧他想得出來張得開嘴。
  另外一條來自張一迪。
  “她們說你已經走了。我沒什麽事,就是問問。一路順風!”
  就這麽簡簡單單三句話,沒有傾訴,沒有埋怨,沒有像江山那樣直接發泄不滿,可是說不上為什麽,這短短三句話卻讓卓燕變得有些惆悵起來。
  她總覺得一閉上眼睛自己好像就能看到手機另一邊的那個少年,他雖然嘴角帶著淺笑對著屏幕按下一路順風幾個字,可是眼底眉梢和那張清俊麵容上,卻清清楚楚布滿孤獨和憂鬱。
  就如同,被人遺棄一樣。
  卓燕晃晃頭,搖散那些讓自己心生愧意的胡亂臆想。
  她開始努力想象回家以後的事情。
  想到回家以後馬上就能看到董成,這份期盼已久的喜悅,一瞬便把所有煩惱都衝刷得幹幹淨淨。
  盼了那麽久,熬過那麽多思念,卓燕終於如願見到董成。
  已經許久不見,他變得愈發像個大人一樣,英挺出眾。
  與他說話時,她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看,就會忍不住臉紅心跳,連耳朵根都會一起變得又熱又麻。
  她一直期待董成能和她說些什麽。
  可是董成,他那麽不解風情,那麽無動於衷。他始終體會不到,她一直在殷切等待著,等待他對那張CD和卡片做出說明。
  她的等待從最開始的濃烈一點點被煎熬成為焦慮。
  假期無聲而快速地流逝著,再這樣下去,她和他又要不明不白的各自分開、各奔學校去了。
  馬上就要開學時,卓燕再也忍不住。既然董成隻字不提,她決定,那麽就由她去問他吧。
  臨著開學的前幾天,卓燕一直尋找機會想和董成詢問CD的事情。可惜她始終無法如願。
  這幾天林娟就像是長在董成身上的影子一樣,無時無刻不跟在他身旁。
  她得不到機會和董成單獨相處,於是憋在心口裏那句話,也久久無法問出。
  最後的最後,假期終於結束。
  董成和林娟一起乘火車返校那一天,卓燕去車站裏為他們送行。
  眼看已經喜歡那麽久的人,就要這樣從身邊再次遠走,卓燕終於再也忍不住,在林娟上了火車以後,她一把扯住後麵的董成,令他停住腳步。
  她抓著他的衣袖不妨,望著他,眼底充斥著熱切與焦慮。
  他回頭看她,噗一聲笑出來,反身抬手,拍拍她頭頂,打趣著說:“怎麽這副表情?傻丫頭,開心點,我們都是去上學而已,又不是去遠方打仗,再也回不來了!”
  卓燕的臉漲得通紅一片。
  深吸一口氣後,她看著他問:“董成,我想問你,那張CD……”
  乘務員已經在一旁吹起哨子,提醒還沒有上車的人盡快上車,火車馬上就要開了。
  董成先是怔了怔,隨後便很快地回答:“哦,你是說我給你郵的那張CD嗎?是林娟說看到你的簽名,沒想到你居然和她一樣,也很想要那張歌碟,而我有天去街裏買實驗器械時,恰好在商店櫥窗裏看到了,就一起買了兩張,送給你們一人一張,不偏不倚,每人都有!”
  聽到他說,“送給你們一人一張”,卓燕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一瞬間就像被什麽東西給抽光了一樣,她頹然無力地放開抓著董成衣袖的手。
  抬頭,她看到車廂裏麵,林娟正在對自己微笑。
  她笑得那麽溫婉含蓄,也笑得那麽誌在必得。
  喉嚨裏像是堵住什麽東西,憋得人想要流淚。
  原來是這樣的。
  原來看到她簽名的人,不是他,而是林娟。
  原來CD是一人一張的。
  原來是不偏不倚,每人都有。
  卓燕覺得胸口悶悶的疼。
  她很想大聲地問一句:董成啊董成,我們兩個人,你究竟想和誰在一起?和誰?!
  火車開了。
  這個傍晚,紅霞滿天,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天地之間正一片炫目金黃。
  然而她卻看不到一絲餘暉荏苒。在她眼裏,天是灰的,雲是灰的,連那些樹和花也都是灰的。
  一切一切,放眼看去,就像塵埃懸浮在雨滴之間,灰蒙蒙,濕漉漉,模糊一片。
  有東西浸涼了臉頰,流進嘴角裏去。
  鹹澀的味道那樣綿長,一寸一寸地,丈量著無人傾聽的濃濃憂傷。

  第三十九幕
  日子流水一樣過。
  開學以來,卓燕表麵上和往常一樣,也說也笑,嘻嘻哈哈,一天又一天。同學們都不覺得她有什麽變化。
  隻有身邊人才知道,她的笑容有幾分是出自真心,幾分是用力強撐。
  沒人的時候,她總是有些怏怏的,學會了坐在一個地方很久不動,持續發呆。
  眼睛總是瞪得很大,望著前麵眨也不眨,可是假如有人迎麵而來,她卻根本視而不見。
  最先受不了她這副要死不活樣子的人是小餘。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大家問她“是不是”她卻一臉迷惘的以“啊?”做為回答、表示她剛剛對大家講的話通通沒有用心聽時,小餘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了。
  她摔下手裏的書,對卓燕幾乎咆哮:“我說文靜妹你到底要不要這麽世界末日似的啊?不就是個腳踏兩船的男人嗎?沒有他你還不能活了怎麽的!況且你現在也未必是沒有他對吧?他不是還一腳踩著一個沒決定到底鬆開哪條呢嗎!至於你天天跟失戀似的一副活不起了的樣子嗎!”
  卓燕怔怔看著小餘,一時做不出反應來。
  她從沒看到過小餘發這麽大的火。而且這股火來得突然又邪氣,就像被人戳到痛處氣急敗壞了一樣。
  可是,現在有痛處的人不是她卓燕嗎?
  她聽到小餘在歎氣。
  對方已經慢慢冷靜下來。
  小餘坐下去,用手捂住臉,一直不放下。
  好一會兒,她悶悶叫一聲:“文靜!”
  卓燕抬頭答應時,正看到有水珠從小餘的指縫間滲出來。
  她呆呆的看著那水珠順著小餘的手指蜿蜒往下爬,直到它們漫過手背撲簌簌掉去地上的時候,她才猛然醒悟過來,小餘在哭。
  她連忙站起來,走過去,攬住小餘肩膀。
  小餘放下手掌,仰頭看她,一雙眼已經被淚水洇得通紅。
  “文靜,”她又叫卓燕一聲,鼻音濃重得令人心酸,“讓我來告訴你這個假期裏,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吧!”
  小餘對卓燕說:“他是我高中學長,很帥,很有才華,畫畫得特別棒,高中畢業以後考到美院去了。你知道我也會一些簡單的繪畫,那都是高中時他教的。那時他是文藝部長,我是他手下的幹事,我們經常一起出板報。
  “他對我有好感,我知道。可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我始終覺得不應該發生什麽。他是玩藝術的,太過夢幻,所以我覺得他的女朋友就算不是一位詩人,至少也不是我這樣能瘋能鬧的。而且他這種和藝術打交道的人,能有幾個有長性的?喜新厭舊還不是家常便飯!
  “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千萬別喜歡上他。可是文靜你知道,感情這東西,你越告訴自己理智的時候,不代表你成熟,反而說明你就要亂了陣腳了——假如不在意,哪裏還用得著特意叮嚀自己?會這麽做的時候隻能說明一件事,你的心已經虛了亂了。
  “他早我一年高中畢業。我讀高三那年,他一直在給我寫信。在信裏他不隻一次要求我做他女朋友,可我不敢接受。於是我們就這樣曖昧著。到我考上大學,你們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也說沒有。我一直告訴我自己,他不算我的男朋友。知道一開始我為什麽那麽瘋狂想接近張一迪嗎?他的眼睛實在太像我的學長了!
  “可是真的和張一迪坐得很近以後,我發現,張一迪就是張一迪,他就是他,誰也不能成為誰的影子和化身。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時候,他又提出要我做他女朋友,這次不知道怎麽了,也許是覺得寂寞了吧,我終於熬不住答應他了!
  “這個暑假,我們見了麵。很幹柴烈火的一個假期。我想我的意思,你是懂的!然後,他開學比我早,他先回去學校。等我回來之前,給他手機打電話,你猜怎麽著?
  “接電話的居然是個女的!很爛俗的情節,可是卻真的發生在我身上了——她告訴我他在洗澡,問我是哪位;我也問她是哪位,她說她是他女朋友!
  “我聽到這話的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我找他對峙,問他那女人是誰,他們究竟怎麽回事!你猜他是怎麽跟我說的?
  “他說:餘餘,我一個人,真的很寂寞,之前你又不肯答應我,我真的很難熬!我說:那好,現在我答應你了,之前就算了,已經這樣說多了也沒意義,我們就把這筆爛帳一筆勾銷好了!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得跟她做個了斷!
  “他答應我答應得好好的。可是文靜,你知道嗎,第二天我接到那個女人的電話,她對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辱罵,要我別勾引她男人,我再怎麽樣也是白費心機,因為我不可能有把他送出國去深造的本事,她讓我要有自知之明,別等著人家開口攆時再走,那樣就太賤了!
  “我說不過那女的,直接找他。可是你知道這時候他對我說什麽嗎?他說:餘餘,對不起!!
  “文靜,他和我說,餘餘,對不起!我真的愛你,可是,我必須出國!所以餘餘,對不起,你忘了我吧!
  “文靜,你說,他既然知道自己想出國,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你說!!”
  小餘說到這時,已經哽咽得再難成聲。
  宿舍裏路陽和孫穎都在,她們和卓燕一樣,早早已經紅了眼眶。
  卓燕把小餘緊緊抱在懷裏。
  “對不起,小餘!和你比起來,我這點事真的算不了什麽!可是我卻因為這點事每天沒精打采,甚至沒能發現在你身上都發生了什麽!”
  假如她稍稍細心些,也許就會發現這學期小餘比從前更加愛笑,笑起來聲音也更大更誇張。
  “對不起,小餘!每天你那麽難受卻還要過來安慰我,真的對不起!”卓燕抱住小餘,眼淚滴滴滾落。
  路陽孫穎也走過來,一起抱住她們兩個。
  “你們快都別哭了行嗎!不管怎麽樣,我們四個永遠是好姐妹!今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會一起扛過去的!”
  四個女孩緊緊擁在一起,抱頭哭泣。
  這一刻,或許淚水是洶湧的,可是四個女孩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溫暖。

  這天晚上,卓燕在她的日記本裏寫下一段話。
  “一直覺得我們四個是不會難過的傻大妞,可是今天才發現,原來我們特別能流眼淚。
  以前覺得愛情最給人溫暖,但今天卻看清,友情其實比愛情可靠更多。
  今天以前,我隻知道為自己的事覺得心痛。而在今天,我終於學會去體會別人的痛——有人是比我更痛的!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要振作!”
  白天的事讓卓燕很有感悟。
  她明白一件事情——什麽時候,都不要覺得自己是最慘的,因為這世上總有人會比你過得更加不如意。
  既然不是最慘,當然沒有理由自怨自艾下去,要打起精神好好活著。
  隱隱約約的,她好像還感覺到,人是要經曆過眼淚和疼痛以後,才會長大。
  她想,也許,這就是青春吧。

  第○四十幕
  開學不久,學校迎來一項體育盛事——黑馬杯籃球賽。
  卓燕所在學校籃球事業一向比較鼎盛,校隊在省市大學生籃球賽上經常拿到很好的名次。在這樣榮譽光輝的氛圍之下,籃球運動在校園裏非常受歡迎,籃球打得好的人更加被同學們義無反顧追捧為校園明星。
  尤其每年一度的黑馬杯籃球賽,更被大家視為年度盛事一樣熱烈期待。
  這是張一迪第一次參加黑馬杯比賽。
  在籃球賽以前,他就已經是倍受推崇的校園偶像,因此對於這次比賽,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慕名為他而看的——無數大小女生早早開始就在癡癡守望,她們無一不在熱盼可以快快看到心中偶像在球場上大放異彩。
  張一迪果然不令癡迷他的那些大小女生們失望。從第一輪比賽開始,他就成為球場上最抓人眼球的耀眼之星。
  幾乎是一夜之間,他的名字便再次成為全校最熱名詞。卓燕覺得這一段時間裏,不論她走到哪去,似乎總能都聽到“張一迪”三個字。
  她對體育運動興趣不是特別濃烈,以前或許愛湊熱鬧,現在卻變得更享受安靜。加之今年觀看比賽的人數尤其的多,因為討厭擠在那些瘋狂女生們中間被她們推來攘去受她們尖叫聲的刺激,所以這一屆早前那些場次的比賽她通通沒有去看。
  通常她隻是看看對戰表。假如這一天有張一迪的比賽,那麽等到晚上她就會發條短信息給他,祝賀他取得勝利——到目前為止,他一場比賽都沒有輸過,勝利對他來說彷佛是與生俱來屬性;那些女生走在樓道裏時總是難掩激動的評述:張一迪簡直要迷死我了!怎麽可以有人贏球贏得那麽帥!——再順道說句吉利話預祝他下一場一樣能夠輕鬆贏下。
  而張一迪通常隻會回複她六個字:謝謝!我會加油!
  在十六進八那場比賽打完以後,卓燕照常給張一迪發去祝賀短信。
  過一會兒張一迪的回複閃進手機。卓燕沒有立刻看,她覺得應該還是那六個字。
  她埋頭繼續背單詞。
  路陽回來時,看見她脫口就說:“文靜,你在宿舍啊?”
  卓燕被問得一頭霧水,皺眉答:“我吃完晚飯就說不去自習室了,在屋裏背單詞,你忘了?陽陽,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長歲數了,年紀一大記性見差呀!”
  路陽拍她頭頂一下,“複活了是吧?又開始胡說八道!我從自習室回來時候看見張一迪了,那麽酷的一小夥子,說也奇怪,今天我怎麽看他怎麽能想起鬼鬼祟祟這詞兒來。他可能覺得自己挺獨行俠呢,一般情況下隻要他低調,別人就看不到他。可是他也不想想,最近他風頭那麽勁,走到哪裏都有小姑娘都跟蒼蠅似的圍著他團團轉,在一群躁動的嗡嗡聲裏我怎麽可能看不到他嘛你就說!”
  她羅裏吧嗦說了這麽長一串,卓燕聽完卻茫然不已。她根本不知道路陽到底想表達什麽樣的中心思想。
  “說重點!”她對路陽呼喝。
  路陽撓一撓頭皮,“哦”一聲,“就是張一迪問我:卓燕是不是和你一起上自習去了?我說沒有;我問他是不是有事找你,他不正麵回答我是還是不是,就說你好像也不在宿舍就走了。”她過來用指頭戳一下卓燕腦門,“小妮子,老實說,你和張一迪你們倆擺什麽迷昏陣的,繞得我這個暈!”
  卓燕不理她,抓起桌上手機速速查看。
  這一次屏幕上的字遠比六個多:
  【下場比賽八進四,會很激烈。過來看吧,幫我加油。】
  放下手機,卓燕趴在桌子上,把臉埋在手臂間。
  大腦有幾秒鍾處於放空狀態。
  隨後她想到路陽剛剛說的話,撲棱一下從桌上爬起來,拿起手機飛快按下鍵子:
  【剛才在水房洗衣服,沒來得及看短信。好呀,到時一定到!】
  等張一迪回複過來“好”,她便又趴回桌子上,把臉藏起來,再次進入放空狀態。
  一場八進四的籃球比賽,令卓燕差一點成為全校女生的公敵。
  其實就卓燕本人來說,她覺得自己特別委屈。
  她依約去看比賽。
  場上張一迪打得確實神勇無比。因為他有舞蹈底子,所以打起球來動作大氣又優美,每次隻要球傳到他手裏,他就能把球帶得妙手生花般好看,回回都惹得圍觀的人群中爆出一大片刺耳尖叫聲。
  場下觀看比賽的女同學們,這時絕不矜持。她們幾乎瘋狂,不停呐喊張一迪的名字。在這樣熱烈的氛圍裏,卓燕不由自主被感染得熱血沸騰。
  這場比賽幾乎相當於是張一迪的個人表演賽——他們球隊有兩名主力隊員因為受傷不能上場,這場比賽完全是由張一迪一肩挑下來的。
  而對方球隊隊員卻個個膘肥體壯。如果不是張一迪底子好球技過硬,他們隊毫無懸念必敗無疑。
  離比賽結束還有兩分鍾時,張一迪的球隊還是領先對方兩分的。可是被對方斷去一個籃板後,場上情勢有了變化。對方一個三步上籃,雙方比分立刻追平。
  圍在場下的女生們齊聲哀叫,無不為對方得分感到氣憤無比——就好像人家進球是多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樣,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們太向著張一迪、太希望是他贏。有時女人們對自己中意對象的憐惜心理,真是來得要比男人更加沒有道理。
  受身邊躁動人群的影響,卓燕的情緒也變得緊張起來。
  在球傳到張一迪手裏時,眼看他飛奔向對方籃筐做著即將上籃的動作,這時卓燕想也不想便脫口大叫出一聲:“張一迪加油!”
  結果——
  結果,她不叫或許還好;她這一叫之後,所有人一齊眼睜睜見證了張一迪怎樣由一個帥到冒泡的上籃姿勢,腳下莫名一滑,一下變成雙腿劈叉坐倒在地!
  球從他手裏咕嚕嚕滾到對方球員腳下,有人乘著這天賜的機會奮力奔跑反身投球,一下將比分拉成四分差距。
  全場情勢在卓燕叫出聲的這一瞬間,就這樣發生了驚天大逆轉。
  卓燕在無數道刀槍劍戟一樣帶著殺氣的目光射殺下,夾著肩膀,把自己一縮再縮,恨不能縮到可以消失在眾人眼前。
  她有些委屈地在心裏偷偷地想:真奇怪,眼前這一幕,怎麽那麽熟悉呢?
  場下,卓燕縮著脖子接受著千萬道目光的淩遲。
  場上,張一迪一躍而起,豹子一樣敏捷的奔跑起來。
  大家看不到他臉上表情有如何明顯的變化。可是說不清為什麽,人們卻清晰感覺到在他身上,有什麽東西一刹那裏變得不一樣了。
  也許那個東西應該被叫做“氣場”。
  從他跳起來那一秒起,他的“場”陡然變得盛氣淩人一般強。彷佛帶著誓死不休的堅毅,彷佛帶著一定要為誰洗脫什麽的決心,他騰躍奔跑,風馳電掣。
  雖豁出一切,卻又不失冷靜,敏銳又頑強,處在絕境裏,偏偏能拔地而起。
  如果你有這樣一個對手,那麽他絕對是天下至為可怕的敵人。因為你永遠摸不清他的極限在哪裏。
  比如眼下,在僅僅剩下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張一迪居然用一個三分球加上一個三步上籃,將場上幾乎已經毫無懸念的定局再次生生扭轉。
  哨聲吹響,比賽結束。
  人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等到他們終於明白過來勝者為誰時,不由帶著滿心驚詫和狂喜,無法自已的開始放聲尖叫。
  這場景太過緊張刺激,讓人幾乎有想要流淚的衝動。
  卓燕受其他人感染,眼底微微泛濕起來。她站在場下,站在喧嚷的人群裏,看著場上那俊逸逼人的閃耀少年。
  他揮著手臂,抹去額頭上的汗珠,不動神色地轉頭環向場下,像在尋找什麽。
  當他目光撞見她,便就此定住不再動。
  他在場上,萬人中央。
  她在場下,滄海一粟。
  他卻彷佛看不到還有其他人,隻是對著她一個,掀動嘴唇,綻放微笑。

  第四十一幕
  卓燕囧人的神奇效力並沒有因為張一迪保持住戰果而消失。相反,在八進四、四進二兩場比賽中,相同狀況竟然接二連三再次發生。
  球場上,每當比賽進行到白熱化階段時,卓燕就會情不自禁叫出一聲:“張一迪加油!”
  也不知道是不是張一迪的耳朵裏安裝了聲波過濾係統,那麽多道高亢刺耳的喊叫聲中,他偏偏能夠分辨出卓燕的聲音,並對它迅速做出反應——無獨有偶,每次他都會腳下一滑、險些跌倒;手腕一鬆、立刻失球。
  統計下來,這樣的狀況,加上大一那一次,前前後後居然已經發生四次。卓燕幾乎成為整個學校、尤其機械係女生們的公敵。
  懷著滿腔憤恨以及厭惡,她們在卓燕身上安插了一個非常刺激的綽號:球場黑寡婦。
  坊間更是流傳一句話:黑寡婦一加油,張一迪就失球。
  有些個人情感比較強烈的女生甚至忍無可忍直接衝到卓燕麵前,態度非常不友善的警告她:“同學,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聲音嚇人嗎?張一迪每次都要被你驚嚇到哎!下麵的決賽生死攸關,我們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在最關鍵時刻大喊大叫了?我簡直懷疑你是對方球隊買通的臥底,專門來破壞張一迪比賽!”
  卓燕內心充滿委屈。
  在被眾人圍剿後,她跑到張一迪麵前,捶胸頓足為自己叫冤:“為什麽別人加油都沒事,偏偏一到我這就出狀況?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故意整我?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全校同學都在傳一句話——黑寡婦一加油,張一迪就失球!喂,都怪你啊!我連花季都沒過完呢,誰要這麽年輕就當黑寡婦啊!”
  張一迪看著她被委屈糾結得幾乎團在一起眉眼鼻嘴,眼底不著痕跡閃過些什麽。皺眉,放開。嘴唇輕輕蠕動,又閉死。
  最後,徐徐歎一口氣,雲淡風輕一笑,“相信我,等決賽時,我一定幫你破掉這個傳言!”
  張一迪說要幫卓燕打破那個很邪的傳言。可惜決賽時,這並沒有實現得了他的承諾。
  就像被人下了魔咒一樣,詭異的狀況再次發生。
  因為是決賽,比賽從一開場氣氛就high到不行。張一迪的球隊裏,那兩位受傷隊員雖然上了場,但是腿腳都不是十分利索。他們的非最佳狀態算是為對方球隊爭取了可以拚的希望——他們豁出去了,破釜沉舟來打這場比賽。
  雙方很快打紅了眼,比分一會你比我高,一會我又追過你去,場上形勢簡直瞬息萬變。
  在第十一次雙方比分追平時,離比賽結束還有幾分鍾。這時球傳到張一迪手裏。
  場下的圍觀人群一下變得就像被打了雞血一樣,轟然爆出一片叫好聲。他們堅信張一迪一定會打進這一球、再次把比分拉開的!
  被熱烈氣氛所感染,卓燕這時難以自抑的大叫出聲:“張一迪加油!”
  而這五個字一出,頓時有如魔咒應驗……
  張一迪再次腳下一滑,險些摔倒;手腕一鬆,球已丟掉。
  場下圍觀人群齊齊發出哀歎聲。她們不約而同望向卓燕。
  離她較近的那些人,完全不加掩飾地對她破發出滿心憤怒:“同學,拜托!現在可是決賽!!既然知道自己每次張嘴都害人家丟球,可不可以請你有些自知之明,控製一下自己的嘴巴,不要再繼續亂喊亂叫!你會害張一迪輸掉比賽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卓燕覺得自己耳朵裏嗡嗡地響,一瞬裏臉頰已經火燎一般的燙。
  被這麽多的人當眾不假辭色的厲聲指責,她又是覺得委屈又是感到害臊。
  她抬眼掃向球場,對張一迪投去無限哀怨一瞥。
  場上張一迪百忙之中也正望向她這裏。
  視線交匯刹那,卓燕心中的委屈瞬間激增至險些崩塌,她差一點就要控製不住掉下眼淚來。
  她趕緊收回視線垂下頭,癟著嘴巴吸著氣,靜靜轉身,從人群中默默無聲的退了出去。
  她想往宿舍走。
  隔著人群卻聽見場上裁判吹響哨子叫暫停。
  再走兩步,她驀地感到手臂上忽然一緊。
  扭頭,看到一張熟悉的汗涔涔的臉;定一定睛後,便撞到一雙幽黑晶亮的眼正緊緊盯住她瞧著。
  “別走!”他微喘地說出兩個字來。
  卓燕抬手抹一下眼睛,對抓住她的張一迪問:“你怎麽下場了?”她往張一迪身後看過去,不知道有多少雙帶著恨與妒的眼睛正在惡狠狠地盯著她。
  “是你叫的暫停?”她有些不可思議地問。
  張一迪不說話,拉著她大步往球場方向走回。
  卓燕覺得,當他帶著她穿過人群時,他身上幾乎帶著一股森然凜凜的寒氣,這股氣帶著不容質疑的巨大的場——不論他正在做什麽、是不是眾人眼裏非常不明智的錯誤舉動,他們都隻敢默默地看著,卻不敢抗議出聲。
  因為認識了他,她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張一迪拉著她大步快走,直走到他們隊員專區才停下。
  被那麽多雙眼睛直勾勾地瞄著,卓燕大腦早就已經不做運轉。她怔怔地跟著張一迪,怔怔地由著他擺弄,怔怔地被他按坐在那專門提供給他休息的特定席位上。
  她仰頭;他雙手按在她肩膀上,微微俯身看著她眼睛。
  “比賽就快結束了,”他說,“現在,我們還落後五分。”
  聽到這個比分,卓燕覺得自己的心一下懸起來。
  自責疾疾上湧,幾乎溢出喉間。
  張一迪按在她肩上的手暗暗用力向下一壓,打斷她不讓她開口。
  “等下,”他看著她,慢慢說,擲地有聲,“給我加油!”
  卓燕癟著嘴巴,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張一迪定住她的頭,上身又俯低一些,直視她雙眼,一字字沉聲安撫她,“別怕,記得給我加油!隻要你肯給我加油,我保證這場比賽我一定會贏!”
  張一迪說完,一動不動,微俯在那裏,等待卓燕回答。
  數不清有多少人在看著這邊。卓燕隻覺得自己臉頰熱熱的;上麵沾染著張一迪手掌上潮濕的溫度。
  他在等她回答。
  他望著她的目光那樣清澄,令人一下就變得心安。
  她對著他用力點頭。
  “好!我給你加油!”
  暫停時間結束;比賽緊張繼續。
  場上球在雙方隊員手裏傳來搶去;場下大家的神經都隨這顆球繃得死緊。
  離比賽還有三十秒時,雖然張一迪他們已經追回三分,可是依然還落後對方兩分。
  這最後時刻,隊伍裏不論誰得了球,都會想也不想傳去給張一迪。
  時間一秒一秒被倒數,球被送到張一迪手中。
  二十,十九,十八……
  對方三個人一齊湧來圍堵,張一迪麵前彷佛立起一道不透風的肉牆。
  他把球傳出去給隊友。
  十七,十六,十五……
  人牆散開,去堵另外缺口。
  他趁機急速向前奔越。
  十四,十三,十二……
  隊友試圖再把球傳回給他,可是對方拚了命的阻擋著,截堵一切可能傳球的空隙。
  十一,十,九……
  總算,張一迪靠著一個假動作欺騙過對方,把球接到手裏。
  對方五個人瘋了一樣齊齊向他壓來,迫他越來越遠離籃筐。他們幾乎已經打紅了眼睛,豁出一切去的,隻為不令他有機會得分。
  八,七,六……
  時間一秒一秒地跳躍著,絲毫不知悉等待。
  場下已經有人一邊叫著“不要輸啊!”一邊抬手遮起眼睛,逃避般的,不敢再看下去。
  五,四,三……
  “張一迪加油!”
  卓燕的加油聲淩空響起。
  被擋在三分線外的張一迪勃然起跳。
  二,一……
  球疾速射向籃筐。
  嘀——
  哨聲一短一長,連續吹響;比賽到此,正式結束。
  短暫的怔忪驚歎之後,場下驀然爆出雷聲震天的歡呼。
  最後兩秒鍾裏,張一迪有如神助一般,三分命中,贏下比賽!
  落地後,張一迪對著場下卓燕做握拳收臂的勝利動作。
  卓燕從位子上一下跳起來,大聲振臂歡呼,情不自禁邊叫邊跑向球場,奔向他去。
  不長不短的距離,幾步就跨越完畢。
  彷佛隻是下一秒,她已經跑到他身畔。
  她跑得太猛,來不及收住勢頭,直直撲向他,帶著滿麵笑容。
  他站在那裏,張開手臂,等她撞進他懷裏後,合攏,收緊。
  嘴角漾出笑容,其中似藏著不為外人道的某種滿足與喜悅。
  卓燕擁住張一迪,狂喜無比,又叫又跳,“太好了!太好了!我再也不是黑寡婦了!我終於脫去掃把星的帽子了!”
  張一迪的嘴角,悄然無聲地,又向上彎了彎。

  第四十二幕
  同學們都知道張一迪不喜歡跟陌生人走得太近,更加不喜歡與別人照相。
  所以看著場上和心中偶像熱烈相擁在一起卻不自知的傻妞卓燕,場下那些女生沒有一個不是心懷著強烈的羨慕嫉妒恨,她們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憤憤地連聲抱怨著:“那個掃把星,她憑什麽啊!”
  卓燕對此一無所知。
  她還忘我的沉浸在洗脫黑寡婦惡名的喜悅之中。
  甚至對於剛剛的擁抱,她也一點沒有察覺出異樣來——沒有注意到她撲過來時,場上英俊少年的眼底隱著多少開心滿足,更加沒有看到她鬆開他以後,他囁嚅微動的唇角又吞去多少無聲落寞。
  有幾個人走過來。
  其中一個手裏拿著筆和本子,他旁邊同學托著一副鏡頭長長、看上去很貴很專業的照相機。
  他們對張一迪自我介紹:“我們是校報記者,很想采訪你,請問可以嗎?”
  張一迪看看卓燕,她對他笑眯眯使勁點頭。
  沉吟一下,他點頭。
  “好”
  大約用了十分鍾,校園記者們問完了自己想問的問題。
  在采訪最後,一直托著相機默默站在一旁的同學,終於忍不住很小心地問:“我可以給你照一張相嗎?”
  依著平時對張一迪的了解,大家都以為他多半會拒絕。
  卻沒想到他居然很幹脆地答應下來,“好的!”
  校園記者們聽到這個答複無不感到驚喜,托著相機那位仁兄連忙找好角度,很興奮地為張一迪拍攝下完美照片。
  到此所有工作都已經完成,記者們收好紙筆、扣好鏡頭蓋子,打算收工。
  張一迪卻在這時突然開口:“能不能拜托你們幫我個忙?”
  大家不約而同抬頭看他,等他說後麵的話。
  “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張一迪邊說邊拉過正在一旁發呆看熱鬧的卓燕,把她攬到自己胸前,“幫我們拍張照片吧!”
  卓燕一下呆住。
  卓燕歪頭看著張一迪,嘴巴張張合合,驚得說不出話。
  校報記者們在經過短暫怔忪以後,連連不停地點頭,笑眯眯應著:“沒問題沒問題!”
  托著照相機那人更是熱情地指揮張一迪和卓燕如何站位擺姿勢,“靠近點靠近點……對對……男生不要那麽僵硬,手可以搭在她肩膀上嘛……女生也不要那麽呆啦,往他胸口靠一靠……對對……很好,笑一笑,都笑一笑啦……好極了……一、二、三——好嘞!”
  卓燕隻覺眼前白光一閃。
  她和他已經被收錄進那枚小小圓圓的鏡頭中。
  三天後,卓燕收到照片。
  畫麵裏,她和張一迪站在一起,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站在他胸口前笑得傻呆呆的。
  此刻手裏捏著照片,她似乎還能回想起當初被張一迪拉過去照相時,自己那副因為吃驚而無法言語的窘樣子。
  伴隨快門被按下的“哢嚓”一聲,她覺得自己似乎還聽到咚咚心跳。
  那一刹,耳朵是熱辣辣的。
  搭在肩膀上那隻手似乎是可以灼傷人的火爐,熨得她於那一刻似乎身體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肩膀那裏。
  他不是說,他不和女生照相……
  他不是說,能和他照相的女生,隻能是……
  她正在胡亂想著,忽然聽到他輕輕對自己說:“我就快要做交換留學生出國去了;這個,算做我們的留影紀念吧!”
  聽到他這樣說,她隨即打消了心頭疑慮。
  可是緊跟著,一抹惆悵又從心底悄然湧起。
  他說他快要出國去了……
  卓燕低頭仔細看著捏在手裏的照片。
  兩人身後,是一團綠得又翠又濃的楊樹。依然挺拔的枝杈驕傲的昭示著它頑強的生命力,一點都沒有要為即將到來的秋而膽怯瑟縮的跡象。
  許多年以後,當她再翻出這張照片來看,望著兩人身後那鬱鬱蔥蔥的綠樹枝椏,她不禁感慨滿腹。
  它們多像他們的青春。
  曾經那樣生機勃勃,不知道前路是否崎嶇坎坷,不曉得是否將要麵對諸多悲歡離合;在最難忘的時光裏,恣意綻放著生命,在最美好的年華中,用力去愛,用力去恨,用力去感受一切,用最真摯的心,在那段歲月裏描繪下此後一生都將難以忘記的,寶貴回憶。
  上課前,卓燕正捏著照片在看,驀地感覺相紙上被投下一片陰影。
  她抬頭,看到江山站在自己座位旁邊,低頭俯視著她手裏的東西。
  看她望向自己,他嘴角微微翹動一下,一副怪異神情,“嘖嘖,還真讓你給做到了!”
  卓燕有些茫然,“什麽做到了?”
  江山笑一笑,“我們之間那個賭啊;我們倆之前不是打賭,要是你能讓張一迪和你合照,我就答應你做一件事嗎;真不知道張一迪大腦是什麽構造,居然肯和你照相!”
  卓燕這才想起之前打賭那回事。
  江山看看她,忽然說:“你贏了,願賭服輸,我欠你一個要求,你可以吩咐我做一件事情。”
  卓燕嗬嗬嗬地傻笑著,兩隻手臂齊齊來回揮舞,“算啦算啦!都那麽久之前的事情了!姐姐胸襟寬廣,就不和你計較啦!”
  江山看著她呲一呲牙。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上課鈴聲卻在這時突地響起。
  鈴聲中,他看著卓燕,嘴唇動了動。
  像在等鈴聲止歇,又像在猶豫不決。
  終於最後,他隻是笑一笑;在尚未停頓的鈴聲中,邁動腳步,走去後麵。
  卓燕收好照片,拿出課本,專心聽講。
  她一點都不知道江山坐在教室後麵,望著她的背影,心裏有多麽失落與惆悵。
  他希望她能找件事情叫他去做;他希望自己還可以為她做些什麽。
  每天上課,吃飯,自習,睡覺。日子就這樣一天覆過一天去的重複著,單調卻又飛快。
  轉眼已經過去半個學期。
  這個周末是張一迪的生日。卓燕和他宿舍那幾個人早早就約好當晚要出去慶祝一下。
  周五下午的兩節課上完,卓燕立刻回到宿舍。
  打開電腦,便看到張一迪正在線。
  她滑動鼠標去戳那個亮亮的頭像:
  【哈嘍,一迪哥~】
  對方很迅速地回了話:
  【哈嘍。】
  兩個人一來一回聊起來。
  聊著聊著,卓燕漸漸發現有點不對勁。
  對方語氣變化紛呈,一時嗲、一時橫、一時又特別囉嗦,顯然又是那三隻妖怪在用張一迪的Q·Q號同她搗鬼。
  卓燕沒好氣的吼他們:
  【喂!拜托你們三個正經一點吧!不要胡鬧了!每次都玩精分,你們到底膩不膩啊!快點說正事兒,告訴我晚上在哪裏集合(╰_╯)#!】
  對方有片刻停頓。
  過一會兒,從對方框裏跳出四個字:
  【我喜歡你】
  卓燕不禁有些抓狂。
  【你們三個夠了!每次都玩這個,有沒有盡頭啊!你們該吃藥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們都喜歡我嘛,可以了吧?快告訴我晚上在哪裏集合!不許再鬧了!姑奶奶會生氣的哦(╰_╯)#!】
  對方又是小小停頓一下,隨後發過來一行字:
  【經常去的那家店吧。】
  卓燕發過去一個“嗯嗯”點頭的表情:
  【知道了!準時出現,不見不散!現在,姐姐我要去背單詞了,才不陪你們繼續瘋╮(╯▽╰)╭我等著過級考試之後大笑著看你們慘哭哈!】
  她把Q·Q狀態調成忙碌,抱著英語書趴去一邊猛背單詞。
  電腦屏幕上的好友列表裏,有個頭像掛在那裏,靜靜的,看上去格外孤獨。
  晚上,卓燕很準時到達事先約好的地點。
  她給張一迪買了生日蛋糕。
  見她來,張一迪似乎很高興。
  他接過蛋糕時說:“不如先吃這個吧。”
  卓燕一下驚笑起來,“啊?哪裏有先吃蛋糕的啊?好像都是放在最後的吧……”她對張一迪擠了擠眼睛,“我說你是不是……饞了啊?”
  她那副賊賊的樣子逗笑張一迪。
  “嗯,就算是吧!來,你幫我插蠟燭,我們先吃蛋糕!”
  卓燕笑嘻嘻接過彩色蠟燭,“你是壽星,你最大,好吧都聽你的;你說先吃蛋糕就先吃蛋糕!”
  三隻妖怪全站在一旁抿嘴笑,什麽也不說,六隻眼睛賊溜溜的盯著卓燕瞧啊瞧,把卓燕看得直發毛。
  插完蠟燭,卓燕一拍桌子對三隻妖怪喝問:“你們三個混球!快說,在那壞笑什麽呢!不說就讓你們老大揍你們!”
  三個人互相看了看,最後由發嗲君葛輝同學站出來充當發言人。
  他擠眉弄眼地出怪聲:“文靜妹——你知道——我們老大他——為什麽要——先——吃——蛋——糕——嗎?嗎嗎嗎嗎?”
  卓燕白他一眼,“別亂認直係親屬!有什麽什麽的,就快放!別婆婆媽媽的,你也不怕長音拖太久一口氣上不來把自己憋死!”
  葛輝不理會她的惡言相向,依然故我的擠著眉弄著眼拖著長音說:“這是因為呀——我們老大他呀——總是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麵——呀——”
  他還在竭力地拖長音,突然之間聲音卻一下變得發悶起來——就像正在播音的喇叭被人用毛巾堵住一樣。
  卓燕在一旁笑不可抑。
  原來是張一迪切了一塊著實不小的蛋糕,很凶殘很暴力地一下子塞進葛輝的嘴巴裏。
  “叫你長個嘴巴就知道胡說八道!堵上它,看你還怎麽作怪!”卓燕在一旁不遺餘力地嘲笑葛輝。
  葛輝再顧不上別的,使勁吞著塞了滿嘴巴的蛋糕和奶油,一邊吞一邊直翻白眼,樣子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另外兩隻妖怪不由做著害怕的樣子抱在一起,假裝瑟瑟的顫聲叮囑對方:“記住,今天晚上千萬別瞎說老大和文靜妹的實話,我們會被撐死的!”
  唱過生日歌許過願,大家三下五除二把蛋糕吞掉。
  張一迪悄悄把插過又拔下的蠟燭包起來。
  卓燕看到忍不住問:“幹嘛還留著啊?都燒得那麽短了!”
  張一迪笑笑答:“這是我二十歲的記錄,並且珍藏著我的生日願望,不能丟。”
  卓燕懵懵懂懂地抓抓頭,“哦!”等張一迪收好蠟燭,她大力地拍了拍他肩膀,“同學,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如——我們不醉不歸吧!”她對他笑嘻嘻地眨眨眼,“我們喝酒吧!怎麽樣?”
  張一迪看著她亮亮的眼睛,好半晌挪不開視線。
  直到卓燕推他,他才笑著點頭,“好,今晚,不醉不歸!”
  【注】劇情發展需要,張一迪專業從機械改成土木鳥╮(╯_╰)╭ 

  第四十三幕
  因為前麵已經吃過蛋糕,正餐開始時,大家都已經不太吃得動肉菜。五個人一人守著一瓶啤酒,徹底解放思想,痛痛快快大喝起來。
  過一會兒,酒桌上的空瓶子已經碼成一排。
  卓燕漸漸感覺到酒勁衝上頭來。視線掃到的一切看上去都有些氤氳。微微朦朧的意識把神經慫恿得很興奮。她很豪邁的和四個男生碰杯暢飲。
  張一迪宿舍的那三隻妖怪,情緒比卓燕還要高亢。
  借著酒勁,他們又開始胡鬧起來,你爭我搶的擠到卓燕麵前對她熱烈告白。
  卓燕已經有些暈乎乎的。她把麵前的三張大臉一掃而光,皺著眉頭不耐地說:“你們三個可真煩!下午不是剛剛說過了嗎,又來?換個新鮮玩法行不行啊!”
  她說完以後,聽到似乎有人接了句什麽。
  酒勁越來越衝,腦子裏像有無數小人兒在一起踩著神經跳著圓圈舞,跳得人陣陣發暈。
  她沒有聽清那句話是什麽,因為耳朵裏一直響著的,是火車嗚嗚的汽笛聲。
  她閉著眼睛,眼前出現開學前為董成送行一幕。
  張一迪見她喝醉了,過來攙起她走到外麵,找到一塊安靜角落扶她坐下,想讓她吹吹風透透氣。
  卓燕半倚在張一迪肩膀,拉著他的手臂,開始回憶她和董成之間的點點滴滴,一件事一件事說出來給身邊人聽,每一件都以“你還記不記得”做開頭。
  張一迪皺緊眉,靜靜聽著,嘴角隱著一抹苦笑,眼底聚著鬱鬱憂傷。
  這是他的生日。他就要走了。可在她嘴裏心裏,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的人,不是他……
  卓燕講了半天得不到身邊人的回應——她錯以為他就是董成,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帶給他多大傷害——她不由帶著些不滿的嗔惱從他肩上抬起頭,扳過他的腦袋,把臉湊到他麵前,雖然完全找不到焦距,可還是使勁地睜大眼睛,隔著一層濃霧似的,盯住他問:“你怎麽不理我?你總是不理我!為什麽?”越問不禁越覺得委屈,問到最後時,她已經就快要哭了。
  張一迪眼底閃過一絲痛。
  如果這女孩是他的,他一定不會讓她這樣委屈,這樣難過。他可以盡力去做一切事情,隻要它們能令她快樂。
  他輕拍她頭頂,柔聲安撫她:“乖,我沒有不理你!”
  卓燕使勁凝聚視線,瞪著眼前模糊一片的麵孔,放心下來,長舒一口氣,咯咯咯地笑,“董成,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理我!”
  張一迪眉心鎖得更緊,眼底痛意更加沉濃。
  笑著笑著,卓燕越發覺得看不清對方的臉。她不由又往前探了探。
  她的臉已經貼他極近;他呼吸之間滿滿充斥著她的氣息。
  她睜著一雙含水一樣的大眼睛,一再向他探過來。
  鼻尖觸到一起那一刹,他聽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卓燕抬手去摸張一迪的鼻尖,想看是什麽東西在阻止自己靠近,不讓她看清她想念的董成。
  她剛開口,想問:“這是什麽?”嘴唇隻稍一輕啟,便觸到一片濡涼柔軟。
  一時不知那是什麽,雙唇不由輕輕滑動,想在廝磨之間把未知的迷探索明白。
  耳邊似響起誰的低沉一歎,醉意朦朧中,含著一絲旖旎,一份情挑,一種無奈。
  下一秒,那柔軟帶著力道,向她覆襲過來,貼著她的唇,脈脈輾轉。
  卓燕閉上眼睛。她沒有躲開。她覺得很舒服。
  過一會兒,她感覺到有人透過她微啟的唇在喂她吃著什麽東西。
  輕輕咂吮一下,她以為是果凍。
  果凍又滑又軟,甘甜的味道裏又帶著些特別的酒香,嚐起來十分可口。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它有些不老實,總繞著她舌尖滑溜來滑溜去,叫她捉不到它。
  她使勁地吮了兩下。果凍果然乖了一些,待在那裏不再動。
  可這乖巧隻不過是一時半刻;下一瞬,它居然變得比剛剛更加躁動不安,在她的口腔裏用力翻攪,遊縱不停。
  卓燕努力地消化著果凍。她一邊輕吮一邊覺得,對方喂過來的果凍越來越多,她努力吮努力吮,可不管怎麽吮,那濕涼濡滑的感覺總是滿滿地充盈在口腔裏,很久都不曾空無過。
  卓燕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在喂她吃果凍?是誰?
  是董成嗎?
  一定是董成!
  這想法令她愉快地笑起來。
  雖然嘴巴一直被果凍占用著,可她還是唔唔地叫了一聲“董成”。
  沒有人回應她。她有些失望。
  漸漸地她覺得對方喂給她的果凍好像被換了一個口味。
  不再是純粹的甘甜味道;似乎除卻清甜以外,還摻雜了幾絲鹹鹹的、澀澀的滋味。
  那是一種令人忍不住想要歎氣的味道,有些黯然,有些銷魂。
  第二天卓燕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安穩地躺在宿舍床上。
  寢室裏,姐妹們都在。
  見她醒了,她們都湊過來打趣她:“卓文靜,真有你的,我可算見識到你爛醉如泥之後的蠢樣子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昨天都把張一迪磨成什麽樣兒了?”
  卓燕瞪著大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我昨天……是怎麽回來的?”她怔忪地問。
  路陽戳她腦門,“你真醉成豬了啊!張一迪給你送回來的啊!你完蛋了,你在宿管阿姨那裏算是烙下烙印了!要不是她喜歡張一迪那副小帥模樣,你昨天就被扣學生證了!”
  卓燕不理她,隔著她問孫穎小餘,“我昨天……磨張一迪了?”
  小餘翻白眼;孫穎一臉唏噓神色。
  “你可不是一般的磨……你拉著人家的手,死活不讓人家走,一直叫他董成,非跟人家一遍遍憶往昔崢嶸歲月。想不到張一迪真是有副好脾氣,就那樣都沒說不耐煩,一次次給你掖被角讓你好好睡一覺,又拜托我們好好照顧你。我們當時在一邊看著都替他覺得肝疼。不是,文靜我問你啊,你怎麽可以借著酒勁傷害人呢?幹嘛拉著張一迪一聲一聲地叫人家董成啊?張一迪真夠可憐的,人家無論走到哪兒那都是被人捧著寵著讚美崇拜著的香餑餑啊,可一到你這卻淪落成別人的替身了!文靜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呀!”
  卓燕的臉一下跨下來。
  昨天喝酒是她提議的,沒想到喝完以後她這麽丟臉。
  她捶著自己的頭,懊惱地嚎叫:“我再也不喝酒了!這麽丟人的事都是我幹的事嗎?天呐!!”
  醉酒過後,卓燕非常不好意思。她用短信跟張一迪道謝以及道歉。
  對方回複她沒關係。
  又問她還記得前一晚發生的事嗎;卓燕誠實回答:什麽都記不住了。
  這之後張一迪再發信息過來時,語氣就開始變得淡淡的。
  卓燕很納悶他的轉變,但是找不到原因。
  兩個星期後的一天,張一迪把卓燕約出來。
  他們在以前補過課那個小亭子裏見麵。
  一搭眼望過去,卓燕覺得張一迪似乎瘦了。
  她問他:“你怎麽了?是不是病啦?瘦了好多……”
  張一迪淡淡一笑,搖頭,“沒有,可能是收拾東西有些操心。”
  卓燕聽到他說“收拾東西”四個字時,心裏微微一動。
  她對他問:“找我出來,是不是有什麽事?”
  張一迪難得有情緒似的,反問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看到卓燕小可憐似的縮縮肩膀,他無聲一歎,語氣軟下來,“感覺好久沒有看到你了,想和你聊聊天。”
  卓燕立刻拍胸脯笑答:“聊天是吧?沒問題!這個我拿手!”
  張一迪被她逗得笑起來。
  笑過以後,他忽然輕聲地問:“卓燕,你喜歡的那個男生……你和他,怎麽樣了?”
  聽到自己心結被問,卓燕的笑容再也撐不下去,一下子垮掉,“唉,還能怎麽樣呢?不就是老樣子,若即若離的。”
  張一迪沉吟一下,又問:“你……還是那麽喜歡他嗎?”
  他一瞬不瞬的望著她,等她回答。
  卓燕很輕也很堅定的點點頭,“當然,”她眼底一片清澈,看著張一迪字字清晰地說,“除非他先選了別人,否則我會一直一直這麽喜歡下去的!”
  張一迪皺起眉心,轉開頭,垂下眼簾。
  沉默半晌,他開口叫她,“卓燕,”隨後複抬起頭,看著她說,“下個月,我就要去國外做交換生了。”
  說完他緊緊盯住她的眼睛,企圖可以從裏麵看到一些他所希望的變化。
  然而事實令他無比沮喪。
  卓燕怔一怔後,很快恢複了笑容,“那多好,你終於可以和你的女朋友團聚了!”
  張一迪眉心緊擰在一起。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你對我……難道沒有一點舍不得嗎?”
  卓燕使勁擠出笑容,“當然會舍不得啊!可是……怎麽說好呢……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吧……”
  聽她說完,張一迪靜靜地看了她幾秒鍾。
  下一瞬,他一語不發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望著他的背影,卓燕感覺到張一迪生她的氣了。
  可是即便生氣又能怎麽樣呢?
  她想起《陌上桑》中一句樂府詩: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雖然她不如羅敷那樣有丈夫,可她確實已經心有所屬;
  雖然張一迪他不像使君那般已經娶妻,可是在遙遠的大洋彼岸,一直有個女孩在翹首等待他。
  她才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嗎?

  第四十四幕
  接下來一段時間,卓燕每天按部就班地吃飯、上課、自習、睡覺,日子單調得幾乎令人慘叫。
  張一迪沒有再找她。
  也許他是忙著辦理各種手續所以沒有時間;又也許他其實是故意這樣做——她惹得他不高興,於是他不想理她了,打算把她放上一放。
  在接觸不到張一迪的這段時間裏,卓燕漸漸有些反過味來。
  隨著他離期將近,她越來越覺得對他有些舍不得,越來越真切地體會到將有一位摯友從此遠離自己身邊。
  淡淡的離愁別緒,幽幽的惆悵傷感,若有還無地縈繞著她。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放輕鬆;就像之前她對他說的那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畢竟雖然大家今天能夠相遇、相聚,可是為了明天各自的生活,每個人都不得不努力地去適應那些即將出現在今後人生歲月裏的,一次又一次的分離。
  她安慰自己:沒關係的,再見不意味就此將彼此忘記,分開也總會迎來新的重逢。
  所以,真的沒關係的,沒關係……
  時光如流水一樣飛快消逝著,無聲無息中,舊月已去,新月初來。
  月首這天,卓燕接到張一迪的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的刹那,她的心猛然一跳。
  她知道在這通電話的背後,正隱藏著他們之間即將到來的離別。
  他約她在老地方見麵。她如約趕到小亭子去。
  這次,他比她先到。
  他背對她坐在亭子裏。聽到腳步聲,他立刻轉過頭來,用目光迎接她漸漸走近。
  卓燕不知道他是否還在生她的氣;他臉上一派平靜,她什麽端倪都看不出來。
  於是她隻好訕訕地笑著,怯生生抬起手,帶著些拘謹地對他“hi”一聲打招呼。
  雖然張一迪的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表情,可他微攏的眉心和眼底的憂鬱卻已泄露一些事情——也許,他其實不想走;也許,他更想為誰而留。
  他令自己對卓燕綻出微笑,“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找你出來,是想拜托你兩件事情。”
  他明明笑得很好看,可是卓燕看了卻覺得心裏微微一酸。
  “什麽事,你盡管說,一定沒問題!不管刀山火海,我肯定都答應你!”她毫不猶豫地應允。
  張一迪一直笑著,“沒有刀山火海那麽嚴重,不會讓你特別為難。第一件事是……我希望,你明天可以送我上飛機。”
  他說完便靜靜看著卓燕,眼底蕩漾出期待的波瀾。
  卓燕也靜靜回望他。
  他希望她去送他。
  其實,她最害怕給人送行。
  那對她來說,實在是一種苦刑——望著別人大步向前漸行漸遠,她卻要留在原地望著那背影獨自傷感;每當這時,她心裏總會湧起一股無所依托的、茫然與無助的感覺。
  望著張一迪,她咬咬牙,用力一點頭,“好的,明天我去送你!”
  張一迪眼底閃過一抹亮亮的光芒。那光芒像是在詮釋著欣慰與開心。
  “還有一件事,”他彎腰托起一直放在身旁的竹筐,遞到卓燕麵前,“你幫我照顧豆沙包吧!”
  卓燕看著竹筐裏怯生生望著她的小刺蝟,心頭猛地一顫。
  “這不是你媽媽送給你的?”
  不是說當初連他女朋友跟他要他都沒有給嗎?現在,卻要交給她來養?
  “這……不太……不太好吧……”她支支吾吾地回答,“你把它帶過去,你們一起養多好啊……不是比交給我養要靠譜嗎;我自己都經常忘記吃飯的,我養自己都養得這麽亂七八糟,你真放心把豆沙包交給我嗎……”
  張一迪打斷她,“它已經養叼了嘴巴,國外的東西不會合它胃口,跟我到那邊,它會水土不服的。”他把筐不容拒絕地放到卓燕手上,開玩笑似的對她說,“況且有豆沙包在,有它聯係著我們,我就不用擔心你會把我給忘掉了!”
  卓燕被他說得心裏有些微微難過起來。
  “胡說八道!我們這麽好,我怎麽可能忘了你呢?倒是你,不要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好朋友才是呢!”她把竹筐抱在胸口,囁嚅著說,“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豆沙包的!我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張一迪隔了好久,才應她一聲:“嗯!”
  第二天卓燕早早起來,為張一迪送行。
  他們一起從學校出發。
  路上坐在計程車裏,卓燕故作輕鬆的不停找著話題來聊。
  她問張一迪:“怎麽就隻有我一個人送你?你爸爸來嗎?那三隻大妖怪呢?”
  張一迪簡短地回答她:“我爸過幾天會直接到國外去看我;至於他們三個,我昨天已經和他們告別很久了,今天就不讓他們來送了吧。”他轉頭看著卓燕,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沒想還有別人來送我。”
  卓燕不敢迎視他灼灼的眼神,飛快別開眼。
  路上有些堵車,他們趕到機場時時間已經不算富餘。
  卓燕對張一迪抓緊時間例行寒暄:“你照顧好自己啊,要注意飲食,還有勤和大家聯係……”
  張一迪突然打斷她。
  “卓燕,”他直直的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笑,神情凝重而認真,“不如你試試留下我,看我肯不肯留下來!”
  卓燕一下怔住。
  她僵僵扯出一抹笑,“嗬嗬……你……快別鬧了!飛機都要開了!”她的笑容裏已顯現出不安,“再說你好不容易可以和女朋友團聚,我可不能這麽缺德留住你……而且……而且……”她囁嚅著,咬咬牙,終於一口氣說出來,“而且你知道,我一直有喜歡的人……”
  不等她繼續說下去,張一迪綻開笑容,彷佛很輕鬆隨意的樣子,抬手到她額頭前揉亂她的劉海,“傻丫頭!我跟你開玩笑的,看你緊張的!”
  卓燕想回他一笑的;可她發現,不管自己怎麽努力都笑不出來。
  嘴唇彎出一個僵硬的弧度。她猜她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揚聲器裏傳來播音員提醒乘客盡快準備登機的廣播聲。
  他們互相望著對方。
  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
  張一迪收斂了笑容,望著卓燕,輕輕說:“讓我抱抱你吧!”
  他眼底含著太多東西,它們幾乎一觸即發。
  這一次他沒有等她回答“可以”或“不可以”,他直接走上前來,張開雙臂把她攬進懷裏。
  他俯低身子,下巴擱在她肩膀上,閉上眼睛。
  圈著她的手臂,用力地收緊又收緊。
  廣播又在重複。它催促著行人們快快準備啟程,切莫延誤了班機。
  於是他知道,已經不能夠繼續、必須到此為止了。
  哪怕再怎樣舍不得,離別的時刻已經到了,他終究是要放開她。
  深吸一口氣,他俯在她耳邊很輕、很柔、很動情的說了句什麽。
  幾個奇怪的字音,頓挫悠揚。
  卓燕聽清了,卻沒有懂。
  然後,他慢慢的,不舍的,一點點將她鬆開。
  在卓燕還沒反應過來這一連串動作究竟怎樣發生、又是怎樣結束、怔怔地站在那裏的時候,張一迪已經背起行囊,轉身大步走向登記通道。
  他沒有說再見;也沒有等她說。
  他就那樣很突兀的轉過身去、說走就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一點點遠去,直到最後終於在轉角處徹底隱沒,卓燕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滴落下來。
  這一刻,她終於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與他之間的分離。
  這一刻,她腦海裏湧現許多幅畫麵。
  他們在英語顆一起下五子棋,他是圈圈,她是叉叉。
  他打球時砸到她,讓她摔斷腿。
  考英語他居然幫她打小抄。
  他迷了眼睛,她給他翻;她做鬼臉逗他笑得嗆到。
  在禮堂裏,在舞台上,他跳出過夢幻一般的絢麗舞步。
  籃球賽上,隻要她加油,他就會丟球;他讓她悲傷了黑寡婦的壞名聲。不過還好,最後他的力挽狂瀾總算給她洗脫搗亂罪名。
  還有,小刺蝟。它是他媽媽留下的。它叫豆沙包,他沒有帶走它,他把它留給她來養。
  卓燕的淚水汩汩流下。
  這些發生在她與他之間的事情,從眼下一刻開始,從他轉身那一瞬間,都已經成為過去、成為回憶。
  今後的日子,他再也不會和她一起,在五子棋盤上他畫圈圈她畫叉叉;考試時也再不會有人能傳給她一份全對的答案;她也許再不會給一個晴天裏帶著墨鏡的男孩子翻眼睛;籃球場上,再也不會有那麽一個人,隻要一聽到她加油準保會丟掉手裏的球。
  她的生活裏,將再沒有他。
  臉頰涼涼的。
  望著那條早已把他身影吞沒掉的長長通道,卓燕對著空氣,微微哽咽的,輕輕的、輕輕的說:
  再見了,張一迪!
  再見!
  張一迪離開的最初幾天,卓燕一直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她懶得和人說話,索性躲在宿舍裏看書,沒有去教室上自習。
  小餘也待在宿舍裏,用她的電腦看著一部法國電影。
  看著看著,她問卓燕:“可以外放嗎?耳機突然壞掉了!”
  卓燕無所謂的應著:“隨便!”
  小餘拔下耳機。
  嘰裏咕嚕的奇怪字音從音響裏麵一串串的傳出來。
  悠揚頓挫的,雖然不懂,可很好聽。
  忽然卓燕大叫了一聲:“停!快暫停!”
  小餘被她嚇了一跳,連忙問:“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啊這是?”
  卓燕鞋子也顧不上穿,急急忙忙跳到地上,跑到小餘身旁,奪過她的鼠標,把視頻倒退回去。
  空氣中再次響起幾個奇怪的字音。
  頓挫悠揚。
  她又一次聽清了,卻依然聽不懂。
  連忙點住暫停;
  眼睛急掃向屏幕下方,去搜尋字幕翻譯。
  隻短短三個字,靜靜停駐在那裏——
  我愛你。
  卓燕一下沒了力氣,軟軟坐回床上。
  腦子裏有些東西,本來一片混沌,此刻卻如同開竅一般,一下變得清朗通明。
  她想起張一迪過生日那天,喝了酒以後,葛輝他們來跟她表白;她對他們說:你們三個可真煩!下午不是剛剛說過了嗎,又來?換個新鮮玩法行不行啊!
  然後有人說了什麽。
  當時她暈暈的,聽到了,可喝多了;於是對那些話,她走了耳,卻沒走心。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其實是葛輝在說:“文靜你說什麽呢嘛?下午從被你戳穿之後我們就沒再逗你玩了耶;我們就出來給老大訂包間來了哦!那會兒屋裏就隻老大一個人在,有什麽事請你找他說去,謝謝哇!”
  卓燕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發愣很久。
  原來那天說“我喜歡你”的人,不是那三個。
  而是他。

  第四十五幕
  張一迪出國以後,和卓燕一直都沒有聯係過
  沒有電話,也沒有qq留言,什麽都沒有,感覺上他像是去了另外一個星球
  後來有天卓燕遇到葛輝,從他那裏才聽到一些張一迪到了國外以後的事情
  他曾經給他們宿舍的人打過電話
  "老大女朋友貌似受過什麽傷,老大最近在忙著陪他女朋友找名醫做複健,他聽上去蠻開心的耶,看樣子他女朋友的傷應該很有可能被治好!"他看到卓燕樣子有些怔忪,不由脫口問了句,"文靜,老大沒有和你聯係嗎"
  卓燕笑一笑回答他:"沒啊!他應該……挺忙的吧!"
  葛輝抓一抓頭,有些局促似的支吾著說:"文靜啊,這個……你也別想太多啦……畢竟老大現在人都已經在國外了……這個你該放就放一放啦……"
  卓燕立刻對他翻個白眼,"說什麽呢你!我看是你想得太多吧!什麽放一放的,我壓根就沒和誰撿起來過呢!放什麽啊放!"
  葛輝張張嘴,想說什麽,猶豫一下後卻又什麽也沒說。
  既然當事人覺得"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他一個旁觀者就別跟著攪和了他們三個早已經看出情況有多淩亂;隻有眼前的傻姑娘還是那麽一派天真。
  卓燕回到宿舍電腦還開著,她看著屏幕上好友列表裏的某個灰色頭像,沒有動手去點開留言,隻是對著它無聲地問候了一句:"你還好嗎張一迪希望你一切都順利"。
  既然他打電話給葛輝他們卻沒有打給她,她想他應該是故意這麽做的。
  也許見到女友後讓他想起自己的責任;於是告誡自己,即時即刻起,應當與她保持距離。
  卓燕告訴自己,他這樣做是對的。
  再看一眼那個灰色頭像,她果斷地點了關機鍵。
  大二下學期在卓燕的刻苦學習中匆匆過去在大家還沒怎麽察覺時間過得飛快時,他們已經不知不覺邁入大三。
  還有一年多就要畢業,同學們開始為前途有了份認真思索
  卓燕目標很明確,她打算繼續讀研,就考董成在讀的那個學校﹣﹣假期回家時,她聽到董成說會繼續攻讀碩士學位,由此她也為自己確立了目標
  時間也許真的是可以淡化一些事情的從張一迪最初離開時的想念,到現在兩三個月過去,卓燕覺得自己已經開始適應身邊沒有這個人的生活
  覺得落寞時最好的辦法就是看書上大學以來,她從沒發現自己有這麽多熱情可以用來釋放在功課上有時她想,如果張一迪大一就走了,那麽按她此刻的刻苦程度來說,沒準大三時候她就可以跳個級提前一年考下研究生也說不定。
  雖然有些東西在隨時間悄悄改變著;可也有些東西卻依然故我不為所動。
  她和江山之間還是一樣見了麵就拌嘴互嗆,打打鬧鬧。
  她和董成之間還是一樣像隔了層紗似的,若即若離如有似無。
  而她自己,還是和從前一樣那麽傻,明知道前景並不明朗,可還是死心眼地繼續等待那個人的選擇。
  本來大三已經沒有體育課,不知道忽然吹了什麽風,據說是應教委要求,所有大學生包括大三大四,都要進行一次體能測試
  已經很久不運動,卓燕在跑完體能測試最後一項八百米之後,喘得就像快要斷氣了一樣
  她覺得又熱又渴,顧不上測試前體育老師剛殷殷告誡過他們"劇烈運動以後不要立即喝水或吃冷飲",她十分不能忍受地立刻跑到小超市去,毫不猶豫地買了根雪糕吃
  燥熱幹渴馬上得到緩解可是緊隨其後又有新的折磨感覺侵襲上來﹣﹣她感覺到肚子非常非常餓
  考慮到被體能測試消耗掉巨大能量,卓燕決定犒勞一下自己﹣﹣她打算今天不去吃食堂,改到校外小吃店去吃頓好的
  這樣想著,她一路灌風的邊吃雪糕邊往校園外走
  到了小飯店,她意外發現江山和吳雙兩個人居然也在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也是剛剛到,沒有來得及點菜
  他們把她叫過去坐一桌
  卓燕一坐下就帶著滿嘴雪糕含混不清地說:"正好正好!我大上個學期沒掛科,欠你們一頓飯,今天都別跟我搶啊,這頓我請!"
  江山心裏微微一動,他意外大大咧咧的她居然還記得那麽久之前的事情
  他挑挑眉沒說話
  吳雙卻一臉疑惑,"這是怎麽回事我好像沒怎麽聽懂!"
  卓燕覺得不太方便講CD的事情,就對吳雙說:"我和你男朋友曾經打賭,我要是考試都過了,就請你們吃飯!"
  吳雙聽完更加奇怪,"燕子,你沒事吧我怎麽聽怎麽覺得你很吃虧呢要是你沒掛科,不是應該訛他一頓飯才對嗎"她指指江山問卓燕
  卓燕支唔一下,"呃……關於這個……因為吧,我們班長期被一個很貳的班長領導著,導致我們班的打賭規則和別人比起來一向都是很貳很不同!嗬嗬……你說是吧,江貳班長!"卓燕呲著牙問江山
  江山斜她一眼,"是吧什麽是吧,看你那傻樣吧!就因為有你在,我們班的整體智力水平不知道被拉低了多少!你看你,老師剛交待過劇烈運動後別喝涼水別吃冷飲,你全當是耳旁風了!一轉身就叼了根雪糕到處吃,等下馬上又要吃飯,你說你也不怕壞肚子!"
  卓燕立刻不樂意地反嗆他,"哎你這孩子嘴巴怎麽這麽毒呢!我好好的幹嘛咒我得病!我告訴你今天我要是真壞肚子就賴你!烏鴉嘴!就知道胡說八道!"
  江山繼續反駁兼挖苦她兩個人就這樣一來一往的鬥起嘴來,互嗆得不亦樂乎
  吳雙在一旁看著他們,笑容漸漸收斂不見
  她低下頭看菜單
  本來早就已經想好吃什麽的,可是眼下卻一道菜名也想不起來腦子裏像盛著漿糊,耳朵裏滿滿都是另外兩人的鬥嘴聲
  她忽然覺得特別煩躁大聲叫來服務員,索性對著菜單隨便一指,"就這個吧,紅燒肉幹豆角燉粉條快點上,沒看到我們這都快餓得打起來了!"
  她是笑著說完最後一句的;可卓燕卻聽得渾身起了個激靈
  服務員轉身要去廚房去下單
  卓燕想起什麽似的叫住人,"麻煩您再稍等一下!"她轉頭對吳雙說,"雙啊,要不我們重新點一道別的菜吧,幹豆角曬的時候怕不幹淨,落蒼蠅什麽的,吃完容易拉肚子!"
  吳雙斜睨著她笑起來,"你剛才還說江山烏鴉嘴呢,這會兒你自己倒也烏鴉嘴上了!你吃雪糕都不怕壞肚子,幹豆角哪能有那麽大威力啊你說呢"
  卓燕從來沒見過吳雙有這樣已經近乎於咄咄逼人的一麵,她從來都是一副溫柔和煦的乖巧模樣她有些意識到什麽,立刻噤聲,不再發表意見
  江山想在一旁打個圓場,就對吳雙說:"要不我們就重點一個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真吃壞肚子,到時候自己難受不是!"
  吳雙立刻扯著笑怪聲怪氣地說:"我們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少爺大小姐,哪能那麽不禁造啊剛才等你們點菜你們誰都忙著誰也顧不上分分嘴過來點一點;等我點完以後又都說吃了會拉肚子嚷嚷要換,你們倆說說你們是不是誠心在跟我搗亂吧!"
  江山臉色一變
  卓燕怕他們倆僵在這裏,趕緊搭台階救場,"哎,別說,我現在真饞幹豆角這一口了!"她對服務員揮揮手,"快去下單吧,我們就要這個菜了!"
  卓燕吸取教訓,菜上來以後她再也不搭理江山,隻和吳雙一個人說話吳雙卻一副懶洋洋的調調,什麽都隻以一兩個字回應一下,一點不肯多說
  江山在一旁覺得吳雙的反應叫人尷尬,於是會主動對卓燕多說好多想以此來緩解氣氛
  殊不知他越是這樣,吳雙就越是表現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來
  卓燕被這兩人搞得焦頭爛額,隻覺得這頓飯吃得簡直如同嚼蠟,實在沒勁
  扒完飯付了賬,她推說自己還有事情,便急匆匆的先走掉了
  晚上一直都還好,沒什麽異樣直到馬上要熄燈睡覺的時候,卓燕開始不對勁起來
  她感到肚子有些疼
  開始以為吃點藥就可以壓下去,可沒想到十分鍾以後,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變本加厲
  她覺得肚子裏像插著一把刀,那把刀每隔幾秒鍾就在她的腸子裏用力地攪一攪
  再過一會兒,症狀愈發強烈
  已不單單是腹痛腹瀉,她還開始劇烈嘔吐起來
  到把肚子裏的東西都吐幹淨以後,已經吐無可吐時,她還在不由自己控製的不停幹嘔
  路陽去衛生間想扶她回宿舍
  當她一摸到卓燕額頭,不由立刻吃驚大叫:"文靜!你怎麽了啊你怎麽燒成這樣!"

  第四十六幕
  卓燕覺得有句老話說得真對:病來如山倒。
  從剛剛到現,時間沒有多長,她卻從好好的一下變得一灘泥一樣,這會別說走路,她差不多連扶牆站的力氣都沒有一點。
  路陽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她扶回宿舍。
  小餘見情況不對立刻翻出體溫計。
  孫穎對著表很緊張的掐著時間。
  五分鍾,三個人對著玻璃管裏那道水銀線齊齊呈現出呆滯神情。
  路陽目瞪口呆的問另外兩人:“是不是夾的時間有點長了,所以才特別熱啊?”
  小餘拍她的頭,“怎麽燒在文靜頭上,壞的卻是你的腦子!這體溫太熱跟你說的夾得時間有點長有半毛錢關係沒?”
  孫穎又看一眼體溫計上的刻度後,凝重開口:“不行,得去醫院!再這麽挺下去文靜就燒傻了!”她走過去俯在卓燕床邊輕聲叫著,“文靜,先忍一忍起來一下,我們帶你去醫院!”
  卓燕正蒙著被躺倒在床上。
  孫穎邊說邊去掀被子。被子一打開,她和路陽小餘都驚了一下。
  怪不得連測體溫她都是蒙頭接過體溫計、蒙頭測完、又蒙頭遞出來。
  躲在被子下麵的卓燕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臉頰爬滿眼淚。她把嘴唇咬得幾乎已經沒有血色。
  路陽立刻覺得鼻頭有些酸,她趴過去握著卓燕的手問:“文靜你怎麽了?”一握之下才知道卓燕的手有多涼,“天哪,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啊?吃壞什麽了這是?”她有些慌起來。
  卓燕抽口氣,勉強扯動嘴唇說:“有點疼!有點難受!沒事兒!真的,疼過這勁就好了!”
  孫穎小餘直歎氣。
  “你說你傻不傻啊!都難受成這樣了,還不吭聲呢!平時那股紮呼勁怎麽不用在這時候啊!”小餘心疼地教訓著,轉過頭又跟孫穎商量,“文靜這狀態光我們三個不行,根本搬不動她,得找個男生;這會兒已經快熄燈了,想出學校必須得讓班長過來交涉一下,所以咱們就找江山過來吧!”
  卓燕一聽小餘要找江山,立刻有些著急地要坐起來,“不行!”她捂著肚子直抽氣,沒起來多少就又頹軟得倒回床上去,“不行!這麽晚了,不方便!”
  小餘一聽不禁有些又氣又急,“我說你這人能不能有點輕重緩急!平時嬉笑怒罵都沒事兒,偏趕到病得快要命的時候說不方便,你是嫌自己不夠難受是吧!"
  卓燕著急解釋——以前不在意,是她沒覺得吳雙沒有特別不高興的表現,可是今天不一樣,那會兒吃飯時候吳雙的樣子擺明就是心裏不痛快。
  她想交代清楚白天的情況,但是肚子實在疼;加上剛剛一急之下腸子又突然有些痙攣,最後她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捂著小腹蜷在床上,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哼哼出聲。
  路陽看見她這副難受樣急得不行,“還磨蹭什麽啊!她一腦子被驢踢過的高危病人,誰有功夫聽她的啊!咱們趕緊叫江山過來,這個時間想快點出學校沒班長成嗎!”
  大家不再理會卓燕的反對,急三火四給江山打了電話。
  江山很快出現。宿管阿姨把他帶上樓來。
  第一眼看到卓燕時——事後路陽這樣學給卓燕聽:“連宿管阿姨都看出來了,那小夥兒真是當場臉色就一變,嚇壞了!”——江山的神色陡然變得凝重。
  “怎麽會這麽嚴重你們女生的抵抗力真是太弱了,吃點兒幹豆角就都不舒服上了!”他走過去扶卓燕起來。
  卓燕咬牙死撐爬上江山的背,好半天之後才稍稍把氣喘勻一些。
  下樓時,回想江山剛剛說過的話,她不由掙紮著問了一句:“吳雙也病了嗎?”
  江山想點頭;可剛一動就發現此刻這動作對他來說有些困難——他脖子正被背上那丫頭勒著。
  “是啊,”他直接用聲音回答卓燕,“剛才我去看她,她正拉肚子呢;也說肚子疼,不過沒吐也沒燒,遠沒有你嚴重。唉!”說到這江山忍不住似的直歎氣,“誰還能有你嚴重呢別人吃飯前可都沒吃大冰塊子什麽的!”
  卓燕這會兒根本沒力氣和他鬥嘴;可聽他挖苦自己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都賴你這個烏鴉嘴!"
  因為卓燕肚子疼,江山不敢下樓太快。他讓路陽她們先走,去學校門口提前打輛出租車。
  他背著卓燕慢慢走。
  即便這樣,卓燕還是覺得一步壓過一步去的動作對她而言實在顛簸,每一步之下,她的腸子都要伴隨這步伐節奏痙攣一次。
  她伏在江山背上,覺得自己就要疼得暈過去了。
  她咬緊牙閉著眼,眼淚從黑長的睫毛間一顆又一顆的溢出來。
  江山盡量走得慢、走得穩。
  他覺得背上的女孩太安靜了,安靜得根本不像是她,安靜得令他幾乎有些心慌。
  他想逗她說說話。
  可是忽然地,他感到頸後一涼,人不由跟著激靈了一下。
  一滴濕濕的東西落他脖子後麵。
  隨後又是一滴,一滴之後跟著又是一滴……
  連續幾滴之後,他終於徹悟那些是什麽了——在這一刹,他感到心像被人擰了個勁一樣。
  “文靜!”他叫她一聲,輕輕地問,“怎麽了是不是背在後麵不舒服?要不然改成在前麵抱吧?”
  卓燕吸著鼻子氣很虛地答一句:“背著舒服!”
  江山很小心地把她往上托了托。
  卓燕感覺到他已經有些出汗,忍不住說:“再叫個男生一起吧,和你換著背我,光你自己太累了!”
  江山果斷否決她的提議:“不用!”他說,“我背你你還這樣呢,換別人背我更不放心!你就甭操心我累不累了,就你這把越來越木乃伊的骨頭,別說這麽一會兒,就是背你一輩子你江哥哥也不會累!”說到這他頓一頓,然後問卓燕,“文靜,你說我就這麽背你一輩子好不好?”
  卓燕聞聲全身一僵。
  半晌後她回複江山:“別鬧了!回頭雙丫頭要是知道你調戲我,非揍你不可!”
  此後江山不再說話,背著卓燕哼哧哼哧地往學校門口走。
  趕到門口時,路陽她們已經打好出租等在那裏。
  他很小心地把卓燕放下,扶她坐進車子後座。
  隨後他也跟著從另外一麵上了車。
  路陽鑽進車子前麵;小餘孫穎因為沒有多餘的地方坐隻好回宿舍留守。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沉靜得幾乎令人有些心慌。
  到了醫院,做檢查時,大夫問卓燕:“白天有沒有吃過什麽不太幹淨的、或是涼的、刺激性的東西?”
  卓燕虛弱點頭。
  大夫問都吃了什麽;江山沒好氣地替她回答:“她可厲害著呢,跑完八百就吃了根雪糕,最後一口還含在嘴裏沒等化呢,就緊跟著開始吃上熱飯了!就著紅燒肉幹豆角燉粉條!”
  大夫聽完這番描述撲哧一樂,“怪不得症狀這麽嚴重,不該吃的都吃了個遍!這個季節像菜幹一類的東西還是少吃好,很容易引起腸胃不適的。"他開了幾個吊瓶單子讓卓燕立刻取藥立刻紮上,“讓護士帶你去病房空床上躺著紮。到早上如果退燒你就沒事了,可以回學校上課;要是還燒就得住院觀察一下了。”
  掛上吊瓶以後,卓燕躺在病床一邊輸液一邊休息。
  她看看坐在床邊板凳上的江山。
  他倒還算精神,看樣子並不怎麽瞌睡。
  再去看一眼路陽。
  路陽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她窩在床尾稀裏糊塗的打著盹。
  一瓶藥水輸完,卓燕感覺到腸子開始慢慢趨於平靜,再不像之前那樣疼得鬧人。
  她抬頭對江山說:“我好了,不怎麽難受了,這裏不用再留這麽多人,不如你回去吧,有路陽在這陪我行了!”
  江山睨一眼床尾那裏把自己團得像個熊睡得像個貓一樣的路陽,撇撇嘴,“留她?”他又轉回來對著卓燕撇撇嘴,“你們倆一個缺心一個少肺,不在這盯著你們我不放心。要不這樣吧,幹脆你讓她回去,我留在這陪著。”
  卓燕差點嗆到。
  “大哥,拜托,請動一動腦筋!”她氣息不勻地發問,“我打到一半時如果想上廁所,是需要有人全程陪護伺候著的!你,可以嗎?!恐怕你連女廁所的門都進不去!”
  江山哼哼著一笑,“知道鬥嘴了,看來是快好了!你啊,就消停的打你的針吧,精力放在和病毒作鬥爭上去,別浪費在我這盡合計著怎麽攆人!”
  卓燕本想回他一句你比病毒還煩;可還沒等說就看到躺在腳邊的路陽一呼嚕的爬了起來,迷迷噔噔的一邊揉眼睛一邊直咕噥:“我要上廁所!”
  江山被路陽的傻樣逗樂,“去吧!班長批準了!瞅把孩子憋的這委屈!”他轉頭又對卓燕說,“你看,她要麽睡覺、要麽上廁所,假如這功夫正好你打完一瓶該換新的了,怎麽辦吧?”
  卓燕忍不住想要歎氣。
  她想攆走他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吳雙;可他堅持留下的理由卻方佛能找到千百個之多。
  一個對千個百個,這比例真叫人無可奈何。
  路陽上廁所還沒回來,江山接到一通電話。
  這麽晚打來的,會是誰?
  卓燕覺得自己大概猜到電話另一端的人是誰了。
  她注意到江山盯著手機時雙眉擰緊,好像不怎麽高興的樣子。
  他對她說出去接。
  卓燕想說:“看吧,其實就算你留在這也是一樣的!”
  不過沒來得及;他已經幾個大步飛快邁出病房去了。
  隨後路陽方便歸來。
  她進來時帶著一臉疑惑,告訴卓燕:“江山好像在和吳雙吵架!”
  卓燕吃了一驚,問:“怎麽回事?”
  路陽聳聳肩,“我哪知道怎麽回事?就是我從廁所出來以後吧,經過樓梯口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打電話,聲音特熟,特別像江山;為了辨認我是不是聽錯、這聲音到底是不是江山的哈,我就不小心走得慢了一點點……於是就很不故意的聽到一些比較激烈的對白,比如,那熟悉的聲音有點大聲地說:你別隻顧著說她吃了雪糕才這樣,你得知道那道菜也是誘因……吳雙你這樣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了?她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嗎?再說我不是班長嗎?我在這裏照顧她怎麽了?不是班長應該做的嗎?況且我在這照顧她不也是在替你這個朋友出力嗎……是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很重,她剛剛燒得都快抽過去了……”
  聽完路陽的複述,卓燕心裏咯噔一下。
  等江山打完電話再進來,她堅持要他回到學校去,說什麽都不讓他繼續留在醫院。
  江山皺著眉不答應;卓燕掙動著坐起來作勢要拔掉手背上的針頭。
  “不打了,一起回學校!”她負氣的說。
  江山沉下臉,眼底已經有些怒氣,“大家都在為你生病著急,可你呢?倒耍起脾氣來了!我這真不知道一晚上是給誰忙活呢!想不到就換來你這麽不珍惜自己,病還沒見起色就要以拔針來威脅我!”
  卓燕毫不退怯,她看著江山,底氣雖然虛弱,字字句句卻無比清晰,“江山,你得知道,這年頭不疼自己女朋友的男人都是渣男壞蛋;別忘了吳雙是你當初費力追來的,千萬別因為我這個哥們你把自己變成你女朋友的渣男壞蛋!”
  這番話乍聽起來好像並不算露骨,可是隨後再品一下——江山臉色不由一變。
  一直以來那悄悄藏於心底的酸酸甜甜的曖昧種種,彷佛一下子就被端到太陽底下去曝曬,這光明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人不願接受,他幾乎不知道該怎樣去招架。
  他看著卓燕,久久後有些頹然地歎一口氣,“等你打完這瓶,如果不再繼續發燒,我就走。其他的別說了,我不想聽。”
  卓燕不是沒和眼前這人冷戰過,早已經領略過他的倔脾氣。聽他這樣說,她知道等下就算她真的拔掉針威脅他他也不會走,反而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被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隻好由他。
  她不理他,躺回床上去,閉上眼睛逼自己休息。
  無力感像一張密不透風的黑網,從四麵八方像她壓過來,壓得她就快要透不過氣。
  朦朧中一瞬裏,她覺得心裏很酸。
  似乎從前她生病時就沒有這麽煩心過。
  比如那次斷腿,雖然天天隻能躺在病床上根本動也不能動,可是那時的她心情和精神狀態都還不錯,一點不像現在這麽壓抑。
  那時是張一迪在照顧她。
  他每天都會從學校趕到醫院去,連有考試都不例外。
  那時,是張一迪在照顧她啊……
  迷迷糊糊中卓燕想到張一迪。快要睡著以前她的思緒變得更加彌漫和渙散。
  “張一迪啊張一迪,你一下子就音訊全無,也不知道你那裏是不是一切都好……
  “這邊大家都還是老樣子,三隻妖怪還是那麽妖,我還是那麽笨……
  “隻有豆沙包不太好……
  “它一定很想你,從你走後,它就變得不愛吃東西了。越來越瘦,越來越瘦,大家都說它就快瘦得像……像……像什麽來著……”
  卓燕感覺身體變得越來越沉,神經也變得越來越遲鈍。
  她很辛苦的回憶著;在墮入睡夢的前一秒,隱隱約約間她抓住一句話,她覺得這句話有些熟,彷佛曾聽誰這樣說過——
  “是了……是瘦得就快像隻營養不良的小猴子了……唉……”
  下一妙,她徹底睡著過去。
  她並不知道自己睡著以前曾經歎息了一聲。
  也不知道她曾經做了一個錯誤結論。
  刺蝟就算再瘦,又怎麽會去像一隻猴子?
  其實那比喻該是用來形容人的……
  在宿舍躺了三天,卓燕漸漸好起來。
  第四天她從床上爬起來去上課。
  小別數日後,同學們再見到她,都表現得無限唏噓。
  平時油嘴滑舌和女生鬧慣了的一個男同學見還有幾分鍾才打鈴上課,就忍不住湊過來逗卓燕:“哎喲喂文靜妹,你這是怎麽了?這才幾天呀,怎麽就瘦脫相了?嘖嘖嘖!瞧瞧這細棍兒似的小模樣,可真是招人疼喲!我見猶憐、我見猶憐啊!文靜文靜,我跟你說,你現在這氣質簡直太棒了!拜托哈,你千萬千萬別張嘴,就讓我在你周身這種有如基因突變一樣的林妹妹的美好氣質中再多沉浸一會兒!”
  卓燕斜他一眼沉著聲問:“我張嘴怎麽了?”
  那位同學張牙舞爪地想要製止她說話,“不是跟你說了讓你別張嘴,你還問!你要是一張嘴,我告訴你吧,那可真叫怎是一個壞菜了得!直接就把我從幻象裏震出來、震到十八層地獄裏去了!唉唉唉!老天爺作弄人啊!他怎麽就忍心把一副嬌滴滴的小模樣給了個小猴子一樣的假小子呢!”
  卓燕麵無表情看著麵前某君,眯一眯眼後,直叱他一聲:“給姑奶奶痛快滾蛋!有多遠滾多遠!”
  某君像被刺激到一樣,雙手捧著頭嗷嗷慘叫:“完蛋了完蛋了!說話了說話!幻滅啊幻滅啊!嗷——”
  卓燕朝他踹過去一腳,“你誤食複讀機了吧?什麽毛病!”
  某男又是捧頭又是抱屁股的向著教室後麵連連嚎叫地逃竄而去。
  卓燕站在原地轉頭問身邊路陽:“我瘦了很多嗎?”
  路陽正在偷笑得不亦樂乎。聽到卓燕的問題後,她不由連翻白眼。
  “我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你是被豬妖附體了嗎?蠢死了!你就一點沒發現最近你養成個走哪都愛提褲子的臭毛病嗎?”
  卓燕不以為意,“褲子鬆,不提該掉了。”
  路陽差一點卡倒,“大姑奶奶,我求您相對論一下成嗎!褲子鬆,說明什麽?”
  卓燕一拍手,答:“我應該買條褲帶了!”
  路陽忍不住拍了下她腦門,對她吼:“腰帶你個頭!這說明你瘦了、瘦了啊我的二貨姑奶奶!哎喲我真是搞不懂,自打zh……呃,自打這學期開學,你就跟你領養那小刺蝟你們倆對著不吃東西,真不知道你們一起玩的哪一出虐戀情深!”
  卓燕一麵向後邊座位走一麵嗬嗬地笑,“這不挺好,最近大家都嚷嚷減肥,一個一個把自己折磨得要死都不見得瘦下來幾斤,但是你看姐,不知不覺就走在潮流前端了!陽陽,來,告訴姐姐,你是不是都要羨慕死了?”
  路陽快步越過她時,在她耳朵邊“呸”了一聲,“你還是先找倆饅頭把你的胸前撐起來再跟我顯擺吧,哼!”
  卓燕對著路陽的背影筋筋鼻子,又低頭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挺了挺後,她很納悶地自言自語起來:“小嗎?不小吧?明明鼓溜溜的,切!”
  旁邊有人噴水。
  卓燕轉頭看,是江山正坐在位子上喝水。
  她斜睨著江山,沒好氣地問:“幹嘛噴水!”
  江山忍著笑連連擺手,“沒幹嘛、沒幹嘛!我什麽都沒聽見,真的!”說完假裝沒事地端起水杯繼續喝。
  卓燕對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心裏深感不快。
  她咳了一聲,清清嗓子,一邊向座位走,一邊哼哼著唱起歌來。
  “我是一直小小小小——鳥——”
  江山當即嘩啦一聲又噴出來……

  第四十七幕
  有天上線的時候,卓燕意外發現一直以來都是灰色的那個頭像居然在跳。
  她有些疑惑,有些吃驚,有些無法相信。
  以為是自己看錯,揉揉眼睛後,才終於確定那並非幻覺。
  點開頭像,她從跳出的對話框裏看到一句很短的留言:
  【好像已經離開很久,不知道豆沙包是不是還記得我。
  這段時間好嗎?
  有沒有按時吃東西?
  想念。】
  讀起來祥和平淡沒有起伏並且格外剪短的四句話,除了第一句指明對象是小刺蝟外,其餘那幾句就有如病句一樣,全無主語。
  卓燕不由拄著下巴望著屏幕默默地思索起來:中間那兩句究竟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豆沙包?最後那句又是誰在想念誰?她會不會想得有點多了呢?——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是在問刺蝟而不是人吧?她應該怎樣回答他好呢?
  想了一會兒以後,她開始敲下鍵盤:
  【豆沙包一切都好,放心吧^_^
  當然不會忘記你啊!怎麽可能忘呢,對不對?^_^
  不過……倒是瘦了一點點……但沒關係,慢慢就長回來了^_^
  那個,在國外都還好嗎?】
  把留言發過去以後,卓燕仰頭一歎。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學會說模棱兩可的話了?
  “在國外都還好嗎?”——這話放在以前,她一定不會說得這樣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當地去問:你和你的“她”是不是一切都還好?
  現在卻刻意不去指明那個帶著女字邊的主語;好像隻要不帶出那個字眼彼此之間就不會感到尷尬一樣。
  卓燕忍不住又是一歎。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覺得她與張一迪似乎變得很客氣。
  她有些淡淡的惆悵。
  是不是好久沒有聯係過的兩個人,彼此之間已經漸漸開始走向陌生?
  想到這,她心底驀地湧起一股恐懼。
  她和張一迪幾個月不聯係她就已經察覺到彼此之間有了距離感,那麽董成呢?這三年來他們又何曾有過很多聯係?
  他們一年隻能見幾麵而已,至多每星期一通電話,短信決不經常發,偶爾她傳給他後、他若能回給她,她就已經滿足得不得了;
  她一直都在他千裏之外;能夠時時出現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她。
  她心裏泛起一股酸酸的疼。
  三年來她隱忍、堅持、和努力著,無論多少次感覺到前路很渺茫都從來不曾放棄過;她像一頭固執到家的憨牛,一旦認定了方向,就一路走下去、走下去,哪怕走到頭、走到黑,走到撞出滿頭包,也絕不向後退怯一步——她就是這麽傻、這麽笨、這麽死腦筋的一個人。
  隻是不知道死腦筋的她,最終投映在董成腦海裏的,會不會隻是一道被時間與距離悄悄消磨掉了的、漸至陌生的影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猛地抓起桌上手機,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忐忑又緊張。
  稟著呼吸,飛快按下那早已經爛熟在胸的十一個數字。
  直到那邊有人接通,她才鬆一口氣。
  “董成!”她叫著電話那端的人,讓自己盡量笑得輕鬆自然一些,“最近好不好?嗯……沒什麽特別的事兒,就是吧,忽然感覺挺想n……呃,就是忽然覺得我該和你多說說話,要不然你該快想不起來我是誰了……你別笑啊,我真是這麽覺得的……”
  聽到那邊的人一邊嗬嗬笑一邊對她說“怎麽會?”她感覺到了滿足與心安。
  ——無論如何,在你沒有做出選擇以前,再辛苦我也會堅持下去,一定!
  隻是請你千萬不要——
  千萬不要在我還在苦苦堅持的時候,你卻已經開始對我感到陌生……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_^
  過幾天,卓燕上線時再一次看到張一迪給她留了言。
  短短一句話,主語依然隻是那隻小刺蝟。
  【豆沙包它乖不乖?】
  卓燕回複他:
  【何止是乖?簡直快要文靜死了……】
  又過幾天,張一迪又在QQ上給她留了言。
  內容依然簡短,所圍繞核心依然是那隻小動物。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見見豆沙包。想念。】
  卓燕發現但凡說到想念時,張一迪從來不加主語。
  想一想後,她敲下這樣一句話: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來看它,一定高興死了!
  期待。】
  她依樣畫葫蘆,也沒有加主語。
  兩個人就這樣一來一回的,你留言我回複,盡管彼此話語都很短,可也算是恢複了相互之間的聯係。
  那隻整天窩在竹筐裏黯然銷魂的憂鬱小刺蝟,它一定不知道自己被人提名的幾率有多麽奇高無比——它不會知道原來智慧的人類世界裏居然存在那麽無聊的兩隻傻瓜,他們每次盡打著它的名堂互相說事兒;誰知道在他們心裏“豆沙包”究竟是在說它這隻刺蝟、還是早就已經不知不覺地引申到哪個笨蛋身上去了呢?
  ——豆沙包還好嗎?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豆沙包很好,隻是瘦了一點。
  ——豆沙包是不是還記得我?
  ——豆沙包怎麽可能會忘了你呢?
  ——豆沙包它乖不乖?
  ——豆沙包何止乖,它簡直要文靜死了……
  ——真想回去看看豆沙包。想念。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來看它一定高興死了!期待。
  “豆沙包”三個字,真的是在說它這隻刺蝟嗎?
  這種事,它豆沙包哪會知道?它隻是一隻刺蝟。這種事是要去問笨蛋才行的。
  也許是因為時差的關係,卓燕和張一迪從來沒有在網上直接遇到過。
  總是隔上幾天,他就會留言問問豆沙包君最近怎麽樣;而她在看到留言後也總會在第一時間回複他豆沙包君各種安好。
  他們一直出現在不同的時間裏;雖然彼此的軌跡都在向著相同方向延伸,可前行的過程中卻從來沒能出現一個交點。
  他們遠隔重洋,一個人的白天永遠是另外一個人的黑夜;一個人將要迎接日出時,另外一個人正陷入酣沉睡眠。
  卓燕不由想起小時候聽到過的左耳與右耳的故事。
  左耳與右耳,它們住得很近很近,從出生開始就相守在一起,為主人一同聆聽聲音、一同分辨凶險、一同分擔喜怒哀樂,可以說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麽要比它們更加契合。
  有一天,左耳對右耳說:我想見見你,你呢?
  右耳告訴它:我也是!
  於是兩隻耳朵都很興奮地開始向對方那裏努力移動。
  可這時它們卻發現,它們的主人很堅決的隔斷在它們中間,它們無論生前死後,都將無法得以相見。
  它們這才發現自己從前的想法多麽錯誤。
  它們曾經以為天下再近的距離也近不過它們之間;可事實恰相反,它們中間阻隔著永生永世的遙遠——
  我能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我能聽得見你,然而,我卻看不見。
  卓燕覺得此時的她和張一迪之間就有那麽一點左耳與右耳的味道——他們之間似乎並沒有相隔太遠,他總是能夠出現在麵前;然而她看到的隻是他在較早時間留下的隻言片語,而並非他自己本人;他們兩個從來沒能撞對過時間、把延時的留言和回複變成即時的互動和聊天。
  “畢竟,”卓燕這樣告訴自己,“我們並不是真的離得很近,那隻不過是由網絡帶來的錯覺而已。”
  她知道的是,從她到他,中間隔著43200妙和12756千米的時空距離。
  ——其實他們相距很遠很遠。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從他到她,是留言以後一直守在電腦旁邊,從白天到午夜,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看到她的頭像變亮,等到看她變亮的頭像跳動閃爍,等到把她的回複反複看過一遍又一遍,然後告誡自己忍耐,忍耐,忍耐……能偶爾從她那裏得來一句話,對這時的他、這樣的他來說,已經是件額外的恩賜,在無法給她承諾、不能對她負起責任的時候,他又怎麽能夠自私奢望可以與她恣意地暢談呢?
  她從來都不知道,從他到她,並不曾正真遙遠過。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他那裏,從來都隻是隔著一層薄薄的錢包暗袋而已。
  她不知道,自籃球賽以後他養成一個習慣,他總是把錢包放在左側胸前的口袋裏麵。
  她不知道,他的錢包不許任何人來翻,不許,任何人。
  她不知道,他錢包的暗袋裏麵珍藏著一張照片,一張她與他的、唯一的合照。
  她不知道,其實從他到她,一直都這樣近、這樣近;他們之間的距離隻不過是隔了胸口前一層薄薄的錢包暗袋而已。
 
  第四十八幕
  卓燕覺得自打那次半夜生病以後,吳雙對自己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冷淡。
  曾經是那麽要好的朋友,大家一起從家鄉懵懵懂懂走進大學校園,最初時在陌生環境裏的那份無助感,全靠著彼此之間的鼓勵和打氣才得以盡快消融。
  因為在心裏始終念著這一份過往,卓燕很想要挽回她與吳雙之間的友誼。
  她試著主動去靠近吳雙,想緩解她們之間的冷淡關係。可是吳雙並不配合,她總是一副欲理不理的樣子。
  卓燕一時變得無從下手起來。
  一天下午上完課,趁著一起往階梯教室外麵走時,卓燕順便對江山囑咐一句:“山哥,說個事,以後記得不要在嫂夫人麵前說太多與我有關的事情哈,當心會惹嫂夫人不高興!”
  江山對這個話題表現得非常不耐煩,“那怎麽辦?合著我還不能提你了是不是?總不能因為這個,我就和你絕交吧!”
  卓燕看著他嘻嘻笑起來,“瞧瞧!年紀也不小了,四五個你自己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歲了,脾氣說來就來,嘖嘖!熱血青年啊,火力忒旺,一句話就差點點著!”她奚落完江山,又大大咧咧的抬手拍拍他肩膀,“不過還好,你還算講兄弟義氣,沒有重色輕友!但是話又說回來,這要換成是我嘛,我覺得我肯定希望我男朋友是重色輕友的!唉唉,怎麽辦,好糾結……”說著說著,她就把自己繞進問題裏去了。
  江山看著她,目不轉睛,一直微笑。
  那笑容初看上去好像很隨意,可是再看兩眼又會覺得別有深意。
  他就這樣笑著,看著她說:“別說,要真是你,我還就重色輕友了!”
  卓燕不禁猛翻個白眼給他,“滾蛋!老沒正經的,你姐姐的口頭便宜你也敢占,就不怕背著亂·倫罪名被警察叔叔抓你去浸諸籠!”
  江山一副滿不在乎的調調,甩甩頭,又扶了扶眼鏡,然後突然一伸胳膊把卓燕擋在牆壁與自己之間。
  偌大的階梯教室裏人聲紛雜腳步繁遝,同學們都簇擁在一起擠著趕著往教室外麵走,並沒有誰來得及注意到在這一刻、在教室一隅,有個男生突然壞壞地擋住了一個女生。他把她擠在牆角,讓她進退不得。
  江山忽然伸手撐在牆壁上,擋住卓燕。
  他俯低上身,微微向前探著,直望著卓燕眼底,似笑非笑地壓低聲音說:“文靜,浸豬籠是要有奸|情的;我如果是奸夫,那誰是淫·婦?你嗎?是嗎?嗯?”
  他的聲音越到後來越有一股旖旎曖昧的味道。卓燕覺得自己的後背在嗖嗖地冒著涼風。
  她一把推開江山,想也不想對他飛腳就踹,“你個混蛋!還越玩越來勁了是吧?!敢罵我是淫·婦!叫你滿嘴胡說八道,看我不踹得你滿地找藥吃!”
  江山收起剛剛那副似真似假的調戲模樣,一邊跳腳閃躲一邊指著卓燕惡聲惡氣地叫:“卓文靜,你夠了啊!踢兩下完了,別沒完沒了!當心惹急了我可還手!”
  卓燕一聽不由踹得更加使勁起來,“哈,你還來能耐了!還想跟我動手呢?!我就踢、就踹、就沒完沒了了!求你一定要急一個給姐長長見識,一定要給個機會讓我學習學習班長動手打同班女同學是什麽樣!”
  江山被卓燕奚落得破了功,再也裝不下去強硬,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牙尖嘴利,一點虧你都不帶吃的!”他一邊跳來躲去,一邊依然沒個正經樣子的繼續胡說八道,“我說小妞,你能不能規矩點啊!別說說話就對爺兒動手動腳個不停好不好,爺兒我可是個正經人呐!”
  卓燕恨不能撕爛他那張跑火車的大貧嘴。
  “我打死你!混蛋!我叫你胡說!”她漲紅了臉,又氣又急,想也不想掄起手裏的書便對江山用力拍過去。
  江山嚇了一跳,忙不迭伸出手去捉住卓燕手臂,“你這暴女,想謀殺奸夫是怎麽的?這麽重的手你也敢下!”
  卓燕究竟是女孩子、臉皮薄,聽江山不停地說這些沒羞沒臊的玩笑話,她已經徹底招架不住。
  雙手被製住不能動,掙又掙不開,她不禁又羞又惱,一邊跺腳扭動一邊嗔怨江山:“你快鬆開我!討厭!不許再胡說了!”
  江山直勾勾看著她漲得紅彤彤的臉,眼神半分也不舍得移開。
  這樣的情景,不知道已經偷偷幻想過多少次;今天他終於能夠真真實實地握住她手腕——他怎麽舍得這麽輕易就放開她呢?
  忽然他看到卓燕臉色一變,一邊使勁對自己皺眉眨眼睛,一邊滿臉慌張地小聲說:“快鬆開我,快點!”
  江山看著卓燕,偏不鬆手,不懷好意地笑著問:“文靜,你怎麽了?怎麽臉揪得像個包子似的,這麽痛苦?是讓誰踩到你的小尾巴了嗎?嗯?”
  卓燕帶著一臉天塌表情的望望江山身後。
  這一刻她真是恨不能讓自己直接昏死過去。
  卓燕閉了閉眼睛,欲哭無淚。
  再睜開時,她強擠出一抹笑,對著江山身後“嗨”了一聲。
  趁著江山分神往後看時,她奮力扯出自己手臂,逃命似的向一旁猛竄一大步,和某人拉開距離。
  然後對著站在門口的人再次強迫自己一定要擠出自然的、鎮定的、光明正大的笑容,“嗨,雙……吳雙,你來啦……”麵對對方涼絲絲的眼神,以前的親密昵稱此刻一下哽在喉嚨裏,讓她怎麽也叫不出口。
  ——這一刻起,她們之間的距離似乎變得更加遙遠了……
  吳雙清晰的感覺到,江山看見自己出現在門口的一瞬,他身上那種由心內散發出來的、開心愉悅的氣息,一下子悄無聲息的隱滅掉了。
  他像和剛剛換了個人一樣,笑容裏半點輕狂囂張都難再尋見,唇畔間隻剩下足足的爾雅溫文。
  他的笑容很俊美、很迷人,可是她看了隻覺心痛。
  從什麽時候起,他在她麵前已經開始帶著麵具做人了?又是從什麽時候起,他最真實的那麵隻展露給另外一個女孩?
  越想,心不禁越痛。
  直到很久以後,吳雙終於承認,其實是從一開始,江山就隻對那一位女孩特別不同。
  他們說起話來、開起玩笑,通通都肆無忌憚。
  那時大家都以為他是把那女孩當成男孩子看待了,所以才會那樣不羈,那樣百無禁忌。
  那時她與大家有著一樣的想法——可能那時,其實連江山自己都是這樣以為的吧,不然怎麽會直到和她好了以後他才幡然醒覺,原來他真正愛著的,其實並不是她這個溫柔婉約,而是那個肆無忌憚。
  她知道肆無忌憚一直傻傻的,對一切一無所知,心裏喜歡的也另有其人;她其實並不該責怪她什麽。
  可是她能怎麽辦呢?
  誰叫她不知不覺中已經深深愛上這個在她麵前總是帶著麵具的男孩子!
  來不及了,不管究竟誰愛的是誰,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已經把心淪陷給他了。
  所以卓燕,除了你,我不知道還可以去怨恨誰。
  吳雙站在教室門口,臉上笑吟吟的,就像很開心一樣。
  但是依著江山對她的了解,他知道此刻她這副笑容是裝出來的——她臉上笑得越開心,說明心裏的不快就越濃烈。
  吳雙笑吟吟回複卓燕一聲:“嗨!”又轉過視線看向江山,語調正常得不得了,就像以往一樣的溫柔,“我們不是約好下課以後去書店的?我等了你好半天你都沒來,我擔心你給忘了,就過來找找你。想不到還真在這呢!”她環視一下已經沒剩幾個人的階梯教室,“都走得差不多了,就你們倆還跟這耗著呢!”
  江山覺得再說下去情況會變糟,趕緊打斷吳雙說:“人少省著擠得慌,走吧,我們這就去書店!”
  吳雙看著卓燕,笑得別有深意,話中有話地說:“不好意思燕子,那我們就先走了,等他回來再讓他和你接著聊啊!”
  卓燕被囧得手忙腳亂,又是抓頭又是擺手,“沒啊……不是的……那個不聊了不聊了,我跟他有什麽好聊的啊……”
  吳雙笑得無限溫婉,柔聲細語地慢慢說著:“沒事兒,聊一聊挺好的!他啊,和我在一起一星期也沒有和你在一起十分鍾說的話多!沒事兒,讓他和你多聊一聊真的挺好的,不然時間長了我都擔心他在我這裏會憋壞了!”
  聽完這番話,卓燕臉色一下變得煞白煞白。
  她咬著嘴唇望向吳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心裏究竟是愧疚還是害臊、是窘迫還是怨怪。
  她怎麽能聽不出吳雙話裏麵真正的含義?那一句句笑談,每個字都是一把諷刺的刀,紮得她滿心都是惶然與不安。
  興許因為心虛,江山一直沒有出聲。
  直到聽吳雙說了這樣一番話,他不由皺起眉心。
  他拉起吳雙的胳膊抬腳就向外走,一麵走一麵忍不住有些埋怨似的咕噥一聲,“還說我呢,你不也是!哪天也沒見你說過這麽多話,就今天居然也跟著胡說八道上了……”
  卓燕站在他們身後沒有動。
  她看到吳雙用力甩著了下手臂,似乎是想甩脫江山的鉗製,可惜沒有成功;江山一直握著她的胳膊,大步不停的往前走。
  每走幾步,她便掙一掙,卻怎樣都掙不脫;她每一掙動,他便愈發握得緊了,腳步也同時邁得愈急愈大。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拉拉扯扯、踉踉蹌蹌地走遠。他們的影子交交疊疊、斑斑錯錯地覆過來覆過去,最後終於在走廊轉角處徹底隱沒。
  周遭一下變得極其安靜。
  卓燕驚覺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竟又一次落了單。
  孤單鋪天蓋地的漫湧過來,這一秒鍾,她寂寞到彷佛全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
  一整個晚上,她都很沮喪沒精神。
  臨睡前,她把QQ簽名改了一下:
  【豆沙包不開心……】
  關掉電腦,她蹲在竹筐前,扒拉著裏頭的小刺蝟,對它喃喃低語:“豆沙包啊豆沙包,我知道你很孤獨、你不開心,不過沒關係,你有我呢啊!咱們兩個作伴兒,一切不開心很快都會過去的!”
  竹筐裏的小家夥睜著小豆豆似的圓眼睛,無限委屈、無盡哀怨似的看著卓燕。
  誰來救救它?
  它團得好好的正犯懶,莫名其妙就被她扯起來……
  它隻是一隻刺蝟,它哪知道什麽是孤獨寂寞不開心……
  她又在“以刺蝟之名”了,唉……

  第四十九幕
  第二天上線,卓燕看到張一迪給她留了言。
  他給她講了一個笑話:
  【從前有位王子,他被一個會魔法的巫女看中。
  巫女想嫁給王子,王子沒有答應。
  因為王子有心上人,那是一位美麗的公主。
  巫女被拒絕後感到很生氣,就在王子身上施下魔法——他每年最多隻能說一個字。
  即便如此,王子沒有屈服。
  為了向心上人告白,他足足五年沒有開過口。
  直到第五年,他終於可以走到公主麵前。
  他對她深情告白:“公主我愛你!”
  可結果,公主隻說了一個字,王子就鬱卒得差點暈倒。
  猜一猜公主說了什麽?
  公主說:“啥?”】
  笑話講完,張一迪在最後問:
  【豆沙包看完笑話有沒有開心一點?】
  卓燕看完笑話的第一反應就是拍著桌子哈哈大笑。
  她覺得特別好玩。
  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王子的告白,不是什麽人想要都可以得到的,巫女哪怕以魔法相威脅,依然無法得到他垂青。
  他隻把它留給心愛的公主。
  他對她的告白,雖然隻有短短五個字——這五個字在別人看來,實在稀鬆平常寡淡無奇,可是對於王子自己,那卻是他苦耗心血足足攢了五年才能夠說出口的。
  這五年裏,誰能體會他忍受了多少孤獨和寂寞?
  可是那毫不知情的傻公主啊,隻用一個字就把他整整五年的刻骨光陰在一刹之間全部抹殺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那個遲鈍到氣人的公主,或者說其實她比公主還要再可惡一些——公主的聽力是差在耳朵上的,可是她的,卻是差在心上。
  過去那段時間,很多事情她都沒有去用心體會;也許有很多次在無意中,她已經傷害了那個王子的心。
  她望著那則笑話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移動鼠標,再次改掉簽名——
  【豆沙包想說對不起……】
  過幾天卓燕又收到張一迪的留言。
  【豆沙包不要對不起;豆沙包隻要快樂就好。
  豆沙包並沒有錯,錯的隻是時間。】
  卓燕反複在心中念著最後那句話:
  豆沙包並沒有錯,錯的隻是時間。
  念過幾次以後,她的心裏忽然變得一片平靜。之前的沮喪煩躁、苦悶怨惱在這一瞬彷佛都得到消解。
  “是的,也許其實我們都不算有錯,錯的隻是時間。”
  不論董成、林娟、還是吳雙,他們與她都曾經有過快樂的時光。
  那時他們的時間沒有犯錯,所以留給他們的都是美好回憶;至於現在,是時間出了點小問題,它沒有安排好每個人的登場次序,才引發出這許許多多的不開心。
  其實錯的隻是時間,他們,有什麽錯呢?每個人都隻是在追求著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不是嗎?
  卓燕忽然覺得自己又長大了一些。
  她覺得這一年的青春有了一點沉重的味道;它讓她格外體會到了什麽是惆悵,也不經意地教她懂得了怎麽去寬容——每個人都算不上有錯,錯的,隻是時間。
  大三不留痕跡似的匆匆過去了,轉眼之間,卓燕已經升入大四。
  有時她覺得自己像做了場夢,夢的開頭她還是青澀未退的半個小孩,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可是就在這夢裏,她發現自己的模樣不知不覺間已經悄悄改變了——從幾時起她變得愈發像一個大人了呢?
  當這場夢醒來的時候,她是不是已經紅顏生白發?那時她身邊是不是還有一個人,也一樣白了雙鬢,也一樣滿臉皺紋,也一樣走起路來遲緩蹣跚?他們是不是每天都會手拉著手站在窗前,透過已經朦朧昏昧的眼去看外麵天空明麗金豔的美好日出?
  她很希望會有這麽一個人能一直陪在她身邊,很希望兩個人能在歲月的長夢裏一起慢慢變老,很希望滿臉皺紋的他們在凝望彼此時,眼底依然還很動情。
  她很希望,這個人就是董成。
  從大三下學期開始,同學們就在陸陸續續為自己將來做打算。
  卓燕一直準備畢業後繼續讀研,對找工作留學之類的事項從頭到尾沒有特別留意過——她覺得那些事與她無關。
  可是董成一通電話徹底打亂她的所有安排。
  有時她真是不懂,為什麽董成做過一個決定以後總會改變;而她更加不懂的是她自己——為什麽她總是在妥協和縱容他的各種改變?
  其實不縱容又能怎麽樣呢?選擇的權利從來就不在她的手上。
  對她來說,除了附庸,就是認退。
  既然已經堅持這麽久,又怎麽可以說退就退?所以隻好就這樣附庸下去吧。
  董成在電話裏告訴卓燕:“下學期我有個機會可以去澳洲留學,所以我想改變原定考研的計劃。燕子,你回家時不是說過你們學校剛剛和澳大利亞一所大學建成友誼學校關係嗎?我記得你還說過你們學校與幾個國家的友誼學校之間都是可以交換留學生的;怎麽樣,想不想試一試?我們一起去澳洲留學怎麽樣!”
  董成在電話那邊說得興致昂揚,彷佛光明美好的未來已經別無阻礙地鋪陳在眼前一樣。
  興奮中的他似乎一點沒有察覺到卓燕的吃驚與為難。
  如果想做交換留學生去澳洲,在上個學期末就該著手準備了;到這個時候才改變主意不考研想留學,除非是在學校領導那裏有關係,否則根本別去妄想赴澳深造的名單裏會有自己的名字。
  她卓燕的家庭就是規規矩矩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之家,要她在學校領導那裏找出一條關係來,這對她來說比叫她去維護世界和平容易不了多少。
  她該怎麽辦呢?這麽臨時起變的決定,實在令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還在這邊躊躇著,電話那邊的董成卻已經有些等不及。
  “燕子,你怎麽不說話?怎麽樣,要不要一起去澳洲留學?”對方在電話裏緊緊催問她。
  卓燕想了想,問了一句:“林娟呢?她……也會去嗎?”
  董成告訴她,“她還沒想好,你呢?”
  卓燕心頭立刻一亮。
  再顧不得多想什麽,她當即便點頭答應下來,“我去的!我去!”
  三年多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在她和董成之間,居然還有一絲可以擺脫掉影子一樣的林娟的契機。
  不管前路會多麽艱難,無論名額多麽不易爭取,為了這一絲難得的契機,她一定會拚盡全力去試一試的!
  卓雅開始著手各種準備工作。
  她搜集了大量資料,認真琢磨著該從哪裏入手才能有更大把握獲取去澳洲留學的機會。
  因為這是第一年與澳洲那所學校建立友誼關係,所以想去友校留學的人數非常之多,相反名額卻少之又少;加上卓燕準備的時間又比別人都晚,她很擔心最後自己會去不成。
  在她為這件事苦惱得就快寢食難安時,小餘在一旁終於給她指出一條明路。
  “文靜,你記得不記得大一有一次吳雙來我們宿舍聊天,她說話的時候說漏了嘴、說她親舅舅在咱們學校上班兒?”
  【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
  卓燕聽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還有這事兒??我怎麽沒聽說???你不是自己憑空做夢夢到的吧?!”
  小餘簡直想掐死卓燕。
  “拜托!我真不知道你智商都長哪去了!”她順手指了指路陽,問,“路陽你說,吳雙是不是說漏嘴過!”
  路陽毫不猶豫點頭,“是的!她說她舅舅在學校外事處工作!”
  路陽說完,小餘和她兩個人直直看向卓燕,等待她的反應。
  足足隔了好幾秒卓燕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她“呀”一聲拍著大腿跳起來,“天啊,我這是什麽造化啊!我這是要柳暗花明苦盡甘來了呀!”她躥到小餘路陽身邊,無限感動地執起她們的手捧到胸口,脈脈地說:“小餘,路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在過去的日子裏無時無刻不豎著一雙好使的耳朵、不長著一顆充滿八卦的心!”
  小餘麵無表情抽回自己的手,眼神涼涼地睨著她,“你們村兒都是這麽感謝人的嗎?還有,別高興太早,有跟我們在這臭貧的時間還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麽說服吳雙幫你忙吧!你還以為你們倆跟大一那會兒兩小無猜似的啊?別想美事了!要我看,她現在指不定多煩你呢!”
  路陽在一邊複讀機一樣的點著頭跟著溜縫兒,“可不是、可不是!好好合計合計吧,哈!好好合計合計!她肯定特煩你,特煩你!”
  卓燕的臉一下垮下來。
  是啊,她的確還以為她和吳雙之間仍然是十九歲時的親密無間;可事實上,三年以後二十一歲的吳雙看到二十一歲的卓燕臉上早就已經沒有了真誠的笑容。
  卓燕幽幽的歎口氣。
  不管怎麽樣,她都想試一試。
  起碼也許吳雙會這樣想也說不定:如果她去了澳洲,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分走江山的注意力了。
  這樣想的話,吳雙也許會願意幫助她的……
  卓燕這樣安慰著自己。
  同時她也開始有些責怪自己。
  很早古人就說,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她卻偏不信,以為與江山、與吳雙三個人之間一定能夠找到一個很和諧的平衡,來兼顧好她與他們的友情以及他們自己之間的愛情。
  可是事實上,不僅平衡沒有找到,甚至連以前的那份和諧也被徹底打破。
  想到這,她不禁滿心苦惱。
  難道她就隻能和他們之中一人維持住友誼嗎?難道真的不可以像以前那樣三個人全都和樂融融?
  他們兩個人全都是她的好朋友,她真的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個……
  經過一晚上的思路整理,第二天卓燕決定豁出去找吳雙試一試。
  不管怎麽樣,都要拚一下的。
  午休時她把吳雙叫出宿舍。
  吳雙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她硬著頭皮把話說出來,赴死刑場一般的講出心裏想法——“雙雙,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幫我從你舅舅那裏走走關係、使使勁兒,我……我想去澳洲留學……因為……因為董成會去那邊……”
  該說的終於都說了。卓燕像將被送赴刑場去砍頭的犯人一樣——不敢懷有希望,又忍不住幻想會有奇跡發生——焦灼地等待著吳雙的回答。
  她很仔細的觀察著吳雙的表情。
  吳雙始終在淺淺微笑,那笑容是一道頂好的屏障,又完美又嚴密的擋掉主人一切真實情緒。
  卓燕心裏忐忑不已。
  等待中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夠厚臉皮的。明明知道不招人家待見,還能毫不顧忌的來找人家幫忙。
  她甚至有了一種丟臉的感覺——她覺得從小到大自己從來沒有這麽黏著貼著的討人嫌過。
  吳雙遲遲不說話,卓燕心裏越來越沒底,高度緊張竟讓她的嘴巴脫離了大腦的掌控——在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麽的時候,幾句話已經失控地脫口而出。
  “雙雙,你……你是知道的……我……我一直以來,做夢都想和董成在一起;而這次,真的是我最後的機會了!請你一定幫幫我!等我去了澳洲,就再不會時不時地給你們惹麻煩了……”
  事後神誌恢複清明時,卓燕幾次想抽自己嘴巴。
  她恨死自己的一張笨嘴。明明是想讓對方知道她是無心插足的,可結果說出來卻像在威脅人家一樣。
  這段話聽起來她簡直就像個臭無賴——好像她一旦出不去就會給吳雙和江山之間做點什麽搗亂的事一樣,所以吳雙一定要權衡好利弊別不幫忙才好。
  雖然她把話說的有點砸,可好在吳雙的氣度修養都很好。
  在聽完她這麽不像話的一番話以後,吳雙隻是笑了笑,一點沒有要翻臉的意思。
  她告訴卓燕:“燕子,放輕鬆點,跟我說話怎麽還能緊張成這樣?你看你僵得好像都快要抽掉了!別擔心,這事兒我一定幫你!送禮什麽的我看就算了,外事處處長那可是我親舅舅,我親自出馬幫你去說,一定沒問題的!”
  聽她這樣回答自己,卓燕簡直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奇跡竟真的發生了!
  她有種想哭的衝動,微微哽咽地對吳雙不停道謝。
  “謝謝你雙雙!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
  一個月以後,卓燕參加了申請赴澳留學的筆試考試,並且以很好的名次順利通過並晉級。
  不久後是麵試。她覺得自己發揮也很不錯。
  筆試麵試都結束之後,她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時間。
  錄取名單遲遲不下,她不放心,隔幾天就會跑去問吳雙一次,是不是出了什麽狀況、橫生了什麽枝節?要不要送點什麽東西走動走動?
  吳雙每次都耐心安慰她:“別急、也別慌,放心吧,雖然事情很複雜,但是你得相信我,這名額我一定能從我舅舅那裏要到的!”
  她說這話時表情裏的堅決幾乎帶著一股狠勁。
  卓燕強迫自己靜心等待,聽從吳雙的安排。
  眨眼間學期末已經悄無聲息地逼至,可直到放假前,留學生的錄取名單依然沒有被公布。
  一整個假期卓燕都過得提心吊膽食不下咽。
  假期裏吳雙沒有回老家,她留在學校裏,神神秘秘的好像是報了個訓練班在學習著什麽。
  假期裏卓燕聽到一個壞消息——林娟也決定去澳洲繼續深造,並且留學申請已經被學校正式批準。
  這消息對卓燕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壓力。
  林娟又一次走到她前麵去了!而這一次,她一定要追上她,一定!
  否則,將再也沒有機會和董成在一起……
  在焦慮與不安中,她熬到開學。
  回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吳雙。
  麵對焦急的卓燕,吳雙仍然隻是很淡定的回了一句:“別急,稍安勿躁,就快有結果了!”
  卓燕於是按捺住自己,繼續等下去,等下去……
  等著等著,她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是最近,她似乎幾次聽到有人在討論辦理簽證的問題。
  後來終於有天,在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她明明白白聽到有人在對和她一起參加過筆試麵試的某位同學說:“恭喜你!聽說你馬上就可以去澳洲留學了!”
  下一秒,顧不上認得不認得那幾個人,她衝了過去,很慌很亂的問她們:“什麽去澳洲留學?不是名單還沒有下來嗎?”
  被恭喜的同學難掩吃驚的看著她,“不是啊,名單已經掛在校園網上公示兩天了!”接著她又有些酸溜溜地說,“啊我認得你,你是自動化的球場黑寡婦卓燕嘛,總給張一迪喝倒彩的那個;說起來,我記得名單裏好像沒有你耶……不過很奇怪,名單裏倒是多了一個叫吳雙的;我明明記得考試的時候並沒有這個人的。卓燕你呢?你看到這個人和我們一起參加考試了嗎?”
  卓燕根本不知道對方在問自己什麽。
  當她聽到名單裏沒有她、而有吳雙的那一瞬,她覺得身體裏的血液一下子全都湧到頭頂上來。
  她聽不到別人說話的聲音,隻看到對方的嘴唇在不斷開闔;腦子完全無法思考,耳朵裏充斥一片空茫茫的翁鳴。
  她忽然很想大笑。
  笑與董成之間注定諸多磨難;笑吳雙竟然這麽恨她;笑原來從頭到尾她都是一個傻瓜。

  第○五十幕
  卓燕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跑到吳雙寢室去的。
  推開門的刹那,顧不得屋子裏還有沒有其他人,她慘白著臉衝到吳雙麵前。
  她不確定自己哭了沒有,她隻聽到自己的聲音很顫很啞。喉嚨裏像是堵了塊棉花,她要用好大的力氣才能講出話來。
  她衝到吳雙麵前,顫抖的說:“我剛才去食堂,聽到有人說……有人說名單兩天前就下來了!上麵沒有我,可是卻有你!……吳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是……是哪裏搞錯了吧?是搞錯了,是吧?”
  對比於她的驚慌失措,吳雙顯得出奇平靜。
  宿舍裏的其他人很識相的各自找借口走掉。
  作為旁觀者,這半年多來她們早已經看慣因為卓燕吳雙變得心事重重、江山變得心不在焉;她們也早已經料到在畢業前總有一天,在吳雙和卓燕之間會有如此刻這樣的一番撕破臉皮的攤牌場麵。
  屋子裏隻剩下卓燕和吳雙兩個人。
  看著卓燕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臉,吳雙心底竟隱隱萌生出一股快意。
  之前的日子裏,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有過多少次心如刀割的感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她淡淡笑開,笑容怡然,神態從容,情緒絲毫不為對方所亂。她一個字一個字,很輕很柔的回答卓燕,“這事兒一點兒都沒搞錯,就是真的;名單上確實沒有你而有我!”
  聽到吳雙的回答,卓燕隻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她有些難以自持的抬手抓住吳雙的手臂,聲音中夾著哽咽地問:“可是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沒有我呢?吳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吳雙很不耐煩的甩開卓燕的手,聲音裏沒有一絲起伏,冷冷回答:“有時候我真是覺得你很討厭,不知道你是真的傻還是裝的傻;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我們幹脆誰也別跟誰裝了吧,我就不信你真看不出來是怎麽回事!”
  卓燕覺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吳雙的話一句句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飛過來一下下紮在她身上,帶給她活生生、血淋淋的疼。
  她無法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曾經她是她親密溫柔的好姐妹,如今她卻對她說出這樣堪稱刻薄的一番話。
  “吳雙,我不信!我不信你是真的要去澳洲!”她真心希望在這句以後,吳雙會倏地展顏一笑,溫婉複往昔一般,柔聲晏晏地告訴她說:是的,這一切並不是真的,她隻是在和她開玩笑。
  然而這注定隻是她的美好幻想,事實與真相,永遠殘酷過心中的希望。
  吳雙的確笑了,卻不是平時溫柔恬美的那一種,而是十足十的含著戲謔與嘲諷,“你信或不信,關我什麽事呢?不管你信不信,我去澳洲這事兒都是板上釘釘的!”
  卓燕再也忍不住失聲哭起來,“可這是為什麽呢?你和江山呢?你男朋友在國內的,你不一定非出國去不可的,為什麽非要奪走我的機會呢?吳雙你明明知道這是我和董成之間最後的機會啊!”
  這次如果不成,她就再沒機會能出國去;同時她心裏也明白,董成一旦出去了,就再也不會回國來。
  他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麵對卓燕的哭訴指責,吳雙也不再平靜,她一下變得歇斯底裏起來。
  她貼近卓燕麵孔,瞪著她,神色幾乎猙獰。
  “你憑什麽怪我不肯成全你?你有什麽資格?”喘一喘,深吸兩口氣,她繼續說,“卓燕啊卓燕,難道你真的一點都察覺不到嗎?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討厭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巴不得再也不要看到你才好?可你居然還能跑來我麵前找我幫你忙!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厚臉皮讓我覺得又恨又惡心!你剛才也說,江山是我男朋友的;可我問你,為什麽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你卻非但不離他遠一點還常常跟他打情罵俏的鬧在一起?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做嗎?好,就當你是真的傻好了,我來告訴你為什麽-----既然你讓我無法得到我喜歡的那個人的心,那我也要讓你嚐一嚐同樣的滋味!你也別想得到你想要的那個人!別跟我這哭著扮可憐,要論疼的話,我比你更甚一千倍一萬倍!你聽著,你今天所要承受的,這些都是你該得的報應!!”
  卓燕哭得幾乎站不住,吳雙的話實在帶給她莫大刺激。
  “吳雙,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和江山隻是哥們、我們真的隻是哥們啊!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勾引他,你知道的,我喜歡的從頭到尾隻有董成一個人,你知道的啊!”
  吳雙冷笑起來,“嗬!不錯,我是知道你喜歡董成,我是知道你當江山是哥們,可那又怎麽樣呢?就說明得了你無辜你純潔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了嗎?嗬!你當江山是哥們,可是江山並不把你當哥們啊!你別告訴我你一點察覺不到江山的變化!當你明明感覺得到他已經不單單把你當成哥們的時候,你為什麽不離他遠一點?為什麽還給他機會讓他繼續對你有遐想?”
  吳雙停一停,眼底燃起恨意來。
  “卓燕,你知道不知道,你吃壞肚子去醫院那天,我也在壞肚子!他本來是在我這裏陪著我的,一聽說你病了立刻二話不說就跑到你那去了,而原因居然是我沒有你病得嚴重!!等你到了醫院,我打電話想讓他回來,可是他非但不肯還和我吵!卓燕,你憑什麽?!我才是他的女朋友啊!我告訴你,從那天開始,我沒有一天不恨你不討厭你!”
  她直直地盯著卓燕,譏陗的問:“你哭什麽?你有什麽好哭的?你和董成又沒有真的在一起過,你再疼又能有多疼?你能體會得到已經在一起的人背叛你的那種感受嗎?!拜托你不要裝著一副天真軟弱的樣子扮演無辜好嗎?今天這所有的一切結果都是你應受的懲罰!”
  終於說完一直以來憋在心底的所有想說的話,吳雙再也不願意多看卓燕一秒鍾。她把她連拖帶搡的扯到門口,推出門去,決絕地、毫不猶豫地“碰”一聲關上門。
  卓燕完全忘記後麵的事情。
  她隻記得自己曾經蹲在吳雙門外嚎啕大哭過。
  然後怎麽回到宿舍的、怎麽躺到床上去的、又是怎麽睡著的,她完全沒有半點印象。
  似乎一直在哭。哭著昏睡過去,始終不願醒來;彷佛隻要一直睡下去心口就沒有那麽疼。
  而這一覺她真的睡得好長好長,一夢而已,久得仿佛已過千年,等再清醒過來時,真真已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也的確,周圍已經物是人非了。
  ——路陽告訴她,在她靠著睡生夢死來逃避現實的時候,發生兩件事。
  第一件,全班同學都見證了吳雙把江山給甩了——她在眾目睽睽下,對他提出分手。
  第二件,在他們分手後第三天,吳雙踏上飛賦澳洲留學的班機,一飛衝天,決然而去。
  而在這之後不久,緊跟著又發生一件事——董成和林娟也雙雙飛往澳洲留學。
  臨行前,董成在電話裏對卓燕說了這樣一番話:“卓燕,你不能一起來,我真的覺得很遺憾。我本來以為我們還有機會的,可是現在看來……也許這就是天意吧!但不管怎麽樣,我們一直一直都會是好朋友的,一輩子都是!”
  從這段話裏,卓燕隱隱約約的好象聽出了什麽。但她不讓自己仔細去想,因為稍稍一想下去,心就無法控製的疼。
  彷佛隻要她不去想、不去承認,那麽一切壞情況就都不是真的。
  然而不論她怎樣逃避,最後殘酷的現實還是不容拒絕的湧到她眼前。
  兩周後,她在上網時看到了董成和林娟發給她的郵件。
  除了報平安以外,郵件裏還附著他們一張照片。這次這張照片不同以往——他們之間再沒有分開半點距離;這一次,他們是緊緊攬抱在一起入相的。
  照片下方有一行字:我們在一起了,祝福我們吧!
  那天卓燕對著電腦呆坐了整整一天。
  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這次,她終於徹底出局了。
  大學最後一年的春天與往年相比,其實來得很早。可是卓燕卻始終覺得心頭很涼、很涼。
  在這一年的春天,她學會一首歌,一個人的時候她經常反複哼唱。
  唱著唱著就會淚流滿麵;洗一把臉後,正好就著這哭過的疲乏躺倒昏睡,也藉此好把所有煩惱都阻斷在倦怠鈍痛的神經之外。
  這首歌有一個很惆悵、很憂傷的名字。
  ——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
 
  第五十一章
  即將畢業前,學校組織畢業生進行了一次具有紀念意義的友誼排球賽。
  大家基本已經沒有什麽課,除了個別提前去單位實習的學生,能參與到比賽的人誰都沒有缺席。
  自從吳雙他們三個人去了澳洲,卓燕的狀態一直讓路陽小餘孫穎她們這些身邊人有點擔心。
  她完全沒有出現想象中那種鬱鬱寡歡怏怏不樂的樣子,她還和從前一樣,大大咧咧地說話和笑,甚至有時表現得比從前還要誇張。
  就好像她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可是她們都知道,這隻是表象而已。
  卓燕表現得越若無其事,她們就越惴惴不安。
  那些本應該被釋放的悲痛與傷心,被她日複一日的積壓在意識深處不得發泄,她們實在擔心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她會再也承受不下去,整個人因此而崩潰掉。
  她們一直在提心吊膽地提防,時時刻刻地戒備,很怕一個沒準備之下卓燕崩潰起來大家會招架不住。
  別人盡管擔心別人的,卓燕自己卻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整天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過日子。
  同樣狀態的人其實不隻她一個——還有江山。
  旁人眼裏,被女朋友當眾甩掉的他實在看不出有多沮喪、多難過;有人對於這事想要安慰他兩句時,他頂多隻是幽幽一歎、籲出幾分惆悵惋然的味道,除此之外就沒再見他還有什麽特別憂愁哀傷的表現。
  大家都覺得他和卓燕一樣,是在強顏歡笑地壓抑自己。
  這天下午的排球賽場上,兩個別人眼中的失意人碰到了一起。
  互相若無其事的打過招呼後,雙雙站在一旁看比賽。
  加油間隙,江山率先挑起話頭。
  “畢業後,有什麽打算?”他問卓燕。
  “我已經申請保研。”她答,順便反問,“你呢?”
  江山聳聳肩挑挑眉,眼神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你覺得呢?我該回家還是留在A市?”
  卓燕抬眼看他,並不答話。
  忽然她開口問了一個與之前完全不相幹的問題:“你怎麽不把吳雙留下呢?”她臉上開始顯現出有些迷蒙的神色,人彷佛有些出神似的,囈語一般對江山喃喃地說,“這樣的話,那個名額不就是我的了!”
  她的樣子讓江山驟然皺緊眉心。
  “你問我為什麽不把她留下?”他聲音抖地變冷下來,“好,卓燕,我也問問你,我為什麽沒留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卓燕有些怔忪地笑,“當然真不知道啊,我傻!”
  江山眼底聚起一層怒氣,“有時候你一點都不傻,你隻不過就跟我裝傻!”
  兩個人在排球場不歡而散。
  回到宿舍,卓燕上網,看到張一迪給她留了言。
  【豆沙包最近好嗎?】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和張一迪好好通過話了。
  她敲下鍵盤:
  【豆沙包這次真的被人拋棄了……】
  第二天她收到張一迪的回複。
  【這對豆沙包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想想看,它被一張虛幻的網網住這麽久,一直以來它都沒有好好看過身邊的其它風景。
  這次它終於可以好好看看外麵的世界了!
  它會發現其實天空比想象中更開闊,其實幸福不隻圈定在最初的印象上,其實有很多很多人更值得它去愛,也有很多很多人比那網的主人更愛它。
  豆沙包加油!】
  卓燕悄悄紅了眼眶。
  這些話,隱約又含蓄,卻字字句句溫暖了她創傷累累的心房。
  她回複張一迪:
  【謝謝你,永遠不嫌棄豆沙包!永遠對它那麽溫柔、那麽包容、那麽好!豆沙包覺得這世上能有你可真好啊!】
  這次以後,隔了很久卓燕都沒有再收到張一迪的留言。
  她一邊隱隱有些奇怪,一邊不由有些沮喪。
  以為這世界上總還有一個人是不嫌棄她的,結果這個人也開始不理她了。
  又過幾天,她正在上網時,張一迪的頭像毫無征兆地突然一下閃亮著蹦跳出來。
  卓燕不由驀地一怔,隨後心咚地一跳。
  他出國這麽久以來,他們一直都是黑白顛倒著見不到麵的,每次都靠給對方留言做為彼此之間的聯係。
  像眼前一刻這樣麵對麵地在網上撞到的情景,從他出國到現在,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們彷佛已經形成一種默契,潛意識裏兩人好像都在刻意避開會直接麵對到彼此的交流方式。
  而此刻,對方的對象卻很直接地對她跳動著。
  卓燕移動鼠標點開對方框。
  裏麵陳列著長長一段話。
  卓燕看過以後,怔怔呆住。
  對話框裏的字化成一個個影子從她眼睛鑽進去,直衝向她腦海裏:
  “卓燕你好,我是張一迪的女朋友。我知道一直以來他都在用這種方式和你聯係,對此我已經默默忍耐快三年。現在,請原諒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我希望你不要再和他聯係了。
  我和他,我們曾經一起經曆過很多很多,我們相扶相持從最痛苦的時刻一路走過來,我們曾經相濡以沫共度患難,這樣的經曆和感情是很值得珍惜的,你說是嗎?
  所以,還請你高抬貴手,不要來破壞我們!就當是我求你了,請你答應!”
  看完這一整段話,卓燕第一個感覺是想起她自己。
  一直以來,她自己本身都在飽受著一個男生在兩個女生之間搖擺不定的煎熬;並且熬到最後終成傷害。
  所以以己推人,如果她不盡早果斷地和張一迪斬斷聯係,這女孩早晚也會像她一樣被傷害到的。
  曾經她覺得,她和張一迪隻是好朋友——既然隻是朋友,幹嘛不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持聯絡呢?
  可是吳雙臨走前的一番話卻如當頭棒喝一樣敲醒她。
  她把他們當成她的朋友、哥們,可是對方是不是和她一樣,也當她是朋友和哥們呢?
  既然心裏已經知道他們並不把她單純當成朋友與哥們,可她還是若無其事地與他們繼續稱兄道弟——所以其實吳雙說得沒錯,她的確做得不好,她的確是在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對她有所遐想與念念不忘。
  這一刻她感覺到,其實她一點也不無辜,她的的確確傷害到了吳雙。
  也許她沒有想要殺伯仁,但是不可否認,伯仁最後確實因她而死。
  無意間她已經傷害了一個人,這一次,她一定要吸取教訓。
  卓燕深吸口氣,做下決定。
  她沒有回複很多,隻向對方敲下一個字:
  好。
  然後,關掉對話框,最後看一眼那個已經熟悉到就算閉上眼睛也能默想出每一個細節的頭像,移動鼠標,把它拖進黑名單中刪掉。
  心裏忽然重重地一疼。
  從此以後,又有一位故人要與她的人生徹底割裂了。
  她蹲到豆沙包旁邊,出神似的望著它喃喃:“豆沙包啊,以後,就得我們倆相依為命了,你一定要乖啊,不然連我也不理你,你就徹底變成一個人了!你會很可憐的!”
  她兩隻眼睛直直地看著縮在筐裏的小刺蝟,一下也不敢眨。
  一眨,眼淚就會再也忍不住地滾落下來。

  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卓燕就換了手機號碼。她很鄭重地告訴小餘路陽甚至張一迪宿舍那三隻妖怪,不可以把新號碼傳到大洋彼岸去。
  假如傳過去了,她會繼續換號。
  小餘不禁唏噓地歎,“文靜,你這又是何苦呢?張一迪人家有哪點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麽跟人家絕交啊?”
  卓燕反駁她:“就是因為他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更不能害他……和他的女朋友。吳雙說的沒錯,也許真的是我給了身邊的男生們太多的遐想空間了。要是不可能,就該趁早絕了對方的念想。”
  路陽看她的眼神裏充滿憐憫,“那你呢?你這麽為別人著想了,你自己怎麽辦?你就不需要有個人來陪了嗎?”
  卓燕扭過頭,不讓人看到她臉上表情究竟怎樣,“我?我不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嗎?不也天天活蹦亂跳的,哪非用人陪著不可啊!再說,就算真的想找個人來陪,也不能找一個已經有女朋友的人下手啊!”
  她彷佛在開玩笑一樣,語氣很輕鬆很隨意。可是小餘和路陽都聽得出來,她說後麵那句話時已經很明顯地帶上了鼻音。
  小餘不禁搖搖頭,歎一口氣。
  她想起當初她和藝術男孩分手時,有人曾對她說過一句話:當你懂得為情所傷,證明你已經開始長大。
  要到什麽時候眼前這傻女孩才能醒悟,在這世界上最不會傷害她的那個人,就這樣被她輕易地放掉了。
  在排球賽期間,卓燕有天在宿舍裏突然非常認真的宣布一件事,“我決定倒追咱班許坤!”
  其餘三人聽到這個消息,全都大吃一驚。
  小餘路陽連連問:“文靜,你沒事吧?怎麽突然冒出這麽一想法啊?”
  孫穎震驚得差一點說不出話來。隔好久她臉上依然呈現震驚神色。
  “文靜,你這麽做,是為什麽呢?”她問出問題的關鍵。
  卓燕坐下來,幽幽地說:“他在球場上打球時的樣子、還有他微笑著的側麵,看起來太像董成了……”
  小餘聽完她的原因直想撞牆,“你……文靜啊文靜,你怎麽還想著他啊!他到底哪裏好啊,能叫你執迷不悟成這樣!!”
  路陽恨鐵不成鋼地跺著腳說:“真不知道董成上輩子給你吃了什麽,讓你對他這麽死心塌地!真是造孽!”
  兩個人帶著情緒拉開門走了出去。
  卓燕看看唯一留在屋子裏的孫穎,苦笑問:“我是不是很沒骨氣?”
  孫穎臉上布滿說不出的難受樣子,彷佛心裏正充滿掙紮,“沒有,趕到那兒上了,誰都一樣!感情麵前,哪有骨氣說話的份兒!”
  卓燕盯著她,一瞬不瞬,“孫穎,”她忽然充滿期盼地祈求她,“幫我,好嗎?”
  她眼睛裏幽幽深深地儲滿祈望,純澄的眸心中隱著的那抹憂傷令人無法狠下心拒絕她的要求。
  孫穎悄悄咽下喉頭的一抹苦澀,有些費力似的點點頭回答她,“好,我幫你!”
  卓燕去找江山,讓他幫忙製造些能和許坤相處的機會。
  江山鐵青著臉,對她這個要求斷然拒絕。
  卓燕有些不高興地提醒他:“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賭注——你曾經答應我,如果我能照到和張一迪的合照,你會滿足我一個要求!”
  江山聽到她這樣說,臉上不禁流露出吃驚的樣子。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眸底開始湧動出沉沉的慟,像是無法相信此刻眼前這麵無表情地脅迫著他的女孩,就是從前那個愛笑、愛鬧、陽光又可愛的傻姑娘卓燕。
  “文靜,你怎麽變成現在這樣?”他問她,聲音中帶著一絲啞。
  卓燕不為所動,“我變成什麽樣,是另外一回事。先說你是不是幫我?別忘了是你自己說過的,願賭服輸!”
  江山看著她,臉上的哀痛越來越重。
  “好!”許久之後,他冷冷地沉聲答應她,“我幫你!”
  “謝謝。”卓燕平靜地道謝後,轉身就要走。
  江山在她身後一把扯住她胳膊。
  卓燕頓住腳步,回頭,挑起眉梢看著他。
  “還有事?”
  江山雙眉緊鎖,平時斯文清俊的麵孔上,此刻不知因為怒還是急,已經漲得通紅。
  “文靜!”他嘶啞著聲音,低低地吼,“你是故意的嗎?是在故意折磨我、懲罰我嗎?”
  卓燕“噗嗤”一聲笑出來,笑不可抑,笑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我折磨你?我懲罰你?江山,你瓊瑤劇看多了吧!我折磨你懲罰你幹嘛?你做錯什麽事了嗎?”
  她甩開江山的手,扭頭向前,決然離開。
  留下江山一個人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浮現出深深痛苦與濃濃哀傷。
  其實他並沒有說錯。卓燕的確在怨他。
  她怨他立場不堅,明明喜歡她的朋友,偏偏又對她也產生想法。
  她怨他不能始終如一,如果不能對吳雙一生一世,又何必把她牽扯到他的生活裏去?
  如果不是他,吳雙不會生她的氣;
  如果不是他,去澳洲留學的應該是自己;
  如果不是他,也許她和董成還有希望可以在一起。
  都是因為他!
  卓燕任性地在心裏埋怨著江山。
  一直以來,她的傷心都找不到釋放的出口。
  似乎所有人都在責怪她,說是她不對。一切不好的結果都壓在她身上,由她一個人來背。
  被朋友怨恨,被愛情踢出局,被別人的女朋友哀求遠離,所有人都在想辦法讓她變得孤單、成為一個人,她覺得自己就快要負荷不住了。
  巨大的壓抑之下,除了江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找誰來做釋放的缺口。
  在江山的幫忙搭線下,卓燕很快和許坤約會起來。
  隻是每次約會她都不是一個人赴約,她總是要拖著孫穎一起去。
  隨著約會次數漸多,江山臉上的陰霾也越來越濃。
  小餘和路陽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拿話提醒卓燕,“文靜,別做得太過了,江山也不容易,你看他現在壓抑的,就快要瘋了!”
  卓燕對此隻是置之一笑,“不會,要瘋也是我先瘋。”爾後依然我行我素地繼續帶著孫穎約會許坤。
  小餘隻好轉去說孫穎,“你也不管管她,還縱著她一起胡鬧!”
  孫穎臉上有說不出的苦楚。
  路陽隻好在一旁充當和事老,“她也有她的難處,算了小餘,我倒覺得事情也許還有轉機。”她像是洞悉了什麽似的。
  小餘隻好無奈作罷。
  轉眼排球賽已經結束,所有畢業手續也都辦妥,大家都整裝待發地等著領過學位證之後正式離校。
  離校前,卓燕約了許坤在校外餐館見麵。
  這次孫穎說什麽也不跟她一起去。
  卓燕死活不由她,幾乎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倔勁硬把她拖到餐館裏麵。
  一路上孫穎隱忍的臉上,有著快要哭出來的難過表情。
  她們趕到時,許坤已經坐在餐館裏。
  看見她們,他站起來打招呼,眼神掃過孫穎時,人顯得有些局促和焦灼。
  三個人在廳裏坐下。
  廳裏再沒有其他人。
  她們以為這個時候這裏隻有她們三個。
  可其實在裏邊的包間還坐著另外一個人。此刻他正在為自己的滿腹心事獨飲獨酌著傷懷悶酒。
  聽到外麵有響動,他不由悄悄把門打開一條縫隙虛掩著。
  透過這縫隙,他清楚聽到外麵那女孩在說:“許坤,咱們馬上就要離校了,幹脆誰也別在遮著掩著的,有話開門見山就說:這段日子以來,你感覺怎麽樣?”
  他屏息地等著聽被提問人的回答;而在聽完那人的回答以後,他手裏的酒杯一下沒有握穩,半杯啤酒全灑出來,洇濕了他的手腕後又流到了桌子上去。
  聽到卓燕的問話,許坤漲紅了臉回答:“很……很好!”
  答完隱隱地,他好像聽到有什麽響動,像是從裏麵的屋子傳出來的。
  卓燕又問他:“那我再問你,你會是個好男人嗎?”
  這問題許坤像是有些沒太聽懂,他支吾地反問:“你是指……什麽?”
  卓燕告訴他:“擔當!”
  許坤立刻點頭承諾:“會的!我一定會有所擔當的!請你一定放心!”
  卓燕欣慰地笑出來。
  坐在裏頭包間裏那人,聽到這話時,握住酒杯的手不由用滿了力,骨節全都泛起了青白。
  他聽到卓燕笑著籲口氣說:“好,好,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他心底泛開一圈又一圈濃烈的酸與痛。
  真想不顧一切的衝出去,告訴她,他也可以對她好!一輩子對她好!比任何人都好!
  可是……
  她一定不會信他。
  刹那間,他為自己感到無限悲哀。
  他猛地抬起酒杯,和著滿喉哽人的苦澀,仰頭把酒一飲而盡。
  聽完許坤的保證,卓燕放心地笑開。
  “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用手肘拐一拐孫穎,稍稍拖著長聲說:“行了!你就別裝沒事人了!什麽時候你也學會在臉上強顏歡笑、在心裏痛苦哭泣了?平時盡說我笨、數落我遲鈍,你看你比我好得了多少?”
  她對孫穎擠擠眼睛,指著許坤問:“你真以為是我看上他了?哎,你長得什麽眼神啊!到現在難道你都看不出我是在為你們倆謀福利嗎?”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感慨唏噓,“你們倆,明明互相都有意思,偏偏一個比一個悶騷,眼看著馬上就要畢業了,我要是不來這麽一出,你們就等著離校那天各自向左走、向右走從此留下終身遺憾吧!”她推推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的孫穎,“別跟我這繼續愣著了,快過去吧!”
  孫穎仍然處在巨大吃驚中緩不過神來。
  “文靜,怎麽你……可是你不是說,他側麵像董成……”
  卓燕嗬嗬地笑,“是啊,他側麵就是挺像董成的!所以你一定要知道,每次為了撮合你們倆、我假扮著要染指他的時候,麵對他這張側臉,我內心是多麽的煎熬、多麽的苦澀啊!就算為了我受的這份罪,你們倆將來都得給我好好的在一起、和和睦睦的過日子!假如敢拆夥,看我不第一個蹦出來收拾你們的!”
  許坤踏上前一步,鼓起勇氣拉起孫穎的手,漲紅著臉對卓燕保證一般地說:“你放心!我……我一定能對她好!”
  孫穎再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她哽咽地對卓燕說:“文靜!我……我不知道說什麽好!我……文靜,謝謝你!”
  卓燕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對她擺擺手,“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別謝來謝去的了,不嫌煩!”她一邊把他們兩個往飯店外麵推,一邊用很誇張地語氣說:“哎哎,大好日子哭什麽哭啊!行了行了,你這多愁善感的小娘子可快別在我這煽情了,去去去,有這功夫你們倆不如找個背陰地方趕緊去鞏固鞏固嶄新戀情呢!”
  兩個人半推半就著被她送出了門口,孫穎一路對她感激不斷。
  看著一對璧人漸行漸遠,卓燕幽幽地歎出一口氣。
  畢業前夕,大家都分離在即,這時還能看到兩個有人情人走到一起,總算是件讓人欣慰的事情。
  卓燕轉身一個人走回餐館。
  就著原來那張桌子坐下來,跟老板點了飯菜。
  她打算隨便填一填肚子。
  飯菜上來,明明很餓,卻偏偏食不知味。
  嗓子眼裏始終梗著什麽東西似的,一切從那裏經過的東西都被染上一些苦絲絲的味道。
  咽不下去飯和菜,她索性放下筷子,跟老板要了兩瓶啤酒來,完全拋開自己是女孩子的顧忌,自斟自飲地給自己解著悶。
  不過好在,大家都在忙著準備離校的事情,此刻餐館裏空蕩蕩冷清清的,整個前廳裏除她以外,根本沒有別人。
  她卸下一切顧忌與偽裝。
  平時那種專門用於欺騙別人甚至自己的開心笑容,她此刻再也擠不出來;臉上和心裏那些一直被隱藏著的落寞與難過此刻通通被釋放。
  這時候,她很想哭。
  一杯酒又一杯酒,她孤獨地自己敬著自己。
  思緒像深秋的枯草,斑駁淒離。
  隨著酒精冉冉地蒸發,淚意一點點侵襲到眼底。
  又斟滿一杯。
  正打算仰頭一飲而盡時,耳邊卻響起一道聲音:
  “就這麽自己一個人喝,不覺得沒勁嗎?”
  卓燕立刻循聲回頭。
  她看到身後有一張無比熟悉的麵孔。

  第五十三章
  卓燕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後的江山,臉上帶著驚詫問:“你怎麽在這?”
  江山拉過凳子坐下,拿來一瓶啤酒,握在手裏轉了轉,掀掀唇角苦澀一笑,反問一句,“你說呢?我怎麽會在這?”
  他臉上也已經因為酒精作用泛起了紅。
  卓燕拍拍她肩膀,“再過兩天就離校了,別說那麽多了,不如陪我喝酒吧!”她又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這裏,很不舒服!堵得慌!就想醉一醉痛快一下!你呢?”
  江山沒回話,跟老板又要一個酒杯,悶聲不響地倒滿,就著卓燕的半杯啤酒碰一碰,抬起頭一飲而飲。
  兩個人悶悶的喝起來,一杯又一杯,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先說話。
  時間漸漸靠近飯點,陸續又有兩夥人走近餐館。
  他們看到卓燕和江山對坐著悶悶地喝酒,全都投過來好奇的目光,不住地悄悄打量著。
  江山忽然站起來,拉起卓燕就往裏麵走,“我們進去!”
  卓燕還在懵懂著,就被江山帶到原來他待著的小包間裏去了。
  酒重新送上來。
  把兩人的酒杯倒滿以後,江山突然開口。
  “其實,你是真的挺想和許坤好的吧?”他出其不意地問著。
  卓燕半垂著眼,悶悶的嗯一聲。
  “是啊!嗬……被你發現了!”
  江山臉上浮現出一抹痛,隻是卓燕一直垂著眼沒有看到。
  “那怎麽還讓給別人了呢?”
  卓燕依然斂著眼瞼專注地看著啤酒杯。
  江山從她側麵望過去,隻看到她長長密密的睫毛在微微抖動,一下一下,直抖進他胸口,抖酥他的心。
  “唉,誰叫不趕巧呢,我剛看中這個,就發現原來孫穎早早就看中了,還喜歡得不行呢!”卓燕似歎似噥的喃喃答。
  她事後想起來,大一時候有次大家在一起討論班上哪個男生長得帥,那時孫穎想都沒想就提了許坤的名字。
  原來她那時就已經悄悄地情竇初開了。
  江山挑著眉嗤地一笑,“所以你就無私高尚地順水推舟,犧牲小我成全他們甘做紅娘了?”
  卓燕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嗯,我就這命了,注定得不著我想要的,注定一輩子給人家當紅娘。算了我也不想多求什麽了,既然還能成全別人那不如就積點德吧。隻希望我這紅娘不要做來做去做到最後又像以前似的,又成了吃力不討好!”
  聽了她的話,江山衝動地去拉她迫使她抬起頭。
  他盯著她的眼睛,視線灼灼,啞著聲問:“你什麽時候能在看著我時覺得我是你要的呢?”他眼底湧現出痛苦來,用力握住卓燕肩膀,無奈而哀傷地叫著她,“文靜,文靜!你告訴我!”
  卓燕醉眼蒙蒙的看著他,不說話。眨一眨眼,淚珠一滴又一滴撲簌簌地落下來。
  她的閉口不答讓江山開始有些生氣。
  他握著她的肩,搖晃著,不容她別開眼。
  “幹嘛不說話?回答我!文靜,我和吳雙為什麽掰了,你真的不知道嗎?啊??”
  他不容卓燕逃避自己問題,不住地逼問她。
  卓燕無處可躲,一邊哭一邊對他大聲叫著:“可我喜歡的是董成啊!”
  江山被她這句話徹底激怒。
  “那個董成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想他這麽多年?卓燕你到底有沒有心?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可你就像不知道一樣,要我幫你追別的男生,要我承受你莫名其妙的愛理不理和冷聲冷氣!文靜,我那麽喜歡你、那麽喜歡你!可你為什麽非要這麽踐踏我的心!”
  卓燕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回答,隻有不住地掉淚。
  江山沒了耐性,忍不住變得更大聲起來,“你別再跟我裝傻,快回答我!”
  卓燕終於也被他吼開了腔。
  她一邊哭一邊委屈地叫出來:“你幹嘛又來罵我?!你明明喜歡的吳雙不是嗎?!”
  她想掙開江山的手,可不管怎麽用力都無濟於事。
  她不由捶打起江山,“明明是你讓我幫忙追求她的!明明就是你喜歡人家,轉頭又來說喜歡我!你讓我回答你回答你,可憑什麽我要回答你!”
  江山抓住她的手用力鉗住,製止她亂打一氣的動作。
  “是!當初確實是我讓你幫忙追她的!”他竭力對牢卓燕的眼睛不讓她逃開他視線,“我承認,當初,我確實是喜歡她;她溫柔,好看,穩重,長發翩翩,她那樣子幾乎是每個男人少年時對夢中情人的一致幻想!哪個毛頭小子不喜歡這樣的女孩?”
  他喘口氣,哀痛地看著卓燕,“所以文靜,別怪我好嗎?別怪我!求你!我確實喜歡過她,可那是一個錯誤!我並不知道我對她的喜歡其實隻是在按照天下所有男孩子的標準去喜歡一個被標準化了的樣板!”
  這件事,連江山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悟透的。
  他不知道怎樣解釋卓燕會更明白一些。他想也許這樣說的話,她可能更容易理解。
  “就像你們女孩子都喜歡謝霆鋒,那假如有天看到一個長相氣質很像他的男生,你們會不會動心?”他問她。
  “一定會的!”他又替她回答。
  他對她諄諄善誘著,“但是你說,那是真的喜歡嗎?文靜,我真的以為我是喜歡吳雙的,可是漸漸我發現,我錯了,我大錯特錯!每次和她在一起,我總是不由自主就會走神,明明那麽熱烈的追求她,可是在一起後看著她時,我腦海裏浮現的卻總是另外一個女孩的臉!”
  江山捧著卓燕的臉,視線灼灼的望著她,聲音變得柔軟下來,“我一直想著她對我擠眉毛弄眼睛的樣子,調皮得一塌糊塗!總愛跟我拌嘴,贏了就笑得眼睛彎彎的,輸了會不服氣的嘟嘴巴嚷嚷其實她是在讓著我;她和溫柔完全不搭邊,她絕對不是男孩子心目中所幻想的夢中情人的模樣。可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就是老想著她!一直想、一直想!越來越想、越來越想!到最後想得比吳雙還要多得多,想得心都開始發疼!想得不管看到她還是看不到她,都會變得很難過!可是再難過,我還是會忍不住偷偷想著她,無論如何都忘不了!”
  卓燕被江山這番話震撼到。
  她望著他,淚眼婆娑,好久之後才囁嚅著開口:“可是……我……為什麽你要對我……可是這麽多年,我心裏就隻有過一個人啊!我沒辦法一下子放下他啊!”說到後麵,她由董成而起的滿腹傷心徹底爆發出來,痛哭不已。
  看她哭得那麽難過,江山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扭了勁一樣,霎時攢在一起,隱隱抽痛。
  他再也按捺不住對眼前女孩滿心滿腹的深深喜愛,他把她一把抱進懷裏,用力箍緊在胸口前。
  “文靜,不要再想他了,好嗎?不要再想他!”他如囈語一般在她耳邊不住柔聲喃喃地安撫她,“如果你想借著哪個人來忘記他,不要找許坤,也不要去找別人,就讓我來幫你!文靜,讓我來幫你!!”
  卓燕抬手回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胸前放聲大哭。
  之前的一切堅強偽裝,此刻通通碎成粉末。
  一直以來被深深壓抑隱忍著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全部釋放出來。
  哭一會兒,她鬆開他,把一隻手壓在自己心口,哽著氣對江山抽噎地說:“我這裏……好難受、好難受!我要透不過氣來了!”
  江山再次把她抱進懷裏,緊緊擁住。
  他一手攬在她背上,一手放在她腦後不住溫柔撫摸,嘴巴貼著她的耳朵,著魔一樣地喃喃重複著,“文靜乖,被難過,有我在這呢!沒事了……以後會由我來疼你,再也不讓你難過!文靜乖……我會很疼、很疼你的!沒事了……”
  他把卓燕帶出飯店,在路旁打了輛出租車。
  卓燕喝了酒又大哭過,大起大落的情緒經過酒精蒸染之後,令她的神誌變得異常迷混不清。
  被江山扶進計程車裏時,她已經完完全全的醉倒了,她幾乎什麽都不知道。
  她軟軟地靠在江山懷裏。
  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輕飄飄的。
  夢裏她似乎聽到江山對司機說了什麽。
  跟著司機便打著了火把車子開動起來。
  此刻的江山比卓燕強不了太多。
  用僅剩不多的清醒理智想了一瞬,他覺得兩個人這樣暈頭醉腦的樣子,實在不適合回去學校,於是對司機說了附近一家賓館的名字。
  車子開出去。
  卓燕軟軟地倚在他懷裏。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乖順過。他也從來沒有機會可以離得這樣近、這麽細致地去看她。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貪婪地逡巡。
  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帶著小水珠,很輕很細地怯怯抖動著,抖得人整顆心都跟著軟成一團。
  酡紅的臉頰上帶著粉盈盈的光澤,他從來不知道男孩子一樣的她皮膚竟會這樣好,細膩得幾乎輕輕一碰就會破掉。
  忍不住,再也忍不住!他探過頭去,輕輕地用嘴唇觸碰著她頰畔。
  那麽柔軟,那麽滑膩,那麽馨香。他一點都不敢用力,隻怕稍稍一個驚擾她就會瞬間融化掉。
  她嫣紅的嘴唇看上去潤潤的,嬌嬌的,委委屈屈地半啟半闔著,透過小小縫隙,他隱隱看得到她幾粒細碎潔白的可愛小牙。
  那隱約可見的幾粒潔白小牙,透過她軟軟唇間散發著細弱的熒光。
  那光芒就像被點燃的導火索一樣,一下引爆了他全身的神經,燒沸了他體內所有的血液。
  看著枕在自己肩上的粉俏麵龐,這一刻江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再也顧不上兩人此刻還在車裏、再也顧不上司機正從前方後視鏡裏把他們一覽無遺——他托起卓燕的下巴,對著她軟軟微張的唇,不容她閃躲地用力吻上去。
  卓燕本能地想要向後退避。
  江山一把托住她後腦,定住她不許她從他唇邊逃走一分一毫。
  像現在這般盡情地吻她,他不知道曾在夢裏幻想過多少次。
  他如癡如醉地一直吻著她,反複輾轉,不許她躲。
  直到司機停下車,咳嗽著告訴他“××賓館到了”,他才無比不甘不願地、無限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她的唇。
  第二天卓燕睜開眼時,久久不能回神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動一動被子下的身體,無比酸痛。尤其是兩腿之間,還帶著一股漲漲的微疼。
  她不由皺起眉。
  一絲不好的感覺爬上心頭。
  她掀開被子。
  果然,被子下麵,她沒有穿衣服!
  扭頭看向旁邊,心抖地一下沉到穀底裏。
  江山就睡在他旁邊。
  他和她一樣,光著身子,不著寸屢。
  卓燕感覺喉嚨裏有絲苦澀澀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哭。
  閉閉眼睛,再睜開,她鼓足勇氣,徹底掀開被子看向自己的兩腿之間。
  隱隱地,有著血跡。
  身下床單上,也沾染著鮮紅的痕漬。
  她徹底傻掉了。
  用薄被裹住自己,卓燕坐在床上怔怔發呆。
  江山在一旁揉著眼睛醒過來。
  看到卓燕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突然變得無比害怕。
  他一下坐起來,抱住她問:“文靜,你怎麽了?你別這樣,別嚇我!你動一動啊!文靜你聽我說,其實我們……”
  說到這時,他很突兀地一下打住。
  一瞬裏他像下著什麽決心似的。
  稍稍平複過情緒後,他重新開口:“對不起,文靜!”這次他居然很直接的開門見山便道歉。
  “文靜,求你別這樣!昨天是我……我喝多了,我……我對你……實在控製不了自己,所以就……”吞吐著交代完過程,他語氣陡然一變,很急切、很誠懇、也很祈求的抱住卓燕,看著她的眼睛小心翼翼說:“文靜,我們在一起吧!求你讓我對你負責好嗎?我會疼你、會愛你、會對你很好很好!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你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請你一定相信我,我真的會一輩子都疼你愛你,一輩子!!”
  卓燕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她閉上眼睛。
  心裏說不清是股什麽滋味。
  像是萬念俱灰,也像是石頭落地。
  從小她的家教保守,父母嚴厲告誡她女孩子一定要自愛,絕對不可以在婚前發生性關係。
  所以她從來都沒想到過,自己會在結婚之前失身給一個人。
  後天就是畢業典禮了。
  她更加想不到在畢業典禮還沒舉行時,她便給自己提前上演了一幕成人禮。
  事到如今,還能怎麽樣呢?除了答應他,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選擇。
  不管怎樣,有江山陪著她的話,她就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吧?
  卓燕閉上眼睛,對焦急等待著的江山,緩緩地點下頭。
  下一秒,她被他用力抱住,狂風暴雨一樣的親吻密密麻麻落向她身上。
  而她就像軟了骨頭的泥人兒一樣,不迎合也不反抗,木木地躺下去,任由他擺弄。
  她以為他會提出再來一次的要求。
  可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除了瘋了一樣的親吻和愛撫,他對她並沒有進一步動作下去。
  她心底裏總算有了一絲寬慰。
  好歹,他是知道體恤她的。
  也許因為這一段時間以來,她把自己壓抑得太過厲害,再加上昨天的大哭大醉、今天的失身於人,她的情緒波動實在有些大,所以退房之前,卓燕發現自己竟然來了例假。
  怪不得她一直覺得兩腿間在漲漲酸酸的發疼著。
  正苦惱該怎樣和江山開口、自己此刻很需要一包衛生棉時,下一秒,她居然便在衛生間裏看到了它們的身影。
  她稍喘一口氣。
  總不算太尷尬;還不至於發生剛剛失身給他,就要求他去給自己去買衛生棉這麽囧人的事。
  她一直以為衛生棉是賓館提供的。
  可其實那確實是江山悄悄跑出去為她買回來的。
  隻是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已經知道她來了例假。
  於是,她真的一輩子都沒能知道,是他為她買了衛生棉。
  兩天以後,卓燕正式畢業了。
  舉行完畢業典禮,大家自發聚在學校門口合影留念。
  江山一直陪在她身邊,圍前圍後的照顧,小心翼翼的嗬護。
  他毫不避忌地恨不得讓每一個人都能看出來,卓燕已經和他在一起。
  大家照完相,江山得趕去係裏幫導員給大家辦理最後的離校手續。
  臨走前,他戀戀不舍地看著卓燕,期冀她能陪自己一塊去。
  卓燕無奈地淡笑一下,拒絕了他。
  “你怎麽變得這麽黏人啊?快去吧,老師同學們都等著呢!我想在這再待一會兒!”
  江山隻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人陸陸續續的散了,不一會兒就隻剩下卓燕一個人。
  她抬頭望著校門口××大學幾個字,不由有些怔忪起來。
  四年就這樣匆匆過去了。
  四年中,在這道門裏,她開心地笑過,痛苦地哭過,癡癡地執著過,無奈地破滅過。
  從這道門,她送走過對她那樣好那樣好的朋友,他是萬人崇拜的偶像,她從來不敢想象,自己有天會和他走得那樣近。
  他叫張一迪。
  從這道門,她也看著曾經的摯友對她懷恨而去。她本是那麽溫柔無害的女孩,卻因為她的好朋友與男朋友變得尖銳又犀利。
  她叫吳雙。
  從這道門,她和一個男孩子,一路從同學發展成哥們,從朋友演變成了戀人。曾經他是屬於她好朋友的,她也心心念念著另外一個男孩子。怎麽想得到有一天,和她走在一起那人,竟會是他。
  他叫江山。
  大家就要從這道門走出去了。
  從此,每個人都將要為養活自己而辛苦打拚。
  再也不會無憂無慮,再也不能撒癡撒嗔,再也沒有青春可以恣意揮霍。
  從此,他們都將變成為生活而忙碌的大人。
  細細看過大門上高懸著的每一個亮亮金字,卓燕感覺到無限留戀。
  她默默地與大學生活訣別著——
  再見了,我的大學;
  再見了,我的同學們;
  再見了,我的,和我們的,青春。
  江山本來打算畢業以後回家鄉的,好幫他爸爸打理家裏的公司。可是卓燕保研通過要繼續留在A市讀書,江山剛剛盼到她點頭肯做自己女朋友,心裏的愛戀正癡濃著,說什麽舍不得離開。
  父母一直催他回去,他就拖著,拖到最後跟家裏耍賴攤牌說,要先在A市找個工作,兩年以後等卓燕畢業他再帶著她一起回家去。
  對此,江爸爸的反應還好。
  雖然心裏希望兒子能盡早歸來身邊,但他畢竟還年輕,剛剛大學畢業,偶爾做個任性的決定他還是可以接受的。
  江媽媽就不同了。
  聽說兒子為了一個女孩連家也不要,她表現得無限難過。
  雖然沒明著念叨些“有了媳婦忘了親娘”之類的難聽話,可是在江山回家度假那幾天,她沒有一天不苦喪著臉。
  母親的愁容令人倍感壓抑,江山幾乎有了想要提前逃家的心。
  後來當江媽媽知道引誘兒子不肯回家的女孩竟不是吳雙、而是她的好朋友時,她對卓燕的印象徹底變得惡劣起來。
  “好女孩不會幹這種吃裏扒外的事的!好女孩也不會慫恿做兒子的不顧父母感受的!”江媽媽對江山如是說。
  江山非常無奈。
  在一個母親眼裏,她的兒子總是世界上最出色的那一個。所以她根本不會換個角度去想,其實一切不好是由他親手造成的,其實是他想分分秒秒留在卓燕身邊、一刻也不和她分開。
  從前他和吳雙是一對時,對於卓燕,他隻敢偷偷地想。
  把她悄悄藏在心底,化成一抹不敢觸碰又忍不住想要觸碰的奢望,每每想著她就會無法抑製的心酸又心痛。
  後來吳雙走了,她終於變成他的女朋友了,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
  再也不用壓抑自己,再也不用隱藏情緒,從此所有的愛從此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盡情宣泄。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想見到她,想黏著她,想時時刻刻感受得到她。
  回家的短短幾天裏,他發瘋一樣地想念她。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愛情——不用刻意提醒自己要對她負責,因為想要給她幸福的念頭已經深深融入整個身體裏的每一滴血液之中。
  其實卓燕並沒有堅持要江山留在A市陪著自己。對於這段突來的感情,雖然兩個人已經發生過那件事,可她其實並沒有準備好進入狀況,她始終停留在一種昏昧茫然的懵懂狀態裏。
  後來聽說江山家裏對他留在A市似乎頗有微詞,她曾經鼓勵他回家去。可是江山不肯答應,他說怕她被人搶走。
  她有些失笑,也有些感動。
  想不到在她被人甩掉以後,這世上居然還有人如此珍視她。
  她哪裏有那麽大的魅力?有時連她自己都會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世上還會有人把她看得這麽寶貝。
  她開學時,江山在A市順利找到一份待遇非常不錯的工作。
  沒有了錢方麵的壓力,江山對住宿問題提出一些意見,他想租套寬敞舒適的公寓,讓卓燕搬出學校兩個人一起住。
  在這個問題上,卓燕和他產生相當大的分歧,兩人一度鬧得很不開心。
  卓燕認為,那次事情隻是酒後意外,從小父母叫告訴她女孩子不到結婚那一天,絕對不可以和男朋友“亂來”。
  她非常抵製婚前發生性行為,她對江山說:“之前是我們都喝醉了,所以誰也沒能理智的控製住自己。可是現在不一樣,我們都是清醒的,在清醒的前提下,我們絕對不可以再發生那件事!不然……我媽知道了會打斷我的腿的……”說這話時,她臉上浮現出惻然的神色。
  江山知道她是真的很在乎這個,見她因為這件事而難過,也不由跟著變得心軟起來。
  “江山,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要是……要是你真的看重我,在我們結婚之前,就別再提這個了,好嗎?……第一次已經稀裏糊塗的那麽沒了,我心裏特別不得勁,我想第二次可以幹幹淨淨的、體體麵麵的留到洞房花燭夜,到那時候,我們再……好嗎?”
  看著她憋得通紅的臉頰和充滿期盼的眼睛,江山的堅定意誌一寸寸瓦解起來。
  他又一次領悟到什麽才是所謂的真正的愛。
  就算欲望再強,可是隻因為她說了不,他就一定不會去強迫他。
  他把卓燕抱進懷裏,對她鄭重地許諾:
  “文靜,你說什麽我都答應!我會一輩子愛惜你、珍重你!因為我愛你!”
  卓燕把臉埋在他胸口,無聲地歎一口氣。
  能有一個人這樣疼她愛她,況且這人和她的關係一向不同尋常,她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呢?
  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心裏對自己說,是時候放下那些雜念,好好融入到做他女朋友的角色裏了。
  卓燕第一次清醒著與江山接吻之後,她心裏總有一種說不清的奇怪感覺。
  那唇舌交纏的觸感,令她覺得莫名熟悉。
  想了好久,她想明白那感覺像什麽了——就好像是,在吃果凍一樣……
  被封閉起來的記憶一刹那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的向她湧來。
  她想起曾經有一晚,她和一個少年舉杯痛飲後,他也曾這樣的喂她吃過“果凍”。
  後來第二天,她發短信為自己喝醉給他添麻煩而道歉;她記得他說沒關係,然後他問她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她回答他:不記得了,所有事情通通都想不起來了。
  現在她終於知道那時張一迪對她的態度為什麽突然就冷淡下來了。
  原來前一晚,他們接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就藉著喝醉酒把一切都堂而皇之地忘得一幹二淨。
  回憶起從前的事,卓燕忍不住幽幽長長地歎氣起來。
  他從來沒有主動提醒過她,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接吻這件事。
  他總是把一切都藏在心裏,不叫她知道,也不提醒她。
  等她幡然察覺時,除了深深震撼和愕然惋惜之外,什麽也都來不及做。
  他總是這樣。他總讓她覺得,自己又一次欠了他。
  自從和江山變成戀人,卓燕覺得有時有些事情相處起來,和他反而不如以前做朋友時候舒服自然。
  從前的時候,她不管和班裏哪個男生說話抬杠開玩笑,他都不會幹涉她什麽。
  可是現在,哪怕接的是師兄的電話,他也要刨根問底追問好半天,確定的確是師兄而不是別的什麽男生,才肯罷休。
  開始卓燕並沒有表達什麽意見想法。就算感覺有點別扭,她也把情緒都藏在心裏,沒有說出來。
  她以為江山最多隻是多心一問也就是了。
  可是後來,她發現江山漸漸開始變本加厲。
  甚至無意中她有兩次還撞見他偷偷翻查她的手機、一次他居然在檢查她的郵件。
  卓燕覺得,即便是情人之間某些事上不該對彼此有所保留,可也不至於得做到這樣毫無隱私的程度——他簡直已經把她當成會出軌的賊一樣,處處提防,時刻小心。
  卓燕實在忍不住了,在又一次發現江山在翻查她的郵件時,她不再假裝不知道,而是當著他的麵責問他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很生氣、很痛心地問著江山:“如果,你連最起碼的信任都不能給予我,那我們之間還能走多遠呢?”。
  怕她下一句會提出分手,江山很驚慌地一把將她扯進懷裏,不顧她的奮力掙紮,把她死死抱緊在胸前。
  他聲音裏有著一份似乎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驚慌與落魄,對她叨叨喃喃地解釋,“對不起文靜!請你原諒我!我答應你以後不再這樣了,好嗎?千萬別提分手那兩個字,求你了!我……沒辦法承受你對我說出它們來!我這樣做,真的,是因為我太愛你,我太怕失去你!”
  卓燕在他懷裏漸漸變得安靜下來。
  能怎麽辦呢?在他告訴她,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他愛她的時候,叫她怎麽還能跟他繼續硬得下去心呢?
  她枕在他胸口,伸出手臂回抱住他。
  “那你答應我,以後,別再這樣了,好嗎?我們兩個人,如果現在就已經開始不能信任對方,那以後還怎麽天長地久的過下去呢?”她從他懷裏退出來,仰著頭直望進他眼底,殷殷切切地告訴他,“江山,你好好看看,我就是我!我還是我!我始終是從前那個卓燕沒有變啊!為什麽你要懷疑我呢?難道我在你心裏,已經變成另外一個很會騙人、很讓你沒有安全感的人了嗎?”
  江山看著她的臉,眉心緊緊蹙著,眼睛裏浮出薄薄一層水光。
  他再一次把她緊緊攬在懷裏,把她的頭壓在他胸口上,俯身貼在她耳朵旁,聲音啞啞地說:“對不起文靜!我真的太在意你!我總是在擔心,會有人來跟我搶奪你!我很害怕!真的對不起!”
  卓燕歎一口氣。
  她把手臂繞到他身後,一下一下輕撫著他的背。
  這一刻,她在心裏對江山充滿了憐惜。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沒再發現江山翻查她的東西。
  她以為兩個人之間就此真的再沒有任何芥蒂。
  然而就在她剛要卸下所有心防時,她居然撞到江山故態複萌,並且最過分的,是他在她看不到的時候竟偷偷欺負豆沙包。
  她變得很失望。
  他隻是說得好聽而已,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真正信任過她,一直以來他都在懷疑她心裏還偷偷想著張一迪。
  她試圖跟他說大家不如分開一下,理智的冷靜一段時間。可是每當她隻說個開頭,他就會不顧一切的抱緊她,不停懺悔,不斷認錯,不住保證以後一定不再犯同樣錯誤,然後用一種讓她根本硬不下心腸的惻然又沙啞的聲音告訴她,他隻是太愛她。
  麵對這樣的江山,她始終都硬不下心說分開。
  她太知道一片真心付出去後,被人視作尋常而不加在意的那種苦澀與落寞,太知道心意被人拋諸腦後的那種疼。
  所以當有人這樣獨獨地珍視著她,她實在無法做到棄這片真心於不顧。
  於是不知道多少次,她們因為同一個問題反反複複地吵,卻不論吵多凶也分不開,然後再反反複複地和好。
  她會反反複複地想:這次一定要和他攤牌,大家必須分開一段時間好好冷靜一下;可是在他反反複複的道歉和保證中,在他一次次撕心裂肺地說著“我愛你”的聲音裏,她終究還是硬不下心走到最後那一步,每一次她都在他懷中無奈複無奈地對他妥協了又妥協。
  吵吵鬧鬧的日子,讓她感到無限乏力,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快要耗盡在這無邊無際的爭吵聲裏了。
  後來她想,是不是問題出在豆沙包身上呢?是不是看到它會讓他不自覺地想到張一迪,所以他才變得對她那麽的不放心?
  那是不是她把豆沙包送走,他們之間就會不再吵架?
  這麽想著,她把豆沙包送去了幾條街之隔的路陽那裏代養。
  可是一星期後路陽卻慘兮兮打電話給她:“文靜大奶奶我求你還是把你家這隻刺蝟祖宗提回去吧!它在我這天天玩憂鬱,蹲在筐裏一動也不動,喂它什麽都不吃,小米兒那麽大點的眼睛,瞅著你的時候居然就跟要掉眼淚似的,那個憂傷喲!文靜大奶奶我求您饒了小的吧,這祖宗它壓根不跟我呐!”
  卓燕沒辦法,隻好把豆沙包又接回來。
  初接豆沙包回來時,它瘦了好多,看到她興奮地在筐裏直打轉。
  看它那副找到家了的快樂模樣,卓燕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和心疼。
  看著豆沙包,她在心裏做下決定:以後再也不要把它送給別人了!
  或許以前,她是為了張一迪在代養著豆沙包。
  可是現在,在相處這麽久以後,在它分享過她那些碎碎念的心事和喜怒哀樂以後,這隻小刺蝟早已經融入她的生活裏、變成她生命的一部分了。
  她再也不能忍心把它送去別人那裏,再也不能。
  她試圖和江山溝通,想讓他明白,她養豆沙包不是為了懷念哪個男生,而是舍不得豆沙包本身。
  可惜江山對她這個解釋似乎始終無法理解。
  他依然故我的不待見豆沙包,從來不給它喂食,從來不對它有好臉色。甚至後來當豆沙包見到他時就會使勁地縮躲在筐裏頭,不停地瑟瑟發抖。
  看它那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卓燕感到說不出的揪心。
  她實在不明白,她可以不去糾結當初他為什麽會去追求吳雙、之後又為什麽負心於她移情別戀了自己;可是他卻能夠一再地糾結著她與張一迪的事情。
  他和吳雙到底是在一起過的;可是她和張一迪呢?他們之間,從頭到尾都在錯過著,根本就沒來得及發生過任何事情。
  所以她真的不懂,江山到底在害怕些什麽。
  有時候她很想問問他,以往他那些過人的聰明才智都去了哪裏?難道他不明白,人有時候走向極端,都是被無中生有的東西所逼——她真想大聲吼醒他:將來如果有天她真的會和張一迪之間發生什麽,那也完全是他一點一點給逼出來的。
  然而這畢竟是會害人傷心的話。所以這念頭在一閃而過之後,她就把它徹底地摒棄掉了。
  快到期末時,江山突然接到家裏電話。
  江媽媽泣不成聲地告訴兒子一個噩耗——江爸爸的公司遇到危機,他因為過度勞累導致中風,現在正躺在醫院裏昏迷著。
  江媽媽還在電話裏痛哭著埋怨江山:“都是你,如果當初你畢了業就回家幫你爸爸,他能累成今天這樣嗎?!為了一個女孩子,連家你都不要了!我看這次你爸要是有個好歹的,你後半輩子能不能安心!”
  江山被她說得心煩意亂,一時之間也鬧不明白自己究竟有錯沒錯。
  放下電話後他立刻收拾起東西。
  卓燕看到他臉色大變,但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就走過來問:“怎麽了江山?這麽慌的收拾東西,是出了什麽事嗎?你要出差嗎?”
  想到父親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江山此刻心裏又是自責又是煩躁。這時候聽到卓燕的聲音響起,他幾乎滿是不耐地就回了她一句,“問問問,有什麽好問的!你問題怎麽就那麽多!我問你的你都認真回答了嗎?”
  卓燕一下錯愕在那裏,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頭,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見她一副愣愣受傷的樣子站在一旁一動不動,下一秒江山腦子裏“轟”地一聲響——這一切跟卓燕又有什麽關係?所有的決定都是他一個人做的,不是嗎?怎麽現在又要遷怒她呢?
  看著她泫然欲泣卻又拚命忍住的表情,他心裏不由一疼。
  這世上,他最想達成的願望就是能夠帶給她幸福。
  可是為什麽現在他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對她煩躁地大吼大叫?
  是太愛她的緣故嗎?
  從前和吳雙在一起時,就算被她哭得心裏再煩,他都能夠忍下去不翻臉。
  可是現在和卓燕在一起,他卻總是控製不好自己的脾氣。
  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自己太在乎她的緣故。
  因為喜歡吳雙沒有那麽深,所以對她的忍耐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一種敷衍。
  可是對於卓燕,他是真真心心地愛,所以對她的要求也總是近乎苛刻,他不喜歡她再和別的男生談笑風生,也不喜歡還有別的男孩子把眼光熱烈地投注在她身上,更加不喜歡她養著他最介懷的那個人的小刺蝟。
  他不止一次問她不能放棄那隻醜刺蝟的原因,她總是不肯正麵回答他,就說那隻刺蝟現在已經不再是張一迪的歸屬物,而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
  他不滿意也不理解她所給出的答案。可是她堅持要養那隻刺蝟,那他除了在心底藏著不快,還能對她怎麽樣呢?
  畢竟,他那麽愛她。
  看著卓燕倔強地忍著眼淚,他心軟下來,走過去攬她進懷裏,歎氣道歉,“對不起文靜,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別難過,要是覺得心裏不舒服就打我幾拳吧!剛才是我媽來電話,她告訴我我爸中風了,現在還在昏迷,我必須立刻趕回家去!”
  卓燕聽他這樣一說,心裏的委屈頓時散得煙消雲淨。她當即對江山說:“如果你收拾完東西就等等我,我現在立刻回學校請假拿換洗衣服,我和你一起回去!”
  說完她就急匆匆轉身要走。
  江山一把拉住她。
  他看著她的眼睛,眸心湧漾著動容。
  “文靜!你……”
  卓燕知道他想說什麽,打斷他,“別說那麽多了!這個時候,我應該陪著你!”她攏起他的手在掌心,看著他誠摯地說,“江山,我們不是已經決定在一起了?所以,你要去哪兒,我就跟你一起去哪兒!你遇到困難了,我就和你一起麵對困難!我不怕顛簸和吃苦,我隻怕我們總是莫名地吵架!”
  江山一把拉她進懷裏,緊緊抱住,“文靜!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對你發脾氣了!再也不會!”
  卓燕陪著江山一起回了家。
  江媽媽看到她完全沒有好臉色。
  卓燕知道她在怨自己,認為是她慫恿兒子留在A市不回家的。
  畢竟江爸爸還陷在昏迷中,畢竟江媽媽再怎麽說也是長輩,所以盡管心裏很委屈,可卓燕還是把這一切都默默地承受了下來。
  現在根本不是給自己正名洗白的時候,此刻她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必須鼓勵江山,讓他鼓起勇氣堅強撐起已經亂成一團的公司,鼓勵他無論如何要樂觀地撐下去,告訴他江爸爸一定會醒,告訴他江媽媽一定會對她有所改觀,告訴他公司一定會重有起色。
  她始終毫無怨言地陪在他身邊,不管麵對著江媽媽多沉多洶的怨惱壓力,她都隻字不提,每天隻綻放著充滿陽光的微笑去熏染江山讓他振作。
  終於幾天後,醫院傳來好消息。
  江爸爸終於醒了。
  再過幾天,好轉的江爸爸直含混不清的嚷嚷著要出院。
  雖然這是他說話嘴角會不受控製地遺漏出一些口水,可是江媽媽已經知足得快要喜極而泣。
  卓燕一直陪在江山身邊,幫他打氣。
  江山對她的依戀感越來越重。她回學校去趕期末論文那兩天,他就像丟了魂一樣,不管做什麽都毛躁得厲害,心不在焉,錯漏百出。
  江媽媽把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在眼裏,也把這段日子以來卓燕的一舉一動看在心裏。
  最後她忍不住無奈地歎息。
  雖然對那女孩最初的印象並不好,可是這一段時間以來她中規中矩的表現和對兒子實心實意的關懷,這些令她對她的成見漸漸變淡、而好感卻逐漸增多。
  等卓燕從學校再次折返回來,她終於對她綻放開第一抹微笑。
  一個多月的假期眨眼間就過去了。
  到了新學期開學之際,江家的危機終於被化解掉。
  雖然極度不舍卓燕即將離開,可是江山自己也知道,難關已經度過,他不能再繼續拖累卓燕耽誤課程了,他得放她回學校去。
  他還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到A市去陪她了。
  他必須留在家裏照看公司,必須想辦法讓父親一輩子的心血重新榮盛起來。
  雖然一切道理他都知道,可是在送卓燕去機場時,他還是難以抑製地在心裏難過得一塌糊塗。
  在她快要登機前,他久久地抱著她,無論如何不想鬆開手。
  一開始卓燕依著他,想抱就由他多抱一會。
  可是後來眼看離飛機起飛的時間越來越近,再不登機就會來不及,她隻好硬下心掰開他得胳膊,“江山,你別這樣!咱倆又不是生離死別的,你看,從這到A市都已經開了航班了,以後咱們想見麵的話,幾十分鍾就見到了,多方便啊!你快笑一笑,別撅嘴了,咱們加一起好歹也半百的歲數了,你居然還學小孩子撅嘴!快別讓我笑話你啊!”
  江山這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手。
  可臨著卓燕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卻再次一把抓住她把她飛快扯回懷裏來。
  “文靜!”他不顧卓燕驚叫著拍打她要他快別鬧了,他隻顧著盯著她眼睛灼灼地看著,一股腦說出藏在心裏的話:“文靜,等你一畢業就馬上過來、就立刻嫁給我,好不好?!”
  他急切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卓燕定定地看著他,像在考量他的話究竟是出於一時的感情用事,還是已經深思熟慮過。
  過一會兒,她終於點下頭,“嗯!”
  在飛機上,在半睡半醒之間,卓燕有絲說不出地、帶著點淡淡惆悵地想著:其實,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他對她一心一意,她也該回饋給他同樣的專心,所以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兩個人就這樣展開分居兩地的生活。
  剛開始時,每到周末,不是卓燕坐飛機去看江山,就是江山坐飛機趕來看她。
  後來漸漸地,卓燕因為做論文忙碌起來,江山也因為擴大公司規模而變得少有空閑。
  於是兩人見麵的間隔,不知不覺中,竟開始變得越來越長。
  後麵幾次去看江山時,卓燕隱約覺得他身邊多了一位很嫵媚的漂亮姑娘。
  江山告訴她那是他新招的秘書,語氣間很刻意地體現著對她的讚賞,“這女孩別看年輕,特別能幹!”
  卓燕覺得他特別想看到自己吃醋。
  她覺得那女孩沒那麽簡單。
  她平時雖然遲鈍,但是對於把企圖那麽明顯地寫在臉上眼底的女孩子,她直覺她在心底對江山一定藏著一份貪婪地覬覦——不管她這正牌女友在不在場,那女孩都不覺得有所顧忌;當她看向江山時,眼神總會倏地一下變得極其溫柔嫵媚,裏麵寫滿了無言的等待與誘惑,等待對方遲早會感知到她的一片情懷。
  一次江山又在刻意誇獎自己秘書有本事時,卓燕終於沒有沉住氣。
  她表現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他:“你一直誇她又能幹又年輕又漂亮,你不會是移情別戀了吧?”
  江山立刻笑得無限開懷,好像長久以來的什麽伎倆終於收取到成效了一樣。
  他把她拉進懷裏,貼著她的耳朵嚅嚅低語:“怎麽可能?傻妹妹!難道你不知道,你江哥哥的一顆心早被你給拴死了?”纏綿地吻她一會兒,又難掩得意地笑來,“別說,當初一百多個來應聘的人裏,我挑這麽一個做我秘書還真是挑對了!能惹起你的擔憂、讓你吃醋的人還真是不好找!”說到這,他有些感慨地輕啄她嘴唇,幽幽噥儂地一聲低歎,“文靜,之前我總覺得你不會為我吃醋!”
  卓燕翻個白眼,沒好氣地捶他胸口:
  “是啊!我知道你還總覺得自己其實是在和一個爺們談戀愛呢,是不是?!”

  第五十四章
  到了研二下學期,因為忙著寫論文,卓燕算一算,差不多已經有兩個星期沒能和江山見麵。
  這天從實驗室裏出來以後,她給江山打電話。
  結果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接電話的是個柔媚女聲。
  她告訴卓燕,“江總正在洗澡。”
  卓燕心裏突地一跳,反問對方一句,“你是哪位?”
  對方就像早有準備她會有此一問,不急不忙回答她:“我是江總的秘書。”
  掛斷電話以後,卓燕靜靜坐了好久。
  手機就放在身邊。
  她在等它響,等江山回撥過來,等他給她一個解釋。
  可是那天,她從下午坐到傍晚,手機都隻靜靜的躺在桌上,始終地寂寂無聲。
  卓燕的心,無聲無息地懸起來。
  盡管第二天她若無其事地該做什麽還做什麽,可是心卻一直懸在那裏,再也踏實不起來。
  直到兩天後,江山才打電話過來。
  他特別興奮的告訴卓燕經過兩天辛苦,他終於談成一筆大生意。
  “老婆,以後有老公養你,你就專心在家做少奶奶享福吧!”
  他興奮得脫口便叫出“老婆”兩個字。
  卓燕卻沾染不上他的喜悅。
  聽了半天以後,她幽幽地輕歎一聲。
  盡管很輕,可還是被江山察覺到。
  “文靜,你怎麽了?怎麽好像不高興的樣子?我談成這麽大一筆買賣,你都不替我高興一下?”因為女朋友不能和自己一起分享勝利的喜悅,江山隱隱覺得有些掃興。“快別煩了,我跟你說說這筆生意我們是怎麽談成的吧,特別一波三折……”
  卓燕又是輕幽幽一歎。
  本來她不想在他最興奮的時候潑冷水。可是這事如果放在從前,假如她還沒有那麽在乎兩人之間的關係,在一起也好分開也無所謂,假如是這樣的話,她也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並不太追究什麽。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她已經決定和他一起過下半輩子。
  所以,她到底沒能忍住。
  “江山,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她終於出聲打斷他。
  江山似乎還有好多話沒說完,一下怏怏地哽在那裏,“啊?”頓一頓,他答著,“當然可以啊!文靜,我們兩個之間有什麽話要說,還用得著這麽客氣嗎?”他也有些幽幽地。
  卓燕揉揉眉心,刹那之間她有一種身心俱乏的感覺。
  “兩天之前,我打你的手機,是你秘書接的,她告訴我,你在洗澡。”
  隔著電話,江山在那邊明顯愣了一下。
  顯然他並不知道卓燕曾經找過自己。
  他想了一下,回答卓燕:“對,那天之前我在加班一直沒有睡覺,下午又與這次這筆大生意的對方負責人約好要見麵,所以出發前我就在辦公室衝個涼讓自己精神一下——文靜,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偏了啊?你一直都知道的,我辦公室的衛生間帶著可以衝涼的洗浴套間!”
  卓燕覺得胸口很悶,像有什麽堵在那裏,鬱結不去。
  “對,我知道,我知道你辦公室帶著衛生間、衛生間帶著洗浴房,可問題是,你的秘書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可以越俎代庖地隨意接聽你的手機?”
  江山在那邊沉默起來。
  隔一會兒,他說:“文靜,我覺得她是怕我會錯過對方負責人的電話。”
  卓燕終於忍不住泛起一絲冷笑,“你的手機裏總不會沒有存我的號碼吧?她總不會不認識我的名字吧?難道說你的手機是沒有來電顯示的?”
  江山長出口氣,聲音軟下來,“文靜,好好的,我們別為這個不痛快,我以後注意還不成?以後我不讓她接我的電話了,好不好?我想你了,周末過來吧,讓我看看你!”
  卓燕想一下,回答:“周末我要趕報告。”
  江山在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像是耐著性子地,他沉聲開口:“文靜,你是不是在和我鬧別扭?這一陣子我太忙了,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好不容易我們能有時間聚一聚,我們就別再鬧別扭了,好嗎?我真的很想你,過來吧!”
  卓燕無奈地閉了閉眼睛。
  他說,這一陣子,他忙。他說,好不容易,他可以歇一歇了。他說,讓她過去,他想她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視角變得通通都是他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態度變得這樣自我?
  “我是真的要趕報告,沒有騙你。”她有些累,不想在無謂糾纏下去,語氣有些淡淡地回應著。
  江山的聲音卻一下變得冷然起來,“文靜,”他收起柔聲笑意,涼涼地開口,“我都沒有堅持讓你處理掉那隻刺蝟,可你,居然就因為一個電話跟我這樣鬧別扭?”
  他語氣裏含著諸多不可思議。
  卓燕徹底無奈起來。
  她簡直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是真的忙,真的要趕報告,真的走不開,真的沒有和你鬧別扭!你不信也就算了,可是幹嘛動不動就要扯到豆沙包呢?我已經和你說過,它跟它原來的主人,它們已經斷了一切關係和聯係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也是!它現在的主人隻有一個,就是我!和以前那位根本不再沾邊!這和你秘書可以接聽你手機完全是兩回事!我不知道你怎麽能拿它出來跟我討價還價一樣的說事兒!算了先不說了,這個時候我們都該冷靜一下。我得去實驗室了,導師還在等我去測數據呢。你……自己也多注意點身體,別太累了。”不管江山那邊似乎還有話要說,她直接合上手機收了線。
  掛斷電話以後,卓燕覺得胸口的悶滯感比之前更加強烈了。
  她用力地、大口地吸著氣,彷佛不這樣,就會窒息過去。
  從導師那裏回來,卓燕意外接到葛輝的電話。
  葛輝告訴她一個讓她不知道究竟是震撼還是震驚的消息。
  “文靜妹,老大周末回來,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卓燕握著手機,久久沒有出聲說話。
  她完全處在一種不受控製地放空狀態。
  過一會兒,聽到葛輝一直在叫著自己,卓燕才回過神來。
  她回複葛輝:“周末我得趕一份報告,很重要的報告,我……沒有時間。”
  葛輝在電話另一端很明顯地不樂意起來,“卓文靜,老大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國一次耶!他是專程回來拜祭他母親的耶!這次回來以後,他指不定還什麽時候能再出現呢!你就這麽狠心呀!!!”
  胸口又開始發悶起來。
  卓燕咬了咬嘴唇,握緊拳頭狠著心地回答葛輝:“對不起葛輝,我真的……沒時間!”
  葛輝有些生氣地掛了她的電話。
  卓燕握著手機怔忪地站在原地發愣。
  她對自己不停說著一句話:卓燕你是江山的女朋友!記住!你是江山的女朋友!
  葛輝掛線不久,江山的專線鈴聲又一次響起來。
  卓燕心裏一則喜一則憂地接通。
  “文靜,周末來吧!”他有些祈求似的,再次提出心願。
  卓燕笑著歎口氣,“我是真的有報告要趕,真的,不是鬧情緒在騙你!”
  江山在那邊不做聲。
  沉默令兩個人之間的氣壓變得有些低,有些窘,有些尷尬。
  卓燕想打破這沉默的僵局,她想讓江山相信自己沒有說謊。可是不知怎麽,一開口,她竟失魂落魄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你怎麽就不信我呢?剛才葛輝給我打電話讓我去聚一聚我都沒去,就因為周末要做報告。難道這樣你都不信我是真的有報告得趕?”
  江山一下變得警惕起來,“他為什麽找你聚會?”一念閃過,他的聲音立刻變得尖挑起來,“是不是那個張一迪回來了?是不是?”
  卓燕真想抽自己嘴巴。
  她不想騙他,囁嚅著答:“……是。”
  江山一下就急怒起來。
  “這都是借口吧?一切從頭到尾都隻是借口吧?!什麽我的秘書私自接了我的電話、什麽有報告要趕,這都你的手段和借口吧?!什麽那該死的刺蝟已經和原來的主人斷了所有關係和聯係!!你在騙我吧?!一轉身這不就知道人家周末回國了?嗬!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他回來了,所以你才找茬跟我吵架、找機會想和我分手,然後好奔著他懷裏去啊?啊?!卓燕我告訴你,你是我的人了!你憑什麽還想著他?!你已經跟我睡過了,你說你憑什麽還想著他!!”
  聽完江山這樣一通不堪入耳、無理取鬧的咆哮,卓燕氣得簡直快要喘不上氣。
  “江山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做什麽?知道不知道啊?!你……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她忍不住滿心痛惜地質問他。
  江山被她問得連連發出冷笑,“你問我怎麽變成這樣?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行,你想去就去,我成全你!你想去找他你盡管去、想去見他盡管去、想和他好盡管去!你別以為我沒你不行!你去、你去!你看我沒有你行不行!”說到後麵,他喊得幾乎連聲音都已經變得沙啞。
  卓燕氣得掉下淚來。
  “要我怎麽說你才相信我的話?!我跟他,真的在畢業前就已經斷了所有聯係、真的已經斷了啊!”
  江山像是失去理智一樣對她冷嘲熱諷地說:“要我相信你的話?不難啊,你就去麵對麵跟他說,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跟我已經做過了;隻要你敢說,我就信你說的是真的!”
  卓燕無比錯愕,“你真的要我去說這樣……下流的話嗎?!你不覺得這是我們之間的隱秘私事與外人無關嗎?!”這樣做難道他不覺得窘迫嗎?!難道他不覺得這是在羞辱她嗎?!
  江山像是和她杠上了,斬釘截鐵地答:“對!就這樣說!這是事實,如果你心裏沒有鬼,為什麽怕說!”
  卓燕不停地吸氣、呼氣,胸口疼得像被人狠狠錘了一拳,眼淚想止都止不住。
  “好!我去告訴他!沒問題我去告訴他我一定告訴他!但是江山你記著,這是你讓我去的、是你讓我去的!!”
  說完她立刻掛了電話關掉手機。
  然後,人一下就癱軟在那裏,疲憊得再沒有力氣挪動自己哪怕一下。
  挫敗感鋪天蓋地地淹沒她。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像剛才那樣歇斯底裏地喊叫過。
  她心裏泛起絲絲的涼意。
  難道每對戀人之間,都是這樣的嗎?
  她覺得心很疼,人也很累、很累……
  卓燕其實真的不想去赴張一迪那個約會。
  她是真的有報告要趕。
  可是周末當她在計算數據的時候,一通完全意想不到的電話,直接打進實驗室裏來。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卓燕,我是張一迪。”
  聽著那聲音,卓燕不由有些怔怔地。
  究竟,已有多久沒有聽見過這道聲音?
  對方在電話裏對她說:“一起出來見個麵吃頓飯吧,好嗎?”他的語調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可是仔細去聽卻又不難發現,在那平緩的波瀾不驚中,又隱隱蘊藏著許許多多的祈盼和期待。
  “我明天就走了;讓我,見見豆沙包吧!”像是怕被拒絕,他最後竟追加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這要求一下擊中卓燕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他回來是祭拜他媽媽的。
  而豆沙包是他媽媽留給他的。
  他一定很想念他媽媽吧……
  也不知道豆沙包還有幾年好活;也不知到等他下次再回來時,豆沙包還在不在……
  可是一想到江山……卓燕心裏立刻鈍鈍一痛。
  掙紮了好一會兒,她終於作出決定。
  “那……晚一點好嗎?我……我得趕一份報告,你告訴我地點,你們先去,我寫完報告會盡快趕到!”
  再看到張一迪的第一眼,卓燕說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是種什麽感受。
  他似乎又長高了些,比以前更加英俊。
  他看到她時,用葛輝他們起哄的話說,“老大的眼睛簡直就是刷地一亮、冒出了噌噌的綠光啊!”
  他對她微笑注視,一瞬不瞬。
  她像是有些緊張,又像是有些局促;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臂究竟有沒有在抖著,“嗨!”她揮揮手,盡量讓自己表現自然,同他打招呼。
  “嗨!”他回應她,並迎向她,“卓燕,好久不見!還好嗎?”
  他臉上,有淺笑悄悄充盈在唇畔,像有某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與動容正被掬在笑容之下。
  看他向著自己漸漸走近,卓燕忽然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壓力。
  這壓力令她有些緊張甚至是害怕。
  她把一直提在手裏的小筐一下舉高,把它推送到張一迪麵前。
  “豆沙包!”她說出這三個字時,幾乎是微微地帶著喘,“快看看豆沙包吧!你瞧它,看到是你就一直興奮地在扭!”
  張一迪眼底像有什麽黯了一黯。
  緩緩地收住步子,他從卓燕手裏接過豆沙包。
  他把小刺蝟托到與自己視線一平,喃喃地,像是在和它說話,又像是在和除它以外的別的什麽“豆沙包”寒暄:“豆沙包,你怎麽瘦了這麽多?好久不見了,我很想念你,很想念!”
  這一刹,卓燕覺得自己眼底很酸。
  吃飯的時候,卓燕趁勢對張一迪說,要它把小刺蝟帶回去養。
  張一迪沒有答應。
  “還是你來養吧;它已經快要不認識我了。”說到後麵半句時,他聲音裏明顯帶著些落寞,“它已經跟我保持距離了。”他直直盯著卓燕的眼睛,一眨不眨,也鎖住她的視線不讓她移開。
  卓燕的心咚咚直跳。
  他究竟在說著這隻無辜的小刺蝟,還是在透著它說著什麽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今非昔比,她再也沒有資格隨意遐想什麽,也沒有資格去招惹別人對她有所遐想。
  她豪邁地端起酒杯,“我敬你!”沒頭沒尾地,就這樣突兀地敬起了酒。
  張一迪眼底漸漸氤氳起一片霧蒙蒙似的什麽。幽幽深深,隱忍而克製。
  透過那對如訴如求的黑眸,像有許多洶湧澎湃的情緒,正被他苦苦壓抑。
  他默默地端起酒杯,強現出一抹微笑,仰起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腦子裏瞬間閃過那句詩: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卓燕,我就在你麵前;你究竟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我愛你?
  一頓飯拖拖拉拉吃下來,完事時天已經黑了。
  葛輝他們三隻妖怪直嚷嚷著不許散局,一定要去唱歌。
  卓燕跟他們說自己有報告還沒做完,不想去KTV了;結果被那三隻妖怪好一番集體攻擊。
  他們死活都不許她走。
  沒辦法,一個人的胳膊始終拗不過三個人的大腿,最後她隻好被他們架著一起去了KTV。
  路上,卓燕覺得葛輝他們有些怪怪的。
  他們三個表現得實在有些刻意了——他們好像在故意給她和張一迪製造著什麽機會。
  卓燕無奈地苦笑起來。
  她與張一迪,他們兩個人這回可是真真真正的“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他們三個算是白忙活一場了。
  在KTV的包間裏,三隻妖怪各自先點了歌曲輪番地唱著。
  張一迪選了一首歌後,走到卓燕旁邊坐下。
  他離她一近,她便覺得那種莫名的緊張感又在向自己壓迫過來。
  她低下頭藉著逗弄豆沙包以逃避開身旁那雙灼灼視線。
  忽然她聽到他開口。
  “一不小心,我們就這樣長大了。好像就在昨天,我們還都是傻傻無知的少男少女,可是一晃眼之間,我們卻都已經滄桑了。”他幽幽地感慨。
  包間裏那麽嘈雜吵鬧,可是他的聲音卻依然明透清晰。他根本不必用力去喊,她就可以聽到甚至他的呼吸聲。
  “是啊,”卓燕不由被他勾動思緒,“我們的青春都不在我們身邊了;我們畢業了,可它們卻被駐留在校園裏麵。簡直就像在做夢,一夜之間我們就成了大人,不知不覺就失去了天真的權利。”
  張一迪沉吟好一會兒,才又出聲問她:“卓燕,你覺得自己的青春是什麽?”
  卓燕很認真地想過後回答他:“一段充滿美好向往和不得實現的、快樂與痛苦兼雜的回憶。”然後她抬頭反問,“你呢?你的青春,你覺得它是什麽?”
  張一迪直直望進她眼底,“我的青春,是一段未完的愛戀。”
  卓燕的心隨他的話,咚地一下劇跳。
  卓燕想起從一篇文章中看到過這樣一個說法:陌生地男人與女人如果對視時間超過十秒,兩個人之間就要綻放出火花了。
  所以在對方直勾勾地看著她到第九秒時,她忙不迭地命令自己別開了頭,不敢和他再對視下去。
  葛輝他們三個人所點的歌已經各自唱完,音響裏悠然響起張一迪將唱的那首歌的前奏。
  葛輝把麥克遞到張一迪手裏。
  瞥一眼卓燕後,他笑嘻嘻地給張一迪打氣,“加油哇老大!我們三個誓死挺你到底!你一定要幫我們完成我們無法得逞的夢想哇!”
  張一迪對他笑一笑,和著伴奏宛轉開聲。
  ……
  寄一份心情給久違的青春
  想念那個敢愛敢恨的人
  相信忠於感覺會快樂一些
  寧可受傷不肯說謊言
  查無此人他們說查無此人
  童年隻剩一張黑白的照片
  提醒我在逃離保護以前
  我有過一個簡單
  卻又美好的世界
  查無此人他們說查無此人
  青春隻剩一段未完的愛戀
  偶而像被風卷起的黃葉
  落在心口上像一滴
  被忍住的淚
  ……
  他唱的是林宥嘉的《查無此人》。
  當唱到“寄一份心情給久違的青春,想念那個敢愛敢恨的人”時,他灼灼地看著卓燕;卓燕不敢回應他的目光,使勁地低著頭,恨不得折斷自己的頸子。
  當唱到“查無此人他們說查無此人,青春之聲一段未完的愛戀,偶爾像被封卷起的黃葉,落在心口上像一滴,被忍住的淚”時,雖然低著頭,可是從音波的抖動和傳遞中,卓燕感受得到,張一迪一直在偏著頭對著自己在唱。
  卓燕說不清心裏到底是種什麽感覺。
  有些難過,有些心慌,有些想哭。
  好不容易他終於唱完這支歌。
  卓燕深吸口氣抬起頭,衝他鼓掌。
  “想不到你唱歌這麽棒!”她故意擠出一股恍若什麽都不知道的天真樣子大大咧咧地說。
  張一迪依然直直的望著她,目不轉睛地直望進她眼底。他一對眸亮得幾乎讓人心驚。
  他看著卓燕,一字字無比清晰地對她說:“青春時我愛的那個人,我不想,查無此人!”
  卓燕鼻子一酸,眼淚一下湧進眼睛裏去。
  強力克製住自己不許失態,把那些鹹澀的液體牢牢包裹在眼皮下麵不許它們流溢出來,卓燕連忙轉移話題問向張一迪:“你女朋友,她還好嗎?”
  張一迪不慌不忙地回答她:“她很好;通過複健她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假如她願意,可以繼續彈鋼琴了。”
  卓燕由衷感歎,“那可真的是很好!”隨後囁嚅著,又問下去,“那……你們倆呢?你們還好嗎?”
  張一迪綻出從容地微笑,彷佛被禁錮已久的那道枷鎖終於得以解脫一般,笑容充滿久違的欣慰與隱忍的激動,“我們很好;她還邀請我下個月去參加她和她複健醫師的婚禮!”
  卓燕一下呆若木雞。
  張一迪看著她,暖暖地笑著,輕輕地說:“所以,我回來了,來尋找青春裏那段未完的愛情!”
  卓燕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張一迪!”她聲音裏,有著難以抑製的哽咽,“我們,來不及了!”透過一顆顆滴落的淚珠,她帶著沉痛地歉意告訴他:“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有了男朋友!”
  張一迪一下變得怔怔的。
  他望著卓燕,望著她被淚水洗刷過的紅彤彤的眼睛,望著她因為抽噎氤氳著濕氣的紅彤彤的鼻尖,望著她柔柔蠕動的紅彤彤的嘴唇——從那裏,她剛剛告訴他說,她有男朋友了……
  他眼底驀地凝聚起深沉的創痛。
  好久好久,他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手捂去胸口那裏。
  疼痛正從那裏散開,滿天席地淹沒著他。
  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
  他終於有資格去完成青春時那段未完的愛戀,然而結果卻是,她已經不再需要他。
  查無此人,查無此人。
  想不到歌的名字竟一語成讖。
  還沒來得及尋,就已經查無此人。
  抓緊胸口,大大吸氣,他努力抑製著,不讓自己掉出淚來。
  然而雖然眼底的淚被止住了,可心裏的淚卻再也不受聽管,它們在他心口放肆洶湧地恣意奔流。
  卓燕,卓燕。
  這名字,終於化作他心口上一道舍不得放卻又不得不放的,絕望的傷。
  沉默久久,張一迪嘶啞開口,“他……你的男朋友,我認識嗎?”
  卓燕點點頭,“你見過的,就是原來我們班的班長。”
  “他……對你好嗎?”他問得幾乎困難。
  卓燕讓自己盡量地笑,“嗯!他對我很好!”
  張一迪緊鎖的眉心似乎在顫,“打算過什麽時候結婚嗎?”
  卓燕幾乎已經不忍心回答他,“等畢業就……”
  張一迪終於垮下去。
  他抬起手臂,用掌心擋住自己的眼睛,喃喃地問:“為什麽是他呢?那時他其實也是有女朋友的。卓燕,為什麽我們總是錯過呢?為什麽?”
  卓燕閉上眼睛低下頭,心裏一片惻然。
  兩個人都稍稍平靜一些後,卓燕問張一迪:“她……就要和別人結婚了,我也……那你呢,你以後怎麽打算?”
  張一迪茫然搖頭,“我不知道!”他苦苦一笑,笑容比哭更令人不忍看,“本來是想要回來的,可是現在,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必要。”
  不知不覺一夜就這樣溜過去。
  早上五點多一些的時候,大家送張一迪去機場。
  這是卓燕第二次為他送別。
  登機前,葛輝三個人識相地躲去一邊,給他們兩個留下僅餘不多的獨處時間。
  張一迪凝視著卓燕,眼底湧現出深深痛苦。
  很早以前,偶爾某個瞬間他也會想,假如出國以前告訴卓燕等他,等他把“女朋友”的傷治好以後,他會回來找她。
  可是他那時又怎麽能確定另一個女孩的傷最後會不會真的被治好呢?一切都是未知的不定之數,他有又什麽立場要求她等自己?
  他隻是默默地凝望著她,一眨也不眨,什麽都不說。
  既已是這樣一番狀況,除了繼續壓抑自己,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麽。他一如既往地,實在不忍心給她壓力。
  他想起自己曾經說過,他們都沒有錯,錯的,是時間。
  他不能怨她,這不是她的錯;錯的,是他們之間陰差陽錯的時間。
  在張一迪馬山轉身要去登機的時候,卓燕卻突兀地叫住他。
  像是鼓足勇氣,她壯士斷腕一樣,豁出去似的對他說:“張一迪,你別……別再惦記我了!我……我跟……我跟江山……我們已經那個過了……我不值得你這樣!”
  她終於把話全部說出來。
  她低著頭,緊閉雙眼,不敢去看張一迪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她隻聽到在轉身前行而去的踏踏腳步聲響起之前,他對自己說:“可我就是惦記你,我自己也沒法子!”
  他的聲音低婉哀傷,沙啞的音色裏像是凝了濕濕的淚,叫聽著的人不由自主便濕了眼眶。
  卓燕回去學校時,竟然在宿舍樓下看到了江山。
  他像是已經等她很久,下巴上泛著淺淺的青色。
  看到她出現,他立刻瞪大了眼,衝過來質問她:“你去哪了?為什麽不開手機?”
  卓燕這才想起來,自己生氣關機以後一直都忘了再開。
  江山氣咄咄地問她:“你這一晚,到底去哪了?其實你是和他在一起吧?!”
  他譏誚嘲諷的語氣令卓燕覺得十分難堪。
  “江山,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不是隻有我和他兩個人,還有那麽多人都在的!”
  江山一下把眼睛瞪得更加地大,“你真的去見他了?!並且這一整晚你們都在一起?!為什麽你一定要去見他?!!”
  卓燕也生起氣來,“不是你叫我去見他的嗎?不是你讓我去和他說清的嗎?我聽你的,我告訴他我們在一起了!我跟他說別我們上床了!我讓他知道我是你的人了!這樣還不行嗎?!”
  江山一下被她激怒。
  他奮力抓住卓燕肩膀,用力握住使勁搖晃,咬牙切齒地恨恨說:“為什麽明明是你自己想去見他,卻非要說成是我讓你去的?!”他看到卓燕手裏還提著豆沙包,一下氣紅了眼睛,想也不想奪手便搶過來,狠狠摔在地上,“豆沙包、豆沙包!你還帶著這畜生一起去見舊情人、一起訴舊情是吧?!”
  卓燕眼看著豆沙包被江山甩到地上,無辜地小刺蝟委屈極了地發出一聲痛苦呻吟。
  這一聲直直砸到卓燕心上。
  她一把推開江山,蹲在地上提起豆沙包重新放回筐裏,對它心疼得無以複加。
  再抬起頭時,她眼底滿滿地盈著淚,痛惜不已地看著江山,“江山,你太讓人失望了!你連一隻刺蝟也下得去手嗎?”
  她是真的迷惘了,震驚了,痛心了。
  眼前這人,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江山嗎?
  她不知道當年校園裏那個總是逗她拌嘴的陽光少年,究竟是什麽讓他變成現在這副剛愎任性的樣子的。
  江山回望著她,嗬嗬地不知道究竟是冷笑還是苦笑,“卓燕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非你不可!我疼你寵你依著你是因為我愛你!但是你不能因為我愛你就吃定我什麽都不在乎、可以被你這麽當成傻子對待、可以任由你給我頭上扣一頂綠帽子我都無動於衷!”
  說完他轉身便走,大步流星地一直往前,不顧身後淚流滿麵蹲在地上的女孩心裏多麽難過,隻是毫不回頭地,一直往前走著。
  望著他的背影,卓燕似乎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以為這個男子會帶給她一輩子的安全感,無論什麽狀況,他都不會對她置之不理、拂袖而去。
  然而她錯了。
  她終於再一次看到有人用涼冰冰的背影對著她,對她宣示著一路不肯回頭的決然離去。
  從江山拂袖而去,已經有整整兩天卓燕打不通他的電話。
  卓燕有些後悔。
  假如她說什麽都不去見張一迪,事情也許沒有這麽糟。江山或許態度過激,可是她也的確是刺激了他。
  她打電話給江媽媽想詢問江山的狀況。
  江媽媽開門見山就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周末他從你那回來之後就喝了很多酒,在家喝醉還不算,還要出去繼續喝!我不想讓他去,可是跟本管不了他!你們兩個……唉!真是讓我們做父母的太操心了!”
  卓燕滿心內疚。
  江爸爸還沒有完全康複,如果知道她和江山這樣鬧騰的話,不曉得要多上火。
  放下電話以後,卓燕越想越覺得自己做得也有很多不對的地方,江山變成今天這樣,一部分原因可以歸因於社會,可另一部分原因卻要由她負起。
  畢竟他和吳雙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化身為噴火暴龍過,隻和她在一起之後,才愈發變得暴躁易怒。
  也許真的是因為,他太在乎她。
  想到這裏,卓燕心裏一下沒了所有怨氣。
  她立刻訂了一張飛機票,她想馬上見到江山,她想和他和好,告訴他是她不對,跟他說以後大家再也不吵架了,從此他們要好好過日子。
  見到卓燕橫空出現在眼前時,江山驚喜得差一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顧不得公司裏的人還沒有走光,顧不得……他的秘書還跟在身後,當他看到卓燕可憐兮兮地站在自己麵前,怯生生地對自己說“對不起”的時候,他再也壓抑不住胸口前那些翻湧不休的對她的熾熱想念。
  他一把把她拉進懷裏,低下頭,就在大廳廣眾的眾目睽睽下,用力吻住她。
  她嚶嚶嚀嚀地想躲,可是承接到他的熾熱思念後,她變得乖順下來,閉上眼睛,任他采擷。
  四周響起哄哨聲。
  她的臉變得滾燙。
  等他終於放開她時,她相信自己已經快要熟透。
  他捧著她的臉,珍視地,旁若無人地,盯著她看。
  她有些感動。
  輕輕喊他的名字,“江山,”告訴他,“我是來和你說對不起的;我們和好吧!以後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他眼圈紅起來,用力點頭,“嗯!好,以後我們再也不吵架了!我們好好過日子!文靜,我愛你!”
  卓燕笑起來,眼角溢出淚花。
  靠近江山懷裏時,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掃之下沒有看清——剛剛一瞥,她似乎看到江山的秘書就站在他們身後,她惡狠狠地盯著他們,眼神憤恨,一臉鐵青。
  那樣子真有些恐怖。卓燕忍不住打了個突。
  江山感覺到她的異樣,不由抱她抱得更緊一些。
  可是她卻依然感受不到踏實的安全感。
  她是怎麽了?

  第五十五章
  已經臨近畢業,卓燕一直忙著做論文,江山一直忙著談生意,兩個人可以見麵的時間一下變得特別稀少而珍貴。
  好不容易論文可以告一段落,卓燕便趕在周末時坐飛機去看江山。
  見了麵自然又是一番膩歪。
  江山把卓燕壓在胸口,用力的揉弄她,聲音喑啞地喘息著說:“老婆,你快畢業吧!再忍下去我非內傷!”
  在這件事上,他心裏一直藏著一個鬼。
  他總想著念著試探著想要衝破卓燕的條規,想要誘她就範而徹徹底底變成他的人;不然他對她一直都不能十分放心。
  可是不管他怎樣百般挑逗卻總是不成功。
  他幾次試圖半強迫地硬行突破,有些耍賴的想要進攻到底,結果卻都被卓燕誓死不從地卡停在最後關頭以前。
  她告訴他:“不到我們結婚那晚,絕對不可以!不然你就是占我便宜、不珍惜我!我就再也不理你!”
  她都已經把話說成這樣,怕她以後真的會不理自己,所以不管憋得多難受,他也隻好收斂了自己,繼續咬著牙忍耐下去。
  卓燕早羞得滿臉通紅,她推開江山扭身朝門口走過去。
  “快帶我吃飯去吧,我就要餓死了!”她嬌嗔的俏模樣直逗得江山心癢難搔。
  快步跟上她,從後麵扯住她一條手臂,順勢一把將她攬進懷裏,胳膊如影隨形地纏卷上她的細腰。
  兩個人就這樣相依相偎地一起往外走。
  投在地上的一雙影交交疊疊地壓在一起,忽你忽我,影影綽綽,密得幾乎分不清彼此。
  然而再如何親密無間,那畢竟隻是被投射的影子。
  兩個人一起去了川菜館。
  吃到一半時,江山被辣得直打噴嚏,一不小心把辣椒碎末濺到了身上。
  他起身去衛生間。
  卓燕邊吃邊等他回來。
  忽然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來。
  屏幕隨著響鈴霎時一亮。
  那鈴聲很長,可是卓燕知道,這並不是來電,而是一條短信。
  江山因為擔心不能及時聽到她給自己發了信息,害她因為等待他的回複而牽腸掛肚,於是就把短信鈴聲設成了一首歌那麽長。
  餐廳裏雖然算不上非常寧靜,可是一道鈴聲不停地響,怎麽都顯得有些突兀。
  卓燕伸長手臂把手機拿起來。她想把鈴聲按熄。
  其實她並沒有想看短信是誰發的,可是手指就那樣不經意的劃過觸摸屏,短信就那樣毫不掩飾地打開、一點不保留地展現在她麵前。
  看著那些字,頃刻之間,卓燕覺得自己掉進了萬丈深淵。
  江山回來時,看到卓燕一臉呆怔的坐在位子上,眼底全是空洞與迷茫。
  他連忙伸手去探她額頭,“怎麽了文靜?是哪裏不舒服嗎?”眼神向旁邊一掃,發現她手裏正捏著自己的手機。
  他臉色悄悄一變。
  卓燕把手機送到他麵前,按亮屏幕。
  “真的,其實,我沒想看你的短信;真的,其實,我真希望自己沒有看到過你的短信!”她哀慟地望著他,一字一字地說。
  江山低下頭,把視線掃過自己的手機。
  屏幕上映著幾排字:
  大夫說,孩子已經太大,我的身體素質又不是太好,所以不能做,強做掉的話,我會有危險,將來會喪失生育能力。
  你放心,孩子我會自己養,我不會連累我,也不需要你對我負責。
  江山一下頹軟地坐倒在椅子上,臉上布滿了驚慌和恐懼。
  卓燕執意要江山說清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山抬手抹了一把臉。
  本來英挺光鮮、斯文清俊的年輕企業家,隻一刻之間,神采就變得完全地黯淡無光,甚至很輕易就讓人感覺到他的落魄與驚慌。
  “文靜,”他湊到卓燕身邊,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無論如何,求求你先答應我,不會離開我!”
  卓燕的心沉了又沉。
  她多希望聽到他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隻不過是有人在惡作劇在無中生有在故意搞鬼。
  可是事與願違。種種跡象都表明,他和某個女人之間,的的確確發生過一些事情,甚至他們已經到了共同擁有一顆胚胎的地步。
  卓燕沒有正麵答應。
  她心裏很痛很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怎麽辦、該怎麽辦。
  紛亂的思緒中,她想現在也許最首要的時是,她應該盡快把事情真相弄得清楚一點。
  她望著江山,眼裏氤氳有淚,“請把事情真相告訴我!她,是誰?你們,是怎麽發生的?你,喜歡她嗎?”問到最後時,她已啞了聲,澀然的聲帶振動,帶出她無數不可言說的傷痛。
  江山的眉心緊緊鎖出一個川字,“她……是我的秘書;就是我們吵架的那個周末,我去看你,我們不歡而散,回家之後,我喝多了,媽讓我睡覺,可是我躺在枕頭上一直想著你,心痛得像釘子在紮;我睡不著,隻好起來,到外麵繼續喝。
  “後來我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帶錢,就叫她過來付賬。再後來,我的意識都是模糊的,我隻記得,我看到你,真的文靜我記得我是看到了你!我們和好了!我們不吵架了!我忍不住抱著你就……
  “可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身旁的人並不是你,而是她!文靜,請你相信我,我不喜歡她,我誰也不喜歡,我隻愛你!我隻愛你一個人!我是覺得那人是你我才……你相信我,文靜!我求求你一定相信我!”
  江山一邊說著,眼淚無法抑製地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
  卓燕抬起頭,臉上淚痕密布。
  “江山,讓我見見她吧!”
  卓燕不想草率地去做任何決定。
  所以她覺得自己應該見一見江山已經大了肚子的女秘書。
  見麵那天,她要求江山回避。
  江山急速憔悴下去的麵容上,呈現出一種很複雜的表情——擔心、不安、羞愧、後悔、害怕。
  從那天被卓燕知道這件事開始,他一直對她寸步不離,生怕一個轉身的分開時間,就會讓她定下與他分手的念頭。
  可是他畢竟做錯了事,他對她心裏有著愧疚,所以就算再不情願再心感不安,他還是依了她,沒有和她一起去。
  然而他了解他的秘書,那樣一個聰明又不服輸的女孩子,傻氣的卓燕應付得了嗎?
  他真怕她回來以後,會和自己說出“分手”兩個字。
  可是他到底該怎麽辦呢?不管怎麽說,做錯事的是他,是他辜負了自己的愛人,是他搞大了別的女孩的肚子。
  她們兩個人都是無辜的,他對不起她們中任何一個。
  所有一切,做錯的那個人,隻是他……
  卓燕見了那女孩。
  那女孩看到她,一點也不慌;甚至對比起來反而是她自己顯得更有些失魂落魄。
  氣勢上,她已經先輸了人家一大截。
  她問那女孩打算怎麽辦;那女孩不卑不亢地告訴她:“首先,我必須強調一點:我不圖他的錢,我是真心愛他喜歡他。其次,孩子我會生下來。你放心,我自己可以養!我可以寫保證書,將來孩子長大,不會分他一分家產。不用覺得奇怪,我這麽做是想告訴你,我是真的愛他,我不圖他任何東西,我什麽都願意為他做!”頓一頓,她口氣一變,咄咄逼人地反問向卓燕,“那麽你呢?假如是你,你能做到這些嗎?你能做到比我更愛他嗎?卓小姐,跟在他身邊這麽久,多多少少地我也了解到你的一些事,你總是惹他傷心、難過、生氣,而這些都是因為你們之間還存在著另外一個男人。卓小姐那我想問問你,你是全心全意愛他的嗎?你可以像我這樣,隻要愛他,可以不計較一切嗎?如果你告訴我,你能,我立刻帶著孩子消失;可是假如你做不到,那麽就請你走開吧,別再浪費他對你的愛!因為你不值得!你根本擔不起他對你的這份心意!”
  卓燕看著她的臉,聽著她的話,感受著她飽含攻擊的侵略性語言。
  她沒有出口反駁她。
  這一刻,她什麽也不想爭。
  不管她說什麽,不管她怎麽據理力爭,她都注定是一個輸家——因為對方的肚子裏,正實實在在的包裹著一個屬於江山的孩子。
  和那女孩見麵回來以後,卓燕很難過。
  她看得出那女孩確實是真心喜歡江山。
  這讓她更加無所適從,更加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
  假如那是一個意有所圖的壞女孩,那麽她是生下孩子也好、是打掉孩子也罷,她都未必會心軟。
  可是現在,她看到的隻是一個為了追求自己所愛而充滿了攻擊性的可憐癡人。
  就算她再不喜歡那女孩,可是她無法忽略對方肚子裏已經有了孩子。
  究竟該怎麽辦?
  幾天裏,她就這樣渾渾噩噩著。
  不敢輕易去問江山,他想怎麽辦;她知道,江山也不敢輕易來問她,是否可以原諒他。
  他們就這樣茫然迷惘地僵持著,互相監視,互相防範,互相看守,互相小心翼翼,誰也不叫對方有機會去做出自己不想麵對的那個決定。
  而在他們的僵持中,江媽媽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事情原委。
  於是趁著某一天,她特意支走了江山,然後,把卓燕叫到了身邊來。
  擔心江山會提前殺回來,江媽媽並不拐彎抹角,她很直接地對卓燕開門見山說:“卓燕,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是阿姨老了,最近一二年家裏又經過這麽多事情,我現在真的沒有什麽特別想法了,我隻有一個願望,就是盡快抱孫子,盡快讓江家人丁興旺起來!”
  卓燕聽著她的話,心像一下破了個洞。她覺得那樣疼、那樣疼。
  傷口已經在汩汩地冒著血,可這並不算什麽,因為隨後還有人要向著上麵撒些鹽。
  江媽媽繼續對卓燕說:“你和江山你們倆,好的時候是挺好的,可是不好時候也真是讓我們做父母的看著就糟心!他以前上學時候,多乖多聽話,脾氣好得不得了,可是自從跟你談戀愛,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每次不開心就會喝得酩酊大醉。卓燕,你知道一個做母親看到自己兒子難過時喝成那副樣子,心裏會多麽不好受嗎?
  “其實我早就想著,照他這樣一不開心就跑去喝酒的狀態,早晚會出點什麽事,我每天都在擔驚受怕,一看到報紙新聞上有車禍發生就會心驚肉跳!還好,這次他喝多的後果隻是多了個孩子,並不是酒後駕車什麽的引發出的血案慘案,所以我已經很滿足了!謝天謝地,你知道我多怕因為他酒後駕車而會失去這個兒子嗎?
  “卓燕啊,我知道阿姨不該幹涉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可是請你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雖然這次隻是多出一個小孩,可是如果下一次你們再吵、吵完他又跑去喝酒,說不定他就沒命了啊!!阿姨畢竟吃的鹽比你們要多得多,看事情自然也比你們小孩子們看得通透,你們倆,真的不合適!經常這麽吵吵鬧鬧的,彼此再愛對方又能怎麽樣呢?誰不是在拿著愛做利器而對彼此進行著傷害呢?而你們在吵架時,又知道不知道,身邊的親人也在跟著你們一起揪心受罪啊!
  “孩子,你聽我說,我就這麽一個兒子,自打他爸爸得病,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的命還重要一百倍!經曆這麽多事,風風雨雨的,我現在什麽也不多求,就希望家裏能安安穩穩的,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膽地不安生!我一把年紀了,能有孫子這是我的福氣;那女孩我也見過,所幸她不是圖錢財,她是真的喜歡江山。孩子,你也還年輕,以後一定會有更幸運、更幸福的因緣際會等著你;孩子真的,其實你很好很好,隻不過,是我們江家沒有那個福份留住你!”
  江媽媽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卓燕就算再傻,也聽得明白她的意思。
  雖然她告訴自己,堅強一點,不要那麽沒出息那麽輕易就崩潰掉。
  可是無論她怎樣把指甲陷進掌心的肉裏用力地掐握著拳頭,眼淚就是不受控製地一滴又一滴地滾落著,說什麽都停不下來。
  她坐在沙發上,垂著頸,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放在膝頭。
  不一會兒手背已經被淚水洇濕一大片。
  視線變得模糊,眼前什麽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不知道江山的母親是不是還坐在旁邊。
  這一刻她已經失去所有感官,隻除了心如刀割的疼痛。
  從董成的有心無心,到張一迪的一再錯過,再到如今江山的酒後出軌,她不知道自己這一生的愛情,是不是都已經被注定了,永遠也得不到一個圓滿。
  卓燕問江山怎麽辦。
  這一段時間以來,家裏一直在勸導他和卓燕分開,把已經懷了孩子的秘書娶進家門。
  最初時,江山說什麽也不同意。他哭著吼向自己的的母親:“別再逼我了好嗎?我離不開文靜,我離不開她!讓我和她分手,你不如親手掐死你兒子吧!”
  他吼江媽媽也吼,他哭江媽媽也哭。
  “你讓我親手掐死我兒子?!好我告訴你,我下不去手!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的骨血延續!那我問你,你又能置你的孩子、你的骨血於不顧嗎?現在那女孩肚子裏的,活生生一塊肉,那是你的孩子啊!”
  漸漸地,江山迷惘了,矛盾了,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辦。
  情感告訴他,他愛的是卓燕,他不想和她分開。哪怕以讓他失去一切來換取可以和她平靜相守一生,他都會義無反顧。
  可是理智與責任告訴他,他現在,應該去娶另外一個女孩。他不愛她,一點都不,可是偏偏又對她做了錯事。
  他像一隻困獸,根本找不到逃生的出路,他想把自己蜷縮起來躲在角落裏,以逃避來換取短暫地、自我蒙蔽地假裝安寧。
  不做選擇也就沒有分離。
  所以他寧可逃避。
  且此時,他也隻想逃避。
  然而問題還是發展到再也不得不麵對的地步。
  不管他多麽不願去正視,可事情還是迎麵而來,敲碎他自保自欺的殼,等待著他做出一個選擇。
  卓燕問他:“該怎麽辦呢,江山?”
  撕心裂肺的痛從胸口極快地蔓延向全身。
  他死咬著嘴唇不肯說話,彷佛隻要他堅持住不發出聲音,結果就不會是他所不願的那樣。
  可是卓燕沒有給他繼續縮在殼裏的機會。
  “江山,我知道你說不出口,我知道你也很難。”她一邊說著,已經淚如雨下,喉頭哽咽,“既然你說不出口,那麽就由我來說吧!江山,我們,分手吧!”
  江山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蹲在地上,嗚嗚悲泣。
  卓燕走到他身邊,在他麵前也蹲下去。
  她把他攬進自己懷裏,“我們誰也不要怨恨,不要怨恨彼此,也不要怨恨自己!我們都沒有錯,錯的,隻是時間!江山,我會幸福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所以,你也要幸福!好嗎?”
  江山幾乎已經泣不成聲。
  他反手把卓燕抱住,緊緊箍在胸口,手臂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以這樣的方式欺騙著自己,如果他抱得緊,她與他就不會分開。
  眼淚在他臉上奔流成河,彷佛一輩子的哀傷都匯聚在此刻。
  他抱著卓燕,手掌在她頭頂的發上不住地摩挲、摩挲;淚水順著下頜滴落在她發間,洇開一抹又一抹濕漉漉的哀傷與絕望。
  他哽咽著,啞著聲音如著魔般,貼著她的耳朵不住地喃喃反複著:“文靜,如果我們能回到大學時候該有多好!如果我們能再回去,我一定不會去追吳雙,也不會給你機會讓你認識張一迪;我們會從一開始就在一起,快快樂樂地畢業、快快樂樂地結婚、快快樂樂地生孩子過日子、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一輩子!文靜,文靜!如果我們還能回去,該有多好!該有多好啊!”
  卓燕再也忍不住那些苦苦壓抑著的悲傷。
  她窩在江山懷裏放聲大哭。
  胸口在狠狠揪痛。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還可以這樣在他懷裏放聲大哭,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江山說,如果他們還能回到過去,該有多好。
  是啊,如果他們還可以重新來過,該有多好!
  可是他們已經失去青春了;
  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從江山家裏出來時,她不許他來送自己,也不許自己留戀地回頭。
  他們都回不去了,越難割舍,越多傷害。
  帶著一身的傷與淚,卓燕回到學校。
  她竭盡所能地找事情來做,盡量讓自己忙碌到根本沒有時間去回味悲傷。
  接下來的日子,簡單得用幾個字就可以形容。
  忙畢業,忙找工作,忙租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情場失意所以事業才順意,在經濟低穀了一整年、待業人員的數字已經積壓到空前高度的蕭條時期,卓燕居然很快找到一份前景待遇相當不錯的工作。
  那是一家很大的上市公司,很有文化底蘊,同事們都彬彬有禮,對待新人都很友善和關懷。
  卓燕覺得很欣慰,很滿足。
  似乎從十九歲開始,她的心靈就沒有真正的舒緩安寧過。
  開始時非要追求一場可望卻不可及的鏡花水月,結果到底被人拋出了局。
  隨後被人追求、然後與他糊裏糊塗地到了一起、最後又糊裏糊塗地分開。
  她想也許有四個字可以很好地形容自己——半生坎坷。
  所以對於畢業之後能擁有這樣一份體麵又處處充滿了人文關懷的工作,她感到非常滿足。她覺得自己的內心從未像此刻一樣平靜過。
  公司裏的幾位熱心大姐在知道她還是單身時,全都自告奮勇嚷著要介紹青年才俊給她。
  她很享受此刻這種得來不易的內心平靜,於是總是以各種理由搪塞推脫掉許多相親。
  然而她越意興闌珊,大姐們卻好像越興致盎然,不拋棄不放棄的說媒情操簡直已經快到了前赴後繼的程度。
  這天一位熱心大姐在公司裏又一次堵住卓燕。
  “小卓妹啊,這次你可一定不能逃跑!我告訴你,這次你要是錯過了,你會抱憾終生的!對方的條件簡直好得離譜,我要是沒結婚沒生孩子,我絕對不把這個機會平白讓給你!”她興奮地對卓燕渲染描述著。
  卓燕早已經習慣她們在為她說媒時的誇張其事,臉上帶著敷衍地假笑,拍著大姐肩膀說:“騷瑞啊美麗的姐姐,周末我……”
  不等她說完,大姐當即打斷她:“別跟我說你周末又有這事兒那事兒的啊!這回啊,除非你要生孩子這事兒咱擋不住,否則不管什麽事兒你都得往後推!小卓妹啊,你聽姐一句,周末的相親宴你真的一定要去啊!”她語重心長地又是叮嚀又是鼓吹著,“我告訴你這次的相親對象真的簡直優秀得慘絕人寰!他呢,跟你年紀相仿,很年輕的海歸,家裏有家族企業,父親在掌管。不過他自己也有工作室,因為他要強,不想靠他父親。本來呢,聽說他在國外做得好好的,業內都已經闖出名堂來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之間就義無反顧地把公司搬回國內來了……”
  大姐興高采烈地說著,卓燕卻聽得又是乏味又是痛苦。
  好不容易大姐走了,她捧著頭走回座位。
  鄰位的小緹問她:“周末又要去相親?”
  卓燕無奈點頭。
  小緹撅起嘴巴,一臉的羨慕嫉妒恨,“真是的,她們也太偏心了吧,你不就比我好看點兒嗎,可你才剛來多久啊,她們就一個兩個三個全把我給忘了!每天就知道給你安排相親!我可也是單身呢啊!!”
  卓燕被她誇張地表情一下逗笑,“行了行了,你別跟這演了,那麽愛演咆哮傷心女當年怎麽不去應征電視劇女主角?幹嘛還跑這來苦兮兮賣勞力!”忽然她眼睛一亮,問小緹,“妞,爺問你啊,周末的相親機會讓給你怎麽樣?對方條件相當好呢,是海龜不說,還……”她把阿姨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原樣不動地搬過來又對小緹狠狠渲染了一回。
  小緹聽完以後,眼睛幾乎閃成了粉色桃心形狀。
  “去!我去!我要去!我一定去!我去我去我去去去!”
  卓燕不由滿意地笑起來。
  她覺得自己解放了。
  可是下一秒,小緹卻叫著:“阿卓,你陪我一起去!對方太優秀,我自己的話心裏有點膽怯!喂你!別跟那想理由說不能陪我,我跟你說你這次要是不陪我以後姐妹沒的做,並且我會每天造謠你和有婦之夫有好大一腿!”
  卓燕聽完的她的威逼利誘,差一點從椅子上跌趴到地上去。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又何必把相親讓出去這麽多次一舉呢?
  反正,不都是得去一回嗎……
  到了周末相親日,卓燕萬般不願地放棄睡懶覺時間去陪小緹相親。
  痛苦地忍著困倦掙紮洗漱時,她忍不住在心裏怨恨小緹,恨不得她拉肚子才好。
  卓燕和小緹趕到約會地點時,對方還沒有到。
  卓燕不由感慨一句,“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都輪到男的遲到了。”
  小緹在一旁回她:“不是啊阿卓,人家沒有遲到哦,是我們早到了耶~”
  聽她這樣嗲兮兮地說話,卓燕莫名覺得有點熟悉。
  驀地一下,腦子裏蹦出一個念頭來——假如安排小緹和葛輝相親的話,成功機會應該很大吧……
  他們是多麽愛發嗲的一對大齡男女啊……
  兩個人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對方出現。
  卓燕想走,小緹說什麽都不許,一手按住她一手掏出手機,劈裏啪啦地在屏幕上按下對方號碼。
  卓燕不由問:“你幹嘛?要給他打電話??你不是吧,這麽主動?!”
  小緹衝她一番白眼,“切!我有理由,我是怕他迷路!既然我已經到了,那給陷入迷途中的人指明一下方向不是應該做的嗎?再說了,管什麽女孩子不女孩子的,既然都已經淪落到出來相親的地步了,還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啊?多裝純呐卓卓!”
  卓燕當即聽得目瞪口呆。
  小緹鬆開她,認真地撥電話。
  她無聊地坐在一旁擺弄著包包上麵的帶子。
  忽然她聽到空曠安靜的餐廳大堂響起一串清脆鈴聲。
  那調子聽起來無比熟悉。
  終於,她分辨出來,是那首林宥嘉唱的《查無此人》
  她下意識地飛快抬頭循聲而望。
  門口那裏正站著一個準備接電話的修長身影。
  那身影,看上去是那麽地熟悉。
  卓燕看看小緹,再看看門口那裏。
  沒錯,就是他們倆在講電話!
  下一秒她想也不想抓起包包轉身就往衛生間方向跑。
  顧不得小緹在身後問著自己要去哪裏,也顧不得哪怕轉身對她應付一句“肚子不舒服”;這一刻她隻想把自己快快縮起來、藏起來、遮起來!她發現她已經緊張得甚至全身都在發抖。
  不想讓他看到她,不想讓他發現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已經落魄到了要來相親的地步!
  可是他啊,他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星期一上班時,小緹一逮到卓燕就氣洶洶地質問她:“昨天為什麽突然跑掉?!”
  卓燕胡謅:“突然肚子疼。”然後不動聲色地平息一下內心的暗潮洶湧,盡量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問小緹,“感覺怎麽樣?”
  小緹立刻露出一副月朦朧鳥朦朧的花癡表情,“我的天啊!阿卓真的,你真是太沒有豔福了!肚子早不痛晚不痛,非要等神仙美男降臨了你才痛!嘖嘖嘖,你真是福薄啊!說起這位相親對象,哎喲喂我簡直口水三千丈啊!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色香味俱全的優質美男呢?為什麽為什麽?!我隻想說,通過昨天,我對他,已經欲罷不能了!!”
  卓燕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地變化著。
  小緹突然轉了語氣說道:“不過你也不是一丁點兒豔福都沒有的,美男有問過你哦!”
  卓燕不經意似的接話,“哦?怎麽問的?”
  小緹哼哼唧唧答:“他坐下以後指著你跑掉的方向問我,那人是誰啊;我說是我同事。”
  等了半天,卓燕不由挑眉,“然後?”
  小緹一臉“你還想怎麽樣”的表情,“完了啊!”
  卓燕斂下眼皮,包裹住所有流溢不定的眸色。
  “你有沒有說我叫什麽名字啊?”她又假裝不經意地一問。
  小緹很不以為然地答她:“沒有啊,他又沒問;無緣無故地,我跑去跟人家說:嘿,那跑去上廁所的姑娘名字叫卓燕;這多奇怪啊!”她頓一頓,又接著說,“唉,其實經過昨天,我也很失落的。和他相親的整個過程,他明明表現得很得體很有修養,可是我就是覺得有股距離感擋在我們中間。這距離感我肯定不是打我這來的!而且整個過程中他的手機時常地響,他看上去真的是非常非常忙,我挺奇怪的,這麽忙的人怎麽還有時間趕來做相親這麽無聊的事情?而且他條件又優到爆,根本就用不著嘛!”
  小緹又換上一臉納悶的神情。
  “不過讓我最最感到好奇的是,我覺得他是個很憂鬱的人哎!他一定有段很轟轟烈烈的過去,不然他的氣質不會這麽打動人!昨天我和他說話時,他好像總是在不受控製的走神。不過就算他有點心不在焉,可是一點都不會讓人感覺到不舒服,他可真是個天生的尤物啊!”
  卓燕看她一臉的意猶未盡,不由便問她:“這麽垂涎,就再約他好了,幹嘛搞得一副饞得要死還吃不到的樣子。”
  小緹衝她一翻白眼,“你以為我不想再約他啊?問題是人家美男真的很矜持很自愛嘛!昨天臨走時我問他以後可不可以再打電話給他大家一起吃個飯什麽的,可是他卻告訴我說,最近他可能要換號碼了,也許我會找不到他。我當時聽完他這樣說還挺高興的呢,樂嗬嗬屁顛顛地就走了。結果回到家以後,冷靜下來了,仔細一想,哎,不對耶!人家其實是在拒絕我耶!可是我發現我一點點都不生他的氣耶!阿卓你說說你說說,你說說這種男人,他怎麽就會這麽銷魂呢?就連被他拒絕都讓人覺得是一種享受!唉,天下能有幾個男人這麽尤物喲!連對你說‘不’都讓你恨不起來呢!簡直沒治了!真不知道這世上會是誰有機會可以占有他,我想我會對那個人非常非常羨慕嫉妒恨的!”
  卓燕一直靜靜地聽她發泄似的嘮叨著,始終不插一句話。
  等小緹終於說完所有的話,她意外發現,不曉得為什麽,她今天的心情竟格外地好。
  窗外,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是大大的晴天。
  記得以前從這窗口看出去時,她好像隻能看到烏突突地一片青灰色……
  最近公司要裝修,財務部門負責人不知道撞了什麽大運,居然聯係到一家頂級工作室來負責重新設計。
  聊天時,財務經理不無欷歔地說:“其實人家這種頂尖工作室,通常除了中心區的豪華高樓大廈什麽的重點建築、或者橫跨兩國的那種跨海大橋之類的大項目之外,從來都不接我們公司這種裝修設計的散碎小活的;我後來聽說他們光是接各種樓廈橋梁的大項目就已經直接排到明年去了,像咱們這種小樓小宇的裝修工作在人家眼裏,那簡直不值一提,根本相當於是拿一隻蚊子去比雄鷹了!”
  他喝口水後,繼續唾沫橫飛很興奮地講著談成項目的過程,“開始我也不知道這工作室是專做大項目的,倒也所謂是無知者無畏吧,我隻是聽人說這家口碑是真真的好,就冒冒失失地去了。結果人家的負責人,真是名副其實地青年才俊,為人極富修養,聽我說完意圖,人家並沒有擺出一副‘你居然這麽小看我’的臭臉,隻是很禮貌、很委婉地拒絕了我。”
  說到這,財務經理停下來,給大家留了個懸念。
  小緹一下就上鉤,很沉不住氣地連忙問:“後來呢後來呢?後來怎麽又談成了呢?”
  財務經理不答反問她,“你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小緹想想說:“難道是因為你答應出好多好多錢?反正你管錢的嘛!”
  她這樣回答似乎正中財務經理地下懷,他很適時並不遺餘力地趕緊表現著自己,“錯!我非但沒有多給他錢,後來還因為我們相談甚歡的關係,張總甚至說這項目他壓根不收我們的錢!他說算他友情幫忙!所以說,這次咱們公司省下好大一筆開銷呢!”
  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不可思議的嘩歎聲。
  有善拍馬屁者趕緊對財務經理說:“這全是您的功勞啊!您可是我們公司的大功臣!”
  小緹偷偷翻個白眼後,發表意見,“怎麽可能他會不收錢呢?經曆您是忽悠我們呢吧?”她用胳膊拐著身邊的卓燕問,“阿卓你說,這可能嗎?”
  卓燕的回應是一臉遲鈍與木然。
  自從和江山分手,她似乎對什麽事都提不起太大興趣。
  小緹得不到她的回應,很掃興地白她一眼,轉回頭對財務經理繼續死纏爛打,“經理我說您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對方那個張總是怎麽發生這驚天大逆轉的?”
  財務經理臉上也現出一絲迷惘神色,“其實說起來,我還真不知道是什麽讓張總改變了主意。我隻是在被他婉拒之後留了份公司手冊給他,等我從他的工作室出來,大約一個小時以後,他就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小緹趕緊衝到桌邊去翻公司手冊。
  一邊翻一邊一個人念念有詞,“這上麵會有什麽蹊蹺?難道暗藏著什麽咒語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喲,阿卓,我發現咱們印在手冊上的員工照片,頂數你的最好看呢!嘖嘖,好好一個大姑娘,玩什麽憂鬱呢,真能搶鏡頭!哼,下次我們要是再照相,我也玩憂鬱!哼!……”她說著說著就跑了題。
  卓燕早就習慣了她碎碎叨叨的嘴巴,很久以前就已經練成了對她的嘮叨充耳不聞的本領。
  她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安安靜靜地開始工作。
  對於那個很牛的工作室,對於那個神秘又善變的張總,對於他所做的匪夷所思的奇怪決定,此後她再也沒去多想過一秒鍾。
  施工當天,卓燕再也無法繼續淡定。
  她見到了那個很牛的工作室的神秘又善變的負責人本人,那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張總!
  她怎樣也想不到,那人居然就是張一迪!!
  她更加想不到他會親自蒞臨現場指揮施工,所以在她踏進辦公區的那一刹那、在她看到他麵孔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徹底驚呆了!
  下一秒,她想也不想地,轉身就往外麵跑。
  下一秒,已經發現了她的張一迪絲毫不顧有多少人在看,他緊跟在她身後,跨步疾追。
  於是她逃得更凶。
  於是他追得更緊。
  當他終於加大步子與速度追上她,他毫不猶豫地一把就扯住她的胳膊,緊緊地、小心地、無比珍視地牢牢握住她,再也不肯鬆開一分一毫,就好像隻要稍一鬆懈,她就會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一樣。
  她被迫停下腳步。
  他們兩個人都在喘。
  他抓著她的胳膊往回一用力,把她帶到自己胸前,迫她抬起頭看向自己。
  他深深望進她眼底,“為什麽要跑?”他聲音有絲沙啞,對她低聲而問。
  她喘啊喘,胸口起起伏伏地,有些慌又偏要故作鎮定地,揚起下巴反問他:“那你為什麽要追?”
  他握著她胳膊的手掌悄悄用了力,眼底氤氳起融融地溫柔與深情,“我早就在深深後悔著,為什麽之前我沒能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地邁開大步向你追過來!”他把她又向自己拉了拉,直視著她的眼睛,對她問:“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了:為什麽要跑?”
  卓燕眼底泛起了紅,“你太好,我配不上你!”
  張一迪臉上閃過一抹濃濃地憐惜,“你怎麽知道自己配不上我?這麽多年來,一直一直地,我才是主動的、糾纏的、放不下的那一個,不是嗎?一直都是我在追逐你的腳步,你又憑什麽說自己配不上我?”
  卓燕心中深深感動。
  在她最孤獨、最無助、最自卑的時刻,他總會讓她感覺到自己並不是一無是處,還有人在把她當做珍寶一樣地重視著!
  她流下淚來,微微哽咽,“我……告訴過你的,我已經……”
  不等她說完,張一迪立即打斷她:“我不在乎!”
  卓燕忍不住含淚嗔他:“你傻嗎?!”
  張一迪扯著她手腕把她拉得更加近、更加近,近到讓她緊緊貼向自己,彼此之間不留下任何空隙。
  “我後悔沒有早一點傻;如果我能早一點傻,或者我們不會蹉跎這麽多年!”
  他聲音中有著一股令人心酸的滄桑滋味,讓人聽了幾乎會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卓燕看著他,眼底有絲迷惘,“可是怎麽辦,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覺究竟是什麽?它到底是不是喜歡?我到底算不算愛你?”
  張一迪用手臂把她牢牢圈在懷裏,小心翼翼,無比珍惜。
  “想知道答案,這很容易,就讓我們來正式地談場戀愛!”他把下巴擱在她頭頂,閉上眼睛,臉上現出祈求的神色,對她喃喃地低訴,“這次,我再也不會顧忌什麽,我會義無反顧地追求你;你不必困擾,不必當它是負擔,也不必很快就答應我;可是起碼,卓燕,我請求你!在我追你的時候,請你不要再逃!”
  ——正文完——

  第五十六章
  青春時我愛的那個人,我不要查無此人
  工程很快完成,期間張一迪果真如他所講那樣,對卓燕全麵展開追求。
  他知道她顧忌的是什麽,他知道她一直想要逃跑。
  所以他並不窮追猛打,省得真的把她嚇跑;他隻是很潤物細無聲地出現在她身邊,時時刻刻地感染、滲透著她,讓她明白,除了她本人之外,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他通通不在乎。
  他生日那天,卓燕為他慶祝。
  吃蛋糕前,他虔誠地許了願望。
  也許是他太過認真地樣子實在有點像個矯情地小女生,所以她抿著嘴巴偷偷地笑了。
  雖然被她笑話了,可是他卻心甘情願,倍感欣慰。
  她最近,很久都沒有發自內心地笑過了。
  那個人對她的傷害一定很深吧……
  他有些心痛。
  這個世界上,他寧願承擔所有災難與罪惡的一切,隻為換她可以一如既往地開心微笑。
  她是他心中的珍寶,他恨不得把她捧在手掌心裏嗬護一生一世,他想不通也接受不了為什麽總會有人能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他蹙眉在心底暗下決定:這次他一定再也不要錯過她!前二十幾年,她沒有真正幸福過;那下半輩子,就讓他帶給她幸福吧!
  耳邊忽然聽到她問自己:“你許的什麽願望?可以說嗎?”
  看著她臉上帶著蠢蠢欲動地好奇,他情不自禁就想要滿足她的要求。
  “想和我愛的人,廝守到老,讓她幸福!”
  她漸漸垂下頭去,不敢再看他。
  他伸出手,按在她手背上,極輕微地、愛憐地摩挲著她,“還記得上一次你給我過生日的事嗎?那時我也許了願望,想知道那個願望是什麽嗎?”
  她稍稍抬起眼看看他,眼底亮晶晶的,“我那時好像問過你的,可是你沒有告訴我!”她好像有些委屈似的,嘴唇微微地嘟翹著。
  他的心一下軟成一灘春水。
  “我那時的願望是:我可不可以不再壓抑自己、盡情去愛我心愛的女孩?可不可以讓我愛她,但又不傷害到其他人?”
  他望進她眼底,目光真摯而純粹,“隻是後來,我到底沒能找到一個既可以愛你又不會傷害到別人的好方法,所以我隻好出國去了。”
  卓燕覺得自己眼眶有點發熱。
  “有時候回憶過去,覺得那時發生的一切好像就在昨天似的;一邊想一邊會很傷感,原來青春離我們真的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原來我們留下過那麽多遺憾在青春裏邊!”
  張一迪拍怕她手背,如同許下承諾般,對她輕輕說:“我們會把過去那些遺憾盡量填得圓滿的;就算不能,也還有未來,隻要以後我們過得幸福,那之前那些不快樂就通通變得不再重要!”
  吃完飯,張一迪邀請卓燕去他家裏看看。
  “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帶你認認門。”
  聽他已經這樣說,卓燕不忍心拂逆他,便坐上車隨他一起回了家。
  張一迪把卓燕帶回家裏,帶她挨個房間參觀。
  卓燕一路驚訝得合不攏嘴巴。
  她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逛下去,腳步越來越急。
  第一間,牆壁是白色的;
  第二間,粉紅色;
  第三間,水藍色;
  第四件,橘紅色……
  為什麽會這樣?這各種各樣顏色的房間,這些不都是她夢寐以求的嗎?可他怎麽會知道?
  除此之外,每個裝飾、每處細節、每道擺設,她都那樣的熟悉,因為所有布置竟然通通都是她所喜好的!
  她飽含驚訝地望著張一迪,興奮而緊張地問:“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你的裝飾擺設通通都是我夢想好久想要擁有的?!”
  張一迪看著她,很溫柔、很溫柔地微笑,“因為,所有一切的布置,都是為你!”
  她恐怕是忘記了,可他還牢牢記得,在他們喝完酒那個夜晚,她坐在他身邊,忽閃忽閃地眨著她那雙已經有些醉、有些朦朧的大眼睛,拉著他手臂不停和他說話。
  那時他腦子裏閃過一句詩:大珠小珠落玉盤。
  她清清脆脆中又帶著點酒香甜膩地聲音,如同一粒粒珍珠掉落在玉盤上,一聲聲撞進他耳中,一下下闖進他心裏。
  她告訴他,她想有個房子大大的家,房間的牆壁要粉刷成不同顏色:一間刷成純白色,一間刷成粉紅色,一間刷成水藍色,一間刷成橘紅色。
  白色那間用來生氣時冷靜自己。
  粉紅色那間留給將來粉嫩嫩的小寶寶。
  水藍色那間留著邀請朋友們來開舞會。
  橘紅色那間,就用來和他時時重溫戀愛的感覺……
  他把她的每一句話、她的每一個願望,通通都牢記在心底,分分秒秒不曾忘記過。
  卓燕深深動容。
  她望著張一迪,歎息一樣地低聲呢噥,“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麽好!你搞得我會……會心疼你!也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他眼底因她那句“心疼”而綻出極炫的光芒。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往另外一個房間走。
  “去參觀一下,我的書房吧!”
  走近張一迪書房的刹那,卓燕心底的震撼與吃驚比剛剛在外麵時更深更重。
  牆壁上掛著無數景致極美的照片。
  那些照片中的景物,她是那樣的熟悉。
  她站到其中一張照片跟前。
  那是一間她再熟悉不過的教室;在那裏,她和他曾經一同度過大一時的英語課。
  她抬手輕輕撫摸著照片,回頭問他:“都是什麽時候照的?真好看!”
  他走過來,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回來之後,我去了學校,把我心中每一處忘不掉的記憶用這種方式重新捕捉回來。”
  他帶著她,指尖在每張照片上遊走過。
  在每一張照片的停頓時間裏,他都會娓娓地講許多事情給她聽,在她的感動與震撼中,帶著她一起湧回向他們那曾經絢爛耀眼的青春年華。
  第一張照片:這是我和一個女孩我們曾經一起上英語課的教室。
  那天,我剛走進教室,一個女孩子就冒冒失失衝上來截住我。
  本來我對別人有所承諾,在大學裏我不會接近女生。
  可是那天那女孩看起來不修邊幅得很,實在沒什麽可擔心的。
  於是那天,我沒有一下子冷淡拒絕她。
  她很有意思,截住我之後見我不說話,居然想到用一隻筐來做誘餌。
  其實那時我已經忘記關於竹筐的事情了,隻是她開出的條件真的很與眾不同,我覺得很有意思。反正無聊,所以當她對我提出想我到後麵去坐的要求時,我答應了。
  隻是我沒想到,原來找我的並不是她,她隻是在為她的好朋友忙活著。
  那時我心裏有點不痛快。我覺得她在賣弄欲擒故縱地小伎倆。
  明明是自己有心,卻偏裝成是幫朋友的忙來接近我,這樣的例子我見過太多了。
  所以那時,我心裏有一種很不屑地戲謔,我在等著看那女孩到底能若無其事地假裝到什麽時候。
  等下了課,大家都往宿舍走。
  很巧,那女孩和她宿舍的人就走在我前麵。
  等我們都走到宿舍樓下的空地時,我抬頭往上看了看,然後我忽然想起那隻筐是怎麽回事了——那天那女孩從樓上用繩子吊著竹筐從樓下往樓上運書的場景在我腦子裏完整地浮現出來。
  我還想起來那天我的確曾問過一句,那隻筐是從哪裏找到的;那女孩回答我,是買很便宜的國光蘋果附贈的。
  想起這件事之後,我更覺得這女孩有意思了。
  我開始有些注意她。
  漸漸也開始相信,那女孩她是真的對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她是真的在幫同宿舍的姐妹接近我,她並不是在耍什麽心機和手段。
  因為說真的,她實在是笨笨傻傻的一個人,真不像可以想得出這麽迂回有術的方法來。
  後來有一天,她突然弄了頭發,整個人一下就變了副樣子。
  那麽讓人眼前一亮!
  我第一次看到她亂蓬蓬的劉海下麵,居然有一雙那麽清澈透明的大眼睛。
  她的新形象真的很漂亮、很漂亮;隻是她自己好像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其實很好看。
  她換了發型以後,不說話時,看上去特別文靜秀氣。
  不過一說話就破了功,傻兮兮的;但是傻得很率真,很可愛。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隻要她笑,就會讓看著她笑容的人也會忍不住想一起跟著她笑。
  後來上課時,她主動坐到我旁邊,找我一起下五子棋。
  我沒想到這傻兮兮的女孩五子棋居然下得很好。
  其實我從沒有在上課時間做過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可是這次,我甚至偷偷希望著,我們可以一直一直就這樣下下去。
  那段時間,晚上回到宿舍以後,我會怔怔出神地畫起棋盤。等回神時,會很吃驚地發現竟然已經畫了滿滿一本的縱橫交錯。
  不過再後來一些,我從她朋友那裏套出一件事——原來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她是和她的班長打了賭,他們賭她可以拿到與我的合照。
  聽到這個消息那一刻,我心裏很難過,胸口像被人用力捶了一拳,很悶很悶。
  再上課時,她來我身邊的位子坐下以後,我卻沒有給她好臉色看。
  我當麵拆穿她,並冷冰冰地告訴她,以後我們不要再下棋了。
  我暗示她我們以後繼續恢複成路人的樣子。
  她聽完我的話,沒有解釋什麽,瞪著大眼睛楚楚可憐的看著我,直到快要哭出來之前,她才把頭低下去。
  那一刻,我的心很難過很難過,有種無法形容的感受。
  像是被什麽用力地擰了個勁兒後又放開,然後陡地一下又懸起來,堵在胸口那裏上不去也下不來,無端端地讓人又是堵悶,又是煩躁,又是沮喪。
  這樣的感覺,在今後的日子裏一直反複出現。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它叫做心疼。
  ——因為我喜歡上她了,隻是我還沒有察覺;所以看到她難過,不知不覺我就會感到心疼。
  後來再上課時,我們就分開坐了。
  我告訴自己,要漠視這個利用他人的信任大耍心機想要達到自己目的的女孩子。
  可是每次上課,我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睛,總是會很不經意似的向她那裏偷偷瞄過去幾次。
  我總是這樣偷瞄著她,可我發現,沒有一次,她也這樣瞄向我過。
  私下裏,我感到很惆悵,很失落。
  我們之間鬧掰了,可是看她的樣子,她居然一點也不在乎。
  她不留戀,不上火,不以為意。
  我覺得很生氣。
  她怎麽可以這樣呢?
  在把我逗弄得無法忽視她的存在以後,她怎麽可以一轉身就真的對我置之不理不聞不問了呢?
  我越來越盼望上英語課,越來越盼望。
  每次上課前我都在暗暗期待著能夠有機會和她對上目光。
  然後,我就可以很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神,而輪到讓她望著我的側臉獨個去幽怨地黯然神傷。
  可是每一次實際情形都跟我的設想絲毫不搭邊。
  每次下課時,很悵然的那個人竟總會是我。
  因為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轉過來看我一眼。
  那段時間裏,每次我都帶著期盼去上課,每次卻又都在鬱鬱地惆悵中挨到下課。
  之後,在憤恨地下決心說再也不去想那女孩的咒怨中,氣不知怎麽就悄然消去了,然後在心裏又悄悄地重新燃起新的期盼,又開始偷偷盼著下一節課快點上,又開始妄自設想著這一次她能夠回頭看我。
  如此周而複始,我掉進了一個作繭自縛的深淵,可悲的是,我自己卻還並不知道。
  然而這深淵裏一直都隻有我一個人。
  她始終都沒有再轉過頭來看我一眼,始終也沒再和我講過一句話。
  我沒有告訴過別人,其實,我很想很想和那個女孩說話,很想看她的笑容,很想聽她講好玩的事。
  很想很想。
  第二張照片:這一張裏的籃球場,我曾經在這打籃球,那女孩曾在從這裏路過時被我砸到。她因此摔斷了腿。
  後來我在食堂旁邊的籃球場打球時,看到她從一旁經過。
  那一瞬,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人有些莫名走神,手也像不聽使喚一樣。
  等再回神時,我才發現剛剛自己做過些什麽——我故意用球打了她。
  原來我是這麽想和她說上話。
  心底裏,我想製造機會讓她能夠氣憤地教訓我,這樣我就可以對她說:好吧,我們扯平了,以後我們誰也別再怪誰。
  我想這樣我們就可以恢複邦交了。
  我是這樣打算的。
  可是沒想到,因為緊張,力氣過猛,我一下把她砸得太狠了——她摔倒在地上,摔斷了腿。
  看到她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細細聲地喊疼,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抽死我自己!
  看著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我的心口揪得緊緊、緊緊的。
  那種要命的心疼感覺,侵入得更深、更痛了。
  我抱著她去醫院。
  她窩在我懷裏,軟軟的把自己蜷成一團,小聲的哭著,細細弱弱地抽泣。
  我偷偷低頭去看她。
  紅紅的眼睛。
  紅紅的鼻頭。
  紅紅的嘴唇。
  什麽都是紅紅的,那麽觸目驚心地荏弱可愛。
  我抱著她,心再一次狠狠揪在一起。
  這樣嬌嬌弱弱的一個小姑娘,我隻為了和她說話,竟然把她砸斷了腿!
  我真想抽死我自己。
  等到了醫院,我把她放下以後,看著自己忽然空下來的兩隻手,一瞬間心也跟著變得很空很空。
  開始我以為手臂的不適應感是因為抱著她累的;可是這感覺總也不消失。
  哪怕後來肌肉已經恢複正常,可我的手臂間還是飄蕩著那股若有似無地、很空很空的感覺。
  我靜下來,正視自己的心。
  我的心讓我知道,其實我很想很想,能再去擁抱那女孩!
  我的心告訴我,我臂彎裏的空虛感,是因為其中沒有了她。
  記得她曾經問我,我是不是故意要砸她。
  我說不。
  我一直都沒有告訴她實話。
  其實,那一天的那一下,我真的是故意的。
  第三張照片:這張照片裏的小吃店,是我和她第一次喝醉的地方。在這裏,她陪我度過了媽媽的忌日,此外還有我的生日。在這裏我們接吻了。可是她說她醉了,她說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腿傷需要住院。
  住院期間,我們終於恢複了邦交。
  這對我來說,倒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後來她出了院,我們變成好朋友。
  她買了電腦,我給她申請了QQ號。
  曾經有一度,我叫張圈圈,她叫卓叉叉。
  那段時光一直被我珍藏在心底,那是我心底裏的第一份驚喜。
  可是後來,我們又把名字都改回去了。
  因為我那時,有別的女朋友;我對我的女朋友有著一份責任。
  不管我多喜歡那女孩,可我的身份令我實在沒有資格去與她搞圈圈叉叉的曖昧。
  剛改了名字的幾天,我看外麵的天,始終覺得它是灰蒙蒙的。可是葛輝告訴我,外頭明明是大晴天。
  因為當時的女朋友,我不得不壓抑對那女孩的喜歡。
  可是每一天,想去壓抑下對她的想和盼,我發現都會比前一天更加的難。
  我壓抑得心每天都在暗暗的疼。
  本來是想豁出去一切的;豁出去,不管別人怎麽看,不管身上還背負著責任,也不管自己內心會很愧疚,就那樣不顧一切地,留在她身邊。
  可是偏偏媽媽忌日那一天,我接到了女友的電話,想起了從前在最困苦與灰暗的那段時間裏,她曾那樣無微不至地陪我一路走過孤獨與軟弱。甚至後來為了見我她出了車禍,從此再也無法彈奏她最心愛的鋼琴。
  接過電話後,我又心軟了。
  我實在做不到拋棄她。
  此後,我繼續苦苦地、拚命地壓抑著自己。
  不敢告訴那女孩我喜歡她,隻能在一旁貪婪又絕望地默默注視她,看她為別的男孩子發愁、歡笑、牽腸掛肚,看她和身邊的班長鬥嘴、抬杠、鬧情緒。
  她不知道,她在等待董成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孤獨的;
  可是其實,我一直就站在她身後,一直。
  到我過生日那一天,下午我在qq上對她說:我喜歡你。
  她以為是葛輝他們三個人在對她惡作劇,所以根本沒有把我的表白當成一件正經事來看待。
  到了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她也是。
  她一個人坐不穩,總是要栽倒似的。
  我讓她靠在我身上。
  她的身體軟軟地,有淡淡的少女的馨香。
  我的心一下跳得那麽慌、那麽快。
  即使她醉了,即使我想她已經看不清我的表情,可是我依然不敢把心裏的眷戀和癡迷堂而皇之地表現在臉上。
  我怕自己一旦釋放,此後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枕在我肩膀上,又笑又哭。
  她的眼淚浸疼了我的心。
  我忍不住把她抱進我懷裏。
  我忍不住低頭一直看著她。
  她看不清我是誰。
  她向我一直一直湊過來。
  我忍不住、實在忍不住,終於親了她!
  那時我想,也許這一輩子裏,我能親她的時刻,也隻有這一刻了!
  她在醉意中傻傻地回應我。
  我們吻得如火如荼。
  我親她的時候,她一直在咯咯地笑,她問是誰在喂她吃果凍。
  這個傻女孩,她居然以為自己是在吃果凍。
  她一直咯咯地笑著。
  可我,卻哭了。
  和她那樣親密地吻在一起的人,明明是我;可她一直念在口裏心上的名字,卻一直是“董成”。
  到了第二天,她竟把我們曾經熱烈糾纏的深吻,徹徹底底忘了個一幹二淨。
  我有說不出的失落與難過。
  甚至我賭氣地故意不肯去理她。
  她那麽輕易就把我們的初吻忘記了;可是我對她,卻終此一生都再也放不下。
  她甜甜糯糯的嬌軟味道,許多年來,一直一直縈繞在我舌尖上。
  我再也忘不掉,永遠都忘不掉。
  第四張照片:在這一張照片裏所拍下的是機場,我去國外時從這裏出發。走前她來送我。我在這裏第一次對她說了“我愛你”;不過是用法語。
  大二了,我就快要出國去了。
  我多希望她能開口留下我。
  隻要她開口,我會不顧一切留下來的,一定會不顧一切的!
  可是她卻對我說:你女朋友還等著你呢。
  她微笑著把我推遠。
  於是,我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走之前,我決定把豆沙包留給她。
  我想把我最重要的東西都留給她,我不希望她在我走後就漸漸地就把我忘記了,我一定得用什麽東西留住一點她對我的念想才行!
  我走那天,她來機場送我。
  臨登機前,我終於忍不住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在她耳邊用法語告訴她:我愛她。
  是的,我愛她。
  我愛那女孩,很愛很愛。
  從過去到現在,我愛她的心,始終如一,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一起看完照片,張一迪轉過頭深深凝望向卓燕。
  他萬分珍視地捧起她臉旁,對著她,再一次用法語輕輕說出那句我愛你:“Je t'aime!”
  卓燕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
  她忍不住捂著嘴巴慟哭。
  張一迪退開一步,對她張開手臂,靜靜地、屏息地等待著。
  卓燕帶著滿臉密布的淚痕,再不遲疑地,一下衝進他懷中。
  他眼底泛起淚意。
  收緊手臂,把她牢牢圈在懷中。
  終此一生,他都會這樣緊緊地抱著她,再也不會放手。
  是的,再也不會……

  第五十七章
  從高中開始,我就一直在喜歡董成。
  直到進了大學,他依然令我魂牽夢繞。
  現在,有時我會很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我對董成到底是種什麽感覺呢?年少輕狂的歲月中,我那樣癡狂執著的追趕著他的腳步,是不是真的因為我太愛他?
  小餘問我:“現在,你多久會想到他一次?”她指的是董成。
  我認真地想了想,發現自從和張一迪結婚以後,我一次也沒有想起過他。
  小餘又問我:“那,大二時候張一迪出國去呢?那時候你多久想起他一次?”
  我沒有回答。
  不過我悄悄地有些懂了。
  我沒回答是因為,小餘她一直都懂。
  她懂我一直在發瘋發傻地用豆沙包做擋箭牌,她懂我在潛意識中長時間地為著張一迪的遠走而陷入低落與難過。
  隻是那時浮於表麵的我並不肯誠誠實實去做真正的自己。所以我總是在無視著潛意識,自欺欺人地覺得自己隻愛董成一個。
  後來我很理智的思考了一下, 董成他在我的生命中,到底該算作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那時,我為什麽要對董成那麽執著?執著到現在回頭去看,幾乎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這問題一直讓我困惑。
  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
  因為他是我豆蔻年華裏,第一位讓我動心的人,而且最初時我明明感覺到他對我也有著同樣的有感覺。
  我想他應該就像我的一個夢,一個看起來馬上就能得以實現的夢。可是偏偏地,我一直也實現不了它,所以也就總是無法灑脫地對它放手。
  也許如果沒有林娟,我和董成最後是會在一起的。
  可是後來林娟出現了。
  於是董成開始左右搖擺了。
  於是我開始陷入執念了。
  我不信當初曾經喜歡我的人,說變就變了,我總想著,隻要我再努力一點,他一定還會再回到我這邊來。
  隻這樣一個執念,不知不覺中,我便為一個缺乏擔當的男子蹉跎了那麽多年。
  不過還好,我最終還是走出了他給我的桎梏,現在再想起那些往事和他這個故人時,我已經可以做到心平氣和,平靜而又悠然。
  不管怎麽樣,這個人他開啟了我的青春,帶給我花樣年華裏第一記懵懂心跳。
  而江山,想起他時,我卻無法像回想董成那樣地平靜。
  開始時,我們是愛拌嘴的哥們。
  後來他變成我好朋友的男朋友。
  再後來,隱隱約約地,我感覺得到這個好哥們對我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我從不想傷害我的好朋友;大學時讓我最無法釋懷的一件事就是畢業前吳雙與我反目。
  但我不怪她,我隻怪我自己。
  我知道,其實的確是我做得不夠好,她說得一點錯都沒有,明明我能感覺到江山對我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可是我卻沒有果斷回絕他、離他遠遠的,好斷了他念想。
  我以不想失去哥們和好朋友之名,曖昧地遊走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不僅一手造成吳雙對我的怨恨,也有意無意地給江山留下了遐想的空間。
  也許吳雙說得對,我從來都不是無辜的人。
  所以她走了,她的位子陰差陽錯由我頂下來,而她的不完滿地結局一樣在我這裏得以延續。
  我與江山之間那一段不圓滿的戀愛,或許隻是上天為了懲罰我拆散了吳雙的姻緣。
  我與江山,我們糊塗地走到一起,也糊塗地走向終結,徒留一段彼此受傷的回憶在其間。
  其實,我想,在後來和他在一起以後,我是真的喜歡上他了的。
  開始時我也以為我會答應和他在一起其實是因為懼怕孤獨;可是在後來朝夕相處的每一天裏,在感受到他對我的濃情炙愛以後,我對他的確也動了真心。
  他讓我有了想要安安穩穩和他過一輩子的念頭。
  然而這世界總是見不得一些犯過錯的人可以得到圓滿。
  在我定決心無論如何要心無旁騖地和他好好過日子、再不會繼續遊離在過往那些迷亂思緒裏的時候,這次卻輪到他從我身邊飛走了。
  和他分手以後,心很痛,精神很低落。
  一度以為會難過得死掉,結果卻一直頹廢的活著。
  後來自己勸自己,既然還沒有慘到快死掉的份兒上,那就要挺起身來繼續生活,不是嗎?
  帶著滿身傷痕,我嚐試著,努力著,甚至勉強著,逼迫自己忘掉過去。
  越回想曾經的幸福,就越會為眼前的落差感到錐心般痛。
  為了遺忘心口的疼,我隻好,一並忘了那些曾經的歡樂。
  江山,曾經帶給我歡樂的人,如今留在我的記憶力,已漸漸風化為一道結疤的記憶。
  在張一迪帶我去看他拍的那些照片以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被人這樣深愛、這樣珍視。
  無論我的眼睛在看向誰,無論我的身邊有著誰,無論我故作不知的言行有多令他哀傷,他始終都在默默地注視我,從來都不曾離開。
  那天在他的書房裏,我一點一點看到,當年那個男孩愛那個女孩愛得有多麽苦、多麽痛、多麽隱忍。
  這麽多年來,不管世事怎樣變遷,不管時間雕花了多少人的臉,不管我身邊如何過客匆匆,隻有他一個人,由始至終從沒有變過,從沒有。
  他一如既往地默默注視著我,默默關懷著我,一個人承擔所有,不肯帶給我一點壓力。
  那天在他的書房,聽他講完所有照片,我已經哭得快要抽過去。
  為他的隱忍感到心疼,為他的深情覺得感動,為他的癡傻執著受到深深震撼。
  我哪裏有那麽好?我怎麽值得他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那天之前我一直告誡自己,離他遠一點,他太美好、太崇高,那時我以為我已經失身給江山,我深深覺得已染上別人印記的自己實在配不上他。
  可是自從在他書房看過所有照片,聽他講完所有心事,我再也無法堅持。
  既然老天還肯給我機會,把這樣用情至深至專的人送到我麵前來,我還猶豫掙紮些什麽呢?
  這就是我的幸福了!我一定得抓住!
  所以那天以後,他再對我求婚時,我半點也沒有遲疑地,果斷地點下了頭。
  這就是從青春一路走來,在我生命中留下過足跡的三個男人。
  他們讓我愛過、痛過,哭過、笑過,頹廢過、又振奮了。
  雖然這一段曆程坎坷又多磨,雖然前行的道路上會經常在交叉路口走錯,可是不管怎麽說,這一程青春之路行來,總是成長大過於苦痛的。
  每當回望曾經時,我一點都不會為當年所想過的那些蠢念頭、所做過的那些蠢事而覺得後悔。
  因為正是有了這些喜樂參半的寶貴經曆,有了這些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們,才讓我的人生變得有血有肉,豐滿真實。
  我和張一迪很快領了結婚證。
  半年以後,江山有了兒子。
  我打電話過去跟他道賀。
  放下電話以後,我感覺到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終於把過去徹底放下了。
  晚上他回到家蹲在門口換鞋子時,我走到他身後爬上了他的背。
  我趴在他背上抱著他的脖子貼著他的耳朵對他說出了那句法語:Je t'aime!
  我說:我愛你!
  兩個月後,我們一起回學校參加校慶。
  碰到很多熟人,他們知道我和誰結了婚都豔羨不已。
  路陽小餘都說,我前半生所受的那些感情曆練其實是為了得以享受後半生的純粹幸福。
  聽到這句話時,我有些想哭。
  為曾經走過的彎路,為那些蹉跎的青春,為不管怎樣都對我不離不棄的張一迪。
  現在,我感到很幸福。
  那些酸酸甜甜的往事,都沉澱在過去,偶爾想起它們時,我隻會感慨而不會再難過。
  生活就是這樣的,必定有些人有些事曾讓你笑過,也必定有些人有些事會惹你哭過。
  人生旅途中,誰都曾傷心過、痛苦過,可是無論如何,最後總還是要擦幹眼淚繼續生活。
  他曾問我,這些年就這麽匆匆地過去了,心裏有沒有什麽感受?
  我說:“感受就是,一路在疼痛,也一路在長大。”
  他微笑:“我也有這個感覺!”
  一路疼痛著,一路長大著;
  或者,這就是青春吧。
  現在我常反複聽一首老歌,是王菲唱的那首《空城》:
  ……
  我不要愛的空城
  請給我你的天真
  我不要□掌紋
  為他作無謂的犧牲
  我不要愛的空城
  抹去流星的陪襯
  在歲月漸老的國度隻看你輪廓寫真
  ……
  青春時,我愛過、恨過,癡迷過、糾結過,猶豫過、付出過,快樂過、也傷心過,不過好在到了最後,結局總算是苦盡了、甘來了。
  ——我不要愛的空城
  曾經有個人,雖然他把愛留給了我,可他卻必須把責任彌補給有了他孩子的女孩。
  他給我的,隻是一座愛的空城。而我,我不要這座空城。
  ——也不再做無謂犧牲
  我早早已經明白,那個遊蕩在兩個女孩之間的男生,其實他真的沒什麽值得托付終生。
  ——抹去流星的陪襯
  有時回望過去,覺得曾經經曆過的種種,就像劃過天空的流星——那麽閃亮地絢爛過夜空,又那麽倉促地隱沒在瞬間光華以後。
  如歌中所唱,我不需要流星的陪襯。它們總是匆匆一過,跟著它們,我會看不到永恒。
  就讓它們一閃而逝吧,帶走過往那些惆悵、那些哀傷、那些不圓滿、那些不可回頭的歲月,隻為我們在今後歲月裏留下快樂的、幸福的、回味的人生就好了。
  ——在歲月漸老的國度隻看你輪廓寫真
  青春雖然就這樣帶著種種遺憾無聲無息地從我們身邊溜走了,可是沒關係,畢竟更加漫長的、需要我們翹頸以待的,不是過去,而是未來的人生。
  未來的長長歲月裏,我不需要流星來做我的陪襯;
  我隻希望,在歲月漸老的國度中,可以在腦海裏刻印下我的愛人——他永遠清晰的輪廓寫真。
  我很喜歡這首歌,總是有事沒事就哼唱幾句,導致後來他也跟著我學會了。
  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對他說我想把我們的青春記錄成一份報告存檔起來。
  我問他起什麽名字好?《這就是青春》怎麽樣?
  他聽了對我搖搖頭,“不夠驚豔。”他想了想後,告訴我說,“不如叫《我的青春你的城》。”
  我問他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他這樣告訴我——
  “你總是唱,你不要愛的空城。
  我從青春時的毛頭小子就在愛你。
  空城永遠不會屬於你;
  我盛滿了對你的愛的青春,早已是你可以棲身一輩子的堅固的城!”
  我,再次被他感動得一塌糊塗!
  ——這就是我的青春報告;它的題目是我老公幫我想的,叫作:《我的青春你的城》

  第五十八章
  最初時,他是把她當成哥們的。
  他們說話投機,行動默契,與她在一起,他總是特別開心。
  他一直以為他們隻是那種朋友之間的很知心、很契合。
  其實遠不止的,其實他早已經漸漸陷入她的一笑一顰之中。
  隻是,他並沒有及時察覺。
  從小他對自己夢中情人的幻想就是,她一定有一頭飄飄的長發,並且美麗,並且溫柔,並且笑起來帶著些放不開的靦腆與欲說還休的羞澀。
  其實他以為,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標準,恐怕全世界的男人的夢中情人都是這樣子的。
  而那個傻丫頭卓燕,和他的標準半個邊都不占。所以一開始,他真的隻當她是好哥們,真的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
  可是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好朋友吳雙時,他卻動心了。
  那女孩完全符合他對夢中情人的種種幻想。
  長發,羞澀,溫柔。
  於是他委托卓燕幫他追求吳雙。
  為了能追到那溫柔婉約的女孩子,他著實費了不少心思。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女孩成了他的女朋友。
  本來願望達成,他應該很高興才對。
  事實上,最初時,他也的確覺得自己是高興的。
  隻是當他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在卓燕身邊頻頻出現另外一個男孩子的身影時,他說不清為什麽,自己變得越來越不開心。
  那個男孩光輝閃耀,是學校鼎鼎大名的校園明星,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在為他著迷。
  那樣一個耀眼的發光體,哪個少女能夠抵擋得了他的光芒呢?
  他看到卓燕與那男生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好。
  他也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不開心。
  那感覺就好像被人搶走了原本是屬於自己的什麽東西。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或者說,他不想去說清,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曾經和卓燕打過一個賭。他賭她一定拿不到與張一迪的合照。
  後來他十分後悔會和她打這個賭。
  正因為這個賭,她和他走得越來越近。
  是他親手把她推向他的。
  他很後悔自己太晚才發現她的好,晚到直到她被別人發掘以後他才能夠幡然醒悟。
  可是有什麽用呢?已經來不及了。
  在他身邊已經有個別的女孩子了;而在她身邊,他也再不是唯一一個與她投契的人。
  有時候他真的很懊惱。為什麽他要直到快要失去她時,才會意識到她有多好、有多麽讓他不忍放手?
  他是多麽糊塗啊,連自己真正喜歡什麽都看不清,直把自己推進欲罷卻又不能、想繼續也更加不行的兩難境地。
  後來,盡管是和吳雙在一起,可越來越多的時候,他卻是在想著另外一個女孩。
  他感到很痛苦、很痛苦。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很明確地認識到自己對那傻女孩的感覺發生了變化的?
  他在回憶中找到答案。
  是那次她摔斷腿,他去接她出院。
  她是被他抱著出院的。
  當他把她橫抱在懷的一瞬,他幾乎全身一震。
  把她抱在懷裏的感覺,那樣美好,他真想一輩子就那樣抱著她,再也不放下。
  他走得很慢,他想讓她在他懷裏逗留得可以更久一點。
  可是樓梯總有盡頭。
  當他最後不得不把她放下、送進計程車裏,他感覺到心口酸酸的。
  回到吳雙身邊,和她並肩坐在另外一輛計程車裏,兩個人雖然離得那樣近,可是他發現自己對她那份心動已經悄悄不見了。
  此刻在他心口,隻剩下對另外一個女孩滑出懷去的悵然若失。
  她坐的那輛車比他先到達學校。
  等他下車時,他看到她已經被早早等在宿舍樓下的張一迪抱在懷裏了。
  看到她被別的男孩橫抱而起的那一刻,他覺得從自己的喉嚨裏,無法抑製地翻湧上來許多很酸很酸的味道。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吃醋了。
  他心裏很亂,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很想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他知道這是件絕不可能的事——畢竟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並且是她的好朋友。
  心煩意亂的時候,卻總是能夠撞見她和那男生打得火熱。
  看到她對那男生笑得一臉燦爛,他心口開始隱隱抽痛。
  他很不開心,很窩火,於是後來借著一點點由頭,他對她狠狠發了一通脾氣。
  她含著眼淚委屈地轉身跑開了。
  他懊惱得想摔碎身邊一切東西。
  她的眼淚讓他覺得快要窒息。
  他痛苦地責問自己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他要惹得她哭?
  是不是他太貪心了?
  已經追到手一個,又開始放不下另外一個。
  他告誡自己不可以這樣做人,既然是他先撩撥的吳雙,那就一定得對她負責才行。
  他強迫自己壓下對那一無所知的傻女孩的所有感覺。
  他苦苦地壓抑著自己。
  可是感情這東西,總是那麽愛與人作對。越去壓抑它,它就越令人無法忘記。
  漸漸地,連吳雙也感覺到他的心事了。
  他知道自己很對不起她,他也很想一心一意地好好對她負責任。
  可是有時他真的無法駕馭自己的心,他無法控製自己不要去想卓燕。
  終於吳雙忍無可忍了。
  大四的時候,她帶著憤怒與哀怨,與他分手,和卓燕絕交,自己一個人決然地出國而去。
  在吳雙出國之前,校園裏流傳了一些風言風語。許多人都說她是為了前途不惜拋棄男友。
  她沒有在人前刻意辯解什麽,隻在無人時對他哭著說:“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雖然分手是我提出的,可是我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我才是失魂落魄那一個!我才是真正受傷害的那一個!我知道,你喜歡卓燕,你越壓抑不提,你對她的心意就越用力。我不想再做你們之間這無謂的絆腳石。所以,江山,我對你放手!我走!我祝你最後可以得償所願,可以抱得美人歸!”
  不久她就真的走了。
  他覺得很對不起她。
  不過很快就打起精神。
  他終於可以全心全意地對待卓燕了!
  畢業前夕,她喝醉了,為了別的男人。
  他也醉了,他是為了她。
  他與她抱頭痛哭。
  他央求她抬頭看看自己,不要總是像掠去布景一樣掠去他這個一直在默默愛她的人。
  後來他抱著她叫了輛計程車。車上她已經不省人事。
  她枕在他胸口,紅紅的嘴唇微微地張著,在呼吸之間極輕的顫動。
  他再也忍耐不住,顧不得前位還有正在開車的司機,他一下低了頭攫住她的嘴唇,用力吮吻,輾轉廝磨。
  他把她帶去賓館。
  她吐了,吐得全身都髒兮兮的。
  他把她的衣服脫下來。
  其實他是想乘人之危占有她的。
  可是他看到她那樣傷心的蜷縮在潔白床單上,就連閉著眼睛昏睡時還在不停地流著眼淚。
  她那麽荏弱可憐,那麽茭白純潔,那麽令人心口發疼。
  他下不去手。
  他對這樣的她實在是下不去手!
  他抱著她,什麽都沒做,隻是抱著她,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來之後,她呆呆看著床單。
  她□見了紅。
  他猜,那多半是她來了例假。可是她傻傻的,自己卻並不確定。她以為她是借著酒勁和他發生過什麽了。
  本來想告訴她其實他們什麽也沒發生。
  可是轉念之間,他改變了主意。
  他是那麽希望可以留住她在自己身邊,可以做他的女朋友,可以讓她不再去想別的男生。
  所以他索性順著她的胡思亂想誤導她,讓她以為她的確已經是他的人。
  他在賭。
  他知道她是個保守得不得了的女孩子,恨不得一輩子從一而終。
  他賭她在知道自己失身給他之後,從此隻好和他在一起。
  結果他賭贏了。
  她果然答應了做他的女朋友。
  雖然她是有些心灰意冷、有些事已至此還能怎樣,可是他一點都不在意。
  對他來說,這要她肯點頭,這便是他撿來的幸福,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他實在怕她被人奪走。
  他知道張一迪對她的心思絕不比自己少一分半點。
  所以每次看見她對那隻小刺蝟好,他總是又心慌又憤怒。
  他們總是因為那隻刺蝟而吵架。
  她無論如何不肯放棄那隻鬼東西。
  後來有一次,他們吵得很嚴重,其間張一迪回了國。
  他和她賭氣,叫她去見那個張一迪,他說她一定不敢讓張知道,她已經是他的人了。
  結果她真的去了。
  他很生氣很生氣。
  雖然她說,她已經對張一迪講清楚,她已經是他的人,可他還是很生氣很生氣。
  他不遠千裏搭著飛機去哄她不要再生氣,結果她卻不在。
  他等一整夜,他就站在她宿舍樓外等她一整夜;而這一夜裏,她卻去見了那個張一迪。
  他覺得自己的心很痛。
  不管什麽原因,他覺得總是她自己想去見那人,所以她才會去。
  他當即又坐飛機走了。
  回到家,他喝得酩酊大醉。
  家裏喝完又出去喝。
  朦朧中,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他身邊,那麽溫柔,那麽乖順,那麽依從。
  他真是喜歡她這時的乖巧樣子。
  她主動抱住他,把他拉進她香香軟軟地懷裏安慰他。
  他忽然鼻子酸了。
  一把推開她,賭氣地說:“我不要你了!我們分手!”
  可是下一秒他卻又趕緊拉回她,把她抱在懷裏,用力極了。
  他掉下了眼淚。
  一邊哭一邊懇求她:“文靜,求你不要離開我!文靜我錯了,我不想分手!不管你到底喜歡我還是他,不管怎麽麽樣,我都不和你分手!我們不分手,好嗎?”
  他邊哭邊親她。
  親吻漸漸變成愛撫。
  愛撫漸漸變成廝磨。
  廝磨最後終於演變為激烈地顛鸞倒鳳。
  這一夜,她一直很順從。
  他一遍遍叫著她的名字。
  他覺得自己幸福得就快要死掉了。
  可是第二天醒來的刹那,他卻如遭雷擊。
  身邊躺著的,哪裏是卓燕?那是他的秘書!
  他傻掉了。
  他知道秘書對自己有心;可是他愛的隻有卓燕。
  他告訴秘書忘記這一夜。
  她很溫順地點頭說好,一點都不委屈抱怨。
  她這樣懂事,反倒叫他心裏很負疚起來。
  他同時在心裏覺得負疚地,還有卓燕。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去麵對她,他很害怕她會看穿這一夜所發生的事。
  所以一連兩天,他根本不敢聯係她。
  可沒想到她居然親自飛來!
  她找到他,對他道歉,想與他和好。
  他覺得受寵若驚。
  他在心裏發誓,從此一定要對她很好很好,一次來彌補之前他所犯的那個錯誤。
  他以為一切都已恢複正常。
  然而他遠沒料到,身後還有更大的危機在潛伏等待著他。
  幾個月後,秘書突然告訴他:她懷孕了。
  他想了又想,決定讓她把孩子拿掉。
  可是她發短信說,孩子太大,已經來不及,大夫又說她本身體質不好,假如這孩子不要,恐怕將來一輩子不能再生。
  而這條短信,竟被卓燕看到了。
  有時候他覺得,是不是老天在故意整他?讓他這一生的感情都不得順遂。
  後來事情被家裏人知道了。
  為了孩子,母親逼他和秘書結婚。
  他說什麽都不肯,他不能沒有卓燕。他去找秘書,求她離開。他告訴她他會承擔起贍養孩子的責任,隻求她離開。
  秘書什麽也沒說,隻告訴他她不想走,她會去做掉孩子。
  她說就算不能生也沒關係,她就想留在他身邊看著他。
  她說:“你對卓小姐是什麽心意,我對你就是什麽心意。所以請別趕我走!我隻想留在一個可以看到你的地方默默注視你,我不會給你找任何麻煩!”
  他這一生的悲劇,可能都源自於意念不夠堅定,而心也不夠狠。
  她說得那麽委曲求全無所貪求,他不禁變得心軟和猶豫。
  他陷在泥淖裏,不知道該怎麽辦,每天都在無止境地逃避。
  最後是卓燕提出分手。
  她說:“你說不出口,那麽,就由我來替你說吧!江山,我們分手吧!”
  那一刻,他覺得他的世界徹底坍塌了。
  從此他再也看不到一絲光。
  隻好分手。
  不分手他又能怎麽做呢?
  雖然愛她,可是責任不容他做出別的選擇。他得對他一夜風流後的孩子負責。
  分手前,他抱住她,淚水像永不會幹涸那樣地流淌著。
  他抱著她,緊緊,久久,恨不能一生一世不放手。
  他說:“文靜,如果我們還能回到過去,該有多好!”
  可是他們都知道,他們誰都回不去了。
  她堅決不許他送行,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轉身離開。
  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漸行漸遠,從此,他的心空掉一大塊。
  眼淚絕提一樣蜿蜒密布在臉上。
  那女孩,他幾乎用盡生命去愛;可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屬於他了,再也不會!
  幾年後,他回曾經讀書的城市談生意。
  身邊跟著年輕貌美的女秘書。
  不錯,他們有曖昧的關係。
  談完生意,他與客戶去酒店吃飯。
  想不到在那裏,他竟遇到老同學路陽。
  路陽看到他身後的女秘書時,驚訝得不得了,當場便失控地脫口而出:“我的媽呀,她長得怎麽那麽像文靜啊?!”
  說完她發現自己失了態,連忙訕訕地捂住嘴巴,帶著歉意與窘態望著他。
  他卻輕笑回答:“我也這麽覺得!”
  然後笑容漸漸隱沒下去。
  猶豫好一會兒,終於他問:“她……最近怎麽樣?她過得好嗎?她老公疼不疼她?”
  路陽歎口氣告訴他:“她很好!你……你看起來也不錯啊,嗬嗬……”咳嗽一聲,她又說,“其實我們宿舍正在這裏搞家庭聚會……你要不要來見一見諸位老朋友?放心,都是熟人!”
  他搖搖頭,“不了。你們玩得開心!”
  路陽走後,他也回到自己的包間。
  可是卻再也靜不下心來。
  終於還是忍不住找了個借口又出了房間,然後一個人,悄悄地,悄悄地,走去她們聚會的房間外。
  他站在門口向裏麵偷偷地看。
  她就坐在屋子裏,笑容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麽純粹幹淨,那麽耀眼迷人,叫他說什麽都移不開視線。
  心口猛地開始發疼起來。
  他抬手按在胸前。
  眼睛貪婪地看著她,一下也舍不得眨。
  坐在她身旁那男子是他一直深深嫉妒著的張一迪。
  他坐在她身邊,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別的任何人,眼神始終如一地隻停駐在她一個人身上。
  看著他們,他突然笑起來。
  伴著笑容爬上臉龐的,還有他的淚。
  好吧,總算,她是幸福的。
  那麽,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無論如何,青春那最美好的一段歲月裏,他總還是擁有過她的。
  他知足了。
  抹去臉上濕濕的淚,他轉身離開。
  酒終曲散,秘書扶他回房間。
  他忽然感到很累很累。
  他拉住正在解他襯衫扣子的那隻香香軟軟的小手,對她說:“別再跟著我了,會耽誤了你自己。找個合適的人嫁了吧!我無意離婚,並且你也知道了,我是在拿你做著某個人的替身。別再跟著我了,不值得!”
  她搖頭,“我知道你不會離婚;我也一直都知道你在拿我做替身——你每當喝多或者說夢話時,總是在叫‘文靜’。”她脫去他的襯衫,向下移,又去脫他的褲子。“無所謂,不管你到底把我當成誰,我都不在乎!我隻要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好;因為我愛你!”
  她覆在他身上,帶著絕然地熱烈與主動。
  他閉上眼睛。
  淚水從他眼角滑進鬢間發裏。
  這樣也好,也好。
  起碼在他喝醉時,他還可以感覺得到,生命裏依然有她。
  他抬手抱住身上的女孩,開始回應她。
  “文靜,文靜!”
  他一遍遍叫著她名字。
  “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
  他喃喃而深情地呢噥著。
  “文靜,我愛你!”

  第五十九章
  (1)初夜
  關於在婚前已經失身這件事,卓燕始終覺得對不起張一迪。
  在兩個人去領了結婚證的當天晚上,張一迪把她接回家。
  吃完晚飯洗過澡,就要睡覺時,卓燕卻變得百般猶豫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腦子是不是進水了,竟然衝動地對張一迪說:“要不……要不你先找個女人也破破身吧……不然對你太不公平了……”
  張一迪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深沉。
  他拍拍她頭頂,讓她安心。
  “我去樓下轉轉,你先睡。乖,別想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他轉身出了臥房下樓去了。
  卓燕做在床上,懊惱的直咬自己手指。
  怎麽說今天也是她的大日子,想不到竟然被自己搞得這麽糟。
  難道她的新婚之夜就要這樣度過嗎?
  回想自己剛剛對張一迪說的那句話,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她這樣不僅是在糟踐自己,更加是在傷害張一迪!
  她“霍”地從床邊站起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飛快往門外衝著。
  跑到樓下,拚命地四顧張望,卻不見他的人影。
  她喘著氣蹲下來,有點想哭。
  忽然胳膊上一緊,下一秒她被人用力一提站了起來。
  顧不上做出任何反應,又下一秒,她被拉進一具暖暖地懷抱裏。
  待最初的驚慌感平複下去以後,她聞到了她正在苦苦尋找的那個人的熟悉味道。
  提在嗓子眼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來。
  她放鬆自己,倚在他胸口。
  “我以為你走掉了!我以為你今天晚上不要我了!”
  她可憐兮兮地小聲囁嚅。
  他聽得心一下就軟了。
  “傻瓜!我一直都在家門外。你像火車頭一樣衝出來就往外跑,根本沒留意我就站在你身後!”
  她不禁怔了怔,“你就在門口?那你幹嘛不叫我!”她有點嗔怨地抬頭問他。
  “因為我生氣,我老婆在新婚之夜居然打算把我拱手讓給隨便的什麽女人!”
  卓燕的氣勢一下弱了下去。
  她又可憐兮兮的縮起脖子,“對不起……我剛剛腦子進水了……那,你現在還氣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張一迪深情地望著她搖頭,“不生氣了,看見你追出來,就不生氣了!”他看了看她腳下,臉上浮現出心疼的神色,“腳底涼不涼?”
  他看到她沒來得及穿鞋子。
  卓燕搖頭。
  張一迪摸摸她頭頂,“真傻!下次不管多著急出門都要記得穿鞋子,知道不知道?”
  卓燕乖乖地點頭。
  “嗯!”她把手攬上他脖子,柔柔細細地小聲說,“老公我們回家吧!”
  他被她呢噥得心頭猛然一動。
  他一把橫抱起她,大步地走進公寓。
  一路熱吻進了臥房,兩個人都有些難以自持。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隻是在進入時,張一迪卻明顯感覺到自己正被什麽東西所阻礙。
  卓燕小聲吸著氣說疼。
  他停下來,蹙起眉,有點沉吟的樣子。
  他急促又隱忍地喘著,額上滲出大顆的汗珠。
  “老婆,”他抬手摸摸她臉頰,臉上浮現出一抹吃驚,“你裏邊有東西!”
  卓燕卻聽不懂,一臉迷惘地與他對視。
  張一迪親親她,“老婆,你忍一忍,等下……也許會有點疼!”
  卓燕懵懵懂懂地點頭。
  他又動起來。
  吸著氣,猛地一個挺身。
  下一秒她疼得“啊”一下叫出了聲。
  看到他被自己叫得一下僵滯住,她連忙抬手捂住自己嘴巴。
  折騰太長時間,又是第一次,他很快就泄掉了。
  出來時帶出一片狼藉。
  濁白中混著血跡。
  卓燕一下驚得呆掉。
  “怎麽會這樣?”她覺得很不可思議,同時心裏慢慢湧上一股狂喜。“難道……我還是處女嗎?!”
  張一迪對她點頭微笑,“事實擺在眼前,千真萬確!”
  她不由飛快地回想那一夜的情形——
  她醒來,沒穿衣服,床單上有血。
  江山讓她以為她是和他發生了什麽。
  可是很有可能是他們什麽也沒發生,她兩腿間的酸痛隻是因為來了例假。
  卓燕“啊”地一聲又叫出來,抱住張一迪的脖子,“老公!太好了!我也隻是你一個人的!”
  張一迪緊緊回抱住她,“其實你是不是處女,我真的不在乎,可是如果這件事能令你這麽開心,那我也感到很開心!”他深深地吻她,“老婆,剛才那次我們發揮得都不好;現在讓我們再來一次!這一次,我們要好好享受彼此!”
  他的話音落下去,愛人間旖旎地呼吸輕吟響起來。
  他們沉浸在彼此懷中,一起沉醉地飛上了天堂。
  (2)校慶
  學校百年校慶時,卓燕和張一迪還有許多老同學都趕了回去。
  借著校慶的機會,好多從畢業之後就沒再見過麵的老同學終於又聚在一起。
  不過江山沒有來。
  據說他很忙,實在走不開。
  重遇在當年的校園裏,看著彼此熟悉又陌生的臉,大家不禁熱情高漲。
  卓燕和路陽小餘孫穎激動地抱在一起。
  平時見小餘路陽比較多,可是自從畢業她就一直沒有見到過孫穎——她和許坤去了外地。
  她們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聊著。
  張一迪去了另外的人群裏,那兒都是他當年的土木係同窗。
  小餘調侃卓燕,“張嫂子,嘖嘖嘖!幾天不見,貌美如花了啊!看這吊帶小禮裙把你襯得,可真叫個俊!哎,我說文靜,你被我們一迪哥哥滋潤得很嬌豔嘛!”
  卓燕臉紅起來。
  不甘心隻有自己被人當做八卦談資,她立刻拖孫穎下水。
  “孫穎,你比我還嬌豔嘛!怎麽樣,許坤對你灌溉得很賣力氣吧?”
  孫穎紅著臉拍她。
  她“呀”地一聲叫起來,彎腰揉了揉腳。
  “怎麽了?”路陽心細地問。
  “高跟鞋嘛!我說穿得隨便點算了,張一迪偏不肯,一定要我穿這麽騷包的吊帶小裙子和細跟高跟鞋,我的腳被磨得都快要掉皮了!”
  路陽聽得直翻白眼。
  “到現在都做了人家老婆了,居然連高跟鞋都不會穿!卓文靜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她的質疑聲剛落,耳邊就響起一道隱含著驕傲的男聲。
  “我很仔細地鑒定過,我老婆不僅是女人,而且絕對是女人中的女人!”
  大家循聲回頭,竟看到張一迪。
  他手裏正提著一雙平底鞋。
  “你怎麽過來了?”卓燕帶著些小羞怯,有些忸怩地問。
  看著她臉上淡淡的紅暈,他心頭一蕩,臉上那套對慣生意人的刻板表情一下就柔了下去。
  “來給你換鞋子!”他一邊說一邊彎下腰去,把手裏的平底鞋放在地上,扶起她一條腿,抬高一些,從她離地的腳上脫去高跟鞋,為她換上舒服的平底鞋,再輕柔地把那條腿放回地上讓她站住。
  一隻腳換完,換另外一隻。
  兩隻都換完,他提起高跟鞋站直身體。
  他很自然地做完一切。
  身邊的幾個女人早已經吃驚得大張著眼睛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們已經吃驚到不知道該叫些什麽好!
  “我去把它送回到車上,你們繼續聊!”臨走前他俯向她在她額頭上落下輕柔一吻。
  小餘路陽孫穎齊齊尖叫。
  “我的媽呀!文靜你要不要這麽命好啊要不要要不要!!!!你隻彎一下腰揉了揉腳就被他知道你在腳痛,這說明什麽、說明什麽你知道嗎?!這說明從一開始,他就在一旁看著你啊!”
  卓燕心裏溢滿暖暖地感動。
  是的,他總是這樣,不管她在哪裏,不管她在做什麽,他總是站在她身後默默地關注著,她開心的時候他也許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她開心就好;可是隻要她有一丁點兒的不舒服,他立刻會在第一時間走過來讓她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沒關係,因為,他一直都陪在她身邊。
  卓燕情不自禁對著正向停車位走過去的張一迪喊了一聲。
  “Je t'aime!”
  她用法語對他說“我愛你”。
  他立刻旋身走回來。
  不顧有多人在看著,他拉過自己心愛的妻,也告訴她,“Je t'aime!”然後,以吻封緘,熱烈纏綿。
  四周響起一片尖叫與噓聲。
  他還是向當年那樣,不管走到哪裏,都會吸引眾多眼球。
  剛剛為自己妻子換鞋子的一幕,被許許多多小女生都看了過去。
  從此這所學校裏,曆屆學妹們但凡提起一個叫做張一迪的學長,無不露出神往迷茫的眼神。
  “那簡直是神一樣的男子!那麽完美又那麽疼他老婆!”
  ——全文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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