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積在心底的傷
夏南,你知道嗎?有一種想念,是刻到心底的,不去說,說不出口亦無人可說。它像化石一樣埋藏在心裏,堅不可摧,亦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有絲毫的褪色痕跡。它讓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甚至忘記了時間依舊在不為誰而停留地前行。
--靜憶
周圍是令人窒息般的靜,蘇靜憶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一直牽引著她往前走,她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細細地低吟,腳下有三三兩兩開敗的花,目光所及,心中自然添了些悵然,也徒覺空氣中增添了些許無奈、頹敗與寂寥的味道了。
蘇靜憶沿著那聲音一路尋去,可是心中還是模糊不清,耳邊突然傳來了歌聲,輕輕柔柔的,仿佛是一層薄薄的紗,輕輕地掩住了周遭的空氣,氣氛頓時變得縹緲又神秘起來,她開始覺得緊張,於是仔細去聆聽,想弄清楚那歌聲吟唱的究竟是什麽內容,可是怎奈何,越用心反而越聽不明了。
近了,近了,她心中那聲音又跑了出來,近了,近了,她腦中的意識卻還不清醒,究竟是什麽近了?她開始困惑起來,加急了腳下的步子……快了,快了,快聽清了,是誰在歌唱?這聲音又是幾時跑到了她心裏麵來的?她不再移動步子,因為此刻她已經看清楚,前麵不遠處,已經接近懸崖。她心裏咯噔了一下,不自覺地倒退了幾步。
那懸崖利無比陡峭,讓人第一眼看了,心裏就會泛起了幾分涼意,可是在那懸崖壁上,卻不合時宜地生長著一朵詭異的花。
那花可真香啊,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蘇靜憶還是可以嗅到它散發出的那股香氣,隻是那香氣分明沾染了蠱惑的味道,懸崖花,迷迭香。她有點兒不受自己的控製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它看……她的頭開始眩暈。
沒有任何防備,夏南的笑臉突然出現在懸崖的邊上,他似是突然降臨的使者,轉過身看著她。高高的個子,短短的頭發,笑起來左腮上麵那淺淺的酒窩還是依舊啊。然後,蘇靜憶就聽見夏南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悶悶的,似是兩個人相對的空氣中間,隔了層重重的板,他的聲音似真似幻,卻依舊是那麽低沉動聽,隻是一句,就說到了她心裏麵來。他低低地訴說,似自語似疑問,“靜憶,你看見那朵花了嗎,這一次,你願不願意,把那幸福交給我呢?”
蘇靜憶倒退了一步,眼中頓時溢滿了淚水。她張大了嘴,想大聲地喊夏南的名字,可是竟然發不出聲音來,她想邁開步子跑向夏南,可是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般,一動也不能動。
她隻能流淚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流至腮邊,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夏南,心中反反複複地默念,夏南,夏南,我好想你好想你,夏南,夏南,我願意把幸福交托給你。
可是夏南卻聽不到,他那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歎息聲傳了過來,“靜憶,你終究還是不願意的。”她看到,他的眼睛不再如星星般明亮,她看到,他的目光明亮的東西正在淡下去。
怎麽可以這樣?他竟然又一次會錯了她的意!她想搖頭,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可是她卻依舊無法動彈。我願意,我願意啊,她心裏的聲音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可是夏南已轉過了身,不再和她對視,他的聲音變得幽幽的,“靜憶,我甘願把我的幸福交到你的手上。”話語中充滿了堅定,可是蘇靜憶依舊聽出了決絕的味道。她看到,他的肩膀在輕輕顫抖,近在咫尺,卻猶如遠隔天涯。她的心如刀絞般,但是她隻可以流淚,也隻能流淚……
夏南的聲音已近乎縹緲起來,仿佛和著那歌聲般,輕柔,難以捉摸又分外空靈,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呢,她聽清了他的話,她終於聽見他說--我甘願把我的幸福交到你的手上。
可是隨即,他便徑直走下了那懸崖的最邊沿,舉止從容,像是去赴一場盛宴般。
“不……”蘇靜憶終於哭喊了出來,她匆忙地跑了過去,急切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絲什麽,可是,抓住的,卻也隻是空氣中的一抹浮雲罷了。
是不是就像他們之間的愛情一樣,要過了很久才知道去珍惜、去後悔呢?
“不……”蘇靜憶滿臉是淚地從夢魘中醒過來。她迅速旋開床頭的台燈,房間裏頓時溢滿了昏黃的光……她的額頭在燈光的映射下,顯出了細密的汗珠,然後下一個步驟,就是照例翻身下床,慌亂中,她失手打落了枕邊的鬧鍾。她匆忙地打開抽屜,翻出藥瓶。寂靜的夜中,這動作,是這麽迅捷,這聲音,聽起來卻是這麽刺耳。
重新坐回床上時,藥已入了口,她像隻受傷的小獸般,雙手緊緊地抓著藥瓶,口中開始喃喃自語:“夏南,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不是?”
淚水又一次從蘇靜憶姣好的臉龐上靜靜地滑落,打濕了她手上藥瓶上的標簽,標簽上“百憂解”三個字清晰如常。
她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直到東邊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一夜又這樣悄然地過去了。
紅日越升越高,薄霧漸漸淡去,新的一天終於開始了。
這是蘇靜憶到這所私立高中報到的第一天。拜見過了這家學校的校長齊中海之後,在年級組長程芬的安排下,她正式加入了高一年級的年級組。老師們都叫程芬為“程主任”。
蘇靜憶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仔細地研究起手上的這張課程表,她被分配到高一(五)班和高二(十一)班,負責語文課的教學任務。
她看著課程表,心裏長舒一口氣,默默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上午的第三節就是高二(十一)班的語文課,她整理了一下教案,就朝教室走去。推開教室門的時候,學生們的目光全聚集了過來,她微微有些緊張,輕輕一笑,走上講台,“我叫蘇靜憶,這學期由我來和大家共同進行語文課的學習……”
一節課下來還算順利,蘇靜憶微微鬆了一口氣,小小的順利讓她覺得情緒很好。她捧起教案,收拾了一下講台,就往教室門口走去。
猛然間,她的目光被門口一個男孩子的背影緊緊地鎖住了,她的心猛跳了一下,身體立刻僵在了那裏,等她回過神來加快腳步追出去的時候,那背影已經不見了。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以至於撞上了迎麵走來的人,教案落了一地的聲音,才讓她回過神來。
麵前這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或許,他還從未見過這般冒失的老師吧。他拾起了她掉在地上的教案,輕輕地念著上麵的名字,“蘇靜憶……”他的笑容蕩漾在臉上,“你好,蘇靜憶,我是齊謹。”
蘇靜憶卻隻是倉促地鞠了一躬,“對不起。”就走了。她走的時候,還是有些魂不守舍。
上午的陽光溫暖而柔和,齊謹微微皺著眉頭,一會兒,笑容卻又莫名地蕩漾開來,仿佛這柔和的陽光般。
下了班,蘇靜憶順便去超市買了些日常的生活用品。剛到哈爾濱,除了有些水土不服外,心裏也是有些不適應的。
晚上她回到家時,已經快八點了。她住的這個小區不算高檔,可是名字很動聽,叫“雨河灣”。
往家門口走的時候,整個樓道竟是黑洞洞的,估計是停電了。她暗歎了一聲,繼續摸黑朝樓梯走上去,還好是四樓,而不是十四樓。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的背影讓蘇靜憶不禁失手掉了手中的袋子。她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麽樣的感覺,是驚慌,還是……喜悅?
在樓梯口,窗外柔和的月光射了進來,給那個背影罩上了一層柔和的神秘的光芒。她一時間失了神,愣在那裏。
時間仿佛真的靜止了。
蘇靜憶大氣都不敢出,也沒有移動腳步,隻是默默地看著那個背影出神,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呼喊,是嗎?是他嗎?
那個男人似乎聽到了她心底的召喚般,緩緩地轉過了來。那一瞬間,蘇靜憶仿佛覺得整個人都失去了重心般,有失重的感覺,可是隨即,巨大的失望湧上了心間,她借著月光,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的麵孔,是個陌生人。
陌生的麵孔。
蘇靜憶不再和眼前的男人對視,提著手裏的袋子,麵無表情地上了樓梯。
那男人見她走了上來,很自然地讓到了一邊。蘇靜憶也不再看他,在手提包裏翻騰了一陣子,找出了開門的鑰匙,拿出鑰匙時,嘩啦啦的聲音很是清脆悅耳。她把鑰匙插進了鎖眼中,吱呀呀,轉動的聲音在此刻聽來很是清晰。
身後的男人此刻突然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請問,你是蘇靜憶嗎?”話說完,又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門牌號。
蘇靜憶手中的鑰匙停止了轉動,她疑惑地回過頭去,“是的,你是?”
黑暗中,她有些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隻是可以隱約地感覺到,她問完這句話的時候,眼前的男人有些窘,似乎不知道怎麽回答,似乎在想著如何措辭,又似乎一副你應該知道的表情。
“我是……”男子終於又開了口,“我是林淮,方珊沒有和你說過嗎?”他的語氣中有些疑惑。
黑暗中,兩個似乎都有些弄不清楚狀況的人就這樣僵持著,空氣似乎開始有些凝重起來。突然間,光明充斥了整個的樓道。光明的突然降臨讓人有些措手不及,眼睛剛習慣了黑暗,現在真有些不習慣這刺眼的光亮,蘇靜憶不自覺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光亮中,再次重新打量眼前的這個男子。
白皙的麵龐,中長的碎發,個子大概有一米八那麽高,整個人都散發出了一種藝術的氣息來,是個幹淨、整潔的男子。
可是,依舊是陌生的麵孔。
蘇靜憶看著他,歪著腦袋問道:“你認識方珊?”
他點了點頭,“方珊說會和你事先講好,奇怪。”說話間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蘇靜憶看了他幾秒鍾,沒有任何猶豫地轉過了頭,“下次騙人的時候,演技不要這麽拙劣。”語氣中帶了一絲不屑。
“演技?拙劣?”身後的男子有些不相信地看著她的背影,“拜托,我坐了幾個小時的班機回來,難道是為了演戲給你看嗎?”他可能是太久沒有休息的緣故,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蘇靜憶不再理睬他,開了門準備進屋,身後的男子突然一把抓住了門的邊緣,門被大開,他敏捷地繞過了蘇靜憶,搶先一步進了房間。
蘇靜憶心裏微微生出了緊張,畢竟是初來這個城市,內心本就存著疏離感,而這樣的夜晚,又有這樣一個陌生男子突然闖入自己的家門,任憑是誰,都不會波瀾不驚吧。
就這樣,兩個人門裏門外地開始了另一場的僵持。
蘇靜憶微微仰起了下巴,“你再不走,我真要報警了。”
男子擺出一副有理說不清的表情,“你給方珊打一通電話就什麽都明白了。”
“我為什麽要打電話?”
“你不打電話難道我們就繼續這樣僵持嗎?”
蘇靜憶審視般看著他,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他說謊的蛛絲馬跡來。幾秒鍾後,她的手開始在提包中摸索起來,手機拿到眼前的時候,她有幾分無奈地歎了口氣,“電池沒電了。”她說。
眼前的男子急忙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給你。”他衝她遞了過去。
“我為什麽要用你的手機?”
“你不想解決問題嗎?”
她萬分無奈地接了過去,“我向來不記號碼。”
“上麵有。”
她翻著手機裏電話簿的名字,一個個地找了過去,果然看到了方珊的名字,她按了通話鍵。
手機接通後響了好久,依然沒有人接聽。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了優美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
她有些嘲弄般地聳了聳肩膀,“對不起先生,你很不走運,看來,你要馬上離開了,無論你是多麽不願意。”說著,她把手機遞給了他,嘴角微微地上揚。
他一把接過了手機,不服氣地又一次按了通話鍵,結果還是一樣。他重重地合上了手機的蓋子。
蘇靜憶故意向旁邊側了側身子,示意他離開。男子還想解釋些什麽,觸上了她冷冷的眸子,便不再說什麽,走出了屋子。
蘇靜憶沒有任何猶豫地進了家門,隨後重重地關上了門,“真是……”她似乎想找一個詞來發泄一下此時的情緒,卻一時找不到。
脫了高跟鞋,她打開客廳的壁燈,屋子立刻充滿了家的溫馨。她衝了個涼,把手機充上了電,定好了早起的鬧鍾,便沉沉地睡去了。這個晚上,沒有夢魘也沒有失眠,原來,有時候幸福就是如此簡單。
時針指向清晨五點的時候,鬧鍾響了。蘇靜憶躺在床上,翻身摸到了不遠處的手機,開了機。剛開機,短信就像潮水般湧了進來。
“靜憶,怎麽不接電話呢,我有事情找你。方珊。”都是方珊昨天發給她的短信,時間顯示:10:35。
“靜憶,手機還是不通,今天是你報到的第一天吧,看到短信速回電話,急。”時間顯示:11:50。
“靜憶,中午也不休息嗎?回電話,急。”時間顯示:12:40。
“靜憶,怎麽關機了,發生什麽事情了?短信又一時說不清,總之如果有叫林淮的男子去投奔你,記得收留他,切記,原因晚些解釋。”時間顯示:15:36。
“靜憶,開機回電話,務必。”時間顯示:17:40。
蘇靜憶看著這一股腦兒湧進來的數條短信,有些不堪重負,她回想起昨天的情景:上午的時候在上課,手機被孤單地扔在了辦公桌上;下午下班的時候也並沒有聽到手機的任何響動,原來是電池耗盡了電量,自動關了機;晚上,她眼前又浮現出了那男人有些羞赧的臉和他說過的話,“我叫林淮,方珊沒有和你說過嗎?”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自言自語道:“糟了,原來他不是騙子。”她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把手機扔到了床的那邊,“早不沒電,晚不沒電,怎麽關鍵的時候就沒有電。”
怎麽辦?她開始犯愁,方珊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對自己從來沒有過任何請求,可是這唯一的一次,卻讓她……怎麽辦?她的大腦開始飛速地運轉。
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仿佛怕被別人聽到聲音般,輕輕走到家門口,不知道那男人還在不在,要是不在,該去哪裏找他?她的眼睛貼近了門鏡。
初秋的早晨尚有幾分涼意,透過門鏡,她隱約地看到門外的男子並沒有走,而是靠著他身後黑色的大行李箱,睡著了。
她收回了目光,心裏有幾分欣喜,仿佛像個犯了錯誤卻有機會改正的小孩子,她輕輕地開了門。眼前的男子似乎更像是個小孩子,他睡得還很沉哩,估計是昨天被折騰得太勞累。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的睫毛還真是長啊,他的左邊耳朵上居然有一個耳洞,上麵鑲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碎鑽,他的衣服也真是單薄,卡其布的褲子,上身隻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
她若有所悟地轉身進了家門,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條毯子。她輕手輕腳地走向他,在毯子蓋上他身體的一瞬間,他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一雙眼睛中充滿了詫異,一雙眼睛中充滿了尷尬。蘇靜憶把毯子順勢蓋在他的身上,不好意思地轉過了身,“醒了就進來吧。”
他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她昨晚的強硬態度有了這樣的轉變,“好。”他答得有些不知所措。
清晨的陽光斜射進屋子,晨風順著窗子悄悄地溜了進來,涼意中充滿了清晨應有的清新味道,讓人有種神清氣爽的振奮之感。廚房的爐子上傳來咕嘟咕嘟的響動聲,不一會兒,米粥的香氣就飄了出來。
廚房裏,林淮坐在桌子旁有些不知所措。蘇靜憶此時已端了粥過來,“你的。”她把粥遞給了他,他忙站了起來,微微地欠了欠身,“謝謝。”拘謹得很。她沒有理睬他,不一會兒,她又把煮好的雞蛋拿了過來,“你的。”他依舊是拘謹地欠身。
兩人都坐下來後,空氣中就隻聽得見喝粥的響動。過了好久,這餐飯要完畢了的時候,蘇靜憶開了口,“昨天的事是個誤會。”
林淮抬起了頭,好像等她這解釋等得太久。他等著她後麵的話,也在心裏想著如何應對她的話。
可是卻沒有等到下文。似乎所有的解釋就是這句話了,在他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收拾碗筷了。
早晨的時間仿佛被偷走了般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時針已滑向了六點。蘇靜憶把一把備用鑰匙交到了林淮的手中,“鑰匙。”話語還是如此簡潔。說完就轉身走向門口。
林淮看了手中的鑰匙片刻,慌忙地開了口,“你去哪裏?”
她回過頭看著他,仿佛有些難以置信,“去工作,去上課。”她的聲音不大,也不知他聽清了沒有。他似乎還有話要問,她卻已重重地關了家門,把他連同他的話一起關在了門裏麵。
早晨的校園充滿了蓬勃的氣息。走在校園的小橋上的時候,蘇靜憶看了一下手表,六點三刻,時間尚早。小路上有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竊竊低語地議論著什麽。
當蘇靜憶穿過籃球場的時候,她停住了步子,或者說是她真的無法再移動步子了,她就這樣望過去,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前世般。
那是個留著齊劉海的女孩,正緩緩地走向籃球架下那個滿臉是汗的男生,他高大的身材更襯出了她的嬌小,女孩遞水的手被那個男生緊緊地抓住,空氣中洋溢著羞澀的味道。
蘇靜憶的眼睛有些濕,她看到了,那是十七歲的蘇靜憶。
“蘇老師……”欲言又止的話將蘇靜憶拉入了現實,蘇靜憶轉過頭來,留著齊劉海的女孩不知何時已走了過來,她的眼睛很大,五官精致,長得很有靈氣,正欣喜又怯生生地看著蘇靜憶。
蘇靜憶眼睛眯了起來,“你是……”
“我是高一(五)班的藍艾萌啊,蘇老師,你昨天給我們上了第一節語文課,同學們都可喜歡你了,說新老師又漂亮課講得又好。我也一樣喜歡你啊。”藍艾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把“喜歡”兩個字都寫在了臉上。
這樣表露無遺的感情讓蘇靜憶有些措手不及,“哦,謝謝。”
待藍艾萌走遠的時候,蘇靜憶暗暗地舒了口氣,似乎,人民教師,也不是如此難當嘛。
“蘇老師。”她聽見又有人叫她的名字,於是順著聲音望了過去。眼前的男子穿著平整的西服,裏麵襯著深藍色的襯衫,短短的頭發,給人幹淨、舒服的感覺。
“蘇老師,還記得嗎?昨天是我拾到你的教案。”
蘇靜憶衝他微微一笑,隱約想起昨天上午倉皇的自己,笑容裏有著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謝謝。”
他伸出了手,微微地歪著腦袋,“那麽現在正式認識一下,我叫齊謹,政教處主任。”
她卻沒有握上他伸出的手,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一時間弄得他有些尷尬,他收回來伸出去的手摸了摸鼻子,“那麽以後,蘇老師班上若是有調皮的學生,都可以來找我。”說完,他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他覺得,她雖然一直是笑著的,可是為什麽給人的感覺卻是有些拒人千裏,連笑容都是,他應該結束這場對話了。他轉了身。
“那麽……”他轉身的瞬間聽到她的話,“那麽,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吧。”他回過了頭看著她,笑得有些傻氣,“好啊。”他看著她,嘴裏再一次重複著,“好啊。”一時間他覺得,似乎,她的目光中,也充滿著陽光。
中午的這餐飯,蘇靜憶所不能預料的是,她竟然在學校的食堂遇見了前來投奔她的男子,那個叫林淮的男人。
這所私立高中的學生食堂和教師食堂是同一個食堂,臨近正午時,各個窗口前都已經人滿為患了。鈴聲仿佛是號角,各個班級的學生聽到下課鈴聲都魚貫而出,衝向各自的目的地。
“老板,拌飯一份。”
“老板,我要這個菜半份,對,還有那個豆角也來一份。”
“老板老板……”
推推搡搡的人群,吵吵鬧鬧的聲音,讓人心裏不禁生出了些許煩悶。
齊謹已找到了一張幹淨的桌子,一揮手,“蘇老師,這邊。”蘇靜憶快走了幾步,把手提包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齊謹隨之也坐了下來,他的兩隻手交叉在一起,笑著問:“想吃什麽,蘇老師?”
蘇靜憶衝他笑了笑, “齊主任,你吃什麽自己先去買吧,我一會兒自己去買。”
齊謹微微皺起了眉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蘇老師不用吃飯也這樣涇渭分明吧?”說完,自我解嘲般地先笑了起來。
她沒有理他,隻是低下了頭去,不回答。
齊謹似乎輕輕歎了口氣,隨後站起了身,他不明白這個蘇老師為什麽總給人拒人千裏的感覺。
待他走了,蘇靜憶坐在座位上開始四處張望。吵鬧的食堂是她從前最不喜歡的地方,可是此時置身此處,她竟然有種歸屬感。她細細地觀察著來來回回的每一個學生,似乎想從他們的臉上看到誰的影子般。
她張望著,直至觸上他冰冷的眸子。
他似乎站在那裏已經觀察了她一會兒,他微微抬起下巴,一隻手放在校服的口袋裏,冷冷的眼神掃向她,眸子裏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冷漠。
微涼的秋天,她覺得自己被他的目光凍了一下。想起那個昨天她看到的模糊又熟悉的背影,她有些木訥地站了起來,嘴裏輕輕地說:“程北。”
她就和他隔著這麽多的學生對視著,她的目光裏有著溫柔與小心,直到他收回目光,她才無力地坐了下去,她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說,我恨你。
她的眼前開始恍惚,她看見一個小男孩拽著她的袖子,“靜憶姐姐、靜憶姐姐”地一直哀求。他說,你帶我去公園好不好;他說,你給我買這本書好不好;他說,因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我可以要求姐姐幫我做事情,對不對?
那分明就是十歲的程北。她的記憶開始模糊,直到有人拍上了她的肩膀,她才反應強烈地抖動了一下。
蘇靜憶回過頭去,眼前站著的竟然是那個叫林淮的男子。她有些疑惑和不知所措,“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林淮聳了聳肩膀,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直接坐在了她的對麵,恰巧是剛剛齊謹坐的那個位置。林淮微微地前傾身子,故意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如果我說我是追蹤你到這裏來的,你信不信?”
他身上有著藝術家的情懷與氣質,也有著那麽一絲藝術家的不羈。說完,他看著她。她卻出乎意料的淡定,似乎並不認為他的話有任何幽默之處。
他臉上有些悻悻的表情,他站了起來,“因為我來這裏教書,是這裏的美術老師。”他規規矩矩地解釋道。
蘇靜憶抬起頭,臉上有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轉身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晚上回家由我來做飯。”而這句話卻不偏不倚地剛好入了端著餐盤回來的齊謹的耳朵裏。齊謹的臉上寫滿了訝異,手中的盤子明顯地晃了一下。
之後的飯蘇靜憶和齊謹吃得有些冷場,隻是齊謹並沒有任意放縱自己的好奇心,他什麽都沒有問她,她也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兩個人隻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
“你怎麽隻點了牛奶?”
“不想吃東西。”她答得簡潔。
他的直覺告訴她,在見到這個叫蘇靜憶的女子第一麵起,他就認定,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而他恰巧對她的故事很有興趣。
吃過飯,蘇靜憶先走了。
他透過喧囂的人群的縫隙,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輕輕地笑了。
下午的第一節課是一點半開始,蘇靜憶拿著教案若有所思地在走廊上徘徊,突然聽到樓梯口似乎有女生爭吵的聲音,她輕輕放慢了腳步。
樓梯口站著三個女孩,蘇靜憶隻認得其中的一個,正是昨天和她打招呼的那個叫藍艾萌的,藍艾萌正和另一個女孩站在一起,那女孩染黃了幾縷頭發,看起來有些痞。因為離得太遠,蘇靜憶隻能隱隱約約聽見隻言片語。
“到底答不答應,快說。你最好給我想清楚,這個事,可不能後悔。”
“我……我……”
藍艾萌對麵的一個女孩恰巧背對著蘇靜憶,蘇靜憶看不清楚她的樣子,但從背影來看,她似乎有些害怕。
蘇靜憶不再遲疑地走了過去。
“有事嗎?”蘇靜憶的突然出現讓眼前的三個女孩有些出其不意的感覺。藍艾萌現出了那招牌式的笑容,“沒有啊。”隨後,她親熱地拉過了眼前那女孩的胳膊,“左晨,一起去教室,上課要遲到了。”說完回過頭來,又衝蘇靜憶展現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之前和藍艾萌站在一起的女孩瞥了蘇靜憶一眼,也上樓去了。三個女孩一下子就走得無影無蹤,隻剩下蘇靜憶一個人站在原地。她隱約覺得這三個女孩在刻意對她隱瞞著什麽,可是,她無計可施,因為她現在還是個局外人。
晚上下課回到家的時候,幾近晚上七時了。蘇靜憶轉動鑰匙進門的瞬間,就聞到了屋子裏炒菜的香氣。
蘇靜憶邊脫鞋子邊往廚房裏張望,此時的林淮正在廚房裏忙得不亦樂乎,他係著和他自己看起來絲毫不搭調的圍裙正在灶台前張牙舞爪地揮動著炒勺。
林淮聽到響動,知道是她回來了,就衝她微微一笑。
屋子裏好久都沒有炒菜的香氣了,蘇靜憶有些不適應,她沒有回應他的笑臉,而是麵無表情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林淮拿著鏟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略微有些發愣,直到鍋裏的油提出了抗議,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做菜可真是比畫畫難多了。”
進了房間,蘇靜憶隨手關了門,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開始上網,神情上看去有些急切,可是她卻並沒有打開任何網頁,而是直接登錄了MSN。
MSN上沒有絲毫的響動,她有些失望地關了MSN。
幾秒鍾後,她卻又神經質地重新登錄了上去。她的鼠標在一個叫大樹的名字前來回地徘徊,那個頭像顯示是灰色的,是不在線的狀態。她輕輕歎了口氣,然後點開了MSN的對話框。
“為什麽好幾天都沒有上線?”
她打上了這句話卻又快速地刪去,之後關了對話框,又關了電腦,然後疲憊地躺到床上,若有所思。
“可以吃飯了,蘇靜憶。”伴隨著這句話,房間的門被推開,係著圍裙的林淮出現在門口,他的右手還拿著鏟子。
蘇靜憶生氣地從床上坐起來,目光直直地看向林淮。她的注視讓他不知所措起來,拿著鏟子的手也落了下來,“可以吃飯了,蘇靜憶。”他的語調低沉下去。
蘇靜憶收回來了目光,“或者,我們應該談談。”她站了起來,“談談雖然你可以在這裏暫住,但是我們應該如何相敬如賓地相處。”
第二章 像風一樣的男子
夏南,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成為我遙不可及的愛。當我伸出手臂,試圖去觸摸你的溫度,去感受屬於你的味道時,我才幡然地察覺到,我再也沒有機會感受到那屬於你的溫暖,我隻能在那有些泛黃的記憶中追逐你的身影。
--靜憶
“好……好。”林淮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先吃飯吧。”他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關上門退了出去。
這個女孩,明明是生氣了,卻連生氣也可以這麽淡定的模樣,他邊揮著手中的鏟子邊想,隨後進行了一個人的晚餐。
待他吃過飯後,蘇靜憶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他多時了。她照例晚上隻喝了一杯牛奶就結束了所謂的晚餐。蘇靜憶租的這兩室一廳的房子,臥室不是很大,可是客廳卻有近五十平方米,晚上一打開客廳的吊燈,就讓人感到屋子裏的愜意和溫馨。
林淮從廚房走進客廳,坐在了與蘇靜憶相對的沙發上,但他的到來並沒有使她抬起頭來。她手中拿著一支筆,正在一張紙上認真地寫著什麽,隻聽得見沙沙的響動聲。
他好奇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蘇靜憶抬起了頭,默默地把那張寫了字的紙遞給了他。
林淮看著她,“情書?”他故意用言語來激她,隨後起身接過了那張紙,坐回沙發後念了出來,“暫住守則。”
他吃驚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對麵的她,接著讀了下去,“一、短期暫住,生活上互不幹涉。二、不用刻意表現出親近和友好,沒有事情的時候不用刻意地互相打招呼。三、飲食上,同樣不需要互相幹涉。”
蘇靜憶待他讀完,衝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又說道:“這是你起碼應該遵守的事情。關於你的問題,方珊在今天的電話裏已經和我講清楚了,我雖然同意你暫時借住,但不等於我同意你可以介入或者幹涉我的生活。”她頓了頓,“尤其是像剛剛的時候,進我的房間前你居然沒有敲門,以後要記得先敲門。”
她說完後就起了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轉過頭來,“還有……”
他把看向手中紙片的目光投向了她,似乎有些揶揄般地說:“還有第四條?”
她沒有在意他的態度,隻說:“還有,像今天中午那樣的事情,我不希望它再發生。”
“什麽事情?”他邊回憶邊問道。
她停頓了幾秒鍾,似乎是在想著如何措辭,“我們恰巧在一個學校當老師,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向他人暗示或者提及我們暫時住在一起的事情。”
“就是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暫時同居?”他把手中的紙片卷成了一個圓筒,看似不經意地說。
當察覺到她似乎真的有些動氣了,他又抬起頭,頑皮地一笑,“逗你的。”說完,他又重新展開了那張紙,說,“我遵守。”
他再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她已走開了。他搖了搖頭,笑了笑,隨後拿起桌上的筆在紙片上沙沙地又寫了幾個字,隨手把它放在了桌子上,關了燈,進了屬於自己的房間。
兩個房間都關得嚴嚴實實的,隻有紙片被孤單地遺忘在客廳的桌子上。初秋的天不是很長,客廳裏黑漆漆的,借著月光可以隱約看清楚林淮改寫後的幾個字,“新同居守則。”
轉眼間一周的時間過去,自那天起,兩人表麵上看來似乎相安無事。
這天早晨,蘇靜憶又是第一個早早地到了語文組的辦公室。
不一會兒,年級組長程芬拿了一張紙走到蘇靜憶的麵前,程芬的腳步聲並沒有引起蘇靜憶的注意,蘇靜憶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她手中握著藥瓶,修長的手指在瓶子上細細地摩挲。
程芬看了她一會兒,搖了搖頭,有些不得其解地問:“蘇老師,你生病了嗎?”
程芬的話語硬生生地打斷了蘇靜憶的沉思,蘇靜憶慌忙放下手中的藥瓶,“程主任……”她拘束地站了起來,臉上有著一絲被洞察了秘密般的羞赧神色。
蘇靜憶的神情讓程芬有些訝異,她順手拿過蘇靜憶剛剛在擺弄的藥瓶看了起來,白色的小藥片裝滿了半瓶,但瓶子上沒有任何標簽。
程芬把目光從藥瓶上收回來,又投向蘇靜憶,“生病了?”她的語氣裏有著關切的意味。
蘇靜憶的表情卻很不自然,她看似隨意地接過了程芬手中的藥瓶,“沒有。”她展露了一個笑容,“隻是一些營養藥。”
程芬審視的眼神在蘇靜憶的臉上掃了兩圈,“蘇老師,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您說。”蘇靜憶客氣地說。
程芬清了清嗓子,
“高一(五)班的班主任雷老師因為要做手術,請了兩個月的假。由於年長的老師家庭負擔比較重,所以一般班主任都由年輕老師來擔任。我思量來思量去,覺得還是你當高一(五)班的代理班主任比較適合。蘇老師,你覺得呢?”
程芬的目光在蘇靜憶的臉上來回審視,雖然話是說征求她個人的意見,可是話語中卻已經透露出了“非她莫屬”的這個既定事實。
蘇靜憶的腦中反複重複著程芬的話,有那麽一刻,她猶豫了,甚至有些恐慌和膽怯,可是在程芬第二次叫“蘇老師”的時候,她卻點了頭答應了下來。
蘇靜憶的決定讓程芬很是滿意,“好,”她點了點頭,隨後把手中的本子遞給她,“這是高一(五)班學生的學籍檔案,希望能對你的工作有所幫助。”
上午的陽光還很弱,甚至有些懶散的味道,陽光斜斜地射進辦公室裏,給桌子上的檔案本暈染上了一層金黃的光圈。
蘇靜憶進入教室的時候,高一(五)的學生已經上完了課間操,回到了教室。蘇靜憶衝大家點了點頭,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吵鬧了一會兒的教室隨即安靜了下來,蘇靜憶微笑著看著講台下的一雙雙眼睛,慢慢說道:“雷老師因為身體的原因,要請假兩個月。從這周起,我們班的班主任就由我來暫時代理。”
此言一出,講台下立刻騷動了起來,學生們開始議論紛紛。
“蘇老師不嚴,我喜歡,當班主任蠻好。”
“雷老師怎麽病了?嚴重不嚴重啊?什麽時候能回來啊?”
“她行嗎?我覺得還是雷老師好。”
……
一時間教室裏說什麽的都有,直到蘇靜憶說了三遍“安靜”,教室裏才算徹底安靜下來。
此時蘇靜憶的心裏也有些忐忑不安,可是她還是鎮定地說:“不管大家怎麽想,這兩個月我們都會在一起,所以……”她頓了頓,“所以希望我們兩方麵可以合作得很好,希望大家配合我的工作,可以嗎?”
過了許久,講台下才懶散地回應了她幾個“好”字。
蘇靜憶微微鬆了一口氣,“下麵我們開始上課,請大家翻開語文書第121頁……”
蘇靜憶看得出來,接下來的課大家聽得都有些心不在焉。待下課鈴剛響過後,學生們馬上就作鳥獸散狀四散開來。
整理好教案,蘇靜憶剛想走出教室,眼角忽然瞥見學生藍艾萌和左晨在教室後麵的角落嘀嘀咕咕,神神秘秘的樣子,不知道在商量什麽。
蘇靜憶站在講台上遠遠地望著兩個人,該過去嗎?恐怕過去也問不出個端倪來,那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猶豫了一下,就在她決定要過去問個究竟的時候,兩個女生卻散開了,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蘇靜憶站在講台上想了想,“左晨,”她衝她喊道:“麻煩你出來一下。”說完她率先一步走出了教室。左晨聽到老師的聲音,略一遲疑,隨即就馬上跟了出來。
走廊上有些嘈雜,和牆壁上所標的“安靜”兩個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些大相徑庭的意味。蘇靜憶看著眼前這個把長長的頭發紮成一個馬尾辮的女孩,一時卻又不知道怎麽去和她交流。
左晨怯生生地問道:“蘇老師,您叫我有事嗎?”聲音小心得有些謙卑。
蘇靜憶的心裏突然有些不好受,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剛要問出口的話就這樣咽了回去。她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瘦弱、蒼白的小女生,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起自己心中的疑問。
左晨還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問話,又似乎很害怕她的問話。
過了半晌,蘇靜憶拍了拍左晨的肩膀,微笑著說道:“沒什麽特別的事情,隻是,如果你遇到了困難,一定要和老師說,知道嗎?不論怎麽樣,老師都會盡力幫助你的。”
她說完了話,看著左晨的反應。左晨的眼睛中充滿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可是隨後,這份光就淡了下去,“我知道了,謝謝蘇老師。”
蘇靜憶微微歎了口氣,她知道這聲“謝謝”已經把自己拒之她心門之外,或者,自己的心和她已隔了千山萬水。她衝左晨點了一下頭,示意左晨可以離開了。
看著左晨的背影,蘇靜憶覺得有什麽堵在心裏,變成了一個結,但是,她卻沒有因此而沮喪,她知道,她需要的是時間。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初秋的風有些微涼。用鑰匙打開家門的時候,蘇靜憶往廚房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地看見那男人忙碌的身影,她的心裏突然有些暖,似乎覺得,生活看似平靜,其實卻是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林淮每天晚上都會準時回來做飯,即使他做的飯靜憶從來不會吃,他也會在做好了飯的時候大聲招呼一聲說:“可以吃飯了!”也似乎絲毫不在意這招呼有沒有回應,然後規規矩矩地盛出一碗米飯放在桌子上,即使她從來不吃,他也這樣照做。
蘇靜憶又看了看那個忙碌的身影,心裏突然有些莫名的感動,但依舊是脫了鞋後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收拾好一切後,蘇靜憶照例打開電腦,登錄MSN。她看了看那個灰色的表示不在線的頭像,照例在大樹的名字前徘徊了一下,之後就下了線。也許是白天太累的緣故,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手機的鈴聲響起時她還恍惚地以為是第二天的鬧鈴聲,她抓起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她揉了揉眼睛,“你好,我是蘇靜憶。”
“蘇老師……”手機那頭有些哭腔的稚嫩聲音讓她馬上清醒了過來, “我是蘇老師,你是誰?”
“蘇老師……”手機那頭的聲音有些恐慌,聲音很小,聽起來不是很真切,“我是左晨,蘇老師,我在英馨娛樂中心。蘇老師,你快來救我吧,求求你,我……”
“喂……”蘇靜憶仔細地聽著話筒,手機裏突沒有了聲音。她焦急地拿到眼前來看,顯示是那邊已經掛斷,她就快速地打了過去。
屏息凝神地等了好久,那邊終於有了聲音,蘇靜憶正要開口,誰知手機裏的聲音卻是,“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這樣試了好久,打了好幾遍,都打不通。蘇靜憶越來越著急,索性不再打。
“英馨娛樂中心……”她自言自語道,隨後迅速穿上衣服,拿了手提包,衝出門去。
她在門口攔了輛出租車,焦急地衝司機喊道:“師傅,麻煩您快點兒。”
夜已經深了,出租車亮了一下大燈,轉了個彎,迅速向前開去。
而此時,蘇靜憶不知道的是,她這輛車的後麵,也緊緊地跟著另一輛車,像是咬著魚餌不放的魚。
夜涼如水。
初秋的夜晚天氣微涼,馬路上的車很少,出租車一路暢行無阻。蘇靜憶坐在車裏,隻聽見耳邊沙沙的風聲響過去,盡管車開得已經很快,可是蘇靜憶還是邊抬手看表邊對前麵開車的師傅說:“您能開得再快點兒嗎?”
車行至英馨娛樂中心的時候停了下來,蘇靜憶把手中的錢馬上遞了過去,打開車門飛快地下了車,後麵的司機師傅衝著她的背影大聲喊道:“您的零錢……”
她聽見了後麵的聲音卻沒有回過頭去,反而是緊跑了幾步。她在娛樂中心的門口站定,抬起頭來仰望,五彩的霓虹映得周圍如同白晝一般,牌子上的字在霓虹的映射下多了些神秘和蠱惑的味道。她長舒了一口氣,平穩了氣息走了進去。
娛樂中心門口的迎賓身著中國紅的旗袍,看起來很養眼,隨著一聲“歡迎光臨”, 蘇靜憶快步往裏走,也沒有理睬門口前台的阻止,徑直朝裏麵走了進去。
別看娛樂中心的門口有些靜,裏麵卻是別有洞天,說是娛樂中心,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的酒吧,曖昧而低柔的音樂聲開始流淌,她四下裏尋找著左晨的影子。
燈光太暗,以至於蘇靜憶花了很久的時間都沒有看清楚。她焦急地四處張望,直到聽見那邊吵吵嚷嚷的聲音,方才心中一喜,她看到了那個背影很像是左晨,便快步跑了過去。
到了那個背影跟前,蘇靜憶卻愣住了,隨之而來的是心中的氣憤,這是左晨嗎?出現在她麵前的左晨是她所不熟識的。左晨濃妝豔抹的樣子失去了原本的清純模樣,現在她正被三個小青年包圍著,三個小青年推推搡搡,根本不管左晨哽咽的哭聲。
蘇靜憶馬上衝了過去,把左晨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她的突然出現讓三個小青年都有些意外。待左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她的“蘇老師”時,她欣喜地叫了出來,“蘇老師!”
蘇靜憶握住了左晨的手,想要給她些力量。蘇靜憶的眼光在眼前這三個小青年的臉上掃視了一圈,從他們的打扮就可以斷定出這幾個小青年一定有來頭,難怪吵鬧得這麽凶,卻沒有人敢來製止。
蘇靜憶的心裏有些緊張起來。三個小青年中那個個子高高的染著黃頭發的男人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隨後把嘴裏的煙扔在裏地上,用腳狠狠地撚了一下,問:“你是誰?”
“我是她老師,我要帶她走。”蘇靜憶不卑不亢地回答。
“想帶她走?那我們爺兒幾個上哪兒找樂子去?我說幹脆你也留下,咱幾個快樂快樂。”說話的是中間個子最矮的那個,話音剛畢,不懷好意的笑聲就傳了過來。
蘇靜憶心裏有些慌,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慌,她的身後站著的是稱呼她“蘇老師”的學生。想到此處,蘇靜憶穩了穩心神,“請讓開!”她的聲音高了起來。
“要是我說不讓呢?”黃頭發的小青年邊說著話,邊又走近了她們幾步,蘇靜憶不得不向後退了幾步,她明顯感覺到身後的左晨在微微地發抖。
蘇靜憶咬了咬嘴唇,開始悄悄地摸索手提包,她要找她的手機。打了好久她才打開了手提包,此刻她才感覺到,其實她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她是這樣的無助!
待在摸到手機的那一刻,她心中一喜,剛要拿出手機,左手方向的桌子邊突然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好了,都別鬧了。”
蘇靜憶詫異地把目光投了過去,她看到,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男孩邊說著話邊站起了身來。
蘇靜憶隻看了那男孩一眼,就覺得記憶仿佛被什麽東西給攪動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忽然就湧了上來。
那天,下課鈴剛剛響過,六年級(一)班的孩子們就一窩蜂衝了出來,一個穿背帶牛仔褲的小胖子邊急著往外走邊回頭衝班裏的一個男生說道:“夏南,你磨蹭什麽呢?你倒是動作快點兒啊!”
後麵這個叫夏南的男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的樣子,他嘴裏邊應著邊回頭看,也不知他在看什麽。
前麵的小胖子又催道:“快點兒快點兒,夏南。”
夏南收回了目光,“來了。”他緊走幾步就追了上去,“催什麽催啊,下節不是體育課嗎?”
小胖子用手抹了一下鼻子,嘟囔道:“這叫珍惜時間。”
“別鬧了。”夏南邊用膝蓋墊著球邊揶揄地說道,“學習時怎麽沒見你這麽用心過?”
小胖子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隨後“反擊”他,“剛剛你磨磨蹭蹭地不出來,是不是在看蘇靜憶?”
被他這樣一說,夏南的臉立刻紅了,他轉移開話題,“走走走,踢球去,別亂說。”隨後和小胖子勾肩搭背地往球場走去。
上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教室,光線打在“六年級(一)班”的班級指示牌上又折射回來,微微的有些晃眼。教室裏,一個皮膚白皙的梳著齊劉海的女生正在聚精會神地給一個短發的女孩講著什麽,然後又在紙上沙沙地寫著什麽,隱約聽短發的女孩說:“靜憶,你真聰明,怪不得成績那麽好。”被稱為靜憶的女孩紅了臉,嘻嘻地笑了起來。後來那短發女孩有附在靜憶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兩人就唧唧喳喳地鬧成了一團。
“靜憶,我們去門口買些吃的吧?”鬧了一會兒,短發女孩提議。
“好啊,正好去買瓶水喝。”蘇靜憶站了起來,和短發女孩手拉著手就往教室外麵走,看起來真像是一對親姐妹般的親昵。
兩人拉著手邊走邊說著小話,橫穿球場的時候,那球就跟認了人一樣,不偏不倚地直中蘇靜憶的腦袋,蘇靜憶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好疼啊。”
球場上有人起哄了起來,蘇靜憶邊摸著被球打到的頭邊把目光投過去,待她看清穿著白運動衫跑過來的男孩的時候,臉一下紅了。
旁邊的短發女孩邊扶著蘇靜憶邊對跑來的男孩訓斥道:“夏南,你故意的吧?”
夏南並沒有理睬她,他小心地看著蘇靜憶,“頭很疼吧?要不要去醫務室?”
“沒……”蘇靜憶抬起了臉說道。
球場那邊起哄聲不斷,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夏南就是故意的。”說罷,那邊就已經笑成了一團……
下午的數學課總是讓人覺得昏昏欲睡,當戴著深度近視鏡的王老師把夏南叫起來的時候,他還有些睡夢中的懵懂。
眼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中寫滿了憤怒,大家都暗地裏叫王老師為“眼鏡王”。現在,眼鏡王叫夏南起來回答問題,似乎已經存了殺一儆百的意思,或者說是殺雞給猴看,而夏南就倒黴地成了這隻待宰的雞。
“說吧,這道題怎麽解?”眼鏡王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審問犯人的逼供聲,好像在說:“交代吧。”
夏南撓了撓頭,怎麽算,天才知道。
他隱約覺得桌子下有人遞給他了什麽東西,他略一低頭,就看見了同桌蘇靜憶遞過來的紙條,他悄悄接了過去。
在讓他坐下以後,眼鏡王的臉上還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似乎是他哪裏失了算。
坐下來的夏南把目光投向了蘇靜憶,他嘴角動了動。
蘇靜憶低下了頭,她看清了他的口型,他在說:謝謝你。
此刻,酒吧裏說話的男孩有著白淨的皮膚,身體看上去有些孱弱,眉宇之間卻很有靈氣,蘇靜憶覺得他的眉目似乎有些麵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男孩沒有看她們,而是對那三個小青年揮了揮手,“我們走吧。”他的語氣聽上去有輕描淡寫的味道。
隻是那三個看起來很痞的小青年卻分外聽這比他們小好幾歲的男孩的話,“是,少爺。”言語中透著恭敬。
左晨往蘇靜憶的懷裏緊了緊,男孩突然轉過頭來,“你是一個好老師。”他突然這樣淡淡地說。
“蘇靜憶!”
蘇靜憶順著聲音望過去尋找出處,就看到林淮匆忙跑過來。她有些納悶,心在這一瞬間卻是暖的。她看著他跑到了跟前,聽到他慌忙的口氣,“沒事吧?”
她輕輕搖了搖頭,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個男孩,就看見那男孩眼中露出了訝異的神色,“哥?”他突然叫道,目光直視林淮。
林淮這才注意到這男孩,同樣吃驚的表情浮現出來,隨後他快步走了過去,和那男孩低語了幾句,男孩便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蘇靜憶摟著左晨,問林淮:“你認識他?”
林淮的表情有些窘,“嗯,就是一個兄弟,不是很熟識。”說完用手不經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鼻翼,“我們還是出去吧。”
初秋的夜晚,月明星稀,映得人的心裏頭也清亮了幾分。
一路上三人無話,坐了計程車,按照左晨指示的方向,開到了她的家門口。
這是一個很老舊的小區,門口的垃圾因為沒人及時清理,發出腐爛難聞的味道。
左晨拿出鑰匙開門,“蘇老師、林老師請進來吧,家裏沒有人。”
進了屋子後,蘇靜憶不禁四處打量起來,房間很狹窄,東西不多,到處透出了這個家的簡易和貧寒。
左晨用手搓著衣角,孩子氣的表情與臉上的妝很不協調,她怯生生地叫了一聲,“蘇老師……”臉上的淚就應聲流了下來。見她這副模樣,蘇靜憶心中不忍,走過去輕輕將左晨攬至懷中,柔聲道:“去洗把臉。”
左晨再出來時,已經恢複了清純的模樣。蘇靜憶和林淮坐在小客廳的沙發上,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左晨走到了蘇靜憶的麵前,卻也不發一言。
林淮實在沉不住氣了,“你家裏人呢?怎麽就你一個人?”
左晨答得依舊是怯生生的,“媽媽出去工作還沒回來,她在一家酒店當庫管員,酒店十點半關門她才可以回來,爸爸他……”左晨的聲音突然透出了哽咽,“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
幾句話就描繪出了這個單親家庭的艱辛與不易,“那你去酒吧……”蘇靜憶頓了頓,“是為了幫媽媽賺錢?”
左晨沒有抬頭,“嗯。”她的聲音細細小小的,“隻是去當侍應生,那裏薪水很高。沒想到今天就被客人糾纏上。”
“在那裏多久了?”
“不到一周的時間。”聲音還是小小的。
蘇靜憶歎息了一聲,“那裏魚龍混雜,不是簡單的地方。”她打開了手提包,“老師這裏有一點兒錢,你先拿去用。關於你家的情況,我會和學校反映的。”
不料左晨卻擺擺手,“蘇老師,我不能要你的錢。”聲音柔柔的,卻很堅定。
蘇靜憶站起身,摸了摸左晨的頭,“去把酒吧那個工作辭掉,現在你的任務是學習。你忘記了嗎?老師曾經和你說過,如果你遇到了困難,一定要和老師說……”蘇靜憶還沒有說完,左晨已輕輕地抱住了她。這個擁抱讓蘇靜憶覺得很溫暖。
時間已悄然到了晚上十一點,蘇靜憶和林淮又叮囑了左晨幾句才告辭。
因地方偏僻,時間又太晚,兩人在路上張望了多時,都沒有計程車經過。林淮突然提議道:“我們何不走一段路程?”
蘇靜憶看著地上柔和的月光,心裏突然也變得和這月光一樣的柔軟,“好啊。”她應道。
夜很靜,月亮卻很亮,柔柔的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林淮看著天空突然說:“你知道嗎?其實最近的星星距離地球也有著四千光年,所以,當它們的光到達地球的時候,其實已是它們的回憶。”
蘇靜憶點點頭,她突然覺得這個男子其實很詩情畫意,於是說:“其實你這個人很細心,比如你隨我出現在那個酒吧,又比如剛剛你悄悄地將錢塞在了我給左晨的錢下麵。”
林淮歪過頭看她,“原來你都看到了。”
她也歪過了頭看他,“你這個人很神秘。”
笑容在林淮的臉上綻放開來,“彼此彼此,你又何嚐不是呢?”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蘇靜憶的代理班主任一職就這樣走馬上任了。
她來學校通常時間很早,以至於她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裏還沒有一個學生。她站在教室玻璃窗前打開窗,清晨的空氣分外清新,她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充實感,她覺得,似乎她的生活已悄然有了變化。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蘇靜憶看見齊謹坐在她的位置上。她走過去,裝成不經意的樣子,把桌子上的小藥瓶放到了抽屜裏,“有事嗎?齊主任。”
齊謹看著蘇靜憶,有些支吾,“蘇老師,你下班後有事嗎?”
蘇靜憶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
齊謹麵有喜色,“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下班後等我。”他似乎是對自己有些沒有把握,又害怕聽到她的拒絕,總之,他說完了這句話,還沒等蘇靜憶回過神來,就匆匆地離開了。
蘇靜憶搖了搖頭,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其實,她是想拒絕的,隻是,他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一上午的時間她都沒有課,留在辦公室裏寫著教案。待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她才收了教案,下樓來到了高一(五)班的教室。
身邊的學生都走得匆忙,她大老遠地就看見了他的身影,是程北。她不禁放慢了步子,他怎麽會出現在高一(五)班的教室門口?待靜憶再看過去的時候,就看見了他身邊那女生笑靨如花的臉龐,是藍艾萌。
蘇靜憶遠遠地看著這兩個人,過了一會兒,她走了過去,快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蘇老師”,這幾個人就慢慢地都回過了頭來。
程北的眼光一遇上蘇靜憶的眸子,眼神瞬間變得冷冰冰的。這目光讓蘇靜憶失去了和他溝通的勇氣,她收回了目光,走進了教室。
教室裏的學生幾乎都已經出了教室,到了操場上,此時音樂聲已經響起,蘇靜憶透過窗玻璃看著下麵的操場,操場上的學生隊伍整齊,學生們似乎個個都那麽單純而天真,又似乎個個都複雜得很。蘇靜憶輕輕舒了一口氣,夏南,夏南,你說此刻的我,應該如何是好?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蘇靜憶理了理桌上的東西,想起上午和齊謹有約,於是看了看表,拿了手提包,就下樓去政教處找齊謹了。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因為是低著頭想著心事,就和迎麵的人撞了個滿懷。
她抬起頭,居然是程北!
程北看清了是她後,卻不說話,隻是一味地冷冰冰地看著她。
“程北……”她欲言又止地叫著他的名字。
他卻絲毫不為所動,“我不知道你怎麽會來這裏,可是,在我心裏,你再也不是那個靜憶姐姐了。”他頓了頓聲音,“你是一個自私的女人,不,是一個卑鄙的小人。”他說完這句話,似乎很滿意此時蘇靜憶臉上的表情,冷笑一聲,不再理睬她,徑直向前走去。
“蘇老師,原來你在這裏,我到處找你。”抬頭看,原來是齊謹到了,想起自己剛剛明明是要去找他,蘇靜憶歉意的笑就掛在了臉上。
“快走,快走,現在也還來得及。”齊謹說完,順勢牽起了蘇靜憶的手,拉著她就往樓上跑去,絲毫不理會蘇靜憶口中的“你帶我去哪裏”,就這樣一路奔到了天台。
蘇靜憶有些氣喘籲籲,“齊主任……”
齊謹把手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然後又輕輕地說:“你看。”
她順著他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了落日染紅的那抹天。
齊謹緩緩地說道:“記得以前寫落日的時候,寫過這樣一句話,落日隻是一瞬間,而落日的餘暉卻染紅了一片天。不同的地方看落日總有不同的感覺,我曾經在新疆的戈壁上看落日,那種感覺簡直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天與地幾乎連成了一條線。”他轉過頭來看看蘇靜憶,接著又說道,“北方荒原的落日,無論冬夏,總是帶著股淩厲的氣勢,它落下的時候,不是蔫頭蔫腦的,它大概知道那是它在人間最後的舞蹈了,所以把通身的光華都閃耀出來了,落得激情澎湃的,帶著一股豪情。”
蘇靜憶點點頭,“是啊,這樣類似的場景古人早就寫過,比如杜甫的”落日照大旗,馬鳴風嘯嘯“,寫得何等雄勁?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寫得何等豪壯?李清照的”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則更是把落日情景寫得十分傳神。日出有日出的壯觀,日落卻有日落的瑰麗。”她完全被自然的情景所感染。
齊謹笑言道:“不愧是語文老師。”
她也笑,這樣閑淡的心情,真的是好久都不曾有了。她轉過頭來,正觸上他的眸子,那裏麵,有她不懂的東西。齊謹突然認真地說道:“蘇老師,你真的像是一團謎。仿佛有著很多的故事,可是眼神,卻又似孩童般的清澈。”
她笑,“是嗎?”說得輕描淡寫。
他卻認真地點頭,“而且……”他頓了頓,“我突然想試著去解開這個謎團。”
她隻是笑,卻不答話。
天邊的落日已不見了蹤影,隻是那天空依舊留下了一抹紅。
第三章 白色藥片和眼淚
夏南,你聞得到此時的氣息嗎?這裏還留著盛夏的餘溫。 我在這已經沒有了你的世界裏,傾聽轉動的秒針,卻無法再溫暖你脆弱的靈魂。
--蘇靜憶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蘇靜憶開門進屋的時候,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廚房,卻不見林淮的身影。
聽到門口的動靜,林淮才房間裏走了出來,“回來了,吃飯吧。”他這樣的一句話,仿佛他是一個居家的男人,而此刻,正在等他的妻子回來。
蘇靜憶看著飯廳裏擺得整整齊齊的碗筷,“你還沒吃?”
“在等你啊。”林淮邊說邊往廚房走去。
“我不是說過不用等我吃飯嗎?守則上的第三條……”蘇靜憶邊往房間裏走邊說。
“對啊。”他放下了盛飯的碗,“可是,沒聽到你說”我不吃“,我好像就沒有完成任務一樣,好像自己一定要等你,哪怕等到的是那句”我不吃“。”
她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心中好像有處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是感動嗎?她轉過了頭,看著他,像不認識般地看著他。
他和她對視,嘴裏卻說道:“明天是休息日,一起去遊樂園,好不好?”
她收回了目光,卻顧左右而言他,“飯菜是不是都已經涼了?”邊說邊往廚房張望。
林淮點點頭,“不過我馬上去熱一下,你……”他頓了頓,“要一起吃嗎?”他的目光裏充滿了期冀。她不忍回絕,輕輕地點了點頭。
轉眼間,飯桌上的冬瓜羊肉湯就冒起了熱氣,兩人在桌子的兩邊坐了下來,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陽光微弱的早晨,那個林淮初至而蘇靜憶卻把他當成騙子的初相識。
想到這裏,蘇靜憶拿著湯勺的手微微一顫,嘴角也不經意地牽出了笑。待她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飯菜的時候,依舊是停箸不前。
林淮卻也隻是看著她,並不說話。蘇靜憶拿筷子的手有些發抖,她夾了一片羊肉,放在自己碗中的米飯上。似乎心中反複掙紮,才將碗中的肉片放在了口中,顯得小心翼翼。
林淮一邊喝著湯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蘇靜憶,她還沒吃幾口,突然就用手捂住了嘴巴,急急地起身,奔進了洗手間。
林淮趕緊跟了過去,卻被隔在了洗手間的門外,他敲著門,邊敲邊大聲問:“蘇靜憶,怎麽了?,你開門,蘇靜憶……”
洗手間裏的蘇靜憶俯身在馬桶前,開始劇烈嘔吐,她吐出了剛剛吃的少得可憐的飯菜,就又開始幹嘔,過了一會兒,她無力地癱坐在洗手間的瓷磚地板上,地麵好冰涼。
門外的林淮大聲地打著門,“蘇靜憶,不管怎麽樣,你開門,蘇靜憶……”
蘇靜憶掙紮了一下,起身,到洗手間的玻璃鏡前默默地漱口、洗臉,水揚在臉上,怎麽這麽冰涼?怎麽臉上的淚越洗越多呢?水聲嘩嘩響,讓人聽起來是那麽絕望。
突然,洗手間的門被撞開了,林淮一把拽過蘇靜憶,蘇靜憶茫然地看著他,臉上的淚無聲地落下,“我以為我好了,我以為,不……”她低低地喃喃自語,“我是被詛咒了的人,我是被神放棄了的人,我觸怒了神的旨意……”她的聲音開始模糊起來。
林淮心疼地用手把她額前的碎發捋了捋,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蘇靜憶,脆弱的、無助的、讓人忍不住憐惜的蘇靜憶,“不,不是。”他柔聲道,“神的愛,不會放棄任何人。”
她開始激動起來,臉上都是淚水,“你根本就不明白,你知道什麽叫神經性厭食症?你知道什麽叫進食障礙?不,你根本就不明白。”她這樣大聲地跟他吼,是第一次,她這樣對他剖白內心,是第一次,她在他麵前這樣的無助,是第一次。
林淮沒有反駁她的話,隻是往前走了兩步,“飲食失調症,其醫學名稱為神經性厭食症,是一種心理行為障礙,其治療辦法,臨床中經常使用抗抑鬱藥。病因學中認為該病可能與抑鬱症有關,因此采用氯丙咪酸、阿密替林、多慮平等。安定類藥物也是常用來調整病人焦慮情緒的藥物。這兩類藥物對改善病人的抑鬱、焦慮情緒有肯定的作用。”他的話讓蘇靜憶整個人都似泥塑般地呆在了那裏。
他輕輕地走上前,攬她入懷,口中輕輕念道:“主啊,使我做您和平之子,在憎恨處播下仁愛,在傷害處播下寬容,在懷疑處播下信心,在絕望處播下希望,在黑暗中播下光明,在憂愁處播下歡樂。主啊,使我少為自己求,少求受安慰,但求安慰人,少求被理解,但求理解人,少求被人愛,但求去愛人,因為在赦免時,我們便蒙赦免,在舍去時,我們便有所得,迎接死亡時,我們便進入永生……”
他的話語似乎有某種催眠的力量,他的四周似乎有著聖潔的光,她沒有掙脫他的懷抱,而是把頭靠在他的肩頭,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她的心裏,竟然如斯的平穩與安詳。她在心底默默地禱告:“主啊,請您賜予我們平安和幸福。”
夜已經深了,周圍一片靜謐,偶爾窗外有車路過,車燈晃到牆上,牆上就掠過一片斑駁。蘇靜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無法入睡,她還是不能明白這個叫林淮的男子麵對她的病時為什麽可以如此淡定,又是為什麽,他可以那麽詳盡地說出有關她病症的一切。這樣想著,心裏已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卻沒有一個可以讓她的思緒理出個端倪來。
蘇靜憶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電腦前,黑暗中,顯示屏的光亮微微刺眼,她眯了眯眼睛,登錄了MSN。大樹的頭像還是一片灰暗,她心中不免失望,鼠標在大樹的名字前徘徊,突然,她注意到,大樹的個人簽名是變化了的,也就是說,他上過線,隻是和他不曾遇見而已。
蘇靜憶心中一喜,口中不禁念道:“未來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她不禁怔了一會兒,她還有未來嗎?她的未來是在前方嗎?這樣想著,思緒又飄回到一年前。
那時夏南剛剛離開,她整天似是丟失了靈魂一樣,如同行屍走肉地生活。她辭了工作,每天坐在家裏有大玻璃窗的陽台上靜靜地看著天,不吃也不喝,後來母親把她拉去看心理醫生,也就是那時開始,她離不開了這白色的小藥片。她從此無法快樂,隻能依靠藥片來增加身體中的複合胺,來製造出那所謂的快樂的情緒,也是從那時起,嚴重的抑鬱症影響了她的進食,她吃什麽硬的食物都必然會嘔出來,所以,靠喝流食來維持生命的日子,就從此開始。
後來是怎麽認識大樹的,記憶已經依稀模糊了。那段日子,她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隻記得這個男子的簽名,“我是一棵樹。”她就毫不猶豫地加了他為好友,她從不和他說自己的故事,隻是說一些自己的想法,他卻從這隻言片語中,讀懂了她。
“我是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曾幾何時,席慕蓉的這首詩在夏南口中輕輕念出,緩緩地送入她的耳朵,那是怎樣的一種感動。她因這句話而結識了大樹,又因大樹的那句“愛他,就幫他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情”而來了這家學校當老師。她清晰地記得年少的夏南俊朗的臉,他曾說,即使不能桃李天下,若能看著自己教的一屆學生畢業,也不失為一件賞心悅事。
她記得,她一直記得,他和她在彼此的生命裏存在了十八個年頭,她愛他,所以,她來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清晨的風從微微開著的窗戶鑽進來,不免有些涼。此時的蘇靜憶和林淮正坐在桌前,默默無言地喝著粥,兩人似乎都沒有提及昨晚的事情,似乎有些心照不宣。
“今天,要不要去遊樂園?”蘇靜憶說的時候並沒有抬頭。
林淮拿著湯勺的手不禁停在半空,“當然,要去。”吐出後半句話的時候笑容已經在臉上蔓延開來。
周末的遊樂園人頭攢動,大多數是三口之家,四處是其樂融融的場麵。蘇靜憶站在人群中望來望去,似乎對於遊樂園的記憶,還是小時候更為深刻,那時來一次遊樂園的興奮,不亞於過年帶來的喜悅,嘩啦啦的,這一年年啊,就流過去了。
林淮轉過臉來,他比她高出了大半個頭,問她:“過山車?”
她順著方向看過去,表情有些期期艾艾,隨後搖了搖頭。
林淮看著她的表情,摸了摸下巴,又朝另一個方向指去,“海盜船吧,這個小時候常玩的。”
她順著方向看過去,還是搖頭。
如此這般說了好幾項,蘇靜憶都是搖頭。
林淮歎了口氣,“那你說一個。”
她的臉上突然現出了孩子般的笑,“去玩碰碰車吧?”
她的話噎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強忍住笑答道:“好,那就碰碰車。”
他的話音剛落,她就已跑向了碰碰車的場地,他搖了搖頭,順從地去排隊買票。過了一會兒,他手中拿了票回來,見蘇靜憶正手把著欄杆,興致勃勃地衝裏麵張望,這樣孩子氣的蘇靜憶,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他走到她麵前,“票。”她順手接過,“一會兒我們來比賽好了,從前的時候,開碰碰車開得最好的就是我,夏……”她突然止住了話,眸子裏有稍縱即逝的火花,“你一定會輸給我的。”
林淮似乎並沒有留意她一瞬間的不自然,隻是說:“我一定贏。”
她回過頭衝著他嗬嗬一笑,鈴聲響了,她趕緊往檢票的地方跑,邊跑邊回頭,“那我們就來較量一下。”
碰碰車開動了,她仿佛看到了那不遠的從前……
放學的鈴聲剛剛響過,初二(八)班的學生就一窩蜂衝了出來,走廊裏一時間變得吵吵嚷嚷,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半個小時左右,走廊裏才安靜了下來。夏南在走廊裏徘徊了好久,時不時地朝教室裏張望一下,教室裏隻留下兩個女生在出黑板報--蘇靜憶和另一個短發女孩。她們比比畫畫了一陣,又商量了幾句,才又沉默下來。
夏南低著頭想著些什麽,抬起頭時,走廊裏有個女孩走到了他的麵前,“表哥。”女孩清亮的聲音叫道。
夏南略一吃驚,隨後脫口問道:“你怎麽來了?”
女孩低下頭看著腳尖,“表哥,我有事情和你說。”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走廊太安靜,這聲音反而顯得突兀起來。
夏南朝教室看了一眼,拉起了她的胳膊,“下樓去說。”
兩人走到一樓,夏南開了口,“什麽事啊?”
女孩還沒說話,眼淚先掉了下來,“表哥,我把我媽給我的學費弄丟了,又不敢和我媽說,怎麽辦啊?”
夏南看著她的可憐樣,心中一軟,“行了行了,你別哭了,我想辦法。”
女孩臉上的淚還沒幹,聽到這句話馬上就笑了,“你說的啊,不許告訴我媽。”
夏南一揮手,“不說,肯定不說。”
女孩蹦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在夏南的左臉頰上親了一口,“就知道你最好。”
夏南摸了摸被親的左臉,苦笑道:“你羞不羞?”
女孩扮了個鬼臉,“好了,我走了。”
夏南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剛想上樓梯的時候,就看見了不遠處的蘇靜憶,他趕緊跑了過去,“黑板報出完了?”
“嗯。”蘇靜憶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夏南顯然沒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那快走吧,你等我,我去車棚取車。”說完就大步走向車棚。
蘇靜憶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卻沒有等他,直接朝校門走去。
夏南取了車子,遠遠地看見她沒有等自己,急忙追了上去,“你怎麽不等我?”
蘇靜憶沒有應,腳下卻也不停。
他在她的旁邊推著車子急急地跟著,口中不停地問:“你怎麽了?”
蘇靜憶停了下來,“沒什麽。”說是這樣說,口氣卻是“有什麽”的意思。
夏南弄不清狀況地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她抬腳就走。她在前麵走,他在後麵跟,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
一路上,夏南都在納悶地想,她到底怎麽了呢?可是直到蘇靜憶到了家,都沒有和他再說一句話。
第二天的第二節是語文課,課堂上,老師讓大家出聲朗讀課文,夏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看著和他隔著兩排的蘇靜憶,那瘦瘦小小的背影在寬鬆的校服的襯托下,更顯得單薄。
夏南想了想,寫了張小紙條,“你到底怎麽了?”讓前麵的同學傳了過去。他看到蘇靜憶打開紙條,然後轉過臉來和傳紙條的同學說著什麽,那傳紙條的同學用手指了指夏南的方向,她的目光就看了過來。
夏南心裏一喜,用口型和她說:“你怎麽了?”她卻不理,隻當看不懂,隻是看著他。
他突然有了氣,放大聲音說道:“你到底怎麽了?”若是周圍讀書聲音嘈雜,是顯不出這聲音的,可是偏巧,這個時候,大家朗讀課文的聲音好似約好了般突然停止了,這聲音,就突兀地冒了出來。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夏南,好笑的,疑惑的,看熱鬧的,夏南瞬間成了這些目光的焦點。講台上,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年輕女老師氣得大聲說道:“夏南,你給我出去站著。”
夏南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就往門外走,走到蘇靜憶身邊時看了她一眼。她低著頭,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放學後,夏南在校門口等蘇靜憶,看見她出來,就乖乖地跟在她後麵,卻不說話。
蘇靜憶想起上午的事情,又樂了。夏南見她心情大好,忙問道:“你不生氣了?”
蘇靜憶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昨天那女孩是誰啊?”
他恍然大悟般,“那是我表妹。”
“哦。”蘇靜憶心裏一喜,表麵卻不動聲色。
夏南湊近了她一些,壞壞地笑了起來,“原來,你吃醋。”
她紅了臉,“才沒有。”
“沒有?”
“沒有。”
“真沒有?”
……
夕陽西下,女孩羞紅的臉,男孩俊朗的模樣,還有一地的花瓣,就這樣留在了記憶中……
又是一年柳絮飄飛的季節,校園的小徑上,夏南和蘇靜憶肩並肩地走著。一會兒,隻聽夏南問:“靜憶,你大學打算往北京考嗎?”
蘇靜憶低著頭,“你呢?”
夏南停下了腳步,認真地看著她,“你往哪裏考,我就往哪裏考。”頓了頓,“到時候,我隻要把你的誌願書拿過來抄一下就可以了。”話說得調皮,眼神卻誠懇。
蘇靜憶心裏一暖,沒有答話。夏南叫她的名字,“靜憶……”蘇靜憶轉過臉看他,他接著說了下去,“靜憶,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一輩子都不分開。這就是誓言了吧。她羞紅了臉,卻堅定地點頭。
六月,驕陽似火,豔陽高照。七月,北方的天氣已經有了些許涼爽的味道。
送別總是充滿了離愁別緒。那是蘇靜憶第一次見到夏南的父母,從他們的穿著、開的車子、身邊人謙卑的態度,她才第一次知道,夏南的家境原來是如此的殷實。他從來沒和她說過他的家庭,他不說,她也不問。可是今天,她分明從夏南的母親的眼睛裏看到了高傲與警惕,那審視的目光淩厲地掃過蘇靜憶的臉,蘇靜憶不得不低下了頭。
飛機慢慢地升空了,在天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帶著所有人的牽掛和期許,他們踏上了未來的旅程。
夏南把飛機上靠窗的位置讓給了蘇靜憶,然後遞給她一瓶水,“給你。”她伸手接了過來,卻沒有打開,也不言語。
他斜著眼睛看她,“怎麽不說話?”
她用手摸著瓶子上的商標,想了又想,才說道:“你媽媽好像不喜歡我。”
夏南聽到她的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愣了一會兒,說道:“你多心了,我媽最疼我了,我喜歡的人,她怎麽會不喜歡?”
蘇靜憶勉強衝他露了個笑臉,心中卻有隱隱的擔憂,至於擔憂的是什麽,卻又一時說不清楚。
終於到了他們要進的大學校園。夏南剛把一切手續辦妥,才到男生宿舍,手機就響了,他一手整理著東西,一手接起了手機,“喂……”
手機那邊的聲音急切而溫柔,“小南啊,到了學校沒?一切都妥當了沒?那邊環境好不好?”
原來是媽媽,夏南聲音懶懶地應道:“都好,一切都好,什麽都好。”
手機那邊的聲音沉靜了下去,半晌才問道:“不讓你爸派的人跟著你,是不是就是為了那女孩?”
夏南的臉立刻紅了,還好媽媽看不到,他沒有說話,隻是嘿嘿地笑。手機那頭的聲音卻突然變得冰一樣的冷,“小南,門不當戶不對,不可以。”
夏南咬了咬嘴唇,言不由衷地答道:“是,夫人。”他的語氣恭敬而疏遠。隨後,不由分說地掛斷了手機,重重地把它扔在了桌子上。
他看著窗外霧氣濃重的天,隱約覺得,暴風雨真的要來臨了。他想起飛機上蘇靜憶那擔憂的臉和那瘦小的模樣,心裏不由得有些慌亂。
可是,即使全世界都反對,我還是要和你在一起。
北京的清晨大街小巷還沒有幾個人,夏南拉著蘇靜憶往前走,靜憶一臉的倦容,邊打嗬欠邊說:“這麽早,我還沒睡醒呢。”
夏南柔聲道:“都起來了,就快走吧。”他拉著一臉不情願的她,又哄道,“馬上就到了,我在網上特意查的,這家冰淇淋店是全北京最好吃的一家。”
說著話,冰淇淋店就已經在眼前了,可是,走到跟前才發現還沒有開門。蘇靜憶樂了,“你早,人家可不早。”
他一本正經地答:“早來才有誠意啊。”
等了好久,這家店才開了門,兩人在櫃台前左看看右看看,蘇靜憶說:“我要香草味的。”夏南說:“我要咖啡的。”
待穿著紅色禮服的漂亮女招待把兩個小紙杯遞給他們的時候,蘇靜憶突然說:“麻煩你把它們放在一起。”
女招待笑著用一個大的紙杯把兩份冰淇淋裝在了一起,蘇靜憶心滿意足地接了過來,悄悄地對夏南說:“知道嗎?這叫永遠在一起。”
夏南心中一動,輕輕地握著她的手。
是啊,我也要我們永遠在一起的。
大二的這一年,夏南就從學校搬了出來,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房間不大,客廳卻有很大的落地玻璃窗。窗簾是靜憶選的,淡黃色的小碎花,風起的時候,窗簾會隨著風輕輕地擺動,仿佛是天上落下的花瓣雨。
這天,蘇靜憶來到夏南租住的房子裏。
她斜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夏南便湊近了過來,有些埋怨的語氣,“要你搬過來一起住,就是不肯。”
蘇靜憶的眼睛沒離開屏幕,隻是搖了搖頭,“不要。”
夏南又湊近了她,“靜憶,乖,你搬過來,你一間,我一間。”他開始哄她。
她卻依然沒轉過臉看他,還是說:“不要。”有些漫不經心。
好久那邊都沒有聲音傳過來,蘇靜憶好奇地轉過臉來看他,他埋著頭不說話。
蘇靜憶關了電視,低下頭看他,他便扭開了臉,再湊近,他又扭開。蘇靜憶用手捧過了他的臉,讓他的目光直視自己的眼睛,柔聲道:“生氣啦?”
他看著她的眼睛,卻不說話,兩人離得這樣近,他都看得清楚她眼睛上根根分明的睫毛,他心中一動,趁她不注意,就吻上了她的臉頰。她有些臉紅,鬆開了自己的手,移開目光。
夏南卻扳過了她的肩膀,她紅紅的臉頰顯得分外的誘人,他開始輕輕地親吻她。蘇靜憶感覺到他的唇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掃過,他的唇是這樣的炙熱……他把唇移到了她的唇上,她的唇是這樣的嫩,他認真地吻著她,舌頭試圖進入她的口中,她緊咬著牙關,阻止他的進入,他卻橫衝直撞了進去,和她的舌糾纏在了一起。
蘇靜憶胸口起伏,顯然是有些動情。他吻著她,這個吻是這樣的深情又這樣的綿長……隨後,他情不自禁地把她壓倒在了沙發上。
他開始解她衣服的扣子,當他炙熱的手指碰到她的皮膚時,她才突然清醒過來,用盡全力地一把推開了他,坐了起來。
夏南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口中低低地呢喃,“靜憶……”
她看著他的表情,心中突然一軟,可是隨即堅決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行。”
“靜憶……”他不甘心,用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推開了他的手,板起臉來,“不行。”
夏南看著她一臉嚴肅的樣子,心中的熱情瞬間低了下來,嘴裏賭氣地說:“你根本就不愛我。”
她聽到他的話,突然心中有氣,聲音不自覺地高了起來,“和你那樣……”她說到這,臉不禁又紅了起來,“就叫愛嗎?”
夏南吃驚地望著她,她的音調讓他一時無法接受,他偏過臉不理他。
蘇靜憶起了身,“我走了。”
夏南賭氣地沒有理她,待他再抬起頭的時候,隻聽見防盜門一聲響,她真的走了。他跑到窗戶旁看她,隻看見她的背影。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怎麽說在家自己也是少爺,自己對她的容忍還少嗎?
他沒有看見的是她臉上的淚,她邊加快腳步往前走邊靜靜地流淚。夏南,我不是不愛你,而是太愛你,因為太愛,所以反而愛得誠惶誠恐,怕你會不珍惜我。
蘇靜憶一路上思緒萬千,坐車到了校門口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了夏南的媽媽。
夏南的媽媽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來看著蘇靜憶的,她掃了蘇靜憶一眼,“你是蘇靜憶吧?”
蘇靜憶站在她的麵前,細細地打量她,她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歲月幾乎在她臉上沒有留下什麽痕跡,蘇靜憶答得有些小心翼翼,“是的,阿姨。”
夏媽媽輕輕地笑了,口氣很溫和,卻有著高傲的味道,“請尊稱我為夫人。”
蘇靜憶紅了臉,表情有些尷尬,可是依然遵照她的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夫人。”
夏媽媽點了點頭,口氣依然平靜,“蘇小姐,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麽目的接近夏南,你要清楚,你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請你離開他。”她的話語有懾人的味道。
蘇靜憶仰起臉凝視著她,過了一會兒,堅定地說:“對不起,夫人,我不可以離開他,因為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愛他。”
夏媽媽的臉上有微微的不自然,可她依然保持良好的風範,“蘇小姐,我們這樣的人家,不是你們這樣的人可以進來的。”
你們這樣的人……蘇靜憶瞬間感覺到了屈辱,眼淚在眼裏打轉。不,我的眼淚不可以掉下來,蘇靜憶一邊捏緊拳頭一邊在心裏告訴自己。
夏媽媽的名車絕塵而去,蘇靜憶隱約覺得,那車子帶起的灰塵,揚了她一臉一身。
“這個放在這裏,那個,往這邊放一點兒。”蘇靜憶坐在床上耷拉著兩隻腳,邊吃蘋果邊指揮著夏南搬東西。夏南直了直腰,“大小姐,還有吩咐嗎?”
她看著他的表情,吃吃地笑。夏南便又說道:“早知道搬家這麽辛苦,你早和我一起搬進來多好。”
她啃蘋果的動作停了下來,好像陷入了沉思,他故意用手在她眼前來回地晃,“想什麽呢?”
她把吃剩的蘋果順勢塞到了他口中,“繼續,快去搬。”他把蘋果拿了出來,又大口咬了一口,“還真是甜。”
蘇靜憶靜靜地立在大玻璃窗前,夏南,也許我們無法做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所以我才要分外地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日子。
畢竟,我不是你們那樣的人。
起風了,天好涼,可這心怎麽也跟著涼下去了呢?
名典咖啡的店裏到了下午總是很寧靜,隻有幾對情侶頭挨著頭在細聲低語,不時傳來一聲曖昧的笑。雖然今天是休息日,店裏的人依然不見多,但是,安靜的環境反而是一個談事情的好地方。
坐在林淮對麵的少年用細長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桌麵,“哥,你從家裏逃婚出來,不會就是為了那個叫蘇什麽的老師吧?”說完用眼睛仔細捕捉林淮臉上的細微變化。
林淮麵不改色地用小匙攪了攪咖啡,“你聯想也太豐富了吧。”
少年的臉上有悻悻的表情,依然不死心地追問道:“哥,我看,並不是沒有可能啊。”說完曖昧地一笑。
林淮輕笑了一聲,“怎麽,那家叫英馨的酒吧也屬於你家的名下了?”
少年點了點頭,“是前兩個月的事,原老板攜款潛逃了,我爸爸就收購了過來。”
林淮點頭,“姨夫的生意是越來越紅火了,勢力也是越來越大了。”
少年把咖啡杯推到了一邊,從懷裏掏出了煙和火機,剛要點上,站在一邊的穿著黑西裝的男人俯了俯身,“少爺,夫人說……”少年一個眼神斜過去,他馬上住了口,筆直地退到了一邊。
林淮笑笑,“路晨揚,煙還是要少抽的。”路晨揚對林淮卻是尊重的,他點了點頭,“哥,你來這兒真的是不是為了那女老師?”他又舊話重提。
林淮沒回答,而是站起了身,“我先走了,還有事,過兩天打電話給你。”走了幾步他又轉回來,“我來這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還有,你先不要和我媽說我來了。”
路晨揚看他一臉鄭重,不由得點了頭。待他走遠了,用手招呼了一下旁邊的跟班,“你去調查一下,那女老師叫……”他用手摩挲著下巴,在回憶裏仔細地搜尋,“對了,叫蘇靜憶。回頭你把報告給我。”
路晨揚把隻吸了一口的煙狠狠地掐滅在煙灰缸裏,嘴角現出了一抹惡作劇般的笑,自言自語道:“你不肯說,那就讓我去試探一下好了。”
蘇靜憶早晨進了辦公室就覺得氣氛不是很對勁,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臉上細細地掃,似乎要看到她心裏麵去。她今天到得不是很早,卻也沒有遲到,她從辦公室門口就開始接受各位老師的注目禮,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深,直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才發現有個男人正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天哪!那是多麽大束的玫瑰啊!火紅的玫瑰嬌豔欲滴,看得人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樣的一束,起碼有999支吧!
來人先是鞠了一躬,然後禮貌地問道:“請問,您是蘇靜憶小姐嗎?”
蘇靜憶點了點頭,臉上卻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是,我是。”
來人遞過來了一張單子,“請您簽收。”
她愣了愣,沒有接過來,卻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我是蘇靜憶。”
來人詫異地看著她,“是的,蘇靜憶小姐。”
蘇靜憶把手提包放在了桌子上,又問道:“你確定沒有弄錯?”
來人禮節性地重複道:“確定是給您的。”
她接過了單子,用娟秀的小楷寫上“蘇靜憶”。
來人轉身欲走,她忙叫道:“請等一下,我想問一下送花的到底是什麽人?”
來人還是程式化的笑容,“對不起,蘇小姐,這個是客戶的隱私,我們要尊重客戶的隱私。”
她接過了玫瑰,一陣香氣迎麵撲了過來,她可以感覺到周圍大多數年輕女老師豔羨的目光。蘇靜憶轉過了臉,“這麽多花不太好拿,喜歡花的女老師快過來幫幫忙,一人拿去一些。”
年輕的女老師都笑著過來分玫瑰,待玫瑰分得差不多了以後,一張小卡片才掉了出來,蘇靜憶彎腰撿了起來,隻見上麵寫道:“路上歌,晨間風,揚手花,贈佳人。”
她搖了搖頭,還是不明白是誰送的。
整個一上午,蘇靜憶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這花是誰送的呢,如果是惡作劇的話,這樣的一個大手筆,又不像。思來想去,都想不出來個頭緒,看著那淡藍色的小卡片,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突然,她的腦中閃過了一個人,會是他嗎?心裏突然有微微的緊張生了出來,她思量了好久,還是決定打個電話過去。她把手機拿了出來,找到林淮的名字,按了接通鍵。那邊響了幾聲就被接了起來,他的聲音傳了過來,“蘇靜憶啊,什麽事?”
蘇靜憶聽到他的聲音反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一瞬間竟然有些慌亂,她總不能直接問他玫瑰是不是他送的。想了一會兒,她問:“上午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吧?”
靜了好久,林淮才開了口,“你是說,上午你那邊有特別的事?”聲音似乎有些緊張。
她發現周圍人的目光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注視著她,就隻低低說了聲“沒有”就掛了。
第四章 曾經的海誓山盟
夏南,是不是我們都忽略了互相傷害之外的感覺?那些陌生的,終究會變得遙遠,而那些熟悉的呢,是不是終有一天也會變模糊?我昨天夢見了我們曾經發過的誓言,我以為我看見,它便不會消逝,可惜,那些我們生命中曾經的海誓山盟,卻終究隻能是錯過……
--靜憶
進入了秋季以後,白天就開始慢慢變短。放學的鈴聲一響過,校門口就開始人滿為患,門前來接送學生的家長把車停成了一條長龍。
雖然車輛眾多,但有輛新的奔馳S68還是鶴立雞群,經過的人都不由得向它行注目禮。車門開著,車內的路晨揚此時正仔細地注視著校門口,不時招呼一下在車門口站立得筆直的跟班,然後兩人耳語幾句,似是在說些什麽重要的事情,跟班表情鄭重,目光仔細地過濾著從校門裏出來的每一個人。
蘇靜憶今天下班走得比較晚,忙完手上的工作才發現辦公室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匆匆地鎖了門下了樓梯,邊走邊看表,心裏想的卻是左晨的事情。雖然上次她和林淮幫左晨解了圍並去她家做了一次家訪,可是最近左晨在教室的舉動還是有些反常,經常和藍艾萌在一起神秘地嘀嘀咕咕,被自己看見了,就一臉的慌亂。那心虛的表情讓蘇靜憶心裏一驚,覺得左晨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那麽簡單。
這樣翻來覆去地想著,就已經到了校門口,蘇靜憶正準備朝公車站走去,眼前突然走過來一個人,在她麵前停下了腳步。
蘇靜憶疑惑地看著來人,突然認出是那天在英馨娛樂中心見過的男孩,那個管林淮叫哥哥的男孩。他找自己會有什麽事呢?蘇靜憶心裏思忖。
男孩先開了口,“是蘇靜憶吧?”
蘇靜憶點頭,“你是誰?”
男孩聽到她這麽說,馬上笑了出來,“我是路晨揚,難道蘇老師沒有注意到嗎?”
蘇靜憶詫異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沒有印象。”
路晨揚還是微微地眯著眼睛衝她笑,然後用手比畫了一下,“那個小卡片上不是已經寫得很清楚嗎?路上歌,晨間風,揚手花,贈佳人。就是路晨揚贈。”說完,眼神中有著微微的得意。
蘇靜憶恍然大悟,“原來花是你送的,可是,你為什麽要送我花呢?”
路晨揚用手指比了個“1”出來,說:“隻有一個目的。”
“什麽?”
“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話的樣子有些痞。
蘇靜憶聞言,臉上微微有些變色,“對不起,我不去,請讓開。”說完就走。
路晨揚轉過身,“可以不可以,怕是由不得你了。”此言一出,他身後的兩個穿黑西服的男人馬上上前用胳膊架住了蘇靜憶,路晨揚一個眼神過去,兩人就開始把蘇靜憶往車裏拖。
蘇靜憶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心裏開始恐慌起來,她拚命地掙脫,“你們放開我!你們要幹什麽?”可是她如何能鬥得過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隻是一會兒,她就被拽入了車中,兩人依然是一人一邊地架著她。
司機恭敬地為路晨揚開了車門,路晨揚邊坐進去邊對蘇靜憶說:“那麽,讓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吧。”說完露出了一個詭秘的笑容,轉過頭又吩咐司機道,“開車。”
蘇靜憶被夾在兩個男人中間動彈不得,她的心開始怦怦跳。車子開動起來了,她的恐懼越來越深,她不知道究竟前麵等著她的會是什麽。
車開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蘇靜憶被身邊兩個男人架著下了車,她仰起臉看著眼前的大別墅,穩了穩心神,問道:“你想要幹什麽?”
路晨揚沒有回答,隻是衝她笑了笑,這笑卻充滿了懾人的味道。她的心越來越慌,腦子裏一團亂,心裏反複對自己說道:“蘇靜憶,不能慌,不能慌。”
路晨揚一揚手,“把她帶到二樓有大玻璃窗的那間屋子裏去。”
兩個穿著黑西服的男人恭敬地一點頭,就架著蘇靜憶往別墅裏走。蘇靜憶不再掙紮,她心裏反複思量,掙脫是沒有用的,現在應該留下力氣來想一想究竟應該怎麽辦,可是,這是哪裏她都一無所知,又能期盼誰來幫助她呢?心裏突然越想越無助,越想越絕望起來。
兩人架著她往前走的腳步卻不停,轉眼就進入了別墅。別墅裏的陳設不是很多,似乎並沒有人在此居住的跡象,順著樓梯上了二樓,往裏走到盡頭,才到了路晨揚口中那間有大玻璃窗的屋子裏。
其中的高個子的男人對另一個人說道:“我留在這裏,你下去到少爺身邊。”高個子的男人點頭,轉身出了門。屋子裏隻剩下蘇靜憶和這個高個子的男人了,蘇靜憶心中稍微舒了口氣,偷眼瞧了瞧這個臉色黝黑的男人,他一臉的鄭重,完全不苟言笑,也不和自己說話。
蘇靜憶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的手提包,突然想起手提包中的手機,她心中似乎有了一點點的光亮透了進來,這光亮讓她一陣緊張。她想起上午的時候曾經給林淮打過一次電話,那麽,現在隻要她反複按兩次手機的鍵,就可以打通到林淮那裏,況且林淮和這個路晨揚的關係看起來並不簡單,他若是來了,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想到此處,她心裏一陣欣喜。
可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撥出這個電話,這裏又是什麽地方,怎樣才能把這些信息傳遞給林淮,這都是棘手的問題,還有……林淮,會來嗎?
蘇靜憶理了理思緒,眼前這個高個子的男人,也許就是突破口了,也隻能這樣孤注一擲了。
她偷眼看了看他,確定他沒有盯著自己,她就不動聲色地把手伸進了手提包,她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手也在微微地抖,她摸到手機了,她確認了鍵,就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蘇靜憶再觀察了一下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他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麽,接下來,她故意提高了聲音,大聲問:“路晨揚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裏?”
高個子的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態度對她卻很恭敬,他躬了躬身,“少爺這麽做,自有他的用意。”
“那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總可以告訴我吧?”蘇靜憶說完這句話,有種大氣都不敢出的緊張,生怕手機那邊的林淮聽不清楚這隻言片語。
高個子的男人愣了愣,很巧妙地回答:“這是少爺在牡丹街的別墅。”
蘇靜憶心裏一喜,雖然這個回答對自己毫無用處,雖然自己不知道這個確切的地址,可是他這樣說,林淮就有可能明白這到底是什麽地方,畢竟,他和路晨揚是相識,且關係看起來並不像林淮說的那麽簡單。她故意又大聲重複了一遍,“是路晨揚在牡丹街的別墅?”
高個子的男人有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隻是木訥地點了下頭,“是的,蘇小姐。”
蘇靜憶心中怦怦直跳,如果林淮聽清楚了,那麽,她就有救了。想到這裏,她心中寬慰了幾分,正舒了口氣,門卻吱呀一聲地開了,路晨揚和剛才下去的那個男人走了進來。她看到,路晨揚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林淮聽到手機聲響的時候正坐在電腦前查資料。天色已經微微泛黑,房間裏卻沒有開燈,顯示屏的光看起來略有些刺眼,依稀可以看清楚屏幕上的字是“進食性功能障礙”,他緊鎖著眉頭,用鼠標不停地點著網頁,突然,桌子上的嗡嗡聲響了起來,原來是手機振動,他的眼睛沒離開電腦屏幕,順手接了起來。
“喂,我是林淮。”但是那邊卻沒有人應,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機,顯示是“正在接聽”的狀態,他又把手機放在了耳朵邊,“請問是哪位?”
手機那頭沒有人應,反而是傳來了一男一女兩人的對答,他不禁脫口而出,“蘇靜憶!”他意識到是她出了狀況,他屏息凝神地聽著那邊的動靜,生怕錯過了關鍵性的哪句話,隨後,他馬上抓過了掛在衣服架子上的外套,跑了出去。
路晨揚笑著走了進來,然後對兩個黑衣男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出去了,兩個黑衣男人衝他躬了躬身,嘴裏還應著,“是的,少爺。”。他們走到門外的時候,高個的男人輕輕地關上了門。
屋子裏隻剩下蘇靜憶和路晨揚兩個人了,蘇靜憶似乎感覺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心裏不停地祈禱。路晨揚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開了口,“蘇靜憶,”他一字一頓地念著,“真是人如其名啊。”說完又笑。
蘇靜憶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一步步地逼近自己,她隻好下意識地後退,他進一步,她就隻能退一步,慢慢地,她已經快退到了牆角,她厲聲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那抹痞子一樣的笑又滑上了路晨揚的嘴角,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道:“那麽你說,我想怎麽樣?”他用手撐著牆,臉離她越來越近,他逼得她無路可退,她一把推開了他。
路晨揚不怒反笑,“你和林淮到底是什麽關係?”他突然這樣問道。
蘇靜憶有些詫異他竟然突然提到林淮,她微微遲疑了一些,關係?隻能算室友或者同事吧。“是同事。”她回答道。
“噢?”他那抹曖昧的笑又浮上了臉頰,“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路晨揚皺了皺眉頭,“你是老師,卻說謊,這樣可不對。”他又開始一步步地靠近蘇靜憶,她又隻能是一步步地往後退,轉眼,兩人又來到了另一麵牆的跟前。
她又無路可退了,這次他卻沒有給她任何的機會,他的雙臂都撐在了牆上以阻止她的逃跑,她隻能別過臉去,可是他卻沒有任何放過她的意思,他的臉離她越來越近,她躲,他便貼近,兩人像是在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路晨揚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突然有些意亂情迷起來,他的唇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她的臉上,她開始拚命地掙脫,卻怎麽也逃不出他的包圍。
如果說剛開始的他隻是出於惡作劇的心理,那麽此時的他,仿佛是不自禁地被她的拒絕煥發出了一種身體上原始的征服欲,他的手邊抱住她的腰,他的唇邊朝她的唇探去,待終於接觸到她的唇時,他突然覺得嘴上一陣痛,血流了下來,她竟然狠狠地咬了他!這一陣疼痛讓路晨揚的腦子立刻清醒了起來,他睜大眼睛,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淚。
一瞬間,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仿佛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他馬上遠離了她,關上了門,大步地走了出去。
蘇靜憶仿佛透支了身體裏的所有力量,她順著牆角蹲了下來,眼裏的淚再也止不住,一個勁兒往下流。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子裏沒有開燈,一團黑,她卻覺得,這樣的黑暗包裹著自己,很安全。
路晨揚跌跌撞撞地往樓下走,他一隻手扶著樓梯的把手,一隻手擦了擦嘴角流下的血跡,可還沒走到一樓,就被眼前來的人迎麵揮了一拳。待他看清來人正是林淮時,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林淮看著路晨揚,嘴角微微發抖,路晨揚的隨從馬上跟了上來,卻顯得手足無措起來,隻得吞吞吐吐地道:“少爺,我們攔不住表少爺。”
路晨揚一揮手,“你們都下去,這裏沒有你們的事。”聞聽此言,隨從馬上走了出去,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況且,兩邊都得罪不得。
林淮努力平息了一下氣息,可是說出來的話還是無比擔憂和憤怒,他惡狠狠地咬著牙,“說,你把靜憶怎麽了?”
路晨揚訝異地看著林淮的臉,從小到大,他從來都沒看見過他這個表哥會為了一個女孩和自己生這麽大的氣,況且,居然用這樣惡狠狠的腔調和自己說話。他站在樓梯上微微仰起了下巴,“你不是說你和她沒有任何的關係嗎?那麽我對她怎麽樣了,似乎都不那麽重要吧?”
林淮握緊了拳頭,關節都在咯咯響,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允許你碰她。”話還沒說完,就一拳揮了過去。路晨揚偏過頭,躲過了這一拳,心中卻在想,自己這個精明的表哥也算了解自己,居然一反常態,沒看出自己不過是想和他惡作劇一下而已,心中這樣想著,動作就慢了下來,臉上不禁又生生地受了一記拳頭。
鼻子裏立刻有血流了下來,路晨揚用手擦了擦,刺目的鮮紅讓他激動起來,一拳就回敬了過去。兩人從樓梯上一直打到一樓,路晨揚初時還有些遲疑,到後來發現林淮手下毫不留情,下手也就狠了起來。
這一架持續了足足十分鍾,待兩人都透支了身上的力氣才停了手,他們躺在一樓的地板上,呼吸凝重,大口地喘氣。
路晨揚轉過頭,“表哥,你是喜歡蘇靜憶吧?”
林淮沒答,一拳又揮了過去,路晨揚反應機敏,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離開他遠了一點兒,這才又說道:“我對她沒怎麽樣,不過是想試探一下你罷了,你怎麽連這都沒看出來?難道你是關心則亂?”
林淮聽到他的話,心裏稍稍寬慰了一些,這個表弟有些痞是不假,可是向來是不會說假話的。林淮收回了目光,眼睛望著天花板,長出了一口氣,心裏卻想,難道自己真的是他說的那樣,關心則亂?想到此處,心裏另一個聲音又跑了出來,不,不,我怎麽能喜歡她?對,絕對不是那樣的。
他一個挺身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用手抹了一下還在流血的嘴角,“一會兒你派車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回去。”說完轉身就朝門口走。
路晨揚也站起了身,“表哥,你不送她回去嗎?”
林淮轉過頭來,“我為什麽要送她回去?還有一點兒,不要再試探我,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不喜歡她。”說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站在別墅門口的隨從見這位表少爺出來了,就馬上拿著紙巾進來,關心地問:“少爺,你怎麽樣……”
路晨揚接過了紙巾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派車把蘇靜憶送回去,記得,要恭敬。”
隨從領了命令就快步往樓上走。路晨揚邊擦嘴角邊想,看來,林淮對這個蘇靜憶的感情是不簡單的,想了想又覺得想不太明白,索性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別墅門口,躲在一棵大樹後麵的林淮看見蘇靜憶倔強地拒絕了路晨揚的車,而是一瘸一拐地攔了一輛計程車,兩個隨從沒有辦法,隻得一路開車跟著,算是護送。
到此刻,林淮方才微微地鬆了口氣,卻又一拳揮在了樹上,他呆立著,仿佛不知道疼一樣。他想,自己對她,不過是一種責任罷了,這樣想著,心裏才又寬慰了幾分,於是一揮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林淮到家的時候蘇靜憶已經不出所料地到家了,他看著有些狼狽的蘇靜憶,心中一軟,“怎麽了?”他明知故問。
她剛要張口答,卻又閉了口,半天才說,“我給你打電話了。”話語中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林淮大大咧咧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哦,當時在外麵有些忙,看到是你的手機,心想你也不會有什麽急事,就沒有接。”他說得滿不在乎。
“那要是當時我有事情呢?”蘇靜憶的音調不自覺地高了起來,話音剛落,兩人都有些尷尬地看著對方。蘇靜憶不再說什麽,隻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的同時她將身體無力地靠在了門上,剛才看到他滿不在乎的表情,為什麽自己的心裏竟然會生出了微微的失望?
一夜無言。
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兩人都沒有主動開口和對方說話,林淮做好了早飯端上了桌,看了看在客廳照著穿衣鏡的蘇靜憶,開口招呼道:“靜憶,吃飯了。”
蘇靜憶聞言,紮頭發的手微微地停了一下,隨口應道:“哦。”聲音有些機械。
林淮坐了下來等著她,半天才聽到蘇靜憶說:“你先吃吧,我今天要早走。”這句話聽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林淮隻得應了聲,“好。”
隨後林淮便聽見防盜門咣當一聲被關上,他放下了手中的小匙,重重地歎息了一聲。這時手機鈴聲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便欣喜地接起來,“方醫生,對,我是林淮,好,好,我今天就帶她過去。”
放下手機,林淮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如釋重負般。
一上午蘇靜憶都覺得心靜不下來,她反複回想昨天的事情,想到路晨揚那張邪惡的笑臉時,心有餘悸。她在心中反複思量,路晨揚那樣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是對自己上次帶走左晨的一種報複?她又覺得這件事似乎和林淮有某種聯係,可是這些記憶的碎片卻怎麽都理不到一起,反而越想越糊塗,越想越沒有頭緒了。
“請問,您是蘇靜憶小姐嗎?”一個恭敬而禮貌的聲音響起,蘇靜憶抬頭,隻見一個穿著和昨天送花來的人同樣製服的男人站在了自己的桌前,毫無疑問的,手裏依舊捧著一大簇的花,隻不過今天的花換成了紫色的風信子。
風信子的花語是“對不起,原諒我”。不用問,蘇靜憶也知道,這花一定是路晨揚送的。
“對不起,我不能收。”她說完就不再理睬送花來的人。
“蘇小姐,請您簽收,要不然,我也沒法向上麵交待。”任來人軟磨硬泡,蘇靜憶隻當充耳不聞,後來來人看她實在不為所動,就隻好以退為進,站在她辦公桌的旁邊等待她主動開口。就這樣,一站就是一個鍾頭。
若是平常,蘇靜憶早就心軟了,可是昨天受到的恥辱讓她的心硬了起來,她無法當成它沒有發生過,她還沒有寬容到這個程度。
蘇靜憶整理了一下教案,下節課是她的課,她隻當送花來的那人是空氣,幹脆視而不見地出了辦公室。送花來的男人先是一愣,隨後也隨著她去了教室。她在裏麵上課,他在門口等,惹得教室裏的學生好奇地不住向門口張望,繼而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四十五分鍾的課程很快過去,響過午休的鈴聲後,蘇靜憶捧著教案出了教室,她以為那人一定還留在門口要對她死纏爛打,沒想到的是,教室門口站著的人卻是林淮。
靜憶一愣,“你找我?”
林淮沒答她的話,反而是把手中的花往她眼前一遞,笑著說道:“既然是有人有心送的,就收下好了。”
蘇靜憶咬著嘴唇,眼睛看著花,又移向林淮,隻是不說話。
“若是不喜歡……”林淮轉過了身,打開了二樓走廊上的玻璃窗,“就丟下去好了。”說話間,一揚手,紫色的風信子被拋向了空中,打了一個旋兒後,直直地下落。
不知為什麽,眼前不見了花,蘇靜憶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你找我有事?”
林淮摸了摸鼻子,“下午你和我去一個地方。”
蘇靜憶想了一下,“不行,下午我有課。”
“我已經給你請假了。”
蘇靜憶心中一股無名火升起,音調不自覺地高了起來,“你是我什麽人?你憑什麽給我請假?”
林淮聞言微微一愣,他盯著靜憶看了好久,才說:“我不是你什麽人。”
一瞬間,蘇靜憶有一種錯覺,他的聲音裏似乎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可是,”他的音調高了起來,“我依然要這麽做。”
蘇靜憶詫異地望著他,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方仲明醫生是心理學方麵的權威,找他看病的人都要排期,我半個月前去排期,今天正好到了日子,這個機會很難得。”他的聲音很鄭重。
蘇靜憶聽了心裏是暖的,可是,他的話卻讓她想起了那個她在他麵前那麽狼狽的晚上,“我不去。”她倔強地推開他,要往前走。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必須去。”
這樣的用力讓她掙脫不掉,她有些驚訝,平常的林淮都是溫文爾雅的樣子,她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強勢的他。她迫不得已地回過頭來和他對視,他雖然話語強勢,但是眼中卻有柔和的光,她心中一軟,“據說方仲明醫生一個小時的心理谘詢費就高達1500元。”
林淮抓住她手腕的手軟了下來,“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付了一個療程的診療費。”
蘇靜憶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個療程的診療費少說也要一萬元,她突然想起那天方珊電話裏和她說的話,“林淮剛從英國畢業回來就和家裏決裂,被趕了出來,現在身上的錢也所剩無幾了,你就當幫我的忙,暫時收留他,等他找到工作穩定下來,就讓他搬出去。”想到這裏,蘇靜憶不禁脫口而出,“你哪來那麽多錢?”
林淮下意識鬆開了她的手腕,卻不答,她一下子反應過來,拉過了他的手,他的手腕是空的,她問:“你把你的名牌表賣了?”
林淮卻隻是笑,笑容裏有著一絲的羞赧,嘴上卻滿不在乎地應道:“是啊。”
林淮的表情看似漫不經心,可是她還是從中讀到了一絲暖意,她心裏頓時一軟,“好吧,我跟你去。”
方仲明是本市最有名的心理學醫生,據說曾留美三年,拿到了心理學博士的學位,學成歸來後自己就開了這家醫院,取名“平安”。
兩人來到平安醫院的一層,在導診的指示下,來到了方仲明的診室。敲門進去,便看到了這位醫學精英方仲明。眼前的男人四十歲左右,微微有些發福,麵色卻很和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的無框眼鏡,見到兩人進來,他朝蘇靜憶微微頷首,“是蘇靜憶吧?”
蘇靜憶輕輕點了一下頭。方仲明轉而對林淮說道:“林先生可以出去等。”雖然是逐客令,卻下得溫文爾雅。
林淮遲疑了一下,答了聲,“好”。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頭又看了看蘇靜憶的背影,眼神流露出溫柔的光,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蘇靜憶有些緊張,她想起了一年前母親陪伴自己去看心理醫生的情景,也許是當時的自己對外界的一切都太過的敏感,總之,在那位醫生的問詢下,她覺得自己像是硬生生地掏出了自己的心,然後被赤裸裸地放在了陽光下曬。心裏正想著,隻聽耳邊的方仲明說道:“你放輕鬆,我不是醫生,你也不是病人。”
她點了點頭,心裏稍微寬慰些,又聽他道:“在你的心底,可有什麽難以釋懷的往事?”
話語直入了她的心,蘇靜憶本能地抗拒,說了聲,“沒有。”
方仲明卻笑了,“好,那讓我幫你先做一次催眠,你來放鬆地回憶一下過往中難忘而快樂的事情,好,現在請蘇小姐先輕輕閉上眼睛。”
蘇靜憶遲疑了一下,還是照著他的吩咐做了,隨後耳邊又傳來他輕柔的聲音,“這裏沒有打擾你的東西……除了我說話的聲音和滴水聲,你什麽也聽不見……隨著我數數你會加重瞌睡……一……一股舒服的暖流流遍你全身……二……你的頭腦模糊不清了……三……周圍安靜極了……不能抵製的睡意已經完全籠罩你了……你什麽也聽不見了……”
模糊的感覺中,時間仿佛突然停在了這一瞬間……
蘇靜憶覺得自己站在了一片遼闊的海水邊,海水清澈而瓦藍,其間可以間或地聽見一聲聲的浪濤聲,她一轉頭,那是誰的手,牽著她,一直往前跑,她的心卻是快樂的,隻見牽著手的他轉過了頭來,“夏南要和蘇靜憶永遠在一起。”
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那一刻,她憶起了十三歲時在她手心畫著圓圈的他,他說,這樣畫上了痕跡,就算下輩子,他亦是可以認出她;她憶起了十六歲那年,他用單車載著她,她坐在她的後座,快樂得像是一隻小鳥,她知道,那雙翅膀,是他給她的;她憶起了十八歲的那年,他們一起填報誌願時,他拿著她的誌願表,認真地比對著,背影好看得一塌糊塗,那就是永遠了吧……
蘇靜憶覺得自己仿佛長了翅膀,在記憶的快樂中飛翔,她猛然發現,原來她一直忽略了他們之間關於疼痛之外的感覺。
耳邊方仲明的聲音響起,“再過五分鍾我將把你叫醒……現在我從五數到一,當數到一的時候你會完全清醒……五……你開始逐漸清醒了……肌肉變得有彈性和力量了……四……你頭腦清醒了,你開始清楚地辨別各種聲音……二……你更清醒了……你已經完全清醒了……一!好了,請你睜開眼睛,醒來吧。”
她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事物清晰起來。“很開心你可以信任我,接受我的催眠。”方仲明笑著看著她,手卻沒有停,在紙上寫著什麽,“請你的男朋友進來一下。”
蘇靜憶微微怔了一下,“今天的治療就是這樣了嗎?”
方仲明點頭,“是個不錯的開始。”
蘇靜憶這才舒出了一口氣,她覺得這樣的治療讓她在感情上似乎不像從前那樣抗拒了,突而又想到剛才他的那句“男朋友”,她的臉微微一紅,小聲道:“他不是我男朋友,隻是朋友。”
方仲明抬起了頭,“哦,那叫你的朋友進來一下。”隨後看著蘇靜憶出了門,才嘴角淺笑地搖了搖頭。
林淮正在走廊上徘徊,見到蘇靜憶這麽快就出來,急忙關切地問道:“不順利嗎?”
她搖了搖頭,“還好,今天的治療已經結束了,方醫生讓你進去一下,我在這裏等你。”
林淮點頭,走出幾步又叮囑道:“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待他走了,蘇靜憶就開始四處打量這家醫院,醫院裏顯得一片素雅,二樓的回廊旁擺著許多盆綠油油的植物,一派生機盎然的氣象。大約過了十分鍾,林淮才出來,蘇靜憶忙問道:“可有什麽不妥?”
林淮搖了搖頭,笑著說:“方醫生隻是說你很配合治療,然後又和我說了些要注意的事情。”
蘇靜憶點了點頭,“謝謝。”這句話她是由心而發的,隻是初相識,卻猶如故人歸,他幫了她這麽多忙。
林淮定定地看著她,“靜憶,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的聲音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味道,蘇靜憶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回應他的目光。
林淮突然眨了眨眼睛,“靜憶,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去不去?”他眼中突然流露出孩子樣的頑皮。
蘇靜憶看著他,不知怎麽的就點了點頭,“那麽……”她問道,“我們要去哪裏呢?”
林淮神秘地笑了笑,“你跟我走,不就知道了?”說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蘇靜憶看著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緊跟著他往樓下走去。
剛出了醫院的大門,蘇靜憶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打開手提包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皺了皺眉頭,是個看起來很陌生的號碼,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接了起來,“您好,我是蘇靜憶。”
手機那邊好久都沒有聲音,蘇靜憶又“喂”了幾聲,那邊才有了動靜,“蘇靜憶,我是路晨揚。”
蘇靜憶聽到那邊的聲音,拿手機的手微微地抖,緊緊地咬著嘴唇。林淮見她停住了腳步,奇怪地轉過頭來看著她的表情,略微有些吃驚,他不知道手機的那邊是誰,讓蘇靜憶如此生氣。可是他聽到她的聲音卻依然是淡淡的,“對不起,請不要再打電話過來。”
電話那頭的路晨揚聽到她這麽說,急忙補充道:“如果是你的學生左晨出了事情,你也不管嗎?”
她本已經打算掛斷,聽到他的這句話,一時間愣在了那裏,卻也不說話,她開始仔細地回憶上午的事情,左晨早晨的時候就沒有來上課,反而是藍艾萌替她請了假,說是家裏出了一些事情,要請一天的假,因為昨天的事情讓她思緒有些煩亂,所以當時也沒有太在意,此時,路晨揚這樣一說,她開始有些不安,遂又想起路晨揚的那一臉痞樣,覺得他的話似乎也並不可靠。
身邊的林淮察言觀色,看著她表情的轉變如此複雜,心裏十分不解,“靜憶,怎麽了?”
蘇靜憶把手機拿離了耳邊,“是路晨揚打來的,他說左晨出了事情。”聲音裏有猶疑也有擔憂。
林淮愣了一愣,衝她伸出手說:“把手機拿給我。”蘇靜憶將手機遞了過去,隻聽林淮對著手機說道:“我是林淮,你是說左晨出了事情?”
蘇靜憶屏息凝神地聽著,不知手機那邊的路晨揚又說了些什麽,林淮的表情開始凝重起來,隨即說了聲“知道了”,就掛斷了。
蘇靜憶忙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林淮的聲音有些急,“先別問了,跟我走就是了。”說著,就勢拉過了她的胳膊,加快了腳步。
蘇靜憶緊跟著他的步伐,心裏越來越急,“到底怎麽了?這是要去哪裏?”
“去警察局。”
蘇靜憶聞言大驚失色,“警察局?”她又重複了一遍,以證實自己是否所聽錯了。
林淮應了聲“是”,就不再說下去,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繁華的路段,車輛川流不息,林淮一揚手,一輛計程車就停在了兩人的跟前。
“先上車,車上再說。”蘇靜憶卻摔開他的手,站在計程車的旁邊不移動。
“上車啊!”林淮急切地說,扯過她的手,她卻又甩掉。林淮這才意識到她的不對勁,轉過身,“你怎麽了?”
蘇靜憶看著他,良久,一字一頓地說:“我為什麽要相信路晨揚的話?”
林淮蹙眉,卻不知該怎麽樣回答她,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直到傳來計程車司機大聲的吼叫聲,“你們倆到底走不走?”
蘇靜憶轉過頭,倔強地說:“不走。”話是衝著司機說的,實則也是說給林淮聽的。她實在是厭惡極了路晨揚,卻又覺得林淮和他的關係似乎並不簡單,心裏十分矛盾。蘇靜憶說完,轉了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計程車司機罵了一聲,開著車絕塵而去,林淮這才回過神來,大步地向蘇靜憶追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她的背影看起來那麽倔強,可是卻又那麽落寞,他停下了腳步,在後麵大聲喊道:“蘇靜憶,那你相信我嗎?相信嗎?”
他的話讓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站定,兩人就隔著這樣大約兩三米的距離,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說話,他認真凝視著她的背影,她在心裏細細揣摩他的話。
相信嗎?該相信他嗎?蘇靜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過頭來,她想起了那個被自己當成騙子拒之門外的林淮,那個靠在行李箱上沉沉睡去、睫毛長長的林淮;她想起了用畫畫的手每日在家張牙舞爪做飯等她來吃的林淮;她想起了那個看到她的病態卻並沒有驚慌更沒有厭惡的林淮,她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個懷抱是那樣暖啊,暖到她幾乎有一種夏南回來了的錯覺……
蘇靜憶轉過了身,兩人就這樣默默對視著。許久,蘇靜憶緩緩地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警察局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林淮轉身衝蘇靜憶點了點頭,“你先在外麵等一下,我進去看一下。”
蘇靜憶猶疑了一下,本是想要隨他一起進去,想了想,卻還是點了點頭。等待的時間是這樣的漫長,蘇靜憶焦急地踱著步子,時不時地往門裏看一眼,大概一個小時過去後,林淮才終於出來了。
蘇靜憶趕緊跑上前問道:“怎麽樣了?”
林淮沉默了好久也沒有說話。
蘇靜憶蹙眉,“左晨到底怎麽了,不管怎麽樣你倒是快說啊?”
林淮這才抬起了垂下的頭,半晌才說:“聽局裏的人說昨天在英馨娛樂中心掃黃打黑的過程中,抓回了幾個賣淫嫖娼的,聽說還有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他說到這兒停了下來。
蘇靜憶聽著入神,心卻越來越驚,見他突然停了下來,她急忙接口道:“快說下去。”
林淮抿了抿嘴,停頓了一下,才又接言道:“我聽他的形容,覺得很像是左晨。”這話說得斷斷續續,聽的人也分外心驚,蘇靜憶一時間覺得神情恍惚起來,賣淫和左晨怎麽可以聯係到一起?那個膽怯的女孩怎麽可能會這樣?她不是答應過自己嗎?不是說不再踏入那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了嗎?
見蘇靜憶半晌都不說話,林淮有些慌了,“靜憶……”他叫她的名字,卻找不到任何話來安慰她。
蘇靜憶抬起了頭,“要怎麽辦?”
林淮看她似是已經穩定了幾分,這才道:“我們去英馨娛樂中心打聽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現在局裏不肯放人,都在風口浪尖上的事。”
蘇靜憶遲疑了一下,那個地方,她是真的一點兒都沒有涉足的興趣,可是眼下事情緊急,要弄清情況是非走一遭不可的,她隻好說:“好,我們走。”
林淮了解她的心情,聽到她這樣說,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暗想,蘇靜憶,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你半分。
計程車行至英馨娛樂中心的時候停了下來,此時天已經黑透了,華燈初上,英馨娛樂中心的門口卻一改往日的繁華景象,霓虹燈也不再妖嬈閃爍,門口隻孤零零地停著一輛,蘇靜憶認出那正是路晨揚的車。兩人在路口遠遠地看著,就意識到那裏一定出了事。
不知怎的,心裏雖然厭惡極了路晨揚,可是看到英馨娛樂中心這樣寂寥的場景,蘇靜憶心裏反而很沉重。
和林淮走到門口的時候,蘇靜憶遲疑了一下,林淮轉過頭,“別怕。”說著就勢拉過了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反而覺得自掌心傳遞過來的熱量給了她一種安全感。
林淮牽著她的手一路走到了一個包間,包間門口站著的兩個黑衣男人看見林淮,表情頓時恭敬起來,剛要開口,卻被林淮一句話堵了回去,“你們少爺呢?”
他們恭恭敬敬地回答:“少爺在裏麵。”林淮聞言點了點頭,推開了包間的醬色漆門,蘇靜憶隨著他走了進去,她看到,路晨揚正坐在包間的沙發上,此時,沒有表情的目光正望過來。
第五章 聽見下雨的聲音
夏南,下雨的時候,總是會想起你。這樣的想起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甚至習慣到即使想到你的時候心痛得不能自已,我依然不會感覺到有絲毫的不習慣。我記得,一直都記得,那微微的細雨中,你用右手撐起雨傘,用左手拉住我的手,你說,你的心跳在左邊,我亦在左邊,那是離心髒最近的位置。
--靜憶
雪花片片下落,整個北京城仿佛是一個被冰封了的宮殿般,到處都是白色,又一個冬天來臨了。
夏南敲門進來的時候蘇靜憶正歪在沙發上看書,夏南大聲招呼道:“靜憶,快來幫忙啊。”
蘇靜憶放下手裏的書,邊往門口走邊應道:“怎麽了?”走到門口時才發現他手裏的購物袋要拿不住了,她趕緊接了過來,“怎麽買了這麽多的東西?”
夏南微微一笑,“把東西都放到廚房去吧,還有這個,給你。”他大大咧咧地把花拿到她的眼前,眼神裏寫滿了蜜意的溫柔。
蘇靜憶看過去,是三枝粉紅的玫瑰,她就勢接了過來,“買這個幹嗎?又浪費錢。”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甜的。
夏南低著頭從一個袋子裏端出了係著粉色禮品花的生日蛋糕,嘴裏應道:“你真忘啦?今天是你的生日。”
蘇靜憶聞言仰起臉想了想,自言自語道:“還真是啊。”
“所以呢……”夏南拉長了音調,說話間已走到了她的麵前,在她的右邊臉頰上輕輕啄了一口,“生日快樂。”
蘇靜憶手裏拿著玫瑰,嘿嘿地傻笑著,夏南愛憐地看著她,又從袋子裏拿出了一瓶酒,“我還買了一點兒紅酒,我們可以自己來開個小型的生日晚會,隻有我們兩人參加的。”
這個提議馬上獲得了蘇靜憶的首肯,說著話,兩人就開始忙了起來。大約一個小時後,一切準備妥當,兩人在廚房的小桌子前坐了下來。
蛋糕上的二十支蠟燭燃出了幸福的光,夏南溫柔地看著蘇靜憶,“靜憶,許願吧。”
蘇靜憶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表情看起來是那麽虔誠。夏南默默地看著她,她是這樣的恬靜柔美,這一瞬間,仿佛天地間的萬物都不存在了,隻有她,隻有他。
直到蘇靜憶睜開了眼睛,夏南的目光還在她的臉上流連。觸上她的眸子,他有些不好意思,掩飾道:“你許了什麽願?”
蘇靜憶嘟了嘟嘴,“不能說的,說了就不靈驗了。”
這句話勾起了夏南的好奇心,他壞笑了一下,“那是不是與我有關的?”
蘇靜憶不理他的話,“我現在要吹蠟燭了。”說完,一口氣把燃著的燭光都熄滅了,一種幸福的感覺,卻縈繞在了他們的周圍。蘇靜憶心裏默念,夏南,這個願望和你有關,和永遠有關。
蘇靜憶平時很少喝酒,就算是紅酒也很少碰,幾杯過後,她覺得頭開始有些發暈,用手摸了摸額頭,臉上也有些熱了。
夏南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連忙問:“靜憶,你沒事吧?”
蘇靜憶擺了擺手,走到客廳,“沒事,就是有些暈,夏南,我們放音樂跳舞吧。”
夏南跟過去,有些自責,“早知不應該讓你喝酒的……”沒等他說完,蘇靜憶已經走到了他麵前,拉起了他的手,“讓我們也嚐試一下華爾茲的魅力。”
很有節奏感的音樂聲在空氣中蔓延,兩人相擁著在狹小的客廳裏挪動舞步。天色已經微黑,夕陽映照進來,他覺得,她是那麽的美好,那紅紅的臉龐、明亮的眸子,還有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巴,他覺得,他真的很喜歡她,不,大概是愛吧,愛比喜歡多了一份責任,他對她的愛情,有關永遠,有關天長,有關地久,有關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輕輕俯身,在她的唇上小心翼翼地吻去,仿佛她是個瓷娃娃般,讓他不忍輕易地觸碰。
蘇靜憶沒有抗拒他的吻,反而是迎合著他,兩人的唇觸碰到一起,她覺得他的唇是這樣炙熱,他吻得是這樣的專心,他的舌試探性地撬開她小巧的牙齒,和她的舌糾纏在一起,之後,他的吻一路下移,移到了她雪白的頸子上,她覺得他的呼吸開始凝重起來,顯然是情動,隨後,耳邊傳來了他沙啞的聲音,“靜憶,我可以嗎?”
蘇靜憶沒有回答,反而是踮起腳尖,輕吻他的臉頰,這個動作顯然就是默許,夏南心中一喜,打著橫將她抱起,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他最寶貴的東西,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把她輕輕放到床上時又看到她嬌羞的臉龐,他俯下身來,生怕壓壞了她,他的吻開始落下……他覺得他是這樣的愛她,愛到了每一個身體的細胞裏……
他進入她的時候,她感到了這樣的疼,可是心裏卻是喜的,身份的懸殊,讓她對他的這份愛沒有安全感,她不知他們的以後在哪兒,所以,她要用這份疼痛來拚命記得,以此來記得,她的愛情存在過,他在她的生命裏存在過的年月,是這樣的雋永、綿長……
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微妙的東西,有時候期盼它過得快一點兒,它卻要賴著不走,有時候怕它流逝,它反而一聲不吭的就滑過去了。
就像歌詞裏唱的那樣吧,“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大四的上學期,就在這或轟烈或平淡的歲月中來臨了。
夏南從大四一開學就忙著做畢業設計,有時候在學校的圖書館一泡就是一天,蘇靜憶的專業與他不同,相對而言比較清閑。她開始專心地製作簡曆,為畢業後的出路準備著。
下午的陽光已經很微弱,圖書館裏很靜,徐徐的風從窗子中悄悄地鑽進來,嘩啦啦地翻著書頁,夏南卻沒有察覺的樣子,他怔怔地望著窗外出神,眉頭緊鎖,表情看上去愁雲慘霧。
該怎麽和蘇靜憶開口呢?夏南煩躁地扣上了桌子上的書,腦中又響起上周的時候媽媽打來的電話,“小南,你去英國的手續馬上就辦妥了,下學期的時候大概就可以過去了。你記住,你是夏家的長子嫡孫,夏家的基業都靠你了,也都是你的,你可不能做出讓父母失望的事情。”
夏媽媽明明知道他和蘇靜憶的事情,卻絕口不提,反而是拿責任來壓他。她是他的母親,她太過了解他了,她當然也知道,他致命的弱點在哪裏。她這樣將了他一軍,讓他從一開始就失去了戰場,更無還手之力。
他整日泡在圖書館裏做設計,不知道,不能麵對的是他自己,還是那個他明明想要一生的女孩。
晚上回到家時,蘇靜憶已經把飯菜都準備妥當了,香氣四溢,這樣的氣氛,一時感染了夏南的情緒,他喉頭有些發緊,如果真能這樣過一生,那該有多好。
蘇靜憶最近就看出他有明顯的不對勁,可是他不說,她卻也不問。今天本是要和他商量一件事的,不料卻是他先開了口,“靜憶……”他叫她的名字,欲言又止。
蘇靜憶早知道他有話要說,拿著筷子夾菜的手沒有停,隻應了聲,“怎麽了?”
夏南狠了狠心,“靜憶,下學期,我媽要安排我去英國讀書了。”
蘇靜憶聞言,拿筷子的手微微抖了抖,“哦。”她淡淡地應著,“是好事情啊。”
“靜憶……”她的冷靜讓他一時不能接受,“你就這麽不在乎?”
蘇靜憶低著頭吃飯,沒有答話。
“靜憶……”夏南的聲音已經高了起來,“你到底怎麽想?”
她輕聲地答:“沒有想法。”
夏南心中的無名火驟起,自己忐忑了一周,鼓足了這麽大的勇氣才告訴她,沒想到,她卻這麽平靜。
蘇靜憶放下了筷子,“我吃完了。”說完,轉身就往房間裏走。
夏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開始變得不冷靜,他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沒有回過頭來,他沙啞著聲音,“你到底愛不愛我?”
她不答,企圖掙脫他的手,他反而用了力,夏南從來都是溫柔的人,可是這一次,他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他怎麽也受不了她對自己即將離開的這種漠視。他用力地扳過了她的肩膀,強迫她的臉與他對視,他用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她臉上清亮亮的淚珠讓他觸目驚心,一時呆在了那裏。
她的淚卻讓他的心喜了起來,他看到了,這便是證據,她也是在乎自己的,他輕輕地擁她入懷,在她耳邊悄然道:“靜憶不哭,靜憶不哭。”
夏南接到醫院的電話的時候,正在教室裏做設計。誰也不知道電話那邊是誰,說了些什麽,隻見到夏南像瘋了一樣衝出了教室,連老師的阻擋都置若罔聞。
蘇靜憶,你一定不可以出事。夏南拚命地往外跑,攔住出租車,“司機師傅,麻煩你快點兒,市中心醫院。”
醫院慣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此時聞來是這樣的觸目驚心,他感覺他就要失去她了,他飛快地跑上樓梯,跑到手術室的門口,紅色的指示燈是這樣刺眼,好像火一樣,燃燒了整個心房。
此刻,電話裏的聲音在他腦中不停地回蕩,“這裏是市中心醫院,蘇靜憶小姐委托我們打電話給你,她做流產手術時大出血,現在情況很危險。”
情況很危險,情況很危險,那是他的愛,他的整個世界啊。她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依然在心心念念著他的名字。他的身體無力地沿著手術間的門滑下來,責備自己,“我怎麽都沒有察覺?我怎麽可以這麽粗心?”
感覺仿佛過了幾生幾世般長,指示燈終於變成了綠色,夏南站起了身,他突然開始覺得害怕,害怕真的會想電視上慣用的情節一樣,醫生摘下口罩,衝著他搖搖頭,“我們已經盡力了。”隻是想到這裏,他的手心已滲出了細細麻麻的汗,手術室的門開了,蘇靜憶被推了出來,醫生衝夏南點了點頭,示意他放心,他的心這才稍微平緩了一點。
他跑上去握著她的手,她慘淡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嘴上還帶著氧氣罩,她依然沒有醒轉過來。他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的,他沒有顧及旁邊人的眼光,直挺挺地跪了下來,他聲音哽咽,“我怎麽可以讓你受這樣的罪?靜憶,對不起,我欠你太多了。”他把臉埋在她的手心,淚落在了他曾經畫過圓圈的她的掌心。
可是,她聽不到他的聲音,她還在昏迷,嘴角似乎還掛著笑容,仿佛她的夢中,是他。
待路晨揚看清眼前的兩個人後,嘴角輕輕地淺笑,“稀客啊。”他的目光隻是輕輕掃過靜憶的臉,就不再看她,待他瞥見兩人拉著的手時,就轉過了身,坐在了牆角的真皮沙發上,端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咖啡。
林淮回頭看了一眼蘇靜憶,蘇靜憶臉上的表情很淡然,他稍稍舒了口氣,這才又轉過頭問路晨揚:“你這裏唱的是哪一出啊,不會是空城計吧?”他半玩笑半認真的語氣惹得路晨揚皺起了眉頭。
路晨揚把咖啡杯放回了沙發邊的玻璃圓桌上,這才道:“陰溝裏翻船,被人給害了一把,晦氣。”他的話語透出了玩世不恭的老練,與他的外表極為不符。
林淮拉著蘇靜憶坐到了路晨揚對麵的大長沙發上,這才道:“還有敢為難姨夫的,這也太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的話果然引起了路晨揚的話茬,“新來的這個鄭局下手也真夠狠的,不知是胃口太大還是真的剛正不阿,總之昨天根本沒有接到任何風聲,就來了個出其不意,抓了個正著,當即就給封了店。”說話間,路晨揚已熟練地點上了一支煙,吸了兩口,這才又道,“我爸現在正找人周旋呢,不過估計這停業整頓的帽子最少也得半個月才給摘去。”
蘇靜憶聽完他的話,有些沉不住氣地問道:“那左晨是怎麽回事,她……”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她本想問“她怎麽會和你們這兒的”小姐“一起被抓起來了”,可是話到嘴邊卻問不出了,下半句話就這樣咽了回去。
“左晨……”路晨揚看著蘇靜憶,眯著眼睛笑了一下,“沒記錯的話,是上次你來找的那女孩吧?”
蘇靜憶沒答他的話,不置可否。
路晨揚繼續說了下去,“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你要是求我,我倒是可以給你問問。”說完,他歪著腦袋看著蘇靜憶,“你是求我幫你?”
蘇靜憶緊緊地咬著嘴唇,隻覺得眼前這張俊秀的臉真是令人厭惡。她沒有回答。
路晨揚看著她無奈的表情,本是有意繼續說下去捉弄她一下,可是觸上了林淮冷冷的眸子,就收斂了笑容,衝門口喊了聲,“老肥,進來一下。”
話音剛畢,門口一個長得高瘦的黑衣男子敲門而入,“少爺,有什麽吩咐?”
路晨揚吸了口煙,懶懶地說道:“去打聽一下,昨天被抓走的那個叫左晨的是怎麽回事。”
高瘦的黑衣男子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少爺。”說完轉身出去,輕輕扣上了門。
林淮好奇道:“那人怎麽會叫老肥?”
路晨揚眯了眯眼笑道:“非要肉多才叫肥嗎?這家夥是膽子肥。”
蘇靜憶聞言笑了出來,氣氛頓時寬鬆了許多。這老肥辦事效率也的確夠高,不一會兒工夫就回來了,他在路晨揚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麽就退下去了。
林淮忙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路晨揚搖了搖頭,“其實本和她無關,隻是昨天恰巧是她去包房送果品,那客人喝多了,自然把她當成了來伺候的”小姐“,兩人推搡間,條子就到了,不容分說都被抓走了。”
蘇靜憶聞言,心稍稍放下了一點兒,不管怎麽說,是個誤會,那麽一切都還好辦。她的目光看向林淮,林淮會意,問道:“那她什麽時候能出來?”
路晨揚繼續搖頭,“即使是個誤會,到了警察局,也是有理說不清的事,隻能再等等了。”一句話說得蘇靜憶剛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仿佛一盆涼水澆了下來。
兩人走出英馨娛樂中心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秋天的夜晚月明星稀,空氣中的風也是清涼的,兩人走在馬路上,誰也不言語,心情均是分外沉重。
半晌,蘇靜憶才道:“我應該給左晨的家裏打個電話,按理說,她兩天沒回家了,家裏怎麽也沒找到學校呢?”她停下了腳步,話語中充滿了疑惑的味道。
林淮點頭,“電話是應該打一個,不過先不要驚動左晨的媽媽。”
“出了這樣的事,想不驚動,可以嗎?”她的心情煩躁,音調不由得高了起來。
林淮聞言一怔,那邊蘇靜憶的電話已經接通了,她背過身去,走出了幾步,林淮不知電話那邊說了什麽,過了一會兒,蘇靜憶掛斷了電話走了回來。
林淮看著她的表情不對,急忙問道:“怎麽了?”
蘇靜憶的表情有些怔,好久才說,“有人比我們早打電話過去解釋。”
“是誰?”
“藍艾萌。”頓了頓,蘇靜憶又補充道,“是我們班上的另一個女孩。”
林淮訝異,“她怎麽說的?”
蘇靜憶蹙眉,“隻說左晨這兩天住在她家一起溫習功課。”說完又自言自語道,“我說左晨的媽媽怎麽沒有找到學校來,因為她們倆平時就走得很近,左晨媽媽對藍艾萌的印象也好,自然是沒有半分懷疑。”
說完兩人一陣沉默,好半晌,蘇靜憶才又開了口,“我覺得這件事情遠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這麽簡單。”
林淮沒有答她的話,隻是皺著眉頭看著她,因為他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
第二天的第一節課剛下課,蘇靜憶就讓班長把藍艾萌叫到了辦公室。女孩輕輕敲門進來,露出恬靜的笑臉,“蘇老師,你找我有事嗎?”
蘇靜憶察言觀色了一會兒才說道:“是你昨天替左晨請了假,然後又打電話到她家裏的吧?”
藍艾萌還是笑著,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
蘇靜憶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是左晨讓我這麽說的。”
“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蘇靜憶故意問道。
“不知道。”藍艾萌答得也幹脆。
蘇靜憶訝異地看著女孩單純的笑臉,沒想到這個女孩的城府遠不像她的外表這般單純,小小的年紀竟然有如此的心機,一句“左晨告訴的”,一句“不知道”就把責任推了個一幹二淨。
蘇靜憶頓了頓,“是不是應該和老師說實話?”她的語氣嚴厲了起來、
隻是一瞬間,藍艾萌的眼淚就充斥了眼眶,哽咽道:“蘇老師,你怎麽可以這樣冤枉人呢?”她的聲音大了起來,辦公室又很靜,這樣的哽咽聲引來了其他老師的側目,而在他人看來,好像真是蘇靜憶冤枉了她一般。
蘇靜憶壓了壓心裏的煩躁,她向來可以將自己的情緒控製得很好。她緩和了一下語氣,“你最後一次和左晨接觸,是什麽時候?”
“前天。”回答得滴水不漏。
蘇靜憶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知道這樣問也問不出個端倪,於是遞過去一張紙巾道:“你先回教室吧,如果沒有你的原因,老師是不會錯怪你的。”
藍艾萌接過來擦了把臉,用乖巧的聲音回答:“謝謝蘇老師。”說完轉身就出了辦公室。剛出辦公室的時候,她就狠狠地把紙巾扔在了地上踩了兩腳,拿出衣服兜裏的手機,按了幾個鍵,“喂,姐,我是萌萌,左晨出來了……不是,我是說,搞死她。”
蘇靜憶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陷入了沉思。這個藍艾萌,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學生呢?蘇靜憶邊想著邊擺弄著手機,沒等她打出去,電話便進來了,屏幕上,林淮的名字閃動著,蘇靜憶心裏一喜,接起,“什麽?左晨回家了?好,我現在就過去。”
放下手機的時候蘇靜憶才想起第三節有自己的課,她找好老師代課,又和程芬請了假後才急急忙忙地趕了過去,憑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到了左晨的家。
敲開門時是林淮開的門,蘇靜憶急忙問道:“左晨呢?”
林淮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輕噓了一下,然後用手一指,她順著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心裏就疼了一下。
隻見瘦弱的左晨蜷縮在牆角,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上,肩膀在小幅度地抖動。蘇靜憶知道,她一定是在哭,她悄然地走了過去,慢慢蹲下身來,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輕輕地把她攬入了懷中,左晨抬起臉,臉上滿是淚痕,看清眼前的是蘇靜憶時,就伸出了雙手,一把抱住了蘇靜憶,她的臉靠在蘇靜憶的肩膀上,蘇靜憶似乎可以感覺到,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掉落在她肩膀上的聲音。蘇靜憶有些茫然失措,用手輕輕拍著左晨的後背,“好了好了,蘇老師在呢,左晨不用怕。”
大約過了半小時的光景,左晨的情緒漸漸平複了下來,蘇靜憶和林淮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蘇靜憶這才開口道:“左晨,你不是答應蘇老師,再也不會涉足那個地方了嗎?是不是家裏有什麽困難?”蘇靜憶的話問得小心翼翼,生怕不經意的一個字眼觸痛到她。
左晨雙手捧著熱水杯沉默了好一會兒,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才道:“蘇老師,我不是因為家裏的困難,我是怕藍艾萌和別人說出我的秘密,所以我才不得不按照她的話去做。”
藍艾萌!這事果然和藍艾萌有著脫不了的幹係,蘇靜憶卻覺得聽得有些糊塗,“什麽秘密?”
左晨咬著嘴唇好久才開了口,“是我媽媽的秘密。”
“你媽媽的秘密?”蘇靜憶不可置信地看著左晨,重複道。她的眉頭輕蹙,覺得這件事情似乎有些複雜,她回頭看了看林淮,他的臉上卻很平靜。
左晨雙手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玻璃杯,天氣已經漸涼,杯子裏的水汽使她麵前的空氣氤氳開來,一時間,左晨的麵目變得模糊,隻聽見她弱弱的聲音傳過來,“是,我媽媽的秘密。藍艾萌知道……我媽是在大學的美術係……給人家做人體裸模的。”左晨把話說得斷斷續續,同時淚水也應聲而下。
蘇靜憶和林淮互相望了望,都沒有開口說話,這個時候,好像任何一句話都會觸痛這個幼小的心靈,無言的安慰更是一種安慰吧,蘇靜憶深知左晨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較之其他的孩子有著更強烈的自尊心。
左晨用手擦了一把流到腮邊的淚水,吸了幾下鼻子,接著說道:“藍艾萌的姐姐在那所大學的美術係讀書,她和藍艾萌說了這件事。”
左晨放下水杯,低下了頭,“後來藍艾萌就來問我,我求她不要把這件事聲張給別人,她想了想,和我開出的條件就是,我去那裏當侍應生,得到的薪水報酬全部交給她。”說到後來,聲音幾不可聞。
蘇靜憶搖了搖頭, “你媽媽的職業讓你覺得很沒有麵子嗎?”她小心地措辭,一句話說得小心謹慎。
沒想到左晨突然站了起來,緊緊地咬著嘴唇,眼神愣愣地望著蘇靜憶,“這種事情怎麽可以讓別人知道?”她的情緒強烈地激動起來,以至於聲音都顫抖了,“那樣,我會成為別人的笑柄,別人會怎麽看我?”說到後來哽咽的聲音吞沒了話語,臉頰的淚水也隨之而下,她狠狠地咬著嘴唇,控製自己的哭腔。
蘇靜憶看著她,卻說不出話,她應該怎樣和這個孩子講呢,她要告訴她,她不應該因為媽媽的職業感到恥辱嗎?還是應該教育她,她心裏那樣的想法是不端正的,可是,說得清的永遠是道理,生活總是有這麽多的無奈,這樣的職業在現今的社會畢竟還是不能為大多數人所接受的,而左晨有這樣的想法,對於她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來說,也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蘇靜憶輕輕地歎了口氣,站起來把左晨攬入懷中,輕輕地撫摸她的頭,“記得明天要準時去上學,藍艾萌那裏,老師會和她談的。”頓了頓又道,“左晨,你要知道,不管怎麽樣,你的媽媽都是愛你的,你也要愛她。”
左晨平緩了一會兒情緒,才開口道:“我知道,我媽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蘇靜憶點了點頭,輕輕地擦了擦左晨滿是淚痕的小臉。
“老師……”左晨抬起臉擔心地問道,“學校會因此處分我嗎?”
蘇靜憶露了個笑臉給她,“那你相信老師嗎?”
左晨乖巧地點了點頭,掛著淚珠的臉上終於現出了笑顏。
出了左晨家之後,蘇靜憶和林淮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林淮才開了口,“靜憶,你也不要太擔心了,估計這件事應該還捅不到學校。”
蘇靜憶抿著嘴點了點頭,“我也這樣想,可是心裏就像有什麽東西卡在那裏一樣。”她不再往下說,臉上卻現出了愁容。
林淮走在她的旁邊看著她的樣子,心裏暗暗歎了口氣,他繞到了她的麵前,“靜憶,記不記得上次說帶你去一個地方,後來沒有去成?”
蘇靜憶聽他這樣一說,點了點頭,應道:“嗯,記得。”
“那現在想不想去?”
蘇靜憶看著他一臉的興致,沉吟半晌,點了點頭。
林淮看了看表,自言自語道:“應該還來得及。”
蘇靜憶吃驚地看著他,“什麽意思?”
林淮故意賣關子,“上次沒有說,這次依然不能說,和我走不就知道了?”
走了大概有半個小時的路,蘇靜憶忍不住問道:“還有多遠啊?”
林淮指了指前麵,“大概二百米左右。”
蘇靜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怎麽看不到?這麽遠,我們為什麽不坐車來呢?”她的話語裏有些抱怨。
林淮恍然大悟,“是啊,我忘記了,不過就快到了。”蘇靜憶看著他的臉,他的表情有著故意為之的痕跡,她不再理睬他,一個人向前走去。
“靜憶,”林淮在後麵喊道,“你不覺得心情不好的時候走走路心情就會好一點兒嗎?”
蘇靜憶聽到他後麵傳來的聲音,心裏突然有莫名的哀傷升起,忘記一個人要用多久的時間?總是不斷地走,以為終於能有那麽一天,可以在路途上平靜下來,可是有些回憶,怎麽樣才能割舍?
蘇靜憶轉過了身看著兩米開外的林淮,她覺得,他似乎真的可以洞察她的內心,她不說,他亦可以懂。
蘇靜憶衝他喊道:“那還不快走?”
林淮笑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幾步就跑到了她的跟前。
兩人進了這家“緣圓原”麵館的時候日已近西了,麵館裏的人不多,店主是一對六十歲左右的老夫妻,兩人剛坐下來,店主老大爺就殷勤地過來擺好了碗筷。
林淮衝老大爺點了點頭以表謝意,隨後說道:“我們要兩碗牛肉麵,其中一碗不要辣的,麵要煮得軟一些。”
老大爺說了聲“好”,便下去準備了。蘇靜憶打量著這家小店,小店不大,看起來非常幹淨整潔,幾張桌子擺得井井有條,桌布清一色全是天藍色的,看得人心裏很舒服。她正四處張望著,林淮指了指招牌上的“緣圓原”三個字說:“你看。”
蘇靜憶的目光望過去,三個字寫得各有特色卻又不突兀,她搖了搖頭,問道:“你知道是什麽意思?”
林淮賣弄的表情浮上了臉頰,“第一個緣是應當當成緣分講,正所謂有緣千裏來相會。”頓了頓他又道,“不是說每個人都是一段不完整的弧嗎,那麽隻有真正合適的兩個人,才可以拚成一個圓,此為第二個圓的來曆。”
“第三個嘛……”林淮又頓了頓,蘇靜憶看著他不緊不慢的樣子,接口道:“是”原來你也在這裏“的意思。”
林淮吃驚地看著她,“你也在網上看到了?”
蘇靜憶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原來你是在網上看到的。”邊說著話,邊接過了老大爺遞過來的麵,“謝謝您。”
林淮又說道:“這家店的特色還有一點,就是每天隻賣出一百碗的麵,意味百年好合。”說著夾起了麵條,正要入口,老大爺本已經走出了幾步,聽到林淮的這句話卻又回過身來,插言道:“這話也對也不對。”這份鄭重的樣子十足像極了一個老學究。
林淮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麽叫也對也不對呢?”
老大爺看著靜憶和林淮,眯起眼睛笑了笑,“一百碗的麵沒有錯,但是是賣給五十對的情侶。”
此言一出,兩人都尷尬地低下了頭,林淮結結巴巴地辯解道:“大爺,我……和她不是一對。”
老大爺卻還是眯著眼睛笑,又反複打量了兩人幾次,嘴裏說道:“了解。”
真是越描越黑了,林淮索性不再說什麽,低下頭來吃麵,順著眼角的餘光悄悄瞥了一眼蘇靜憶,蘇靜憶卻是停箸不前,眼睛看著眼前的麵。
林淮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還是隻看著卻不吃,就叫了聲,“靜憶……”眼睛裏是滿含的期待。
蘇靜憶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拿起了筷子,緩緩地送入了嘴裏一小口,輕輕地咀嚼著,林淮心中一喜,悄悄地觀察著她。
蘇靜憶開始隻是咳了那麽幾下,雖然吃得不多,隻是幾小口,但林淮還是覺得很欣慰,畢竟萬事開頭難,而心結的打開,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管怎樣,這段時間的心理醫生看下來,還是很有收獲的,想到這裏,心裏不禁喜了那麽一下。
“靜憶……”林淮開口道,“你說,什麽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呢?”話出了口才發覺有些唐突,可是覆水難收,又覺得這話自自己的口中問出著實傻氣,隻是不知不覺間就脫口而出,真是懊惱不已。
好在蘇靜憶並沒有太介意,反而是眉頭輕蹙,認真想了起來,眼神有些遊離,林淮不知此時的她想到了什麽事,隻聽到她一字一頓的聲音傳過來,“會在乎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於他走路的姿勢、他說話的表情,你隻希望他對你笑,隻注意你一個人,好像在他眼裏麵隻有你一個。”
蘇靜憶回過神來,看著林淮愣愣的表情,又說道:“聽完這段話,首先跳入你腦子的人,就是你喜歡的人。”這句話已經帶了玩笑的意味進去,可是沒料到林淮卻反應強烈地大聲喊了出來,“不可能!”
蘇靜憶詫異,“為什麽?”
林淮的臉上現出了一絲的羞赧,幽默地說:“哦,不,一切皆有可能。”
蘇靜憶看著他傻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心中想樂,她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這話沒有不對,可是這樣說似乎就是有些不對,蘇靜憶偷眼看了一下林淮,他卻在兀自地搖著頭想著什麽,半晌才答:“走吧,回家。”
蘇靜憶本就是少言的人,回去的路上林淮卻破天荒地一言不發,蘇靜憶不知他在思忖什麽事情,偏過臉看著窗外,突然發覺,原來這個城市的夜景這樣美麗,一如當年那般,可是物是人非……
蘇靜憶口中輕輕地呢喃,“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樹梢鳥在叫,不知怎麽睡著了,夢裏花落知多少。”
林淮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過頭,“靜憶,你在說什麽?”
蘇靜憶搖了搖頭,“沒什麽。”隨之又反問道,“那你剛剛在想什麽?”
“沒什麽……”見他頓了頓,蘇靜憶好奇地轉過臉。林淮接著道:“我們到了。”
“哦。”
說話間,車已行至“雨河灣”的樓下了,兩人下了車,各懷心事,不發一言。轉眼就上了三樓,當走到樓梯的位置時,一個男人的身影映入了他們眼簾。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那個男人轉過身來,待看清了兩人,不可置信的表情浮上了臉龐。
“齊主任。”借著感應燈的燈光,蘇靜憶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在自己的家門前看見齊謹,讓她覺得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齊謹反複打量著眼前的兩人,似乎想從兩人的臉上看出什麽故事來,半晌,突然開口卻問道:“你們,真的住在一起?”
這句話問得著實讓人尷尬,不料林淮卻繞過蘇靜憶走上了樓梯,他臉上微微地笑著,應道:“是啊,齊主任。”然後又從口袋裏摸了鑰匙出來,轉臉對齊謹道,“抱歉,齊主任,不過要麻煩你靠邊一下,我要開門。”
齊謹木訥地往旁邊閃了閃身,轉而把目光投向還站在樓梯上的蘇靜憶,蘇靜憶回應他的目光,發現他的表情很複雜,有著難以置信又痛心疾首的味道。蘇靜憶收回了目光,走上樓。
這邊的林淮已經開了門,轉頭對齊謹道:“齊主任,到家裏麵坐吧。”儼然一副主人的姿態。
齊謹沒有答他的話,隻是轉回臉看著蘇靜憶,目光灼灼逼人,卻好半天都不開口。
狹小的走廊空間裏空氣似乎凝固了起來,原來沒有人說話的氣氛是這樣的讓人難熬,蘇靜憶想了想,開了口,“齊主任找我有事嗎?”
齊謹從她臉上收回了目光,點了點頭,卻有些心不在焉。
站在門口的林淮接言道:“有事也要進來說啊。”
齊謹卻沒理他的話,隻是衝著蘇靜憶說:“下午去你辦公室找你的時候,他們說你請假了,後來有人打電話來政教處舉報,說你們班的左晨在夜總會做”小姐“被警察抓了,還問這樣的事校方處理不處理,因為是你們班的學生,我就打你電話想要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
蘇靜憶聽了,腦袋突然嗡的一聲響,下意識地從手提包中摸出手機,果然上麵顯示五個未接來電,她抱歉地看著齊謹,“對不起,我沒有聽到。”
齊謹卻意外地看了一眼林淮,這才又道:“那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齊主任,這件事你能先壓一下嗎?”蘇靜憶衝著齊謹的背影說道。
齊謹轉過了身,看著兩個人,模棱兩可地說:“看看吧。”走出兩步又轉了回來,“蘇老師。”他從來都是叫她蘇老師,殷勤又有距離感。
蘇靜憶看他似乎有話要問,等著他的下言,半晌卻不見他說話,蘇靜憶見他欲言又止,便問:“齊主任,還有事嗎?”
齊謹看著她,略微有些失神,卻隻是搖了搖頭,“沒有了。”轉身便下了樓。蘇靜憶看著他的背影,略有所思,轉過頭來卻觸上林淮的眸子,他的臉上有稍縱即逝的得意之情,卻被她捉了個正著,他看著她審視的神情,微微側了側身,“進去吧。”
蘇靜憶白了他一眼,沒再理他,待防盜門“咣當”一聲合上時,她才又開了口,“為什麽要和他說我們住在一起?”她把手提包隨手丟在沙發上,質問道。
林淮搔了搔後腦勺, “他看見我們一起回來……”話不說下去,意卻已指明。
蘇靜憶猛然回轉過身,“你也不必當著他的麵拿出鑰匙開門吧,你忘了我們的守則了?”
又是守則,林淮心裏突然有氣,剛要開口,卻被她搶了白,“你究竟想要證實什麽?”
林淮的聲音也隨之高了起來,“那你認為我想證實什麽?”反問的口氣中卻充滿了奚落的味道。
蘇靜憶看著他,突然間覺得他是這樣的陌生,她不再理睬他,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隻留他一個人呆在原地。
他突然自言自語道:“我說,我想證實什麽呢?”
窗外起風了,不遠處似乎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被風刮落的樹葉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打在窗格上,是不是就要下雨了呢。
第六章 穿過時間的罅隙
夏南,時間是如此的緩慢又如此的急速,我們都無能為力。現在我終於發現,我一直都太過自以為是,我總以為,終有一天,我會對流逝的時間和往事習慣的,我會忘記在哪裏遇見你,我會忘記我們之間的十八年,我會忘記那記憶中的一地花瓣,可是最後我才發現,我忘記了的,隻有忘記。
--靜憶
第二天剛上完早自習,蘇靜憶就急匆匆地跑到了政教處,從大敞著的門裏看到齊謹在裏麵正訓斥一個學生,她就轉身出來,靠在二樓的回廊上等待,心裏琢磨著一會兒怎麽把左晨的事情告訴齊謹,正想著,回過頭,卻看見齊謹走了出來,四目相對,齊謹似乎已經料到她會來找自己,波瀾不驚地說了聲,“蘇老師,進來吧。”
蘇靜憶聞言點了點頭,隨著他走了進去。待蘇靜憶把自己所知道的整件事情的經過表述完畢後,齊謹卻沒有表態,隻是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報紙道:“蘇老師,你看完再說。”
蘇靜憶疑惑地看了看他,伸手抓起了桌子上的報紙,隻一眼,她便覺得有些站立不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用右手輕輕地撐著桌子的一角,隻見報紙上印著明晃晃的大標題,“教育帶給了我們什麽?”下麵的大照片就是左晨被抓時的特寫,相片拍得很清晰,蘇靜憶看見了左晨臉上的淚珠,心裏有些刺痛。
蘇靜憶放下報紙,平穩了一下情緒,“可是這並不是事情的真相。”
“真相?”齊謹戲謔地笑了笑,“學校在乎的,不是真相,而是影響。”
“可是……”蘇靜憶還想說些什麽,但齊謹擺了擺手,“對不起,蘇老師,我幫不了你了。有些事情,既有它的原則又有它的潛規則。”
“那齊主任所謂的潛規則就是隻計影響不管真相了?”蘇靜憶看著他的臉,毫不示弱地問道。
齊謹拿起了桌子上的報紙,抖動了一下,“什麽是真相?蘇老師說的就是真相嗎?你可以去給每一個人解釋聽嗎?就算你解釋了,別人會相信嗎?”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就像昨天我親眼看見你和林淮住在一起,就算今天你和我說情況不是這樣的,你說我會相信嗎?”
蘇靜憶一時間愣在了那裏,她不知道為什麽齊謹話鋒一轉,會轉到了這件事情上來,可是她分明從他的話語中感覺到了一種無可名狀的恥辱,她沒有再說任何話,狠狠地看了齊謹一眼,開了門走了出去。
門裏,齊謹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狠狠地將報紙摔在了桌子上。
學校正式下達文件開除左晨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情了,蘇靜憶是親眼看著這個瘦弱的女孩捧著書包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校門,那一刻,她真正地理解了什麽叫眼睜睜,什麽叫無可奈何,什麽叫無能為力,她的心一陣吃緊,仿佛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過錯,自己有著不可逃避也無法逃避的責任。
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左晨打落她伸過去的手,滿臉怨恨地說“蘇老師,你騙我”的情景。是啊,她騙了她,她沒有兌現對於這個孩子的許諾。蘇靜憶心裏亂極了,逃也似的鑽進了教學樓裏,抬起頭,卻看見藍艾萌花一樣的笑臉。蘇靜憶咬了咬嘴唇,藍艾萌看見迎麵走來的蘇靜憶,乖巧地叫了一聲,“蘇老師好。”
倘若是在以前,她一定覺得這個笑臉洋溢的都是清純的味道,可是今天,她卻覺得這花一樣的笑臉是一張麵具,隻是這張麵具做得太過逼真,讓人喪失了分辨真偽的能力。
蘇靜憶點了點頭,動作卻有些僵硬,隨後又叫住了藍艾萌,“藍艾萌,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兩人走進辦公室,蘇靜憶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說道:“你坐下吧。”這個動作好像預示著這場談話會持續很長的時間。藍艾萌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應了一聲,“好。”便坐了下來。
蘇靜憶也坐了下來,抬起臉看了她好久,才開了口,“左晨已經把整件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了。”她說完這句話便停了下來,等待藍艾萌表態,或者她心裏還是依稀地希望這件事情可以有轉機。
藍艾萌卻一臉疑惑地看著她,歪著腦袋說道:“我不明白蘇老師的意思。”
蘇靜憶抬頭看著她一臉無辜的樣子,左晨那瘦弱的樣子同時又晃在了眼前。蘇靜憶的情緒控製不住地激動起來,隨之說話的音調也高了起來,“不明白?你怎麽可能不明白?”
辦公室很靜,這聲音顯得這樣的突兀,所有的老師都側目過來,尋找這聲音的源頭。打擾了別人的,蘇靜憶臉上現出了抱歉的神色,她一一回過頭去回應老師的目光,直至觸上他的眸子。程北不知何時來到了辦公室,正站在程芬的辦公桌前,他的目光依舊是一片冰冷。
蘇靜憶有瞬間的失神,在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女孩的哭聲就響了起來,哭聲中夾雜了斷斷續續的話語,“蘇老師……你……你怎麽可以冤枉人呢?”蘇靜憶收回了看向別處的目光,眼前的藍艾萌哭得梨花帶雨,蘇靜憶有些懵,顯得手足無措起來,她感覺到其他老師看過來的好奇又疑惑的目光,不知何時,程芬來到藍艾萌麵前,把紙巾遞給了藍艾萌,隨後拍拍藍艾萌的肩膀,“好了,別哭了,老師是不會冤枉你的。”說著話,程芬有些責備的眼神就向蘇靜憶掃了過來。
蘇靜憶站了起來,看著這幅場景,她有些失語,好像有錯的那個人真的是她一樣,是不是隻要會流淚,那就是弱者,就一定值得別人的同情呢?
程芬還在細聲細語地安慰著藍艾萌,過了一會兒,藍艾萌才漸漸地停止了抽泣聲。程芬幫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說了聲,“沒事了,回去吧。”藍艾萌就乖巧地衝兩人鞠了一躬,“謝謝程主任,謝謝蘇老師。”說完,就轉身走了。
“蘇老師。”在蘇靜憶還有些發怔的時候,程芬開口叫住了她,“或者,你應該注意一下你和學生的溝通方式。”話說得很客氣,神情卻嚴肅得很。蘇靜憶開了開口想辯解些什麽,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隻點了點頭,“是的,我會注意。”
辦公室逐漸安靜下來,蘇靜憶坐在辦公桌前,心裏還是亂得茫然,她想,她應該去為左晨做些什麽,哪怕這努力是微不足道的,也是她的一片心,想到此處她站起了身,毫不猶豫地向校長辦公室走去。
上了三樓,蘇靜憶深呼吸了幾口,正要抬起手敲門,就聽見門裏麵吵嚷的聲音傳了出來,她凝神屏氣仔細地聆聽,她聽清了,竟然是他的聲音!
齊謹!竟然是齊謹!他不是說不會再幫自己了嗎?蘇靜憶心裏一陣激動,仔細聽著兩人的對話。
“我不管什麽事實真相,我要做的是對輿論有個交代,齊謹,你也做教育好幾年了,這裏麵的潛規則你也不是不懂,怎麽還和我來討論這麽幼稚的問題?”
“我隻是覺得,這樣對這個學生的成長不公平。”
“公平?我們是教育家,不是慈善家。”
“爸……”
一個“爸”字出口,門裏突然安靜了下來,門外的蘇靜憶卻大驚失色,原來,齊謹是校長齊中海的兒子,可是這件事情,學校上下似乎都沒有什麽傳聞。她繼續聽下去,齊謹的聲音再次傳過來,“爸,算我求你,給這個學生一次機會。”
校長室裏半天都沒有動靜,過了好久,齊校長的聲音才傳了過來,聲音顯得有些蒼老:“就算你求我,還是不行。”
“不行”這兩個字讓蘇靜憶原本有些喜悅的情緒又低沉了下去,她歎了口氣,正要離開,門卻嘩啦一聲地開了,齊謹走了出來,一看到蘇靜憶,十分吃驚。
蘇靜憶有些難為情,微微衝他點了點頭,齊校長也走了過來,看到是蘇靜憶,疑惑地問道:“蘇老師,找我有事嗎?”
蘇靜憶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有”,隨之就搖了搖頭道:“沒有。”她衝齊校長微微點了點頭,“校長,我先走了。”
齊校長點頭說了一聲“好”,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他顯得略有所思。
走廊上,蘇靜憶走在齊謹的左邊,覺得似乎應該和他道一聲“謝謝”,可是卻不知應該怎樣開口,倒是齊謹先開了口,“蘇老師,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蘇靜憶停下了腳步,感激地說:“我知道齊主任已經盡力了,謝謝。”這句話由心而發,讓人聽得有些動容。
齊謹點了點頭,“嗯,其實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有些根本不符合我們的夢想,總有那麽多的無可奈何在裏麵。”
蘇靜憶舒了口氣,沒接他的話,“謝謝你。”她輕聲說。她回過頭,發現他望著她的眼睛滿是深情,她下意識地回避,匆忙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待她走出了幾步,聽到他在後麵叫自己,“靜憶,其實我相信你。”這是他第一次叫她靜憶,他的聲音高亢有力,似乎是從心裏麵喊出來的。
她微微思索,懂了他話中的所指,卻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就向樓下走去。
走廊的光線有些暗,齊謹看著她瘦弱的背影漸漸融於那片黑暗中,拐過了一個彎,就再也看不見了,他的心裏有些淡淡的失落,她和他的距離,還是這樣的遠,遠到即使她剛剛站在他的麵前,他覺得還是有些遙不可及。
晚上一回到家,蘇靜憶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裏,打開電腦登錄了MSN,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的她特別想見到大樹,她按了“登錄”鍵,心情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他在線!
他點亮的頭像好像點亮了她心裏的光芒,她突然回憶起一年前他和她聊天的日子,他總是能說到她心裏麵去,他對她很少說安慰的話,可是他的話總是給她方向感,就像是蒙上眼睛後,微微感覺到的黑暗裏的燭光,很溫暖。
她看著他的頭像,卻猶豫著是否點開對話框,突然,他的對話框跳動了出來,他叫她“你在嗎?”
她有些欣喜,打了句“嗯,我在”過去。
“最近有些忙,也沒有看到你,你還好嗎?”
我還好嗎?蘇靜憶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她不知怎樣回答他的話,想了想,打了一行字過去,“有些事情,我想要拚命記得,就是怕有一天會想不起,可是,我發現,它們沉積在我心裏的時候,有褪色的痕跡。”
“雖然一些美好褪色了,但是另一些美好會鮮豔起來。”他安慰她。
“嗯。”
“嗬嗬。”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讓我們感覺無可奈何又無能為力。”
“太陽每一天都會照常升起。”
……
“我先下了,88。”
“再見。”她向來都是說再見兩個字,再見,再見,那就是希望下一次的相見。
她盯著電腦屏幕好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她正在仔細回味他的話,突然房間的門被打開了,蘇靜憶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林淮興衝衝地跑了進來,“靜憶。”話音剛落,見她匆忙地退出MSN,又看了看她的神情,皺了皺眉,故意問道,“你不會也玩網戀吧?”
她啪的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的蓋子,回過頭說:“沒有。”
他仔細審視她的神情,似乎想從中找出什麽蛛絲馬跡,未果,他心裏突然有無可名狀的感覺,半晌才說道:“我給左晨辦理了轉學的手續,她明天就可以去新學校讀書了,雖然未必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可是總是一個新的開始。”他說完就轉過了身,開門要出去。
“喂。”
“什麽?”
“謝謝你。”
她的心此時才覺得真正可以暢快地呼吸起來。他回過頭,看著她的臉,點了點頭,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周末的早晨,整個人都覺得有些懶洋洋的,鬧鍾響過後,蘇靜憶打了個哈欠起了床,看了看表,時鍾已經指向七點,她旋開門的把手走了出來,整個客廳都顯得靜悄悄的,她依稀覺得哪裏有些不對,搖了搖頭,往廚房走去,一個療程的心理醫生看下來,她現在已經可以比較正常地吃一些柔軟的東西,可是要想完全恢複,用方仲明的話來說,除了她自己心結的打開,還是要假以時日的。
廚房裏也是靜悄悄的,桌子上有煎好的荷包蛋,黃澄澄的蛋黃看起來分外的誘人,蘇靜憶斜靠在廚房門口的牆上,這才發覺原來是哪裏不對--林淮沒有在家。
蘇靜憶皺了皺眉頭,這麽早,他會去哪裏呢?想了想,她搖了搖頭,管他那麽多。她洗了臉出來就又開了電腦,開始準備幾天後的關於教師素質考核的考試。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林淮還沒有回來。蘇靜憶覺得自己有些靜不下心來,剛做了一會兒題目就不自覺地開始看表,日近偏西的時候才聽到門鎖的響動。
蘇靜憶知道是他回來了,不知怎麽的,心裏似乎稍稍鬆了一口氣,然後便聽見他換鞋的聲音,隨之啪的一聲門響,他關了自己房間的門。
蘇靜憶屏息聽了一會兒,卻再也聽不到那邊傳過來的絲毫動靜。她站起身,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旋開了門,她從房間裏拿了杯子,自言自語道:“去倒杯水。”但她卻顯得有些躡手躡腳,林淮的房間和廚房是平行的,她剛走到廚房的門口,就聽見房間裏林淮的聲音。
他應該是在打電話,可是聲音卻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她隱隱約約地聽到裏麵說,“是,我知道,就像今天我和你說的那樣。”聲音斷斷續續的,聽得不是很清晰,之後便沒有聲音了,大概停頓了那麽十幾秒鍾,蘇靜憶聽到林淮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和你沒關係?始作俑者就是你。”話說完就啪的一聲掛了手機。
蘇靜憶仔細琢磨他的話中含義,略微有些失神,突然,咣當一聲響,林淮房間的門開了。
四目相對,蘇靜憶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被抓住的偷窺者,她尷尬地舉了舉杯子,畫蛇添足般地說了一聲,“喝水。”
林淮點了點頭,表情卻有些慌亂,好像怕看到蘇靜憶的眼神般,過了半晌才問道:“你剛剛聽到什麽了嗎?”他的話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蘇靜憶聽到他的問話,心裏有些不舒服,“沒有。”她冷冷地答。
林淮的表情裏有稍縱即逝的如釋重負,接著便巧妙地轉移了話題,“你吃飯了嗎?”
她的聲音依舊是冷冷的,“還沒有。”說話間已經走進了廚房去倒水,兩人沉默著,嘩啦啦的倒水聲倒顯得突兀起來。
林淮站在廚房門口,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轉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了門坐在電腦桌前,他細長的眼睛微微地眯著,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顯得滿懷心事。
整個語文組因為雷敏老師的回歸而顯得熱鬧非凡起來,蘇靜憶靜靜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隔著幾米的距離看著這位短發、小眼睛、皮膚白皙的雷敏老師,不經意地轉動著手中的鋼筆,嘴角微微地笑著。
不遠處的雷敏正指手畫腳地和大家說著什麽,她的嗓音很尖,聲音又很大,“是啊,好了,全好了,這醫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住了一個月的院,可悶死我了。”
“對了,”雷敏把手中的書放在了桌子上,“給我代班的蘇靜憶,是哪位?新來的?”
話音剛落,旁邊老師的手就指了過來,眾人的目光也隨之都跟了過來,蘇靜憶被一瞬間的聚焦,忙站起了身,衝那邊微微地點頭。雷敏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來,也衝她笑了笑,隨即走了過來。
“謝謝你啊。”雷敏走到了她的麵前,大大咧咧地說道,話語卻透露出了誠懇。
蘇靜憶笑著點頭,“我就是蘇靜憶,你好。”
雷敏也點頭,“我就是雷敏,這就算認識了。”她竟然拍了拍蘇靜憶的肩膀,那副架勢倒十足像極了江湖上認兄弟,“明天開始我就可以上班了,這段時間謝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蘇靜憶搖了搖頭,這女子很豪爽,卻也真實得可愛。她坐下來打開抽屜,裏麵是一串鑰匙,她拿在手中看了看,林淮今天早晨第一次走得比她還要早,可是卻把鑰匙落在了客廳的桌子上,她盯著手中的鑰匙看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美術教室是在七樓,蘇靜憶走上樓,看了看指示牌,這是她第一次來美術教室,她敲門的手還沒落下,卻和裏麵開門走出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對不起。”蘇靜憶急忙歉意地說道,不禁打量起眼前的這個人來。
眼前的女子足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溫婉可人”,讓她不禁想起了看《天龍八部》時的阿朱,如果真有其人,大概就是眼前這個樣子吧。細細的眉黛,眼睛不大不小,卻很有神,不同於蘇靜憶的尖下巴,她是鵝蛋形的臉,下巴要顯得圓潤一些。“阿朱”看著她,眼睛裏卻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失聲叫道:“蘇靜憶?”
蘇靜憶眉頭輕蹙,“我們認識嗎?”
“阿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掩飾道:“不認識。”這句話說出來仿佛理所當然般,之後就像怕她再問什麽似的,匆匆地離開了。
蘇靜憶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神裏寫滿了疑惑,她轉過身敲了幾下門,卻沒有人應。她輕輕推門進去,美術教室很大,很空曠,她四下尋找林淮的身影,隻見他正站在窗戶前朝窗戶外麵看去,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因而並沒有察覺她的到來。
她也不動,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她突然覺得這個背影是這麽的落寞,她從沒有見過的他的落寞,可是今天,她卻從他落寞的背影中讀出了憂愁,這股憂愁仿佛緊緊地將林淮包圍,抹也抹不去,散也散不開。
她就這樣怔怔地看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淮轉過了身,看見門口靜靜站立的她,表情裏寫滿了訝異,他快步走了過來,叫了一聲,“靜憶。”
和他的目光突然相接,蘇靜憶竟有點兒不好意思,舉起了手中的鑰匙晃動了一下,“鑰匙,你早晨的時候落在了桌子上。”
林淮隨手接過,“走得太忙,忘記了。”他搔了搔後腦勺,看起來有些難為情。
“那我先走了。”蘇靜憶轉身出了門,隨後輕輕地關上了門。她離開了好半天,他還是怔怔地看著門口,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如果沒有我,靜憶,你會不會照顧好自己?”
八卦消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腳卻跑得最快的東西,所以,學校裏新來了個叫單藝馨的美女老師這則消息就這樣不脛而走了。
“單藝馨是誰?”
“美女。”
“是新來的音樂老師。”
“看起來很貴族。”
“據說不但長得好,彈琴也好。”
“鋼琴九級?”
“差不多。”
走廊上,議論美女老師單藝馨的人明顯比議論即將到來的期中考的人多。上完了上午的最後一節課,蘇靜憶匆忙地往辦公室趕,耳邊充斥著的都是關於單藝馨的議論,她嘴角不禁莞爾,覺得這些學生著實可愛得很。聽得多了,自己心裏卻也不禁生出了小小的好奇,這個單藝馨究竟是何方神聖呢?隻可惜自己是語文組的而這個美女單藝馨是音樂組的,要想一睹其廬山真麵目,也不知會不會有機會。
蘇靜憶心裏邊這樣想著邊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剛要走進去,就和迎麵出來的兩個人走了個正對麵。
蘇靜憶退了一步,這才發現出來的兩個人,一個是雷敏,另一個就是昨天在美術教室門口撞見的那個“阿朱”。
蘇靜憶衝兩人笑了笑,雷敏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蘇老師,中午一起吃飯去啊。”
蘇靜憶搖了搖頭,笑著答:“你們先去吧,我還要等一會兒。”
“你們兩個還不認識吧?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雷敏指了指蘇靜憶,“這個是蘇靜憶老師。”頓了頓,她又轉向“阿朱”,“這個是新來的單藝馨老師。”
蘇靜憶很吃驚,原來這個“阿朱”就是人們口中傳說的美女老師單藝馨,她衝單藝馨點了點頭,“你好。”
單藝馨也笑了笑,蘇靜憶突然覺得,單藝馨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溫柔,有種大家閨秀的味道。
待蘇靜憶走遠了,單藝馨向雷敏問道:“感覺這個蘇老師很安靜啊。”
雷敏沒在意,隨口應道:“人如其名嘛。”
單藝馨回轉過頭,看著蘇靜憶的背影,微微皺了下眉頭,眼神有些複雜,修長的手指輕輕理了理頭發,繼而對雷敏笑言道:“我們去吃飯吧,你也給我上一課,講一講學校裏的事情。”
蘇靜憶走進辦公室,剛坐下手機就響了起來,她順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機,上麵顯示的是“齊謹”的名字,她略微遲疑,卻還是接了起來。
手機那邊的男聲很溫和,“靜憶,你吃飯了沒有?”
她依舊猶疑了一下,隨後答道:“吃過了。”
手機那邊沉默了幾秒鍾,“這麽早,本想找你一起吃飯的。”語氣中已經有了明顯的失望的味道。
蘇靜憶“嗯”了一聲就不再說什麽,齊謹很識趣,“那好吧,下次再約你。”話語裏有著明顯的失落。
蘇靜憶應了聲“好”就扣上了手機的蓋子,她從來就是這樣,不想讓別人對自己失望,所以就很少給別人希望。兀自想了一會兒,她拿起了手邊的書,認真看了起來。
這本《約伯記》是林淮送給她的,他遞給她書的時候,臉上有著不同於往日的嚴肅神情,他說,她想要找的東西,這裏麵有,隻用心,就可以找到。隻是現在,書已經看過了一小半,她卻還是顯得一頭霧水。
整個下午蘇靜憶都沒有課,辦公室裏的人不多,因而顯得非常靜。蘇靜憶坐在辦公桌前,桌子上攤開著關於一周後考試的書,她看了好久卻始終靜不下心來,索性合上了書,打算去天台上透透氣。
因為中午的時候沒有吃飯,現在胃裏不禁覺得空落落的,於是打開抽屜拿了一盒牛奶出來,倒入了手邊的玻璃杯裏,拿起玻璃杯,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上到三樓的時候,一陣爭吵聲傳過來,蘇靜憶聞聲猶豫了一會兒,不禁放慢了上樓的腳步,她先聽到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雖然是刻意壓低了聲音,隻是因為本身聲調就很尖銳,所以,隔著這樣遠的距離,聽起來還是很清晰。
“你以前不是和我說你沒有喜歡的人嗎?”
蘇靜憶聞言微微一怔,細長的手指在杯子上輕輕摩挲著,她聽出來了,這是雷敏的聲音,她皺了皺眉頭,覺得好像是誤打誤撞進了別人的秘密中,心裏有微微的歉意感。
“是,可是那是以前。”是一個男子刻意壓低的聲音,聲音聽起來很沉穩,蘇靜憶的眉頭緊鎖,因為她聽清楚了,這個聲音,是齊謹。
“以前?現在?隻有兩個月而已。”雷敏的聲音已經透出了明顯的哽咽,蘇靜憶輕輕歎氣,心裏也隨之微微一酸。
齊謹沒有言語,隨之就傳來了雷敏輕輕的抽泣聲,過了好半晌,她似乎是平緩了一下情緒才說:“兩年,我喜歡你兩年了,可是現在,我等來的又是什麽?”一時間,隻聽見她輕輕啜泣的聲音,走廊好靜,靜到這聲音聽起來是這樣的悲涼。
齊謹好半天才說話,聲音卻很無力,“對不起。”
不料一聲“對不起”又惹出了雷敏的眼淚,蘇靜憶所處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見她此時臉上的表情,她的淚眼都模糊了她的妝容,蘇靜憶心裏一緊,可是她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似乎一點的聲響都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偷窺者。
“她是誰?”聲音裏有哽咽,也充滿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好半天,真的過了好久的光景,齊謹帶著歉意卻堅定的聲音響起,“蘇靜憶。”
啪的一聲響,玻璃杯應聲而落,乳白色的牛奶頓時像找到了釋放點般四散開來,蘇靜憶的鞋子被弄髒了,玻璃杯碎了一地。
不遠處的兩人順著聲音看過來,蘇靜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看著齊謹和雷敏望過來的目光,不知所措。
她一直處於一種呆滯的狀態,甚至不知道雷敏什麽時候走到了她的眼前,也不知道雷敏的巴掌是怎樣打上了她的臉,隻聽見清脆的一聲響,她被打得有點兒暈,她甚至還沒有回過神來,耳邊就聽見了那三個字--“狐狸精”。
狐狸精,狐狸精,好像是一個夢魘般,好像這聲音是透過了歲月的罅隙,再次重重地擊中了她的心,人聲鼎沸的喧鬧聲、警車刺耳的鳴叫聲、撕心裂肺的哭聲,伴隨著的是那一聲聲刺耳的“狐狸精”,她覺得腦子裏好吵,她下意識地蹲下身來,捂住了耳朵。
她難過的不是為了那一個巴掌,而是為了這樣的一句“狐狸精”。
齊謹神色緊張地跑到了蘇靜憶的身前,“靜憶,靜憶,你怎麽了?”他用力地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他想攬她入懷,卻被她狠狠地一把推開。
她加快腳步往樓梯上跑,這樣的姿態似乎想擺脫掉什麽,她一口氣跑到了天台上,她怔怔地望著眼前不算明媚的天空,突然充滿爆發性地大聲喊道:“夏南!夏南……”她的聲音中有絕望,有撕心裂肺,她一遍遍地重複著,好像是怕自己忘記了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有多久不敢再提起了,一年多的時間,她對他的名字隻字不提,可是誰知道,她已把他的名字深深地沉積在自己的心底,不去說,不想說,亦無人可說。
隨之而至的齊謹沒有走上前去,他剛才跑得太急,呼吸都急促了,現在他輕輕地調節著呼吸,眼神中充滿了疼惜,卻沒有勇氣走上前一步。他看著她的樣子,看著她清晰的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落,他知道,隻是一個名字,就足以讓他喪失了整個戰場。
蘇靜憶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隻知道嗓子都沙啞到發不出聲音來,她終於停止了呼喊,隻是怔怔地看著天空,不再言語,隻任淚水潸潸而下。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用紙巾擦了擦臉,這才往回走去。
“靜憶……”齊謹叫她的名字,她卻置若罔聞。“請讓開。”她冷冷地說道。她隻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他緊緊地皺著眉頭,一臉無奈。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林淮就看出了蘇靜憶的不對勁,問她什麽,她答得都漫不經心,還沒吃晚飯,她卻一聲不響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啪的一聲緊閉了房門。林淮不知道她怎麽了,敲門的手在門前徘徊了多時,終究還是無力地放了下來。
林淮回轉過身,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了房門,他一拳打在牆上,口中喃喃自語:“你這樣,我怎麽可能放心?”
入夜了,林淮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斜斜的月光照進來,偶爾牆上會現出汽車經過時車燈閃亮的光影,他正陷入沉思,猛然聽見蘇靜憶在房間裏大喊的聲音,他一個激靈,快速拉開房門,急匆匆地衝她的房間跑去。
一把推開房門,借著微弱的月光,林淮看見靜憶就如同一個受傷的小獸般蜷縮在牆角,她長長的頭發有些淩亂,都掩住了她的俏容,她雙手抱住膝蓋,將頭緊緊的埋於膝蓋之上。
他突然覺得心裏一疼,“靜憶?”他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她沒有動也沒有應聲。林淮突然不知如何是好,柔柔的月光下,他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她的對麵看著她,不發一言。
突然,她抬起了頭,她急匆匆的下了床,開始翻騰抽屜,她的背影看起來急切而煩躁,林淮皺著眉頭,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她一會兒,他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了,他應該做些什麽,他往她跟前靠近了幾步,輕輕的叫道:“靜憶……”
靜憶依舊沒有理他,固執的在挨個抽屜的翻著什麽,樣子焦急的很,借著清冷的月光,林淮看到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他猛然的發現,她的眼角竟然有淚,他聽到她嘴裏低聲的呢喃,“哪裏去了,哪裏去了?”
她的淚水越來越多,以致於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用手隨意的擦拭,顯得漫不經心,終於,她停止了這頓翻騰,林淮看到,她的手裏緊緊的握著什麽東西,如獲至寶般的緊緊貼於心口之上。
她的眼神依舊茫然,淚水悄然無聲的下落,好半天,她顫抖的雙手才把手中的東西舉至眼前,林淮看清楚了,那是一張照片。他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勇氣,他大步走到她的麵前,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照片。
林淮掃了一眼手中的照片,厲聲道:“蘇靜憶,你究竟想怎麽樣?”
靜憶斜著眼睛看他,沒有感情的聲音,“還給我。”她的聲音似乎充滿了蠱惑的魔力,林淮忍不住的伸出手,待她伸手來接的時候,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隨之大力的攬她入懷。
“你放開我。”靜憶拚命的掙脫他的懷抱,可是他卻緊緊的摟住她不放,嘴裏輕輕的說道:“靜憶不哭,靜憶不哭。”
靜憶不哭,靜憶不哭,在歲月的長河裏,曾經有那麽一個男孩,也是這樣輕輕的攬著自己,告訴自己,靜憶不哭,靜憶不哭。靜憶不再掙脫他的懷抱,她的臉輕輕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似乎感覺到了那久違的溫暖感和熟悉感,她聽見他的聲音,他問她:“靜憶,你怎麽了?”
她的心此刻卻慢慢的平緩下來,她抬起頭正視他的眼神,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開了口,“我又夢見夏南了,你,願意聽我和你說夏南的事情嗎?”
“我願意。”林淮正視她的目光,表情裏有著虔誠,他看著她此時受傷的模樣,不禁伸出手幫她理了理額前擋住眼睛的頭發,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姿勢太過的曖昧,兩人都有些尷尬,林淮放開了抓住靜憶的手,他走到牆邊,點亮了壁燈,溫暖的桔光頓時溢滿了整個房間。
靜憶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站在客廳的大落地窗前,顯得若有所思,林淮悄悄的走到她的身後,他不急,她既然說了要和自己說,那麽,她就一定會和自己說。
林淮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瘦弱的背影,心裏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她的心底無疑有傷,可是卻不知,自己可不可以治好她心底的傷。
“你知道嗎?”靜憶突然轉過了身來,“以前我和夏南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的客廳,就有這樣的一扇落地窗,窗簾就是這樣的淡黃色的花瓣,起風的時候,就像是漫天的花瓣雨撒落。”她完全陷入了當時的回憶,眼神裏有林淮從來沒有見過的深情。
她就是這樣開始的,靜靜的和他訴說她和夏南的事情,年少的夏南,第一次和她牽手的夏南,第一次輕輕親吻她的夏南,原來,他們一起走過的十八個年頭,有這樣多的過往,而這些事,絲毫沒有因為年華的傷逝而有絲毫的褪色,那是沉積在她心裏的事,就像化石一樣,在心裏的房間常駐。
林淮感覺到,訴說的時候,靜憶的眼神是迷離的,她應該是再次看到了吧,她在記憶的漣漪裏,輕輕的追逐著他,那是她的夏南,她的獨家記憶。
她和他輕輕的訴說,仿佛呢喃,從小學,到中學,又到大學,他們一起牽手走來的一路花瓣在她的口裏輕輕吐出,空氣裏,似乎因為這傾訴,有了幸福的味道。
“後來呢?”林淮看她許久都不再說下去,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靜憶開始不語,許久的都沒有聲音,林淮就這樣以等待的姿態期望她的再次開口,可是好半天,靜憶依舊是沉默,這樣安靜的氣氛,襯得午夜裏時針的滴答聲分外的響亮。
“沒有後來。”靜憶突然轉換了說話的腔調,冷冷的,她站起了身,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衣服,她沒有直視他的目光,她低下頭,“謝謝你聽我和你講夏南的事情,我很開心。”她頓了頓,“時間不早了,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靜憶說完就往自己的屋子裏走去。
她的結束語太過的突然,也太為的突兀,林淮站起身,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裏卻充滿了一絲的安慰,他知道,她開始試著向他敞開她的內心了,雖然有保留,可是這一角,卻足以讓他興奮。
隨之而至的是一周以後的教師素質考核,一上午的時間,辦公室裏都充滿著一種考前的緊張氣氛,下午的考試很重要,涉及到一個月後的國家級優秀教師的評選,所以,基本上是人人自危。)
靜憶卻是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好聽點,她的功利心從來都不重。她眼睛看著桌子上攤開的書,心思卻怎麽也進不去,好在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通過考試,應該不會是太難的一件事。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悄然無聲的溜過去了,下午,打過了預備鈴後,語文組的所有老師就三三兩兩的往各自的考場走去。
靜憶低著頭往前走,突然被後麵的人撞了一下,她皺了皺眉頭回頭去看,就觸上了雷敏充滿敵意的目光,她心裏好笑了一下,沒有理睬她,反而是大步的向前走去。
打過了第二遍鈴聲後,考試就正式開始了。
在學校裏,考學生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可是考老師,卻是一件足以讓學生興奮的事情。
考試鈴聲響過,考場上頓時沒有了嘈雜的聲響,隻聽見筆尖觸在紙張上的“沙沙”聲, 然而這聲音,卻讓這緊張的氣氛,更進了一層。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靜憶答得尚算順利,細長的手指輕輕轉動著鋼筆,這是她上學時養成的習慣,卻怎麽也改不了,她的眼神突然有些失神,手指不自覺的摸向自己衣服的口袋裏,她的手就保持這個姿勢插在衣服兜裏,好半天,心才覺得稍稍的安穩下來。
“她作弊!”尖銳的女聲劃破了考場上的靜謐,所有的人都好奇的抬起頭來,觀望聲音的出處,靜憶聽的出,這是雷敏的聲音,她順著聲音望過去,卻吃驚的發現,她的手指直至自己。
靜憶的表情一時間寫滿愕然,可是她不驚慌,她沒有作弊,自然無需驚慌。
監考的老師是一個五十左右歲的胖老頭,他的頭發有些稀疏,有走向地中海的趨勢,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直接走向了靜憶。
靜憶站起身來,卻從容不迫,不卑不亢。
“你說她作弊?”“地中海”從眼鏡的縫隙裏看了看靜憶隨後轉頭問雷敏。
雷敏稍稍猶豫了一下,隨之點頭,“我看見她的手放在風衣的口袋裏,已經好半天了。雷敏鄭重的答道。
”地中海“移回了目光,仔細看了看靜憶的衣服口袋,似乎想要透過這布料,看到口袋裏的東西。
”我沒有作弊。“靜憶從容的答道,目光正視”地中海“。
”地中海“沉思了一會兒,”這位老師,麻煩你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看一下。“他的話語客氣,可是卻依然有灼灼逼人的味道。
”我沒有作弊。“靜憶依舊重複著這句話,沒有理睬他提出的建議。
”地中海“微微皺起了眉頭,顯然他對著不卑不亢的回答極為的不滿,可是又不會發作,他沉吟了一會兒,依舊堅持道:”請你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靜憶不再說話,也沒有絲毫遵照他話去做的跡象,一時間,兩個人就僵持在那裏,空氣中,充滿了暴風雨一觸即發的味道,似乎,缺少的,就是一根短短的導火線。
”怎麽回事?“教室門外一記清亮的問話聲打破了這場僵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齊謹胳膊上帶著巡考的標誌出現在了教室門口,待他看清考場上僵持的兩個人後,輕輕的皺起了眉頭,”地中海“回過頭去看見齊謹的到來,馬上換上了一副殷勤的笑臉,”齊主任。“
齊謹沒有理睬他,他看了看站在那裏緊緊咬著嘴唇卻從容不迫的蘇靜憶,他還沒有開口,”地中海“就殷勤的又補充道:”是這位老師檢舉這位老師作弊。“他的手先指向雷敏,又指了指蘇靜憶。
齊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是輕輕掃了一眼雷敏,就把目光又移向了蘇靜憶,”怎麽了,靜憶?“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柔和,似乎是認定靜憶受到了委屈般。
”我沒有作弊。“靜憶始終是這句話,始終是不卑不亢,始終是從容不迫。
”那你為什麽不敢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給大家看看。“雷敏尖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齊謹微微皺了皺眉頭,看起來很不悅,”地中海“似乎看出了一點端倪,他的語氣也緩和下來,”這位老師,你就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以證實咱們的清白好了。“
好一個”咱們“,不過是斷斷的幾分鍾,”你“就巧然的變成了”咱們“。靜憶皺起了眉頭,她知道,如果今天她不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給大家看的話,那麽,這件事就會是一個”玲瓏棋局“。
靜憶咬著嘴唇猶豫著,考場上的氣氛因為這停滯更加的緊張起來,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手伸向衣服的口袋,她的手再次拿出東西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開始聚焦在這一刻。
一張照片!竟然是一張照片!
齊謹順手接過來,照片上是一個二十左右歲的男子,他的皮膚很白,笑容很幹淨,笑起來的時候,左頰上有明顯的梨渦,顯得英俊又俏皮,他短短的頭發,眼睛細長,臉上的棱角很分明。齊謹的心裏突然泛起了微微的酸意。
考場上的氣氛頓時寬鬆下來,所有的人好似都輕輕的舒了一口氣般,這樣的情緒沒有持續的太久,就再一次被雷敏尖銳的嗓音打破了,”那另一個口袋呢?“她的話窮追不舍,灼灼逼人,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話語中,隱含著多少的虛弱。
靜憶輕笑了一下,毫不猶豫的再次把手伸進另一個口袋,她的表情卻在瞬間呆滯了,眼神裏充滿了不可思議,她緩緩的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的手上,是幾張折疊的工工整整的小字條。
所有的人在一瞬間都呆滯在了那裏,齊謹一時有些失語,這個充滿戲劇性的轉變讓他一時間緩不過神來,少頃,他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蘇老師,你,出來一下,你……被取消考試資格。“
靜憶呆呆的望著他,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誤入了某場戲的局外人,而絲毫不知道劇情的她,卻必須跟著大家演下去。
她怔了那麽幾秒鍾,隨後,跟著齊謹的步伐,走出了教室,身後留下的,是一屋子人訝異的目光。
齊謹在前麵故意走的很慢,靜憶卻是順著他的步伐節奏,下意識的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她低著頭,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她輕輕撫摸著口袋裏的照片,心情卻愈加的平靜。
”靜憶!“齊謹沒有預料的突然在樓梯的轉角處停下了腳步,他臉上的表情有著痛惜和不可置信。
她輕輕的揚起臉回應他的目光,神色卻平靜的出奇。
”你為什麽要作弊?“
”我沒有作弊。“她依舊是這一句,沒有任何的解釋。
”那那些小字條呢,又怎麽解釋?“
靜憶微微愣了一下,眉頭輕蹙,搖了搖頭,”我也想不明白。“她的話語太過的淡然,好像說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情。
真是被她打敗了!齊謹心裏微微有氣,卻說不出來任何話,索性就又轉過了身,往樓上走。
她也不問什麽,隻是跟在他的後麵,移動著腳步。
進了政教處,齊謹指了指他對麵的椅子,示意靜憶坐下,隨後他自己也坐下來,他似乎在等著靜憶開口,哪怕是聽到她一丁點的解釋,可是都沒有,他終於沉不住氣,大聲開了口,”靜憶,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靜憶重複道,”齊主任,我沒有作弊,我也和你一樣好奇,為什麽我的口袋裏會有這些小字條。“
齊謹從手裏拿出了剛剛的那幾張工整的小字條,沿著桌子遞了過來,”你看一下。“
靜憶雙手接了過來看了看,皺了皺眉頭,說道:”字體很像我的,可是不是我的字。“說完又沿著桌子遞了回去。
齊謹的眉頭皺的更緊了,”靜憶,就算我相信你,可是別人怎麽相信你,那麽多人看見,總不能憑你的一句沒有作弊就敷衍了事吧?“
靜憶低頭不語,她知道,他說的很客觀,過了好久,她才開了口,”齊主任,你處分我吧……“她頓了頓又抬起頭,”但是,我沒有作弊。“
齊謹凝視著她,眼神裏充滿了訝異,他無力的擺了擺手,”靜憶你先回去,這件事由我來處理。“
靜憶沉吟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她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過頭來,”謝謝。“
一瞬間,齊謹覺得,她的這一句”謝謝“,突然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回到辦公室,考試已然結束,推門進去,靜憶就清晰的感覺到來自各處的目光,她心裏微微歎息了一聲,往自己的座位走過去,耳邊突然傳來了尖銳的女聲,”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這句話好像是凝固劑,頓時讓辦公室的空氣緊張了起來,其他的老師似都在有意無意的屏息凝神的等待著什麽。
”鈴“的一聲響,放學鈴聲打過,算是給這場某些人認為的沒有硝煙的戰爭解了圍,靜憶整理了東西,大步的走出了辦公室,沒有回頭看一眼,也沒有理睬身後的議論紛紛。
走在街上,深秋的天氣真的是轉涼了太多,冷空氣似乎是在慢慢的醞釀著,等待著時機一到的一觸即發,是不是又一個冬天,就要來臨了。靜憶在街上緩緩的走著,前後隨意的擺動著手中的提包,耳邊突然想起那個深厚的男中音,”你不覺得,心情不好的時候,走走路就會慢慢平靜下來嗎?“
她嘴角不禁莞爾,卻不自知。隨之另一個女孩子的樣貌跳入腦海中,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她了呢?
剛走到左晨家小區的門口,靜憶就微微的察覺到有些許的不對,至於是哪裏不對,卻又一時說不上來,心裏這樣想著,腳下不禁的加急了步子,她的眼神中有一絲的焦急,隨之,又緩緩的放慢了步子。
她清楚的看到,左晨家的樓下,停著的,是那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Benz S68。
是路晨揚的車!想到這個名字,那張有些玩世不恭的臉就再次浮現在了眼前,靜憶狠狠的咬著嘴唇,他來這裏做什麽!晃過神來的靜憶再次加快腳下的步子。
開門的是左晨,小小的女孩看到靜憶,臉上現出了詫異,”蘇老師……“
走得太急,靜憶微微調整了下呼吸,衝她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左晨急忙側過了身子,”蘇老師請進來。“話語裏聽的出感動的味道,她小小的臉紅撲撲的,想是心裏有些激動。
靜憶進了門,這才看清楚,路晨揚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的身後,無一例外的站著那兩個對他忠心耿耿又形影不離的黑西服。客廳很小,一下子容納了這麽多人,突然有些不堪重負。
此時,他的目光正望過來,四目相對,靜憶厭惡的移開了目光,她把目光投向了左晨,眼神裏有著疑問。
左晨急忙說道,”蘇老師,這是我以前做侍應生的那個地方的經理,叫路晨揚。“
她自然知道他是路晨揚,她心裏雖然充滿了厭惡感,表情上卻淡然,微微的點著頭,仔細的聽著左晨下麵的話,”路經理今天來是來給我送賠償金的,五萬元。“女孩的話語中透露出了明顯的感激。一句”五萬元“說的小心翼翼。
靜憶點著頭,她知道,對於這個單親的貧困家庭來說,五萬元的意義是什麽,她輕輕的撫摸著女孩長長的頭發,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才好。
”就這樣吧。“路晨揚突然站起了身,”我走了。“說完也不理會靜憶,隻是和左晨點了點頭,就出了門,隨行的兩人也緊跟著他出了門。
靜憶回過頭望了望三人離開的背影,她突然覺得,路晨揚也許真的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的壞,畢竟,他是在那樣的環境長大,耳濡目染。
心裏正兀自的想著,左晨輕柔的話語傳來,”蘇老師……“她欲言又止。
靜憶回轉過神來,”怎麽了?“
左晨低下了頭,用手搓了搓衣角,羞赧的說:”那天……對不起……“
靜憶寬容的笑了,點了下她的腦門,說著話,溫柔的攬過了她的肩膀,將她摟在懷裏,”都是孩子話,來和老師說說你新學校的事情吧。“
左晨微笑著應著,一臉的開心。
走出左晨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靜憶摸索著下了黑瞳瞳的樓梯,總算走到了一樓,剛一出樓門口,她不禁愣住了,她看見,路晨揚正靠在他的那輛Benz S68上,他正用胳膊拄著下巴,目光望過來。
心開始”砰砰“的跳,她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有種抑製不住的緊張和害怕。
路晨揚立刻發現了她,他站直了身子,麵無表情的看過來,靜憶就站在一樓的門口,他借著柔和的月光打量著她,她的臉上亦沒有任何的表情,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對視了好一會兒,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少頃,靜憶收回了目光,用手緊了緊斜背在肩上的手提包,低下頭,一聲不吭往小區的門口走去。才走出幾步,就聽見他在後麵叫她的聲音,”喂!“
靜憶沒有放慢腳步,反而是加急了腳下的步子,她聽見後麵有”蹬蹬“跑上來的聲音,果然,路晨揚緊跑了幾步攔在了她麵前,又叫了一聲,”喂。“
她斜著臉看他,他的臉上有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靜憶有些詫異,一時搞不清他攔住自己的目的,”請讓開。“她冷冷的聲音。
路晨揚用手輕輕摸了摸鼻子,”喂。“
”對不起,我不叫‘喂’。“靜憶說完抬起腳步就走,不再理會他。
他跟在她的旁邊,配合著她的步伐節奏,就這樣的走了好一會兒,路晨揚再次的攔在了她的麵前,”喂,不是,蘇靜憶。“
靜憶聽著他叫自己的名字不禁心裏有些好笑,她索性也停下了步子,”你這個年齡,如果還在讀書的話,應該尊稱我一聲蘇老師吧。“
這句聽起來有些玩笑的話讓路晨揚微微的皺起了眉頭,她看出他臉上有些許的不悅,隻是詫異的是,他的不悅在臉上轉瞬即逝,隨後,他笑了,”我送你回家?“
他的話是問詢式的,可是在靜憶聽來,卻帶了太多肯定的意味,她淺笑,表情柔和,話卻拒人千裏,”不敢勞駕。“說完,繞過前麵的他,往大馬路上走去。
這裏屬於偏僻的郊區,所以到晚上的時候,經過的車輛甚少,也就更不用說計程車了,她在馬路的旁邊焦急的張望著,時不時的看一眼站在自己旁邊的路晨揚,此時,他正似笑非笑的打量著自己。
她不理睬他,隻做看不見。
”喂。“他又開了口,”坐我的車走好了,我又不會把你怎麽樣。“他的話是無心的,卻仿佛一根導火索般,偏偏另一頭牽引的是她的怒火,她心裏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對他的好感瞬間消失,她厭惡的看了他一眼,隨後條件反射般的移開了好幾步。
路晨揚微微一愣,稍一思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剛要再走近她幾步說些什麽,一輛計程車已然停到了路邊,大燈晃了一下,指示牌上標識著,”空車“。
靜憶上了車,這時候才稍稍的舒出了一口氣,剛要關上車門,不想門把手卻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抬起眼看,原來是路晨揚身邊的那個”老肥“,心裏暗暗罵了一句狗腿子,無奈力氣沒有人家大,隻能幹著急。
路晨揚隨之而至,猛地把車門敞開的更大,他的眼神裏不經意流露出微微的得意神色,嘴角輕輕淺笑的看著她,依然重複著”坐我的車吧。“
她算是知道了,他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愛好“,她不說話,兩人就這樣車裏車外的對視著,直到計程車司機轉過頭來,不耐煩的喊了句,”你們……“話沒說完,後半句突然弱了下來,”走不走?“
靜憶詫異的回頭瞧了司機一眼,隨後又看了看路晨揚身後的黑西服,頓時明白了其中端倪,看來真是人善才會被人欺。
她回過頭來看路晨揚,表麵上不動聲色,心思卻在飛快的運轉著,”你……“她開了口,”你先讓他過去把車開過來。“靜憶用手指了指”老肥“。
路晨揚的目光裏有刹那的驚喜,隨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老肥,老肥恭敬的點了下頭,向那輛benz s68走過去。
支開了一個!靜憶心裏有小小的欣喜,表麵上卻依然不動聲色,她輕輕”咳“了一下,”好吧。“話語聽起來無奈,然後她向門口挪動著身子,作勢要下車,待就快到車門的時候,突然”啊“了一聲,眼睛往路晨揚身後看去。
”怎麽了?“路晨揚不解,下意識的回過頭去順著她目光的方向看,車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砰“地一聲關上,隨之是靜憶焦急的聲音,”師傅,他們是流氓,快,快開車。“
計程車司機從這兩人的打扮上早已看出,絕非善類,此時聽到靜憶這樣說,猶如得到了首肯般的啟動發動機,絕塵而去。
這邊的路晨揚回過頭去就已經發覺上當,待他再轉過身來的時候,計程車隻留給了他一個揚塵的背影。他不由得罵了一句,”不是老師麽,也騙人!
老肥開來了那輛benz s68,停在了路晨揚的麵前,他尚不知其中的變故,看到路晨揚皺著眉頭,臉色很難看,就小心翼翼陪在一旁不說話。
“開車,追上去。”路晨揚突然開口說道,老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率先開了車門急急的坐了進去,“快點!”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壞。
老肥馬上應了一聲,小跑著上了車,飛快的啟動了發動機。
夜色還是很美,寬闊的馬路上,隻聽見汽車絕塵的呼嘯聲。
這邊的靜憶坐在計程車裏,微微側過身子往後麵看,臉上還是有擔心的神色,司機從後視鏡看到她的模樣,有些炫耀的寬慰道:“放心吧,美女,我在前麵的巷子裏繞幾個彎就把他們繞迷糊了,這哈爾濱的街道,我有哪條路不熟啊。”說著話一轉方向盤,朝旁邊的一個小胡同鑽了進去。
“美女,你到哪裏?”
靜憶微微蹙眉,向來不喜歡別人這麽叫自己,“雨河灣。”她簡單的應了句就不再說話眼睛看向窗外,夜色好美,朦朧的月光潤物細無聲的將整個世界輕柔的包裹住
那邊的司機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依然聒噪的說個不停,往往是他說了好幾句,她才象征性的應那麽一聲,後來司機也便識趣閉了嘴。
老肥剛剛明明還看見那輛計程車在不遠處的前麵,可是行著行著,竟然不見了蹤影,他從後視鏡偷偷的窺視著這位少爺的臉上,額頭上的汗就不自覺的冒了出來。眼睛不停的在找著那輛計程車的蹤影,心裏期盼著眼睛可以望得再遠一點,再遠一點。
“是不是跟丟了?”路晨揚低沉的聲音傳過來,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
老肥用眼睛偷偷地掃著後視鏡,唯唯諾諾的應了聲“是”,路晨揚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老肥知道他是生氣了,跟了他這麽多年,對他的脾氣還是掌握的遊刃有餘的,他不敢再說話,車子就這樣在夜色中漫無目的的行駛著,仿佛在海麵上失去了燈塔方向的孤船般。突然,老肥腦中靈光一閃,“少爺……”他恭敬的叫道,聲音裏有抑製不住的激動。
路晨揚懶懶的靠在車座的靠背上,閉上眼睛應了一聲,“什麽事?”
“上次你吩咐我送蘇小姐回家的時候,我還依稀記得她家的方位。”
“什麽地方?”
老肥微微思索了一會兒,肯定的道:“雨河灣。”
路晨揚猛地睜開了眼睛,眼神也開始變得不再懶散,“那還不快開過去。”
老肥急忙應了聲“是”,一打方向盤,終於找到了前進的方向,人也覺得有些輕快起來。“少爺,這次一定是我們先到。”
路晨揚沒有應聲,可是可以明顯的看到,他臉上,有明顯的得意神色。
“司機師傅……”
“什麽?”
“麻煩你繞個圈子,在小區後麵的那個路口停一下,我從那條小巷穿過去就到了。”
司機有些不解,可還是應了聲“好”,隨後掉轉了車頭,不管怎麽樣,顧客就是上帝嘛。
靜憶付錢下了車,計程車倒了下車就開走了,她不禁抿嘴一笑,她就知道那件事的時候,他們的車是尾隨她到家的,自然知道她家的地址,想來個守株待兔可不那麽容易,畢竟她蘇靜憶不是那隻傻兔子。
夜已經有些深了,牆上時鍾的滴答聲在寂靜的夜裏分外的明顯,林淮一遍遍不停的播著電話,可是依然是暫時無法接通,他煩躁的把電話扔在裏桌子上,力氣太大,可憐的電話撞擊到桌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林淮卻沒有在意,他皺著眉頭,一邊用手來回的摩挲著下巴一邊不停的看著牆上的時鍾,都十點多了,她去哪兒了?
電話聲突然響起來,林淮心裏一喜,慌忙的接起來,不等對方說話,劈頭蓋臉的責備聲:“喂,蘇靜憶,你到底有沒有時間觀念?”
話是冷的,心卻是喜的,所以,當他聽清對方是路晨揚的聲音時,心頓時涼了下來。
“哥,她還沒有回家嗎?”
他沒有答路晨揚的話,煩躁的扣了手機的蓋子,心一下子跌入了穀底,兀自坐了一會兒,突然自言自語道:“糟了,她一定是出事了!”他的心裏竟然生出了微微的害怕,順手抓過了一件外套,就奔了出去。
這邊的路晨揚“喂”了幾聲都不見那邊再有什麽聲響,他無奈的又重新播了過去,響了幾聲就傳來了那邊林淮大聲吼的聲音,“靜憶還沒回來,我告訴你,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要你好看。”
還沒等他應聲,電話那邊就隻剩下“嘟嘟”的忙音,他罵了一句,關了手機。
老肥在身邊小聲的道:“少爺……”
路晨揚皺著眉,“她還沒回家……”頓了頓,“不會出什麽事吧,快,我們先在這附近找找看。”說著話,他已經開始往前走,他對這附近的街道根本就是熟悉,隻是漫無目標的亂走。
老肥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有微微的詫異,真的就像少爺說的那樣,隻是為了試探表少爺,隻是覺得好玩而已嗎?可是為什麽,剛剛分明就在他的臉上讀到了緊張,正低著頭想著,前麵路晨揚煩躁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能不能快點,磨蹭什麽!”
老肥嘴裏應了聲“是”,慌忙的跟了上去,再也顧不得想別的。
蘇靜憶下了車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午夜的風很涼,有些許刺骨的味道,她的手下意識的抓緊手提包,這條細長的巷子很黑,她的心裏有些隱隱約約的害怕,想著穿過這條巷子就可以到家了,腳步就又快了起來,夜很靜,隻聽見她的高跟鞋和地麵接觸時的碰撞聲,這聲音孤零零的,聽的人的心不禁跳的加速。
她低著頭走路,猛然發現地上映射出的兩條身影,月光將那影子拉的長長的,她重重的歎了口氣,算是服了這孩子了,抬起頭剛想說話,看清麵前的兩個人時,猛然的就噤了聲。
因為,眼前的兩個男人,她根本就不認識,她知道,她躲過了 路晨揚,卻撞上了搶劫的了,一時間,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好運還是黴運了。
“你是蘇靜憶?”兩人中那個個子高些的男人問道。
靜憶下意識的應了聲“是”,剛出口,心裏就叫了聲“糟糕”,沒聽說打劫的還先打聽名字,她的心開始砰砰的亂跳,如果真的是打劫,她可以確定,這無疑是一場有預謀的打劫。她深呼吸了幾口,讓情緒稍稍的平緩了一下。
她看到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嘴裏叼著煙的那個男人把煙扔在了腳下抿了抿,衝她說了聲,“就是你沒錯了。”說話間,兩人一步一步的逼近了她。
那人的話讓靜憶覺得有些蒙,她從肩膀上拿下挎包,從挎包裏翻騰出了錢包,從裏麵拿了樣東西出來塞進風衣的口袋裏,隨後把整隻錢包都遞了過去,“都給你們,放我走。”
兩人看到她的動作互相望了一眼,隨後嘲弄般的相視大笑,挪揄道:“小寶貝,我們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那你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麽嗎?還有,你明明說都給我們,為什麽剛剛還藏起了一件東西?”
靜憶咬著嘴唇不答話,拿著提包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她一步步的往後退,耳邊兩個人的對話聲不斷,“哥,那我們就去看看她藏起什麽了。”
靜憶猛地轉身,朝來時的路上跑去,邊跑邊拚命的呼喊,“救命啊!”
兩人隨後一個箭步衝了上來,無奈她怎麽可能跑的過這兩個身高力大的男人,她又一次被堵住了去路。
“上去,把她的嘴堵上,別讓她亂叫。”矮個子點頭,上來用力抓住了她的頭發,這樣的疼痛讓她眼淚不自覺的流了出來,矮個子從口袋裏拿出毛巾堵住了她的嘴。
高個子的男人一臉淫笑的走到了靜憶的跟前,“就讓我們哥倆毀了你的清白,看你以後還清不清白,拽不拽!”他說著話就開始要解褲子。
靜憶嘴被堵著說不出話來,她大睜著眼睛,眼裏有淚水無聲的滑下,她拚命的掙紮,矮個子反背著她的手,她咬了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用高跟鞋衝身後男人的腳上重重的一踩。隻聽見後麵撕心裂肺的“哎呦”一聲,頓時手上的束縛就減輕了。
她趁高個子男人沒有反應過來的空擋,拚命的往前跑,邊用力跑邊拿掉嘴裏的破毛巾,“救命!”她的聲音聲嘶力竭,可是無奈這條巷子太長了,她剛剛跑出了不遠,又被拖了回來。
緊接著就看到矮個子男人因為氣急敗壞而扭曲的臉,“媽的,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馬三爺三隻眼。”說著話,雨點般的拳頭紛紛落下,她被打得有點蒙,身子蹲了下去,矮個子的男人還是不出氣般的一腳把她踢倒在了地上,隨後,一腳連一腳的踢打著她。
她緊緊的咬著嘴唇不吭聲也不流淚,而是呈現出一種倔強的姿態,不知被打了多久,才聽到身邊高個子男人的阻止聲,“行了行了,別打死了她。快點吧,早點辦完事早點走。”
矮個子罵罵咧咧的這才住了手,靜憶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勉強的睜開了眼睛,矮個子男人俯下身開始解她的衣服,她本已經透支了身上的力量,此時,卻猶如回光返照般的又激起了身體裏暗藏的最後力量,她拚命的和兩人廝打著,空氣中,塵土飛揚,衣料的撕扯聲觸目驚心,她攢足了所有力氣大聲的呼喊:“救命!”
這聲音在夜空中久久的回蕩,她的心裏已經悄然的升起了絕望,她不知道,沒有了夏南,誰還會當她寶一樣的疼,她不知道,沒有了夏南,誰還會再最關鍵的時候,來救她。
路晨揚趕到的時候正目睹到兩人在撕扯著靜憶的衣服,隻是一刹那,他的眼睛就紅了,剛要跑過去,老肥一把攔住了他,“少爺,兩個猴崽子,交給我好了。”路晨揚猶豫了下,隨即催促道:“那你還不快一點。”
老肥得令,氣運丹田大吼了一聲,“都他媽給我住手。”
這聲音在安靜的午夜仿佛是一記炸雷般,兩個小流氓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過頭來,還沒等兩個人反應過來,就一人臉上挨著一記悶拳,血頓時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這邊的路晨揚慌忙的跑到靜憶的身邊,看著她已經破爛不堪的衣服,皺了皺眉,毫不猶豫的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他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胳膊上,第一次溫言道:“蘇靜憶,你有沒有怎麽樣?”
靜憶神情恍惚,依稀覺得是有人救了自己,聞聲微微睜開眼睛,不想卻是路晨揚的臉龐映入了眼簾,她下意識的掙脫,企圖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她細微的動作讓他微微的皺眉,隨之卻用手攬過了她,阻止她的遠離。
老肥很快就解決了這兩個毛賊,直到他們跪地磕頭應聲,他才微微笑著住了手,口中厭惡的吐出了個“滾!”字,兩人聞言,如同得到了特赦令般,一眨眼的功夫,已然不見了蹤影。
“靜憶……”林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趕了過來,他站在不遠處,正好看見靜憶躺在路晨揚的懷裏,他加緊腳步跑了過來,一把推開路晨揚,冷冷的眼神掃視了他一下,路晨揚毫無防備,被狠狠地推了一個跟頭,他索性就坐在了地上,皺著眉看著眼前的靜憶。林淮從路晨揚的臉上收回目光,隨之就把目光定格在了靜憶的臉上。
天啊!她的臉上怎麽都是傷,青一塊紫一塊的觸目驚心,他真切的感覺到了痛惜,他攬過她的肩膀,溫柔的讓她斜靠在他的懷裏,輕聲的問道:“靜憶,你這是怎麽了?”
她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的話,她微微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上依然掛著未幹的淚珠。雖然滿身傷痕,她卻依然是這樣的安靜美好。林淮心裏一動,隨之看見她身上那件屬於路晨揚的外套,他小心的把它從她的身上拿開,隨之又一把甩給了路晨揚,緊接著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給靜憶重新輕輕的披好,他像哄孩子般的哄她,仿若呢喃聲,“靜憶乖,我們走。”
他輕輕從地上拉起了她,讓她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依附到自己的身上,她斜靠在他的肩頭,神情還是恍惚,卻感覺到了微微的安心。
路晨揚單手撐地站了起來,抖了抖手上的衣服,兀自出神的看著兩個人的背影發呆。老肥在一旁察言觀色,不知少爺此刻心裏想的是什麽,也就不敢出聲,隻是和他一樣,順著兩人的背影望過去。
靜憶突然回過頭來,路晨揚的眼神來不及躲閃,他臉上微微一紅,她卻直視他的眼神,聲音虛弱卻堅定,“謝謝你。”
這句“謝謝”讓路晨揚的心裏有了瞬間的滿足感,他含糊不清的應了一句,林淮則是詫異的看著兩人,一副完全不以為然的神情。
兩人走了很遠了,路晨揚還是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麽,夜裏的風真的很涼,老肥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句“少爺”,他才回過神來,略一點頭,朝自己的車走過去。
林淮一路扶著靜憶回了家,他的眉頭始終是緊皺著的,仿佛雨天裏散也散不開的烏雲,他把她扶到了沙發上,她才剛剛坐下來,就又條件反射的站了起來,開始在衣服的口袋裏來回的摸索。
林淮訝異的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麽。“靜憶……”他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卻沒有理。
林淮走上前幾步,“靜憶,你在找什麽?”
靜憶翻騰了好一會兒才住了手,卻沒有答他的話,而是急急的往門外走。
“靜憶!”林淮不自禁的提高了音量,“這麽晚你還要去哪兒?”他上前一把用力抓住她的胳膊,觸上她無力的眼神,“我把夏南丟了……”
“什麽?”林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的話。
“是照片。”靜憶掙脫掉他的手,“我要去找夏南。”
林淮又再一次用力的抓住她的胳膊,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與自己的眼神對視,“你在家好好的待著,我去找。”說完不由分說的把她拽到了沙發上,按了按她的肩膀讓她坐下,隨後,“咣當”一聲關了門跑了出去。
時針已經滴滴答答的滑向了淩晨,外麵好靜,靜到連自己呼吸的聲音都幾若可聞,夜好黑,巷子裏黑的似乎看不到一絲的光亮,隻有月亮那朦朧又微弱的光。林淮暗叫一聲“糟糕”,出來的太匆忙,竟然忘記了要拿手電筒,他暗歎一聲搖了搖頭,掏出手機,借著屏幕上微弱的光線,一點一點的尋找開來。
這樣的尋找無疑是有著一定難度係數的,靜憶不知何時也從家裏跑了出來,她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著他,不知怎的,她竟然想起了《十八春》裏沈世鈞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裏幫顧曼楨找小巴掌的那一幕來,隻可惜,他不是世鈞,她也不是曼楨。他們亦沒有擁有同樣一個十八年。她靜靜的望著他,心裏竟生出了微微的暖意,一時看的出了神。
靜謐的暗夜裏,連清冷的風都似乎受到了溫暖的蠱惑,變得柔和了起來。
突然輪壞直起了身,用手指小心的擦了擦從地上剛剛找到的照片,他嘴角微微的咧著,如釋重負般的舒出了一口氣。他剛要把照片放進口袋,眼角的餘光就瞥到了不遠處靜靜看著他的蘇靜憶。他微微一怔,隨後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她跟前,“蘇靜憶,你怎麽出來了?”他的話語裏有著嗔怒的味道。
靜憶小聲“嗯”了一聲。
“給你,你的夏南。”
她從他的手裏接過照片,看著看著,竟然哽咽出聲,淚水大顆大顆的打落在那相片上,她的聲音嗚咽,可是他可以清晰的聽到,她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夏南。
很多年以後,林淮想起這一幕來,心裏還是會身臨其境般的揪著疼那麽一下,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那一刻,他是多麽的想擁她入懷,可是,隻是一張照片,就瓦解了他所有的勇氣。他亦沒有告訴過她,幫她找照片時,他心裏有多少的欣喜,因為那一刻,他同樣想到了張愛玲的《十八春》。
隻是,他隻是林淮。
第二天早晨鬧鍾響的時候,靜憶翻了個身,掙紮了一下卻沒有坐起來,頭沉甸甸的疼,用手摸了摸,臉上也是熱乎乎的,看來是昨天冷風吹的有些發熱了,她輕輕咳了幾聲,又不自覺的躺了回去。
時針指向六點十分的時候,林淮的早餐已經準備好多時了,他不停的看著表,見靜憶還沒有起來,不禁自言自語道:“奇怪……”。待時針滑向六點二十分的時候,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靜憶……”他大著聲音喊道,“出來吃飯啊。”
他屏息凝神,等了許久卻沒有聽到她的回應,林淮站起身來往靜憶的房間走過去,來到她的門前,幾番猶豫,還是打開了她屋子的門,“靜憶……”他再次壓低聲音叫她的名字。
她躺在床上,嘴裏含糊的應了一聲,聲音微弱。
“靜憶,你怎麽了?”他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龐,意識到她有發燒的症狀,他用手輕輕試了一下她的額頭,隨後皺起了眉頭,溫度告訴他,她真的發燒了。
“靜憶……”林淮輕聲的叫了她一聲,見她還是迷迷糊糊的樣子,想了想轉身出了門。不多時,手上拿著藥和水杯又走了進來。用手撐著她坐起來,把藥喂到了她嘴裏,她這才睜開眼睛,問道:“怎麽了?”
怎麽了,林淮心裏不禁好笑,“你發燒了。”他溫言道。
靜憶坐起了身,用手試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真的是很熱,嗓子也很疼,似乎呼吸都要加了小心進去。她掀開被子要下地,林淮忙問道:“你要幹嘛?”
“去上班,來不及了。”
林淮皺著眉,“你這樣子怎麽去上班?”
她沒有理他的話茬,雙腳剛接觸到地麵站起來,頭就感到一陣眩暈,還好林淮及時扶住了她,他看著她憔悴的樣子,突然說道:“蘇老師,拚命不是用在這裏的吧,就算你去了,傳染到小朋友也不好吧,就算傳染不到小朋友,傳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吧?”他煞有其事的說著,然後一本正經的看著她。
她“撲哧”一聲的笑出了聲音,隨後用手撐了一下頭,“真的是很暈呢。”
林淮扶起她坐在了床上,“你乖乖的在家休息,我給你請假。”
靜憶輕歎了一聲,並無他法,那就由他吧。
林淮轉身走出去幾步又調轉回身來道:“下午我會請假,然後陪你去吊鹽水……”
“不要!”沒等他說完,靜憶慌忙擺手拒絕。
“噢?”他審視的眼神在她的臉上來回的掃,不明其所以然。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從小就害怕吊鹽水的。”她低著頭,這副樣子倒是十足的像極了小女生。
他強忍著沒有樂出聲音,憋住了笑,牙縫裏強擠出了個“好”字。看了看表,“那我先走了。”
“嗯。”
林淮走了以後,靜憶吃了藥又躺下了,昏昏沉沉的一上午就過去了,門鈴響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有些倦,翻了個身卻沒有去開門,心裏合計著一定是林淮,隻是奇怪他怎麽不自己用鑰匙開呢。
門鈴還是依舊執著的響著,吵得她想不理都不行,她不得已坐了起來,晃了晃還是有些沉甸甸的頭,嘴裏嘟囔了句,這才朝門口走去。
門吱呀一聲的開了,靜憶本來還是恍惚,揉了揉眼睛,吃驚的叫了聲:“齊主任!”
門口的齊謹笑得一臉不自然,表情中似乎還夾雜了幾分靦腆,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上,是一捧嬌豔欲滴的粉紅色玫瑰。
兩人就這樣有些尷尬的門裏門外的互相看著,少頃,靜憶才轉過神來,她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齊主任,你怎麽來了,進來坐吧。”說著話,往旁邊側了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齊謹微微頷首,語氣裏有幾分拘謹,“我今天去辦公室找你,聽說你生病了,就想來看看你。”說話間,這才把另一隻手拿的東西放到了桌子上。
靜憶看了一眼,總歸是“腦黃金”還是“腦白金”之類的,她“哦”了一聲,隨後起了身,“你坐,我去給你倒水。”
齊謹也站起了身,“你別忙了。”他話到的時候,她已經進了廚房,端了水杯出來,“我不過是小感冒而已。”
他順勢接過了她手中的被子,卻隨手放在了玻璃幾案上,“你別忙了,你再這樣忙,我要過意不去了,其實……”他頓了頓,“還有一件事。”
靜憶疑惑的抬起臉看他,他的眼神躲閃,開始不自然起來,她心裏有些微微的明了,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我是想說……”齊謹猶疑了一下,堅定的抬起臉,看定她的眸子,“靜憶,我可以追求你嗎?”他終於是問了出來,他的話小心而謹慎,卻透露出十足的真誠味道。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感情,或者說,她很早以前就已經明白,隻是他不說,她尚有回旋的餘地,她可以隻做不知,可是今天,他終於說了出來,她卻一時的慌了手腳。
靜憶沉吟半晌,依舊不知道說些什麽,齊謹有些著急也有些激動,他一把抓過了她的手,他感覺到她的手指冰涼,“可以嗎?靜憶?”他再次的催問道。
她依舊是不出聲,她當然明白自己心裏怎麽想,她知道自己是要拒絕的,可是看到他那樣的眼神,“對不起”三個字就一時梗在了那裏,說與不說,一時間進退維穀。
如鯁在喉的滋味。
“靜憶,你看我買了什麽,我們晚上吃……”“魚”字還沒出口,輪壞本已舉高的手就放了下來,他有些詫異的看著眼前的兩個人,目光鎖在了齊謹握著的靜憶的那隻手上。他皺著眉頭走了過來。
齊謹鬆開了本來緊握著的靜憶的手,他衝林淮微微點了點頭,眼神卻很從容。
他的眼神果真讓林淮心裏更加的不快,“你來做什麽?”他的話語直截了當,少了寒暄的輔料。
“靜憶生病了,我來看靜憶。”他答的也是單刀直入。
“哦……”林淮拉長音調應了一聲,突然衝他露出了笑臉,“晚上你要也留在我們家吃吧?”說著話,在他眼前舉了舉手中裝魚的口袋。
一句“我們家”出口,齊謹果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表麵上又不能失了體麵,“哦,好。”他出乎意料的應了下來。
靜憶微微蹙眉,她捕捉到了林淮表情裏稍縱即逝的得意,她不明白平時明明很沉著的他為什麽偏在這件事情上要這麽的孩子氣,她突然覺得好累,不想再想那麽多。“我有些累了,你們先聊吧。”她丟下一句話就進了自己的屋子,遠離了剛剛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躺下不多時就沉沉的睡過去了,其中隱約覺得林淮開門進來過一次叫她出去吃飯,她嘴裏嘟囔了句“不吃”,就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聽到他關門的聲音,靜憶卻睜開了眼睛,大睜著眼睛看著白花花的牆壁,有那麽好一會兒。
再次醒來的時候隱約覺得外麵已經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了,窗戶是緊閉著的,門也是關著的,因此整個屋子讓她覺得有些氣悶,這一番折騰下來,靜憶摸摸自己的額頭,熱倒是有些退了,她把被子往下拉了啦,大喘了幾口氣,睜大著眼睛兀自瞪著天花板出神,其實腦子裏倒是空空的什麽都沒有想。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聽到門響動的聲音時竟然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隻聽見“吱呀”一聲響,門被旋開了,她意識到是有走了進來。
“靜憶……”她聽見有人欲言又止的叫了她的名字,是林淮。
她沒有應聲,小心翼翼的呼吸著,生怕他發現她的假寐。
“靜憶……”他又叫了她一聲,她依舊沒有應聲,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心態,隻是下意識的開始就這樣做了,而後,也就不得不把開始的戲碼繼續演下去。
她以為她不應聲,他就會關了門退出去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半天都沒有聽到門的再次響動,直覺告訴她,此刻的林淮,正站在床邊看著她。
想到這裏,靜憶覺得自己的新開始緊張起來,若是知道是這樣,那一開始的時候便應該應聲,總好過現在的這般尷尬。
她感覺到林淮微微歎息了一聲,他的聲音幽幽的,“靜憶,你讓我拿你怎麽辦呢?”這句話說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入了她的心,她的腦子翁的一聲響,隻覺得這是她今天以來聽的最匪夷所思的一句話了。
她心裏納悶,正兀自的琢磨他的話中含義,不想額頭上突然覺得一陣溫熱,剛開始她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她愣了幾秒鍾,才意識到,他竟然俯身吻了自己!
她的心怦怦的跳,她有些蒙,她應該繼續裝睡還是應該起身甩一個巴掌過去?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應該做什麽,耳邊又響起了林淮輕柔的聲音,“晚安了,靜憶。”說著他已經開了門走了出去。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用手摸了摸剛剛被他輕輕親吻過的額頭,她輕輕蹙眉,卻發現,自己似乎對這個吻,並不那麽的反感。
靜憶坐起身來,發現床頭櫃上擺著放的整整齊齊的水杯和藥片,她沒有旋亮壁燈,隻是覺得窗外柔和的月光的光亮輕輕拿過了桌子上的藥片,杯子拿在手中的時候,水是溫熱的,入口也剛剛好那心就不自禁的被這水溫慢慢的浸暖了,一路的,暖到了心底。
一夜無言,第二天就是雙休,因為前一天睡得太多,靜憶早早的便起來了,吃完早飯發現林淮又不在家,她心裏突然小小的失落了那麽一下。時間總是飛快,一上午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中午的時候,肚子又唱起了“空城計。”
靜憶坐在桌子旁邊,用手輕輕的握著玻璃杯,自掌心傳遞過來的熱量讓她覺得很安心,她突然憶起了小的時候,每次感冒,母親都會給自己做黏糊糊的小米粥吃,裏麵還會臥上一個誘人的荷包蛋,用母親的話說,小米粥是最養人的了。
想著想著,眼睛裏有點濕,也就不由得泛起了了饞,她披上外衣,打算去樓下的粥鋪買一碗回來解解饞。這樣想著,就加緊行動了起來。
中午粥鋪的人不多,揀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來。靜憶心裏覺得很舒服。用小匙輕輕的攪了攪,那熱度就下去了一點,小口的吹了吹,送入口的時候,微微的閉上眼睛,幻想著是出自母親之手,這心就也跟著溫暖起來了。
一碗粥吃的過半,靜憶正要起身離開,透過粥鋪的透明的大玻璃窗,她的視線就哪有的定格在了馬路上。
是林淮和單藝馨。
兩人應該是剛從對麵的咖啡店裏走出來,肩並肩不親昵卻也不疏遠,林淮的臉上沒有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靜憶竟然覺得單藝馨的臉上有未幹的淚珠。
她就這隔著玻璃窗看著馬路上的兩人,兩人說些什麽她自然是聽不見的,她看到林淮幫單藝馨攔了一輛計程車,她卻搖著頭不想走,隨後,她緊緊的抱住了他,她清晰的看到,她的眼中有淚珠滑落。
因為林淮是背對著她的,所以自始至終,靜憶都沒有看到林淮的表情,隻是她分明聽到了自己內心歎息的聲音。
“服務生。”
“您好,您有什麽事?”
“買單。”
她就這樣兀自的坐了好一會兒,才上了樓。
果然,林淮已經回來惡劣,他回過身看著她拿著鑰匙開門進來,便皺著眉頭問:“出去了?”
靜憶“哦”了一聲,“下樓喝了碗粥。”之後兩人便是沉默。
“靜憶……”在她快進房間的時候,林淮又出聲叫住了她。
她轉身凝眸,“什麽事?”
林淮走近了幾步,“昨天齊瑾來說了你作……作弊的事。”這句話被他說的吞吞吐吐,卻又欲蓋彌彰。
“我沒有作弊。”靜憶留下一句話便轉了身。
“俄開始沒有證據不是,我相信你,可是大家未必肯信,總之我覺得齊瑾的做法是對的,他說你,被記大過一次。”他如同篩豆子般的一股腦兒倒出,之後便是兩人之間許久的沉默。
她沒有回過頭來,背影怔了一會兒,平靜的說了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罷了。”
他聽著她的這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心裏竟然泛起了生生的疼,他望著她的背影,卻說不出話來。
北方的冬天漫長,秋天卻很短暫。轉眼一個月便過去了,十一月份就這樣來臨了。
冬天的腳步就是這樣悄悄臨近的,在每一個閃亮的窗花上,在每一口呼出的白氣上,在穿的越來越厚重的衣服上,嘩啦啦的,又一個冬天,就這樣的要來到了。
這樣的氣勢,加之清冷的溫度,總覺得有斬釘截鐵的味道。靜憶從小就喜歡冬天,總覺得因為寒冷的緣故,所以連回憶都變得深刻起來了。或許,這隻是她的一種執念,隻是這樣的執念卻分外的根深蒂固,所以,每當冬天來的時候,她總是較之別人多了一層的驚喜。
靜憶坐在辦公室裏,出神望著窗外,每到這樣的下午,心裏總是會覺得很安逸,可以什麽都想,也可以什麽都不想。
“蘇老師。”
她聽見有人喊她名字的聲音,回過了神來,應了聲“在。”轉回頭,原來是高二年級組主教英語的畢老師,同樣是年輕的女老師。
靜憶笑著問,“什麽事啊?”
畢老師臉上現出了幾分不好意思,“我下午有些事請假了,你能不能幫我盯一下我帶的那個英語情景劇?”
靜憶低頭略微思忖,“嗯,沒問題,我下午正好沒有課。”她點頭一口應承下來。
“就是下午兩點在小階梯教室。”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對了,你等一下……”畢老師說完這句話,小跑著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拿過了什麽東西,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回來。“給你。”她把東西塞到了靜憶的手裏。
靜憶拿起來看,原來是個紅的發亮的的蘋果,她有些訝異,“這個是……”
“這個是道具,千萬別忘了拿著啊,核心都在這兒的。”說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糟了,我要遲到了。”她衝靜憶擠了擠眼睛,“蘇老師,一切都拜托你了啊。”說話間,已小跑著到了辦公室的門口,回首擺了擺手。靜憶衝她點了點頭,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蘋果,笑著搖了搖頭。
快兩點的時候,蘇靜憶拿著這個有著“光榮使命”的蘋果往小階梯教室趕去,低著頭自顧自的走著,險些和迎麵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靜憶。”
靜憶抬頭,原來是林淮,她拍了拍胸口,“嚇我一跳。”
林淮笑著問道,“你這是哪兒去啊?”
“去小階梯。”她隨口答道。
林淮盯著靜憶手中的蘋果看了幾秒,順手就搶了過來,還沒等靜憶反應過來,他“嘎吱”一聲就咬了一大口下去,邊吃著嘴裏邊讚歎道,“真甜啊,我中午都沒來得及吃飯。”
“林淮!”
“什麽?”
“這個是演英語劇用的道具!”靜憶一把從他手中奪過了蘋果,上麵少了一塊的地方好似傷口,她微微皺著眉,看了看蘋果,又看了看林淮,滿臉的怒意。
林淮把口中的那塊吞了下去,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後腦勺,“我哪兒知道啊,你也不早說。”
“你給我時間說了嗎?”她沉著臉,一臉的不悅。
“怎麽辦?”他大睜著眼睛看著靜憶,顯得一臉的無辜。
靜憶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你現在去買回來,記得,要像這樣紅的,我在小階梯教室等你。”
“好。”他說完話便轉了身,她在後麵大喊,“記得,要紅的。”
他沒有回頭,遠遠的應著,“知道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蘋果,又大著聲音補充道:“記得,要快點。”
抬起眼睛時已不見他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她兀自的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真是被他打敗了……”
“ Mirror Mirror in my hand? Who's the fairest in the land? ”
剛走到階梯教室的門口,靜憶就清楚的聽見了裏麵排練的聲音,階梯教室很大,她開門走去的時候,沒有學生注意到她,索性她就坐在了最後一排,靜靜的看著他們排練了。
原來是童話《白雪公主》的舞台劇,她看得頗有興致,裏麵的學生,主角也都是熟麵孔,比如白雪公主的扮演者藍艾萌,比如那個王子,程北。
唧唧喳喳的孩子們,排練起來倒是井然有序的,雖然還沒有穿演出服,可是看起來也是非常的熱鬧。
“apple,apple,beautifulapple。”扮演王後的那個學生躬著腰出場了,突然,她大聲叫了起來,“不對啊,蘋果,蘋果在哪兒呢?”
“在這裏。”靜憶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而後才心裏暗叫了一聲“糟糕”,隻是這一聲“在這裏”,台上學生的目光都已經看了過來,她也隻好勉強的站起了身,一步步往前麵的舞台走過去。
“蘇老師?”有學生認識她,驚訝的叫出了聲,她笑著回過頭衝那女孩子點頭回應著。
“蘇老師,蘋果……”藍艾萌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她手中有著一塊咬痕的蘋果,詫異的瞪大了原本就大大圓圓的眼睛。
“嗯。”靜憶尷尬的應了聲,卻不知下麵該怎麽說了,“這個……”她含糊不清的支吾著,把蘋果有咬痕的那一麵下意識的旋到了對這自己的位置。隨後索性把蘋果藏到了身後。
“蘋果一會兒就到了。”她笑盈盈的看了一圈,說道。
“不會是被你吃的吧。”冷冷的話語傳過來,靜憶不用看光聽聲音就知道是程北,他的俄預期是玩笑式的,以至於幾個女生忍不住的樂出了聲音。
靜憶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尷尬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蘋果來了……”話音剛落,人便已經從階梯教室的門口飛奔了過來,林淮拎著一塑料口袋的蘋果跑到了跟前,氣息還有些不勻。
他適時的出現,化解了靜憶的尷尬,隨之成功的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靜憶心裏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歪過頭看這他。
林淮低下頭把塑料口袋打開,“大家來挑個最紅的”蘋果公主“友情演出,其餘的小蘋果就犒勞大家的肚子了。”說完,把塑料袋放在了桌子上。
話音剛落,幾個女生就饒有興趣的哄了過來,看著認真的選著蘋果公主,林淮從人群裏退了出來,站在靜憶的旁邊,小聲問道:“帥吧?”
她心裏是喜的,表麵上卻不動聲色,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湊合。”
他摸了摸鼻子,重複她的話,“湊合?”
靜憶剛要轉過臉和他再說句什麽,卻覺得不遠處有束冷冰冰的目光直射過來,她憑著感覺望過去,果真就觸上了程北冷冷的眸子。她急忙收回了目光,轉身往教室後麵走過去。
林淮卻沒有察覺,他衝著她的背影聳了聳肩,也跟了上去,那邊已經選出了“蘋果公主。”一袋子的蘋果也分的所剩無幾了,戴著眼鏡的男生喊了一嗓子,“繼續開工!”這邊的演出就又繼續了下去。
靜憶和林淮並肩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位置上,遠遠的看著教室前麵的演出,靜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半天,她側過頭問道:“你下午沒有課嗎?”
林淮轉過臉點了點頭,“嗯,索性就在這裏重溫我童年的回憶了。”
“嗯?”
“白雪公主嘛。”
“嗯,是啊,每個人小時候心裏都有一個關於童話的七彩夢想。”
說這話,她對他笑了笑,之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認真的看起了演出。
半響,靜憶才又側過頭壓低聲音道,“這孩子就是藍艾萌。”
林淮聞言,好奇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沒看清楚女生的樣貌,就看見藍艾萌不知怎麽的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舞台上一時大亂。
靜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她慌忙的站起了身往教室的前麵跑,台階的跨度太大,她險些崴了腳,待跑到舞台前麵,嘴裏不停的說著,“讓開,讓開……”學生們聞聲讓開了路,她擠到了前麵,這才看清楚,原來是藍艾萌暈倒了。
幾個膽子小的女生已經哭了出來,一時間,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似乎大家都不約而同的聯想到了劇情,莫非,是這個蘋果有毒?
靜憶小心翼翼的抬高了女孩的頭,在她耳邊輕聲的喚著,“藍艾萌,藍艾萌……”可是藍艾萌緊緊地閉著雙眼沒有任何的反應,長長的濃密的睫毛低垂著,小臉慘白。
靜憶心裏有些慌,林淮也隨之到了跟前,他一把背起了藍艾萌,回頭道:“去醫務室。”邊說著話已經往教室外麵走了。
靜憶輕輕的擊了下掌,“其他同學先回自己的班級,排練先到這裏。”她說完了這句話,就慌忙的追了上去。
醫務室在一樓的B座,兩人氣喘籲籲的一路小跑著,心太急了,隻覺得這平時短短的路程愈加的漫長。
“怎麽好端端的就暈倒了呢?”
“沒事,靜憶,不能有什麽大事,你別急。”
好不容易到了醫務室,年輕的王醫生卻不在,醫務室裏隻剩下了學中醫的葛老頭。
說來好笑,醫務室兩個醫生各占半壁江山,學中醫的年過半百的葛老頭本來是留不下的,因為這年頭大多數人還是講究西醫的高效率,至於中醫的“望、聞、問、切”也已經被認為是跟不上時代的過時玩意兒,隻是齊中海信極了中醫的“標本兼治”,所以,兩個人就索性都流了下來。
靜憶和林淮都是新來不久的老師,醫務室這次也是第一次來,其中的端倪兩人自然都不懂,林淮把藍艾萌放到了醫務室的床上,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大夫,你快看看這孩子怎麽了?”
葛老頭聞聲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正了正戴在鼻梁上的老花鏡,和兩人臉上的焦急不同,他顯得有些不緊不慢。
“大夫……”靜憶看著他不慌不忙的樣子,皺了皺眉頭。
葛老頭被催的有些煩,極不情願的站起了身,往這邊走過來,嘴裏還不忘嘟嚷道:“急什麽急,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兩人無奈的對視了一眼,側到了一邊。
隻見葛老頭伸出了右手的三隻手指搭上了藍艾萌的脈搏,他的臉上卻突然變了色,靜憶在一旁察言觀色,覺得似乎有些不對,插言道:“這孩子本來還在好端端的排練英語劇,突然一下子就暈倒了。”
葛老頭卻沒理她的話茬,臉上的凝重神情卻絲毫不減半分,甚至出線了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靜憶看了看林淮,他的眉頭也緊皺著,靜憶還想說什麽,林淮卻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想了想,把話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時間,空氣中安靜的連掉下一根針的聲音都聽得見,此時,窗外呼呼地風聲聽起來,都有了種詭異的味道。
牆上的時鍾滴滴答答的響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葛老頭終於開了口,他搖著頭歎了口氣,這才說道:“我以我從醫三十多年的經驗斷定,這哈子,是懷孕了。”
“什麽?”三個人大叫的聲音同時響起,靜憶詫異的把頭扭向門口,順著第三個聲音的出處看過去,這一看,整個人也瞬時間的愣在了那裏。
與幸福的距離
年紀組長程芬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醫務室的門口,她的突然出現讓醫務室裏的三個人都有些緊張局促起來。
高跟鞋和地麵接觸時發出的聲音似乎迎合了幾個人的心跳聲,程芬走了進來,臉上凝重,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她凝神看了看床上躺著的藍艾萌,這才開了口,“葛老師,你剛才說什麽?”
葛老頭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沉吟半響這才開口,“程主任,這孩子,是懷孕了。”
沉默,一陣沉默,這樣的沉默讓人覺得輕微的呼吸聲都顯得突兀起來。
陳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沒有起伏的聲音道:“那她現在是怎麽回事?怎麽暈倒了?”
葛老頭搖著頭說道:“她應該自己還不知道,是營養不良導致的昏迷,沒什麽大的問題。”
陳芬點頭,“讓她快點醒過來吧。”
葛老頭也點頭,看起了很胸有成竹的說道:“我現在就給她吊營養液,一會兒就醒過來了。”
“蘇老師,林老師,你們兩個先和我出來一下。”程芬說著話,已經往醫務室門外走去。
靜憶和林淮互相對視了一眼,緊跟著她走了出去。
程芬連舒了幾口氣才開口,“這件事必須先封鎖消息。”她的話語說的很鄭重也很嚴肅,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感覺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程主任……”程芬腳下站立有些不穩,她用手輕輕的扶了扶額頭擺了擺手,“沒事的。”說完話長歎了一聲,“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這孩子一向看來老實的緊。”
靜憶看著她有些痛心疾首的樣子,心裏也不由的像打翻了五味瓶,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滋味。她叫了聲“程主任……”想說些什麽,卻又一是不知怎麽接下去。
三個人就這樣默默無言的站在醫務室門外的走廊上,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門裏的葛老頭走了出來。
“程主任……”他指了指裏麵,壓低聲音道:“那孩子醒了。”
“嗯。”程芬嘴裏輕聲的應了一聲,抬起腳步就往醫務室裏走去。
靜憶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心裏一陣酸,“其實……”她低聲說道。
“什麽?”林淮側過頭好奇的看著她。
“其實,她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的堅強。”靜憶歎了口氣,不理林淮臉上的錯愕,接著又說道:“我們進去看看藍艾萌吧。”
“好。”林淮兀自想了幾秒鍾,“靜憶……”他叫她。
她轉頭,“什麽?”
“你不也是這樣嗎?”
“什麽?”
“我是說堅強。”他挑了下眉,笑盈盈的看著她,“進去吧。”
“好。”她應道,心裏覺得有些暖。似乎就像是冬天的時候喝了一杯熱牛奶,那熱乎乎的溫度,一路從掌心,暖到了心底。
進入醫務室的時候,藍艾萌果然已經蘇醒了過來,她巴掌大的小臉還是蒼白的鮮有血色,似乎和那白蒙蒙的被單都成了一色,她大睜著眼睛眼神空洞的盯著天花板,看著她的這副神情,靜憶就知道,程芬一定已經和她說了。
此刻她應該上去說些什麽呢,她突然一時覺得失了語,她就那樣愣愣的站在那裏,也不往前走半步。
陳芬看了看表,她側過了頭,“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我在這裏陪艾蒙就好了。”
靜憶低低的應了一聲“好。”,隨後看了看藍艾萌,藍艾萌始終沒有和她正視,她心裏微微歎息了一聲,就要往外走。
“還有……”剛走到門口,程芬的聲音又響起,靜憶回頭,問詢的目光望了過去,“還有,明天要開個會,蘇老師也要參加。”
蘇靜憶點了點頭,顯得若有所思。
放學的鈴聲響過,兩人就一起出了校門,一路上相對無言。
“靜憶……”
“嗯?”
“你想什麽呢?”
上電梯的時候,林淮實在忍不住的率先開了口。
靜憶低著頭,過了好半天才接道:“我有一種預感,似乎,暴風雨要來臨了。”
她說的很鄭重,惹得林淮也不由自主的愣了,電梯的門“吱呀”一聲的自動閉合,狹小的空間裏,似乎聽到了心裏微微歎息的聲音。
“啪”的一聲響,文件摔落在醬紫色的大會議桌上的聲音,會議室裏靜的出奇,此刻,這聲音聽起來更顯得這樣的觸目驚心。
齊中海緊擰著雙眉,不怒自威的臉龐此刻看起來更加的嚴肅,他虎著臉半天都沒有開口,以至於在座的所有人都低著頭。
沉悶,還是沉悶。仿佛空氣都停止了流動般的沉悶。這樣壓抑的氣氛讓人覺得暢快呼吸都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這是一個由五人參加的小型會議,靜憶用眼角的餘光一一掃著其他三個人的表情,陳芬麵無表情,雷敏則是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做風,顯得心事重重,靜憶望向齊瑾的時候,正好與他的目光打了個照麵,她忙收回了目光,繼續著剛剛的沉默。
“程芬,你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我們學校怎麽竟出這樣的事情?”齊中海掃視了一圈,目光終究是停留在了程芬的臉上。
陳芬局促的站了起來,支吾了半天,卻依舊沒有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齊中海鼻子裏“哼”了一聲,揮了揮手示意她坐下。程芬咬了咬嘴唇,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靜憶偷眼看她,她的表情很複雜。
過了半天,齊中海終於坐了下來,看起來平靜了一點兒,這才又說道:“程芬,你找那學生談了沒有?”
程芬緊緊的咬著嘴唇,過了會兒,低著頭回答道:“找她談了,可是她什麽也沒有說。”
“什麽也沒有說?”齊中海聞言剛剛鬆開的眉頭又皺緊了起來,“什麽叫什麽也不說?”他的食指不經意的在會議桌上有節奏的敲著,“去,把那個學生給我叫來。”
“校長……”程芬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是齊中海擺了擺手,她就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低著頭應了聲“好”。
“現在就去把她叫來,我要親自的問問她,快去。”齊中海說的有些不耐煩。
程芬點頭,急急的離了座位退了出去。
齊中海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既而又把目光轉向了雷敏,雷敏和他的目光相接,不自覺的心裏打了個激靈,唯唯諾諾的叫了聲“校長。”
齊中海歎了口氣,“雷老師,你們班上出現這樣的事,你也不知道嗎?”
雷敏用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她眼神躲閃,卻說不出來一句話,支吾了半天,突然用手指向蘇靜憶,“我想,一定是她代班的期間出的問題。”
靜憶本來是低著頭盯著會議桌看的,鋥亮光滑的會議桌映出了她手指的倒影,她抬起頭,就清楚的看到了她指向她的手指,她微微一愣。
“就知道互相的推卸責任!”沒等靜憶說什麽,齊中海不悅的聲音又響起,“座位人民教師,不是應該先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嗎?”
靜憶也站了起來,她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發生這樣的事,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可是,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她輕輕的蹙眉,不知道說什麽,她從小就不擅長於為自己辯白,此時,也隻是傻愣愣的站著,看著事態的發展,卻感覺到自己的無力。
“好了好了,都先坐下吧。”齊中海衝她們擺了擺手,“等那孩子來了再說。”
雷敏白了靜憶一眼,率先的坐了下來。靜憶看了看齊中海,輕輕的坐了下來,她顯得若有所思。
之後都沒有人再說話,齊中海抱著肩膀一言不發。這樣的氣瘋實在是太壓抑了。所以,當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時候,靜憶竟然覺得輕輕的緩了一口氣般。
麵無表情的程芬後麵跟著的,是眼神冰冷的藍艾萌。
齊中海看著進來的兩個人,微微衝程芬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先回到座位上。程芬拍了拍藍艾萌的肩膀,在她的耳邊小聲道:“去到校長的跟前。”
藍艾萌點了下頭,幅度太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她的回應,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一步一步的在幾個人的注目禮中,走向齊中海。
靜憶看著她瘦瘦小小的背影,突然覺得,她的這段路走得至為艱難,她不自覺的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海的女兒》的童話,“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是不是,這孩子,此時的心裏也是這樣的感覺呢。她的心裏微微的歎息了一聲。
藍艾萌走到了齊中海的麵前叫了聲“校長”,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出奇的平靜,也許已經預料到了以後會發生的後果,所以,此刻反而顯得平靜異常,沒有了多餘的忐忑和惴惴不安。
可是齊中海顯然對她這樣的態度頗有微詞,他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這個女孩,低沉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藍艾萌。”她答得從容,回答完就低著頭,再也不發一言。
之後任由齊中海怎樣的教訓,她都像個木頭人一樣的不說半句話,至於“那個男生是誰?”這個問題,她更是置若罔聞。說到後來,倒是齊中海被氣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去,去把她家長找來……”齊中海到了最後實在是沒有了辦法,使出了最後的一招。他無奈地衝程芬吩咐道,也用這句話作為了這場談話最後的結束語。
藍艾萌倒背著雙手,緊緊的咬著嘴唇,從談話的開始,她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有無言的抗拒的味道,靜憶的位置隻能看到這孩子的側影,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給這個側影,鍍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讓她覺得這孩子太難讓人參透。
從剛才的等待藍艾萌,到現在的等待藍艾萌的家長,空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緊張了。靜憶覺得自己一個姿勢坐的太久,腳都有些麻木了,她輕輕的換了一個姿勢。心裏悶悶的,不知一會兒等來的,又是什麽。
是暴風雨的話?那麽,現在是不是算暴風雨前的平靜。是黎明的曙光嗎?那麽,現在就算是黎明前的黑暗了。心裏胡亂的想了一會兒,終是覺得靜不下來,亂七八糟的。
就這樣,會議室裏的各位各懷心事的等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會議室的門才又“吱呀”一聲的再次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間的被聚焦了。
門外的女人人未到聲先至,嗓子很尖,又顯然是在生氣,因而嗓音又很大,“你這個賠錢貨,你除了知道給你媽丟臉,還知道什麽!”
靜憶皺著眉頭,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家長氣憤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畢竟是自己生養的孩子,這樣的話,未免也太難聽了吧。
門外的女人此時已經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她四處掃視了一下會議室,嘴裏嘟囔道:“死丫頭呢?”
靜憶靜靜的打量著她,那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歲月在她的臉上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她穿only最新款的紅色風衣,她的美麗是妖嬈且張揚的,臉上的妝容精致,可是這美麗卻似乎因為曠日持久的怨念而有了褪色的痕跡。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
女人踩著高跟鞋快步走到了自己女兒的跟前,不由分說的一個巴掌下去,“啪”的一聲響,清脆的巴掌聲響起,伴隨著的是尖刻的咒罵聲,“你知道不知道要臉?”
靜憶繞過辦公桌跑了過去,她清楚的看到藍艾萌的半邊臉已經瞬間的腫了起來,白淨的小臉上,五個指印刺目而分明,可是女孩的表情依舊平靜,她緊緊咬著牙,沒有眼淚落下。
靜憶突然覺得心裏很疼,不管怎麽樣,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錯誤,她終究還是個孩子,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她攔在了這對母女的跟前,輕輕的把藍艾萌攬在身後,聲音溫和卻有著明顯的責備味道,“有事情說事情就好了,你怎麽可以打她呢?”
藍媽媽挑了挑細細長長的眉,揚起臉,聲音尖銳,“你是誰,我打他關你什麽事,我是她媽媽!”
靜憶神情平靜,毫不示弱的回應道:“我是她老師,不允許你打她。”
靜憶以為她一定會憤怒的再次出言不遜,沒有意料到的是,她愣了幾秒鍾,竟然哽咽了起來,說話的聲音也開始斷斷續續,“你媽給人家……做小的,你……你就不能自己爭氣嗎?”
這個狀況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靜憶愣愣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一時間竟然有一種進退維穀的感覺。
身後的藍艾萌聽到媽媽說的這句話後,猛地從靜憶的背後閃了出來,“媽……”她壓抑了太久的眼淚瞬間的決堤,淚水仿佛找到了釋放的通道般,竟自而下。她撲向了媽媽的懷抱,一時間,這對母女抱在了一起痛哭。
靜憶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她離她們很近,她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們,她的眼神裏有著溫情,亦充滿了擔憂。會議室裏一時間很靜,隻聽得見啜泣的聲音。
過了好半天,母女倆才算是平緩了情緒,靜憶走上前,拿出紙巾幫藍艾萌擦了擦滿是淚痕的小臉,她的鼻尖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卻顯得分外的惹人憐愛。
藍媽媽情緒恢複了平靜後,臉上有些窘,她用力扳過了自己女兒的肩膀,氣勢洶洶的問道:“告訴媽媽,那人是誰?”
藍艾萌低著頭不吭聲,用手揉搓著手上的紙巾,卻是許久不發一言。
藍媽媽有些急,催促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做什麽要擔下所有的惡名。”又頓了頓道:“你今天要是不說,以後就別認我這個媽。”
後麵的這句話無疑是有著穿透力與震撼力的,靜憶明顯的看到藍艾萌的嘴角在微微的抖動,會議室裏一時間又沒有了聲音,大家似乎都在等著藍艾萌吐出那個始作俑者的名字。氣氛瞬間又微妙了起來。
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的響著,好像有了生命力般,也在好奇的等待著這個秘密的揭曉,帶著明顯的催促姿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藍艾萌咬了咬牙,看起來下了很大的勇氣和決心,才輕輕的開了口,“好,我說。”她的眼神又恢複了之前的空洞與茫然,似乎下了一陣霧般,眼神沒有焦點,臉上亦沒有表情。
“是程北。”
程北!這個名字剛從女孩口中吐出的瞬間,靜憶竟然腳下不穩的倒退了兩步,似乎她離這孩子太近,這答案聽的太過的清楚,因而,需要比旁人多更多的承受的能力。
她有些不敢置信,她的第一感覺是自己聽錯了,她下意識的喃喃自語,“程北?”她茫然的看著眼前的空氣,那神態似乎是在問某個不存在的人般。
那邊藍媽媽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靜憶覺得,那聲音似乎有著太強烈的穿透力,一下子,就擊中了她的心。
“程北是誰?”
靜憶做完手術身子一直很弱,夏南就豎持每天燉雞湯給她喝,就這樣的一個月,從初始的比對著菜譜的“照本宣科”到後來脫稿的“遊刃有餘”,濃濃的雞湯聞起來就讓人覺得很養身,雖然她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可是這裏麵承載的是他的愛意他的歉意,她自然都懂,所以每次,她皺著眉也都要喝光了它。
他燉雞湯的手藝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在雞湯的滋補下,在夏南的悉心照料下,靜憶的身子漸漸的好了起來,慘白的臉色也漸漸的紅潤了起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著,看似平靜。這快樂好像是透支的,兩人都有些心照不宣般的絕口不提離別。
隻是靜憶偶爾會站在客廳的大落地窗前對著天空發呆,夏南看到了幾次,就問她想什麽呢,她也隻是笑著搖搖頭,卻什麽都不肯說。這樣的次數久了,他便也不問了,隻是站在她的身後,微微的歎息。
有次夜半睡的沉了,夏南隱隱的聽到身邊有微微啜泣的聲音,他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看過去,這才發現靜憶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坐在床邊,肩膀輕輕的抽動著。
很明顯,她在哭啊。夏南一時間覺得喉頭哽咽,心裏像突然堵住了什麽東西似的。他卻沒有勇氣坐起來,去說些什麽安慰她,隻覺得說什麽都是徒然的,都是蒼白無力的。
他察覺靜憶轉過了身,就不動聲色的閉上了眼睛裝作睡著了。他感覺她在靜靜的看著他,她柔軟的手輕輕的撫摸他的臉龐,她的手很冰冷,他突然覺得臉上一涼,心裏初始有些納悶,後來才恍然,那一陣清涼,分明是她的淚啊,落在了他的臉上,他心裏就那樣隨之蕩漾起了沉甸甸的哀傷。
她就這樣望了他好久,才又慢慢躺了下來,一時間,仿佛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可他知道,她一定沒有睡。
他佯裝夢囈的嘟囔了一句“靜憶”,順勢轉身抱住了她,輕輕的,溫柔的。他隻想讓她知道,他是真的愛她的。愛到了心裏,愛到了靈魂裏。這份愛亦不會因為什麽原因而有絲毫褪色的痕跡。
他隻是想讓她知道。
“你明天上飛機我不去送你了。”客廳裏,靜憶邊整理行李邊回過頭和夏南緩緩的說道,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夏南本來在廚房洗蘋果,嘴裏還哼著時下流行的小曲,此時猛然聽到她的這句話,心情一下子跌到了穀底,嘩啦啦的水聲襯托著她的話,讓他覺得心裏冰冷,他皺著眉頭穩了穩心神,“啪”的一聲關了水龍頭,幾步就踱到了客廳裏,聲音有些大,“你說什麽?”
她顯然沒有在意他的態度,“我說明天我不去送你了。”靜憶沒有迎接他的目光,反而頭也沒抬亦沒有看他。
夏南心裏的不悅達到了極點,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上的蘋果,心裏覺得氣悶,卻又不知說什麽好,發泄不出來,索性就重重的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一邊看她整理行李,一邊生著悶氣。
坐了半天也不見她再和自己說話,夏南有些沉不住氣了,“靜憶……”他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話語中有不易察覺的商量的味道。
“嗯?”靜憶看似不經意的應了一聲,卻依舊沒有回頭看他,隻是頭也沒抬的問道:“什麽事?”
夏南把手上的蘋果放到了桌子上,這才開了口,“你明天為什麽不能來送我啊,學校不是沒有事了嗎?”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啊” 了一聲,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接著又低下了頭回道:“明天有個招聘會我必須去。”說著話這邊已經扣上了拉杆箱的蓋子,“好了,收拾好了,該帶的東西都帶著了。”
夏南賭氣,沒有理她的話茬。靜憶卻也不在意,似乎沒有洞悉到他情緒的變化,自己轉身就進了屋子。夏南站起身,走到行李箱的跟前,狠狠的踢了箱子一腳,然後大著聲音朝屋子裏喊道:“蘇靜憶,參加招聘會要比送我去英國重要對不對?”
“蘇靜憶!”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夏南竟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隻是自己的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裏久久的回蕩,不止。他突然有一種空前的孤獨感,猛然間,他有一種感覺,靜憶,並不是他能完全把握的。
這樣的想法讓他沮喪,他覺得是自己從前太過於的自以為是嗎,他覺得他們一起走過了那麽多年,所以她從來沒有和他說過“我愛你”,可是,他可以深刻感覺到她的愛,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對這份感情產生絲毫的懷疑態度。
而此刻呢,他卻茫然了,他有些略微的失神,兩個人門裏門外,這麽的近,他卻第一次感到,他離她那麽的遙遠。他在心裏輕輕的說了聲, “靜憶,你愛嗎?”
熙熙攘攘的機場大廳裏,夏媽一手拉著夏南的手,一手抹著臉上的眼淚,聲音哽咽,“小南,到英國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不要吃生冷的東西,對胃不好,也不要吃太油膩的東西,容易上火,不過吃太清淡了也不好,容易營養不良的……”說到最後自己都繞了進去,或者真應了那句老話,“關心則亂”。
夏南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顯得很是心不在焉,他的眼神看似不經意的在機場的大廳裏來回的巡視,可是尋覓了半天,眼神終究是黯淡了下去,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
夏媽沒有注意到他情緒上細微的變化,依然在兀自的說著話,夏南則是仍舊不死心的來回張望著,直到廣播裏響起了提示登機的優美女聲,這樣的叮囑和尋找終於都因此而告了--段落。
夏南推著行李箱,顯得一臉落寞,他回過頭衝夏媽和夏爸加之來送機的一大群相幹或者不相幹的人擺了擺手,有決絕的味道,然後,他頭也不回的進了通道,很快的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群中。
靜憶,你知道,那一刻,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飄揚過海的憂傷席卷而來”,當時覺得那麽矯情的話,此刻,卻分明是這樣的入心。
靜憶,靜憶,我們會不會因此而從此步上了兩條不同的道路,會不會相悖而行的漸行漸遠,會不會終究成為了彼此生命中兩條毫不相幹的平行線。
會不會……
或者繞過了這樣的距離,繞過了一個地球,我們有一天還會有交集的走到一起,隻是不知道,這小小的希望是不是應該叫做絕望。
然而他所認為的絕望的背後,有著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夏南不知道,他不知道這樣的離別,靜憶心裏的痛絲毫不會比他少半分,隻是她從來都是這樣的性子,她不說,亦不會說……
夏南不知道,他不知道她整理行李的時候,有多少無聲的淚珠滑落進了他的拉杆箱中,那些眼淚叫做舍不得,浸濕了他的衣服,卻又很快的淡去,看不到痕跡,她不說,他卻看不到……
夏南不知道,他不知道在他進入通道的時候,隻要回過頭看一眼,就會看到在柱子後麵輕輕流淚的她,可是他沒有回頭,他走的頭也不回那樣的決絕……
或者在愛裏麵,我們都太過的貪心又太過的小心翼翼,所以,我們總有那麽多的貪戀不甘。是不是這樣呢,夏南。
靜憶站在機場的柱子後麵,眼淚輕輕的落下,心裏有歎息的聲音,隻是,萬般感受,隻有她一個人聽得到。
飛機起飛了,呼嘯聲驟起,帶走了某些人的牽掛與惦念,也承載著某些人的夢想與未來,飛向了那個遙遠的國度。
靜憶坐在回去的車上,眼淚一直流,止也止不住。看著窗外的景色倒退,她思緒起伏。從前看飛機起飛的時候,隻注意到它在空中滑翔出的優美弧線,卻半分不曾有傷感的情緒,現在才明了,隻因那裏麵載著的人,不是自己的牽掛,然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終有一天她要在自己的故事裏,流自己的眼淚。
有愛就注定會有傷。靜憶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臉上的淚,緊緊的自己抱住自己,這樣的姿勢無疑是倔強的,臉上卻依舊顯得波瀾不驚,一種多麽寂寞的倔強。
他們之間永遠存在著七小時的時差,就像是現在,當她是在夜晚的時候,他那裏剛剛是下午的時間。
熒光屏在夜裏發出的光亮照亮了她的臉龐,msn上夏南的頭像晃動著,似乎顯得有些急切。
靜憶輕輕點開,長長的一段話,隻是重複著兩個字“想你”。她心裏一陣暖,隨之眼眶覺得有些濕潤,“想你”,又何嚐不是她蘇靜憶心裏最真切的感觸,亦是她最想對他說的話。
“我也想你。”她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輕盈的跳動。
“明天記得去買攝像頭。”
“嗯。”
“你工作找的怎麽樣了?”
靜憶看著屏幕,猶豫了好一會兒,隻是簡單的打了“還好”兩個字上去,隨之就轉移了話題,“和我說說你住的地方吧。”
“嗯,這裏是個小郡,人不多,可是都很和善,天氣轉涼了,霧有些大,空氣卻清新,走在路上的時候,可以聞到青草的味道,真切的感覺到生命的存在。課業有些忙,稍不用心就會漏掉很多東西。放假的時候,我想去歐洲做一次旅行,唯一遺憾的事就是,靜憶,你不在我的身邊。”
靜憶定定的看著顯示屏上突然湧動的一大段文字,心裏變得柔軟起來,她下意識的用手去觸摸顯示屏上的字,想更真切的感受到它們的溫度。
“靜憶,下雨的時候,總是會想起你。”
下雨的時候,總會想起你。她愣愣的看著屏幕,眼前變得恍惚起來,細雨中,他總是習慣撐著傘站在她的左邊,他短短的頭發,他笑起來月牙樣的眼睛,他左腮上淺淺的梨渦,刹那間,她似乎真的看到了夏南,就那樣實實在在的站在她的麵前,輕輕的對她微笑,他一手撐著傘,一手緊緊抓住她的手,左邊,那是離心髒最近的位置,而那個位置,永遠站著的,是他。
靜憶的淚靜靜落下來,沒有聲音卻有溫度,她來不及回信息,他就在那邊焦急的連續打了幾個“怎麽了”過來。透過冰冷的筆記本屏幕,她似乎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的焦急。她忙用手擦了擦臉頰,第一次說出了從來隻是在心裏對他說的那三個字。
“夏南,我愛你。”
“我愛你,靜憶。”
清冷的晚上,風從窗子的縫隙鑽進來,亦不會讓人覺得寒冷。
生命是一場背負著愛與被愛的漫無際期的放逐,隻要彼此相愛,那麽,這份愛終會穿過無數歲月的罅隙,沒有時間抑或是空間的阻礙,甚至於至死不渝。
看見了嗎。
看見了。
那就是幸福。
外置攝像頭安裝上的瞬間,夏南大大的笑臉就浮現在了屏幕上,他故意誇張的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神經兮兮的說道:“蘇靜憶的味道,沒有變。”
靜憶對著屏幕微笑,真的要感謝科技的發達,帶給了我們如此的便利。
“喂,靜憶……”
“什麽?”
“你好像瘦了。”
靜憶用手輕輕的摸了摸臉龐,“哦”了一聲。夏南伸出手,輕輕在屏幕上點她的鼻子,“你啊,總是不懂得照顧好自己。真讓人擔心。”話語中有著寵溺的味道,眉頭卻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夏南抬起左胳膊,想要伸手拿什麽東西的樣子,突然他嘴裏“哎呦”的一聲呻吟,臉上的表情隨即變得很痛苦。
“怎麽了?”靜憶焦急,下意識的把麥克風靠近嘴巴,生怕夏南聽不清楚。
夏南用另一隻手在屏幕前晃了晃,大大咧咧的一笑,“沒事,就是被砸了一下而己。”
“什麽?”靜憶詫異的皺起了眉頭,一臉的不解,臉上的擔心卻依舊不減半分,“你怎麽會被砸到?”
夏南故意長歎一聲,“說來話長。”
靜憶沉著臉,卻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那就挑重要的說。”
“前幾天英國刮了8級的台風。”他大有從剛到英國那天說起的意思。
她卻沒有從頭聽起的耐心,她的表情看上去焦急的緊,“說重點。”她依舊低著聲音,表情嚴肅。
“你聽我說啊……”夏南頓了頓,接著道:“然後掛在校園裏的廣告牌就鬆動了。 ”
“說重點。”
“馬上就到了,我在後麵,眼看著前麵經過的人就要被砸到了,這要是砸到了,非歇菜了不可,我就什麽都沒想的一下衝了過去,就這樣的用胳膊一擋。”他描繪的繪聲繪色,好像那情景就在眼前一般。
“然後……”靜憶瞪著大眼睛,緊張的問道。
“然後我就被砸到了。”夏南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胳膊,臉上的表情有點窘,看到靜憶的神情,他又連忙補了句,“不過靜憶你放心,我已經沒什麽事了。”說著話,笑得一臉燦爛。
靜憶低著頭卻不說話,夏南就柔聲叫她的名字,“靜憶……”
她抬起頭,應聲道:“嗯?”
他微微歎氣,“沒有你,我真不習慣。”
“靜憶……”
“嗯?”
“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早點修滿學分。”
“靜憶……”
“什麽?”
“到時候,我回來,請你嫁給我。”
透過耳麥的聲音,她清晰的聽到他的每字每句,她在屏幕的這頭,心是喜的,卻依舊沒有點頭。她叉開了話題,然後讀到夏南眼中微微的失望,心裏一陣疼。
夏南,我在心裏說了願意,你聽到了嗎。
夏南,不是我不願意,隻是人生有太多的事情是我們所把握不了的,總是會存在那麽多的無奈與未知地。而此刻,我聽到了你說的這句話,就把它牢牢的刻到了心裏麵去,那也算是永遠了吧。
她仍舊是對著他笑著的,可是卻分明聽到了自己心裏輕輕啜泣的聲音。
齊中海皺緊了眉頭,隨後看了一眼蘇靜憶,顯然,他對她的失措與過分的激動有些不以為然,他轉過頭對程芬問道:“誰是程北?”
程芬臉上的訝異表情還來不及淡去,此時突然被問及,急忙換上了另一副表情,站起身子答道:“是高二十一班的一個男生。”
靜憶轉過頭注視齊中海,齊中海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心裏好像已然認定了什麽,表麵上卻依然不動聲色,他自言自語道:“十一班的啊。”搖了搖頭,回了聲“程主任,你去把程北找來吧。”
程芬略一愣神,隨後點頭大步出了會議室。
靜憶覺得有些暈暈的,腦筋也有些不清楚,她晃晃悠您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旁邊坐著的齊謹急忙用手扶了她一下,聲音裏充滿著關切,“靜憶,你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
靜憶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索性衝他隻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齊謹有些詫異,因為他隱約的從她的臉上,竟然讀到了“痛心”的意味,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她臉上為什麽竟會有這樣的表情。
等待,依然是等待。好像今天從步入這個會議室開始,就是漫長且持久的等待,而等待的背後帶來的,非是驚喜,而是醞釀已久的震驚。靜憶覺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的抖,心裏不停的回放著,怎麽是程北?怎麽會是程北?
齊中海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大會議桌,察言觀色,他突然開口問道:“蘇老師,你怎麽了? ”
靜憶猛地打了個激靈,惹得其他的人都好奇的看向她,她臉上有些赧,連忙拘謹的站起身答道:“沒事,校長。”
齊中海扶了扶金絲邊的眼鏡,審視的眼光在她臉上掃了又掃,才微微頷首,用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她坐下。
靜憶輕輕坐下,過了好一會兒,心裏才稍稍的平靜了下來,她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藍媽媽,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可是靜憶分明就從她那塗著淡紫色眼影的眼神中看到了寒光。
那是徹骨的寒。
會議室的門終於被再一次的推開了,靜憶抬起臉,她看到,程芬的後麵緊跟著的就是高高瘦瘦的程北,而從他的眼神中,靜憶就知道,程芬還沒有把這裏的情況和他說明。靜憶心裏猛地一緊,她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場風波,絕對不會小。
果然程北走進會議室掃視了一圈後,就徑直的走向齊中海,他倒背著手,看了看校長旁邊站著的藍艾萌和陌生女人,並沒有太過的在意,而是還算恭敬的衝齊中海叫了聲“校長”。
齊中海坐著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站在他身邊的藍媽媽就猛地用力推了一把程北,尖刻的嗓音問道:“你是程北?”
程北躲閃不及的往後倒推了一步,他定晴看了看眼前的陌生女人,眼神充滿了詫異,不滿的也隨意的應了一聲“是。”之後又往前邁了一步等待齊中海的問話。
“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隨之而來的,是清亮亮的“啪”的一聲響,一記巴掌過後,藍媽媽的情緒又突然的激動起來,她拿起手中的提包,使勁的砸向程北,手上不停的打著,嘴裏也不停的罵著。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的迅猛,程北初始被打的有些蒙,隨之反應過來就用手招架著,躲閃著,齊中海是離這兩個人最近的,他看到形勢不對就急忙站起來阻攔,可是慌忙中,竟被藍媽媽打落了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清脆的玻璃和地麵親密接觸的聲音。
此時離得遠些的幾個人已經搶到了跟前,齊謹和程芬慌忙的拉住了藍媽媽,雷敏則是蹲下身來幫齊校長找著眼鏡,靜憶拉住程北的胳膊,卻被他一手打落,他此刻看起來有些狼狽,眼神卻依舊冰冷。
隻有藍艾萌,站在一邊默默的看著此時的一切,她那置身事外的姿態,仿佛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鬧劇般。
齊中海重新戴上了隻剩下一隻鏡片的眼鏡,他嘴角上的胡須微微顫抖,顯然是真的動了氣,他往下強壓了壓怒火,看了看一旁還在大喘著氣的藍媽媽,這才開了口。
“這裏是學校,這麽做成什麽樣子?”齊中海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憤怒,他緊鎖著眉頭,目光直視著藍艾萌的媽媽,顯得絲毫不客氣。
藍媽媽的怒意顯然沒有因此而平息,此時齊校長問過來,她也毫不示弱的大著嗓門回道:“他糟蹋了我姑娘,我打他都不行?我打他是輕的!”
齊中海被搶了白,一時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的眉頭不禁皺的更緊了。
程北正在用手輕輕擦著淌血的嘴角,他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粗著嗓子衝他眼前的陌生女人問道:“你什麽意思?你說誰?”
“小雜種,我就說你。”藍媽媽用手指了指程北。
“什麽?”程北仰著頭驚異道,他臉上的表情顯然是覺得這個女人是個瘋子,“我怎麽……你姑娘了,你姑娘是誰啊?”他省略了“糟蹋”兩個字,臉上微微有些紅。
“是我。”一直沒有說話的藍艾萌此時卻突然插了句,隨後走到了程北的麵前。“她是我媽媽。”她又補充道,隨後揚起臉看著程北,她顯得很從容。
程北隻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的笑,他繼續用手抹了抹嘴角,卻不再說話,隨後又恢複了往日那冷漠的模樣。
靜憶在一邊看著他,她輕輕蹙眉,她當然知道這孩子從小就不會為自己辯解,她的心裏再一次生出了深深的擔心。
齊中海輕輕“咳”了一聲,他把臉轉向程北,嚴肅的問道:“到底是不是你?”
隨著這句話的問出,靜憶緊張的似乎感覺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程北,生怕錯過了某個細微的細節般,連呼吸都似乎放緩了。
程北看了看齊校長,揚起頭,冷冷的道: “不是。”
這個答案吐出,靜憶的心瞬間變得輕鬆起來,她深深的相信,程北是不會說謊的。她的嘴角不經意的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與此同時,藍媽媽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小雜種,要是不是你,我們家萌萌為什麽一口咬定是你而不說別人呢,你有膽子做,就別沒膽子承認……”她若不是被齊謹和程芬用力的攔著,此時怕是又要撲到程北的眼前。就算這樣,她依舊在用她的聲音傳遞著她心底的憤怒,喋喋不休。
一時間,會議室裏隻聽得見藍媽媽的咒罵聲,這聲音著實讓人心煩的緊,且有不休不止的趨勢,齊中海被吵的實在忍受不了了,“好了!”他猛然地開口,聲音甚至壓過了這咒罵聲,惹得藍媽媽一時間怔在了那裏,倒是住了口。
齊中海“咳”了一聲,還沒等他開口,放學的音樂聲就響了起來,這聲音把他的話硬生生的堵了回去。因此,會議室就這樣安靜了幾秒鍾,直到音樂聲的落幕。
齊中海再次清了清嗓子,“既然已經放學了,就等明天再說吧。”頓了頓,他的眼神轉向程北,“你明天把你的家長找來。”
“為什麽要找我的家長?”程北揚起臉,聲音不卑不亢。
齊中海皺著眉頭,“不管怎麽樣,家長來了再說。”他環視了一圈,衝其餘的人說道:“你們都先回去吧,明天上午九點,程芬和齊謹來會議室。”
藍媽媽卻依舊有些不依不饒,“為什麽要等明天,今天就要給我個說法。”
齊中海顯然已經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他簡單的隻說了兩個字:“明天。”就不再說話。
程芬輕輕拍了拍藍媽媽的肩膀,藍媽媽有些下不來台,見齊校長不再理睬她,兀自的說了句,“明天就明天,反正校方脫不了幹係。”她撂下了這句話,用力抖了一下手提包,頭也不回的出了會議室,藍艾萌低著頭跟在她的身後。
齊中海看著兩人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隨後又衝會議室裏的幾個人擺了擺手,“你們都先回去吧,程芬留一下。”
眾人聞言點頭就步出了會議室,靜憶走在最後麵,她臉上的表情有幾分恍然,顯得心事重重,還沒等她出會議室的門,後麵齊校長的聲音傳了過來,“蘇老師……”
她轉回身又走回來了幾步,“齊校長……”
齊中海點頭道:“明天的會你也來?”
“我?”
“對,因為前一個月是你代班的,你在,或者可以幫助了解一些事。”
“哦……”她應了一聲,眸子裏的神色很複雜,隨後出了會議室。
十八時的深秋,天色已然很黑了,星子卻明亮,映得蒼穹神秘。周圍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學生,嘰嘰喳喳的說著笑著,臉上洋溢著青春的微笑。靜憶一個人走在校園裏,顯得形單影隻,心裏不禁有些黯然,她揚起臉看著天空,嘴裏喃喃自語,“夏南,或者,我應該學著去麵對。”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以至於旁邊輕輕的一聲“蘇靜憶”就驚得她“啊”的叫出了聲來。她回過頭,路晨揚正微微笑著看著她。
夜色有些朦朧,路晨揚的笑容卻燦爛。和往日有所不同,他今天穿的格外規矩,連襯衫最上麵的扣子也乖乖的扣了整齊,看起來倒像個大孩子。
靜憶用手摸了摸心口,長舒了一口氣,這才開口問道:“你……”這次看到他,倒沒有了往次看到他的那種厭惡,隻是在校門口看到他在等自己,心裏依舊充滿了不可思議。
路晨揚歪著臉衝著她笑,這一笑又現出了些許的痞樣,“蘇靜憶,你怎麽才出來啊?”他的話聽起來懶懶的,皺了皺眉,又補充道:“我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靜憶詫異的看著他,經過上個月的那件事,她對他的印象有了些微的改觀,心裏這樣想,嘴裏說起話來也就不像以前那樣冰冷了,隻是依舊客氣而疏遠,“哦,我才下班。”她輕輕的答。
路晨揚“哦”了一聲,然後看著她卻不說話。
他看人的目光很專注,靜憶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她把眼光轉向別處,口中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沒有,不,有事。”他一句話說的左改右改,讓人一時間聽的有些糊塗,月光的映射下,他的臉上現出了不易察覺的赧,頓了頓,路晨揚又說道:“蘇靜憶,我送你回家吧。”話語依舊是問詢式的,可是“路式”的問詢式依舊是充滿了肯定的味道。
靜憶蹙眉,不知道他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突然想到了小品裏的一句話,“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她暗想著,不由得輕輕笑出了聲。
他顯然對此很不滿,他皺緊了眉頭,看著她。
靜憶低頭,“不用了,再見。”她說完話就繼續往校門口走,不再理睬他。
路晨揚在後麵愣了幾秒鍾才回過神來,他緊跑幾步追了上去,邊走邊喊道:“喂。”
他的聲音有些大,長得又頗有回頭率,這樣的一嗓子,自然引來了旁邊很多小女生的側目。
路晨揚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見靜憶停下了腳步,他麵有喜色,又道:“我送你回家吧。”
靜憶用手緊了緊肩膀上的提包,輕輕蹙眉,卻道:“上次的事情,謝謝你。”
路晨揚聞言又笑了,此時的他卻笑的有幾分羞赧,“蘇靜憶……”,他頓了一下,方才又說:“我送你回家吧?”
靜憶歪著頭,好脾氣的看著他,“那理由呢?”
“理由?”路晨揚低著頭思忖了起來,模樣頗有幾分的認真。
靜憶看著他,覺得此時他的神情似乎才更與他的年齡相符,她微微笑了,輕輕說了聲,“早點回家吧。”這句話卻是說的很溫柔。
靜憶說完,抬起腳繼續往前走,突然又聽見他在後麵大聲喊她名字的聲音,“蘇靜憶!”這聲音與之前的不同,竟有隱隱的激動和驚喜在裏麵。
她心裏有微微的詫異,腳下慢下來卻沒有停,路晨揚大步跑到了她的麵前,“蘇靜憶。”
她隻好停下了腳步,臉上幾分無奈的看著他。
路晨揚臉上有稍縱即逝的羞澀閃過,之後便恢複了往日那不可一世的模樣,“給你一個理由。”
靜憶輕輕歎了口氣,他還真是有些難纏,“好吧。”她無奈,手抓著肩上的背包看著他,神色平靜。
“理由。”他肯定的語氣,微微揚起下顎,話語中有著明顯的霸氣,隨後一字一頓的道:“我,要,追,你!”
路晨揚說完這句話,靜靜的盯著她看,眼神裏充滿了期待,等待著她的回答。
靜憶聞言瞬間就愣在了那裏,她臉上是匪夷所思的模樣,她微微張著嘴,像是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的樣子。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半天,靜憶突然笑了,“好了,你快回家了,別開玩笑了。”
路晨揚臉上的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怎麽是開玩笑呢。”他一步擋在了她的麵前,“我是認真的,很認真很認真的。”月光下,他的眼睛看起來如星子般明亮。
靜憶卻還隻是笑,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看起來對他的“認真”很不以為然。他就在旁邊以相同幅度的步伐跟著她,“蘇靜憶……”他叫她的名字。
她歎了口氣,不得已的停下了腳步,“你多大?”
路晨揚初始微微一愣,既而老老實實的答,“還有一個月就20了。”
“我26歲。”她輕輕的說,一字一頓很鄭重,“在我看來,你還隻是一個孩子。”她說的很坦誠,亦是她心裏麵的真實想法。
不想路晨揚聽完後就皺起了眉頭,他顯得很不悅,嘴裏重複道“孩子”,他說的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他略一愣神,她已然走出了好遠。
“喂,蘇靜憶!”
她沒有回頭,亦沒有放緩腳步,他也沒有再次追上去,隻是在她後麵示威般的大喊:“不管怎麽樣,我就是要追你!”
這聲音久久回蕩在夜空,所幸馬路上的人不多,但已然有人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路晨揚卻也隻做看不到,他重重歎了口氣,有些置氣般的嘟囔了一句,“我追定你了。”再抬起眼時,靜憶已經走的沒有了蹤影。
深夜裏獨有的靜謐。時針已經悄悄的滑向午夜十點,蘇靜憶卻依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林淮借著倒水的借口看了她幾次,她都沒有察覺。十一點的時候,她仍舊坐在那裏發愣。林淮實在忍不住了就開了口,“靜憶,你怎麽還不去睡覺啊?”
靜憶回過神來“哦”了一聲,站起身往自己的屋子裏走,她的動作有些機械。林淮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了,他微微皺著眉頭,眼神裏有著擔憂的神色,他似乎想開口叫住她問些什麽,可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問出口。
靜憶進了屋子關上了門,她輕輕的靠在門框上,口中低聲的自語,“夏南,明天我該怎麽辦呢,怎麽去麵對呢?”
她沒有開燈,摸著黑躺下來就和衣而臥了,清冷的月光斜照進來,照在她姣好的臉龐上,她似乎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可是眉頭卻還是微微的蹙著的,似是在夢中,依然在為什麽事情憂愁著。
你的心裏可有什麽難以釋懷的往事?
沒有。
你確定,真的,沒有嗎?
天剛蒙蒙亮,靜憶就醒了。看了看表,時間還早得很,她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她大睜著眼睛,眼神空洞的望著天花板,其實心裏卻空空的,什麽都沒有想。就這樣直到天完全的大亮。
時針指向上午八點半,她收拾了下辦公桌,除了辦公室上了樓梯徑直的往會議室走過去。敲門進去的時候,隻有齊中海和程芬在,兩人抬頭見是靜憶,隻是微微衝她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很凝重。
靜憶識趣,亦是什麽都沒有問,找了緊邊上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不一會兒,齊謹便也到了,他坐在她的旁邊看了她一眼,沒有開口。
這半個小時讓人感覺過得相當漫長,待時針終於指向上午八點五十分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藍艾萌的媽媽揚著臉走了進來,看起來有些不可一世,後麵跟著的,是麵無表情的藍艾萌。
進來後,藍媽媽先是掃視了會議室一周,隨後找了個位置,重重的一聲拉開椅子,而後又“啪”的一聲把手提包摞在了辦公桌上,聲音很大,頗有幾分先聲奪人的氣勢,因會議室裏很安靜,所以這聲音更是突顯的格外刺耳。
齊中海看著她皺了皺眉頭,卻並沒有說些什麽,而後低下頭,透過金絲邊眼鏡,認真的看著手刹很難過的文件。
程北進來的時候,已經幾近九點,他敲了敲門,進來後目不斜視,徑直的走向齊中海,卻不發一言的直挺挺的站在那裏。
齊中海皺眉,“你家長呢?”
程北低下頭不說話,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答道:“我沒和家長說。”聲音不大,可是會議室裏的每個人一定都聽真切了。
齊中海聽完馬上皺緊了眉頭,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一句“什麽?”就先響了起來,尖尖的嗓音,不用看也知道,自然是藍媽媽的聲音。
椅子和地麵摩擦時發出的刺耳聲響,藍媽媽幾步就走了過來,質問的聲音,“你竟然沒和你家長說?”
程北倒背著手微微揚著下巴卻依然目光直視的看著齊校長,不看她亦不答她的話,似乎隻把她當作空氣一樣,這無聲的舉動有不屑的味道。
他的這副架勢果然再一次激怒了藍媽媽,此時,她真的好像一頭要發飆的母老虎,美麗的臉龐都有些扭曲。
還好有了昨天的教訓,齊謹在藍媽媽站起身往這邊走的瞬間已經也起了身走了過來,他忙攔在兩人中間,笑著看著藍媽媽,聲音很溫和,“您先去那邊坐一下,我和您保證,他的家長馬上就到。”而後又轉過頭,衝著程北,聲音明顯的嚴厲了許多,“你先去外麵站著,什麽時候你家長到了,和你家長一起進來。”
程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出去,“啪”的一聲帶上了門,以示自己心中的不滿。
一場蓄勢待發的戰爭就此擱淺,靜憶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齊謹轉向程芬,“程主任,麻煩你去聯係一下程北的家長,讓他們馬上到。”齊謹的話簡潔而目的性明確,是他一貫幹練的作風。
程芬點頭,說了聲“好”,就邊拿出電話邊往會議室門外走去,看起來表情頗為焦急。過了不多時,她推門進來,衝齊中海匯報道:“聯係上了,他家長說馬上就到。”
齊中海滿意的點了下頭,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程芬咬著嘴唇站在原地沒有動,她好像想說什麽的模樣,又一時心理鬥爭的厲害,好一會兒,終於她還是開了口,“齊校長,其實,十一班的程北一貫表現都非常好,成績也突出。”
程芬特意強調了“十一班”,齊中海自然知道她的用意所在,他微微點了點頭,溫言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座位,我心裏自然有數。”
程芬遲疑了一下,點頭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會議室裏一時間又安靜了下來,隻聽得見時鍾的滴答聲,急切的,惱人的。
齊謹微微側過頭,發覺靜憶神情有異,她眼神裏有他讀不懂的內容,他有些詫異,不禁叫她的名字,“靜憶……”聲音很輕。
她似乎沒有聽到,抑或是深深陷入了某種沉思,總之在齊謹叫了她第三聲“靜憶”的時候,她才“啊”了一聲轉過頭來。靜憶臉上有些赧,衝他抱歉的一笑,輕聲問道:“怎麽了?”
齊謹認真的看了她幾秒鍾,而後才開口,聲音裏充滿了關切的味道,“靜憶,你有什麽事嗎?”
“哦,沒有。”她平靜的答,然後轉回了頭,依舊沉默著,眼神亦有些遊離。
他看出她有些不對,她不說,他亦沒有辦法。他無聲的歎了口氣,臉上現出了一絲稍縱即逝的失落,兀自想了一會兒,轉過頭想要再次開口說幾句安慰的話,不想會議室的門“吱呀”一聲的開了。
似乎會議室裏的人都在等著這一時刻的到來,因而此時,目光不約而同的皆看了過去。
走進來的是一對夫妻,兩人穿著都很普通,男人略顯老態,年紀大約在五十歲上下,女人四十左右歲的樣子,穿著暗色的格子大衣,她的氣質非常好,從她的臉上可以清晰的看出她年輕時曾有的美麗,可是她雙眼卻有些朦朧,透露出一種渾濁的色彩,這樣的色彩,不禁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蒼老的味道。程北表情冷漠的跟在兩人的後麵走了進來。無疑,他們自然是程北的父母。
齊中海站起來迎了過去,臉上帶著禮節性的笑容,明知故問的客套道:“兩位可是程北的父母嗎?”
程北的父親沒有說話,他的母親微微點了點頭,話語很客氣,卻讓人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的味道,“是的,請問校長找我們來有什麽事情?”
“哦……”齊中海臉上客氣的笑依然不減半分,“是有些事情……”他點了下頭,說到這裏,卻突然停了下來,略微沉吟了一會兒,他微微皺眉,似是在思量著接下來如何的措辭而不顯得突兀。
不想這沉默的短短空當,藍媽媽那尖銳的聲音就插了進來,言語刻薄的緊,聽得人也是分外的心驚,“自己的兒子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父母倒是裝的體麵。”說完,鼻子裏重重的“哼”了一聲,充滿了嘲諷與不屑。
程北的母親聞言先是微微一愣,隨後轉過頭去,尋找說出這般駭人聽聞的話的聲音出處,她緩緩的轉過身,正觸上藍媽媽那充滿挑釁的眼神,在場所有人的心都不自主的提了起來,無疑,這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正麵交鋒。
而程北母親的目光隻是略微停留在藍媽媽臉上幾秒鍾就移開了,緊接著,她的目光直直的掃向了一個人,眼神瞬間變得冰冷的可怕,甚至於,那眼神裏麵泛起了仇恨的光,她這樣相當反常的舉動惹來了所有人的詫異,大家都不禁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這訝異感就更加的強烈了。
是蘇靜憶!程北的母親那攝人的目光直直逼視的竟然是蘇靜憶!
在大家都愣神尚未反應過來的瞬間,隻是那樣短暫的一瞬間的工夫,程北的母親就到了靜憶的麵前,她揚起巴掌,狠狠地,絲毫不容情的打在她的臉上,“啪”的一聲響,這聲音就清楚的昭示了這巴掌的力度是多麽的大。
靜憶本來慘白的臉上立刻顯出了五個清晰的指印,她被打的眼前有些黑,險些就要倒下,她垂下頭,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她仿佛根本不在意臉上的疼痛,嘴裏依然輕輕的呢喃著,“對不起,對不起……”隻有這三個字,她嘴裏反複的重複著,甚至顯得有些許的喋喋不休。
她的眼淚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到了後來原本隱忍的哽咽聲竟再也控製不住的越來越大,大得都吞沒了這三個字的某些音節,以至於這三個字也變得模糊起來。她臉上的表情無助而痛苦,亦充滿了悔恨。
一個巴掌下去,程北的母親似乎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看起來儒雅而有些冷漠的女人此刻竟然像發了瘋一樣的大聲吼叫了起來,她聲嘶力竭,句中的話語反而聽得不是那麽的真切,依稀隻聽到她說“你這狐狸精,還我兒子”之類的話,她邊說著邊上去拚命的捶打著靜憶,粗暴的撕扯靜憶的頭發,她眼中渾濁的淚落下來,哭泣的聲音聽上去分外的淒涼。
而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蘇靜憶隻是默默的承受著這樣的暴力並沒有任何還手的意思,甚至連起碼自保的躲閃都沒有,她隻是默默的流淚,她隻是嘴裏喋喋不休的重複著“對不起”。僅此而已。
這變故起的太為的突兀,以至於在場所有的人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還是離靜憶最近的齊謹首先反應了過來,他衝過去試圖擋在兩人的中間,可是沒料到的是,這個年逾四旬的女人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他一時竟然拉不開她。
竟然會出現這種狀況!齊謹瞬時顯出始料不及的匆忙,他於行於色,焦急的回過頭衝身後還在愣神的齊中海和程芬喊道:“快,快過來幫忙。”
兩人聞言才恍過了神來,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兩個人趕過去,另一個身影猛然的從門外衝了進來。
是林淮!隻見他幾步就奔到了兩人的麵前,用盡全力的試圖拉開程北的母親,齊謹看到他先是微微的一愣,而後馬上恍過神來上前去幫他。兩人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拉開了程北的母親,讓她和靜憶盡量離的遠些,再遠些,仿佛這個女人好似一顆定時炸彈,有隨時引爆的可能。
雖然被拉開了,可是程北的母親還是嘴裏不停的兀自咒罵,喋喋不休的都有些惱人。齊謹扶著她,讓她坐到了會議室那舒服的真皮沙發上。她坐下後,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嘴裏大口的喘息著。
林淮急忙奔到靜憶的跟前,“靜憶,靜憶,你怎麽了?”他心疼的看著她,她臉上有明顯的抓痕,還有那觸目驚心的掌印,她的頭發零亂,都掩住了她的俏容,她微微的低著頭,肩膀一抖一抖的,還在輕輕的啜泣著。
林淮心裏一陣的緊,他用手輕輕的幫她理順了頭發,她淚眼朦朧,他就拿出口袋裏的手絹把她的眼淚一點一點的擦幹淨,可是卻越擦越多。他的聲音柔和起來,低低的,他說:“靜憶,我們回家。”
靜憶沒有回答他的話,林淮就溫柔的攬過了她的肩膀,她沒有抗拒的意思,他輕輕的攬著她往門口走,她就隨著他的腳步,聽話的往門口走。周圍的人看的有些愣,目送著兩人離開會議室。
“她是個掃把星,你也會被她克死的!”
在兩人走到會議室門口的時候,程北母親惡毒的話聲響起,她說的咬牙切齒,如果話語是把鋒利的刀,她恨不得可以用它洞穿她的內心。
靜憶果然停下了腳步,她的全身在微微的抖,林淮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所以這樣的感覺來的更為的直觀和真切。他心裏一痛,他在她耳邊小聲的說:“靜憶,我們回家,好嗎?”他握住了她的手,試圖用這樣的溫度讓她感覺到溫暖。
少時,她終於停止了戰栗,極緩慢的點了點頭。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緊了緊,隨後攬著她走出了會議室,沒有回頭。
齊謹目送著兩人的背影離去,顯得一臉的凝重。
回到家時剛剛日近晌午,林淮給靜憶倒了杯熱水遞了過去,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長長的頭發低垂下來,她用雙手緊緊的握著熱水杯,漸漸的手指被熱得發紅,她卻顯得不在意也不自知般。
林淮皺了皺眉頭,“靜憶……”他盡量放低聲音,“我們把臉上的傷口處理一下,好不好?”他的聲音極其柔和,似乎在哄一下小孩子般的商量味道。
可是靜憶許久都沒有吭聲,也沒有任何表示,林淮有些急躁,“靜憶”,他邊說著邊坐了過去,坐到了她的身邊,他伸出手,想要去看看她臉上的傷口怎麽樣了,他剛剛理了下她的頭發,動作已然很輕,可是她還是反應強烈的打落了他的手,把手中的杯子放到玻璃幾案上,隨後猛地站起了身,揚起臉,抗拒的聲音,“我不用你管!”
他看著她的臉,刺目的紅色抓痕上有淚痕滑過,不知道會不會痛,他覺得有些揪心,不禁有些失神。她卻突然的轉了身,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急忙的站起身跑過去抓住了她的手,“靜憶……”
靜憶側過臉,冷冷的道:“你放手!”
他也揚起臉,語氣中有些霸道,“不放。”
她蹙眉,一字一頓,“我再說一遍,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他的聲音高了起來,“你從來都不懂得怎樣把自己照顧的很好,你的事,我就要管!”
這話說的讓人感動,卻也霸道。靜憶看了他一會兒,之後什麽也沒有說,她用力的甩著胳膊,企圖掙脫他的束縛,他的手卻越拉越緊,之後竟然一用力,將她帶入了懷中。
兩人離的這樣的近,連彼此的呼吸都聽的清楚,林淮柔聲道:“靜憶……”
靜憶掙不過他,索性把頭歪到了一邊。
他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在意她的態度,他繼續叫她的名字,“靜憶……”他頓了頓,突然很認真的說道:“其實,我都明白。”
林淮的這句話惹來了靜憶的好奇心,她回轉過頭詫異的望著他,她的話脫口而出,“你明白什麽?”
靜憶詫異且充滿審視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掃了好幾遍,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破綻,她歪著腦袋輕輕蹙眉,隨後又把視線移回到了他的臉上,林淮此時的眼神卻有些躲閃,手上也就不自覺的放鬆了,他鬆開了抓著她胳膊的手,她果斷且決絕的轉了身,而後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
林淮兀自的盯著她的房門看了好一會兒,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皺著眉,無奈的搖了搖頭。
第二天就是休息日,兩人都不用上班,林淮卻破天荒的很早的就起了床,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漫不經心的翻著幾案上的雜誌,一邊不停的偷偷注視著靜憶分房間的門。
就這樣一直到了已近九點的時候,靜憶房間的門終於開了,林淮趕緊轉過頭來,把目光重新投回到了手上的雜誌上,看起來看的相當認真。
他低著頭見半天都沒有動靜,就又忍不住的微微抬起頭用眼角的餘光尋找她,正在不算大的家裏四處尋找著她的身影,她那熟悉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
靜憶從廚房急急的跑出來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接了電話,他聽到她的聲音響起,有些沙啞,她說:“喂,我是蘇靜憶。”
隔得太遠,自然聽得不是很真切,林淮盡量的屏息凝神,他不知道那邊是誰,說了什麽,隻是透過微微敞開著的房門,看到靜憶的表情初始有些猶豫,而後卻聽到她的聲音說:“好,我知道了。”之後便掛了電話。
雖然整個通話過程他聽得不完整也不清晰,可他可以斷定,靜憶是要出去見一個人,雖然他不知道她要去見的是誰。
果然,靜憶開始穿衣服準備出門,林淮的臉上開始明顯的焦急起來,慢慢的這焦急竟然變成了煩躁不安。終於,在靜憶開門要出去的那一瞬間,他終於喊了出來,他叫她的名字,“靜憶……”他的聲音急促且有些高,倒是嚇了靜憶一跳。
靜憶回過頭看他,表情有些疑惑,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有這麽大的反應,她蹙眉問道:“怎麽了?”
她停住了腳步,他卻噤了聲。林淮站起了身,搔了搔後腦勺,表情看上去有些赧,“那個,我是說,你是要出去嗎?”
她轉回了頭,“嗯。”了一聲。隨後就要開門往外走,他的聲音在身後再次響起,“靜憶……”
靜憶再次回過頭來,沒等她說話,林淮率先開了口,“你是要去見什麽人嗎?”
也許是他的錯覺,可是林淮竟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靜憶的眼神有些躲閃,她很含糊的再次“嗯”了一聲,隨後就“砰”的一聲關了門走了出去。
林淮久久的站在原地沒有動,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他以為他走近了她,因為她和他那樣剖白的講著自己,講著她心中最珍貴的夏南。可是此時,他卻覺得動搖了,或者說,這一切,隻是他的自以為是罷了。
他煩躁的把手中的雜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口中深深的歎了口氣。
門外,靜憶關上門後卻沒有馬上離開,她愣愣的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呆呆的站在門口,兀自的出神,當她聽到門裏傳來的摔東西的聲音時,她臉上的表情顯得若有所思,隨後便匆匆的下了樓。
對於十一月份的哈爾濱來說,今天無疑是較之往常都要溫暖許多的一天。上午的陽光雖然不強烈,甚至有些懶散的味道,可是卻足以讓人感覺到暖意。
因為是上午,所以茶樓裏人很少,也很安靜。上了二樓,更是沒有幾個人了。走在木質的樓梯上,此時靜憶的心情卻分外的平靜起來,如果說在剛剛來的路上,她的心情還有些惴惴不安,那麽此時,這些情緒都莫名其妙的淡去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份淡然。
走上二樓,遠遠的就看見路晨揚坐在最裏麵的靠窗的位置,他也看見她了,他歪著頭衝著她笑,笑容裏還是有那麽的一絲痞。
靜憶站定和他對視了幾秒鍾,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才衝他的位置走了過去。
路晨揚見她走了過來馬上站起了身,臉上帶著有些殷勤的笑,說道:“我就料定你一定會來的。”
靜憶聞言心裏有些許的反感,她討厭他這種自以為洞察先機的模樣,不過表麵上還是不露聲色,她拉了椅子坐了下來以後,路晨揚便也隨之坐了下來。
兩人開始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有些尷尬和沉悶起來,不想路晨揚突然說道:“我覺得你穿藍色的衣服特別好看。”
靜憶心裏有些微微的惱,抬起頭剛想冷冷的說些什麽,卻觸上他真誠的眸子,不知為何,這孩子雖然有些痞,但是眼神卻純淨。她心裏一軟,岔開了話題,“你讓我來,不是說要告訴我有關藍艾萌的一些事嗎?”
見她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路晨揚眼睛裏立刻寫滿了失望,他重重的往背後的椅子上靠過去,有些不情願的“嗯”了一聲。
還沒等靜憶繼續問些什麽,路晨揚突然又湊了過來問道:“蘇靜憶,你為什麽就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呢,就因為我比你小嗎?”
靜憶眉頭輕蹙,低下頭不答他的話。
他顯然缺少了洞察她情緒轉折的本事,路晨揚不甘心的繼續問道:“那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呢?”頓了頓,又畫蛇添足般的加上了一句,“那你喜歡我哥嗎?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你喜歡林淮嗎?”
她顯然是有些忍無可忍了,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她沒有說任何話,抓起椅子上的手提包就往外走。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或者說是,路晨揚對她的了解太過的匱乏,總之,在靜憶抓起提包要往外走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微微的愣神和不知所措。還好他馬上反應了過來,他急忙的站起身,大聲喊她的名字,“蘇靜憶……”見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的半點意思,他又馬上補充道:“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關於藍艾萌的一些事?”
這句話他說的很認真,因而更顯得充滿了誘惑,果然蘇靜憶的腳步漸漸的慢了下來,然後,她終於停住了腳步,緩緩的轉過了身,隔著這樣的不算太遠的距離,仔細的打量著路晨揚臉上的神情。
路晨揚聽見她的聲音緩緩的傳了過來,她一字一頓的“你,是,說,真,的?”
路晨揚覺得她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讓自己不敢對她說謊的魔力,他望著她清澈的眸子,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靜憶歪著頭想了一下,模樣認真而可愛,而後,她又再次的朝那個座位走了過去,迎接她的,是路晨揚極其明媚的笑臉。
兩人再次坐下以後,路晨揚的態度明顯的收斂了許多,且說話直入主題,“你還記得上個月在你家門口打你的那兩個流氓嗎?”他的話語和表情都顯得極其認真起來。
靜憶當然記得!她怎麽可能會忘記呢,隻是她一時還弄不明白為什麽路晨揚話鋒一轉,突然提及此事,她覺得自己好像要接近一個真相了,這樣的心情卻是緊張而有點忐忑的。
見她半晌都不說話,路晨揚民不在意,自顧自的又問了下去,“那你知道不知道那兩個流氓是受了誰的指使?”
靜憶心下似乎是越來越明朗了,可是她還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是藍艾萌。”路晨揚喝了一口桌子上已經涼了多時的茶,沒有懸念的道出。
靜憶愣了半天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似乎在認真的思忖著什麽。
“喂,蘇靜憶……”路晨揚突然叫了一聲,待她聞聲抬起了頭,他又故作誇張的問道:“你不會是被嚇傻了吧?”
靜憶知道他是故意的,卻也並不生氣,她微微皺著眉頭問道:“那原因呢?還有這件事和程北又有什麽關係呢?”她一連串的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疑問都說了出來。
不成想路晨揚卻把雙手一攤,“我知道的隻有這麽多了。”
她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失望,她點了點頭,拿起了座位上的手提包就往外走。
路晨揚站起了身,望著她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很複雜。
突然她轉過了頭,衝他淺淺的一笑,“謝謝你。”聲音並不高,也不知道他聽清楚了沒有。
“你說什麽?”
“我是說,謝謝你。”
靜憶回到家時林淮正在廚房裏喝水,見她回來了,就看似淡淡的說了一句,“回來了啊。”
她輕輕的“嗯”了一聲,就衝自己的房間走過去,走了幾步又停下站定,似乎是想了好一會兒才轉過了身來,“林淮……”她叫他的名字。
林淮正在喝水,突然聽見她的聲音,不知是緊張還是什麽原因,竟然嗆得猛咳了好一會兒,平穩了下來,自己臉上也覺得有些難為情,回道:“怎麽了?”
她站定看著他,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說,“我剛剛去見路晨揚了。”
“啊?什麽?”
他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內,她急忙又搶著說:“你聽我慢慢說完好不好。”
其實他心裏是喜的,她出去做什麽,見誰,本就與他毫不相幹,林淮咧嘴笑了笑,點了點頭。
當靜憶把路晨揚和她所說的有關藍艾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林淮聽以後,林淮的臉上果然顯出了訝異的神色,隨後,他卻皺起了眉頭。
靜憶看著他的模樣,心生疑惑,忙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妥嗎?”
林淮搖了搖頭,思忖半晌才又開了口,他的語氣很嚴肅也很鄭重,“靜憶,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事情還沒有這麽簡單,但是,我可以斷定的是,路晨揚一定向我們隱瞞了一些什麽。”
靜憶看著林淮的臉,他的話有讓人充分信服的味道,可是她心中還是有些疑慮,還沒等她開口,隻聽林淮又說道:“靜憶,你說,當路晨揚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會就那樣的袖手旁觀嗎?”
靜憶不說話低著頭,林淮就兀自又說了下去,“且不說他把你從學校劫走的那次,單單是上次你出事情的時候,我就看出了,他對你的感情不是那麽的簡單。”
林淮說已出口,才察覺到非常的不妥,可是覆水難收,他索性不再言語,隻盼靜憶不曾聽清楚。
這樣的期盼顯然是顯得太過的奢望,靜憶轉過頭來,認真的問道:“你怎麽知道他曾經把我從學校劫走呢?”
林淮看著她的臉,“這個……”他張口結舌的支吾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靜憶看著他結結巴巴的樣子,略微思忖了一下問道:“那天後來是不是你去了?”她問的很含糊,問完就盯著他的眼睛看,她始終相信,一個人可以說謊,可是他的眼睛卻騙不了人。
林淮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模糊不清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靜憶真切的感受到,看到他點頭的瞬間心裏竟然是有些喜的。可是隨後氣氛卻有些尷尬和冷場,兩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什麽才好。
過了好半天,林淮輕輕咳了一下才開了口,“靜憶……”
靜憶轉過頭看他,“什麽?”
“我們晚上去英馨吧?”
靜憶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去英馨?”她特意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以證實自己到底有沒有所聽有誤。
“嗯。”林淮神情嚴肅的應了一聲,“或者路晨揚不願意告訴我們的,我們可以自己在那裏找到答案。”
他看向靜憶的目光很堅定,以致於靜憶也不自覺的就點頭應承了下來。
冬天的夜晚來的就是很早,不過是剛剛過了晚上八點,這天就已經黑透了。
兩人坐著計程車到了英馨的門口下了車,這裏依舊是往日的繁華景象,門口停著一排排的轎車,霓虹燈在冬日寒冷的映襯下,顯得分外的妖嬈。
進到了裏麵包了張桌子,酒吧裏麵很吵,音樂聲音很大,靜憶蹙眉,她覺得並不適應這裏的環境,因此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微微前傾身子,疑惑的衝林淮問道:“怎麽找啊?”
林淮沒有答話,他四處張望著,裝作沒有聽清楚的樣子,其實,他自己心裏也非常的底氣不足,他也不知道應該從何找起,又怎麽去告訴她呢。隻是,他可以充分肯定一點,就是路晨揚絕對和這件事有關係,而隻要和他有關係,就必定和這裏有關係。
靜憶見他並不答話,歎了口氣又重新靠回在了椅子上,顯得一臉無奈,又有些略微的緊張。
突然林淮站起了身走到了她旁邊,微微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說道:“靜憶,你自己先坐一會兒,我去打聽下情況。”說完轉身就要走。
剛走出兩步,就聽見她在後麵低呼出聲,“林淮……”他回過頭,看到她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欲言又止的臉龐,他就又急急的走了回去,“怎麽了?”他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詢問。
靜憶搖了搖頭,卻道:“沒事,你去吧。”
林淮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兒,又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的安慰道:“沒事的,不用怕,你乖乖的坐著,我馬上就回來。”說完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果然是這樣的了解她,她沒有說,他亦會懂得,她突然覺得心裏暖暖的,遂衝他淺淺的一笑,點了下頭,以下卻已經安穩了許多。
過了好久,在蘇靜憶第五次焦急的抬手看表的時候,林淮終於回來了。
還沒等他坐穩,她就焦急的問道:“怎麽樣?”
林淮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衝靜憶搖了搖頭,“我們走吧。”
靜憶聞言自然明白了他話裏麵的意思,失望頓時寫滿了她的臉。她無奈的歎了口氣,衝林淮點了點頭。
走到外麵的時候,才發現漫天飄起了雪花,白白的,小小的,洋洋灑灑的落在地麵上馬上就又消失不見了。
這是哈爾濱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這場雪的降臨馬上衝淡了兩人剛剛的沮喪的心情,靜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接從空中飄落下來的雪花,臉上的表情無疑是驚喜且興奮的。
林淮轉過身在一旁微笑的看著仿佛回到了孩童時代的蘇靜憶,這份童真的表情在她臉上顯然是不多見的,他抱著肩膀在一旁看著她,眼神裏竟然有些許的安慰。
突然,他開了口,大著聲音叫她的名字,“喂,蘇靜憶……”
她回過頭,衝著他淺淺的微笑,“什麽?”
林淮微微頓了一下,他摩挲了一下下巴,“我是說,你為什麽就那麽信任程北呢?”
他的話讓她在原地站定,隔著不遠的距離,眼神愣愣的望著他。
少時,靜憶衝他徑直的走了過來,微微笑了一下,“你是說我為什麽相信他嗎?”
林淮看著她,疑惑的點了下頭。
靜憶轉過了臉,向前走去,林淮便跟著她的步伐一起往前走,兩人就這樣,在輕輕飄著小雪的初冬天氣裏,一句接一句的聊了起來。
“你為什麽那麽信任程北呢?”林淮又重複了一遍。
靜憶突然停住了腳步,揚起了臉龐,微微的閉上了眼睛。林淮便也停下來在一旁看著她,隻聽見她的聲音緩緩的傳了過來,“因為我可以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吧。”
“噢?”林淮顯然對這句話充滿不解,他微微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臉上卻依然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靜憶睜開了眼睛,轉過頭來看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他是夏南的親弟弟。”林淮清晰的注意到,“夏南”兩個字剛一出口的時候,她本來閃亮的眸子頃刻間就黯淡了下去。他的心不知怎地也隨之低落了下去。
好半天,靜憶才又開了口,聲音小小的,卻分外的堅定,“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幫他。”不知是不是因為落雪的原因,總之,他覺得她此刻的眸子亮亮的,甚至明亮的都有些晶瑩。
他看著她的眼神,在心裏輕輕說了聲,“不管怎麽樣,靜憶,我都會幫你。”
也不知她會不會聽到。你說,她會聽到我心底的聲音嗎?
林淮轉過頭,目光堅定的,“靜憶,明天晚上我們還來這裏,我始終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靜憶轉身看著他,他臉上那份執著和熱忱讓她感動,在這樣飄雪的午夜裏,她凝視著他的臉龐,第一次察覺到,原來,他也是這樣英俊的男子。半晌,她感激的衝他點了點頭。
第二天便是周末。晚上,兩個人依舊是八點剛過就到了英馨,可惜依舊是無功而返。在回去的車上,靜憶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沮喪,林淮在一旁瞧的真切,卻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她才好。
少頃,他終於鼓足勇氣叫了一聲“靜憶”,還沒等他繼續說下去,靜憶就插言道:“其實我是在想明天就是星期一了。”說完她轉頭看向窗外,眼神顯得很落寞。
她的這句話把林淮要說的話生生的堵了回去,氣氛又恢複了初始時的那般寧靜。他張了張嘴,終究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是啊,星期一,對程北的處理結果就要下來了。
這樣想著,他的心也情不自禁的微微歎息了起來。
雖然內心充滿了惴惴不安和惶恐,可是該來的,它始終是要來的。就像是這個自然界,總會充滿了一些人力所無法抗拒的東西。
星期一,剛剛下了第一節課,靜憶就急匆匆的跑到學校的公告欄去看公告,一路上,她的心都在緊張的“砰砰”亂跳個不停,她本來就走得很急,再加上如此緊張的情緒,因此,當站在公告欄前的時候,她的呼吸尚還有些不勻。
她從上到下仔細而小心的搜尋了一圈,卻也驚奇的發現,竟然沒有處分程北的公告。她的內心有明顯壓抑不住的喜悅,她生怕是自己看錯了,因此又小心翼翼的來來回回的看了足足三遍。
還是沒有!
她愣愣的看著公告欄,突然感覺到臉上一陣的溫熱,用手一摸,原來是有淚珠悄無聲息的從眼角滑落了下來,她用手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卻嘴角上揚的笑了。
高興之餘她又多了許多的疑慮,為什麽會沒有張貼出來處分單呢,她心下想著還是覺得放不下心來,低頭略一思忖,就徑直的衝校長室裏快步的走了過去。
到了校長室的門前,靜憶剛要抬起手來敲門的瞬間卻猶豫了,她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那混亂的一天,她心裏有隱隱的擔心與顧慮,所以手就那樣的懸在了半空中,她緊緊咬著嘴唇,終於,她的手落了下去。
“請進。”
靜憶輕輕推開校長室的門,校長室裏很安靜,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裏麵隻有齊中海一個人在看文件,她有些略微的詫異,站在門口有幾分拘束的叫一聲“校長”。
齊中海抬起頭看了一眼,見是蘇靜憶,手中的筆沒有停,很隨意的說了一聲“坐吧。”
靜憶應了一聲坐在了他對麵的椅子上,她看著齊校長認真忙碌的模樣,竟一時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口。
見她半天都不作聲,齊中海放下了手中的筆,抬起頭來看著她,“怎麽了,有事嗎,蘇老師?”
靜憶沉吟半晌,輕輕點了下頭,想了一會兒這才開了口,“齊校長,我來是想問問關於程北那件事,校方的處理決定。”
這句話讓齊中海微微皺起了眉頭,神情中頗顯得幾分的無奈。他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才開了口,“這兩家人都才剛剛離開。”
靜憶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怎麽樣了?”
“怎麽樣?”齊中海苦笑了一聲,頓了頓才說道:“藍艾萌的媽媽還是那天的那副樣子沒有什麽分別,吵吵的我這頭都大了。”說完,他下意識的用手輕輕按了按兩邊的太陽穴。
靜憶幾分同情的看了看齊校長,接著問道:“那處分為什麽還沒下呢?”此言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緊張的呼吸聲,她小心而認真的端詳著齊中海的臉,生怕一個不小心就錯過了關鍵性的某一字一句。
齊中海眉頭鎖的更緊了,苦笑聲連連,“這個處分要怎麽下,一個說是,一個說非,兩邊都還沒有足夠的證據駁倒對方,就隻知道來向校方要說法。”頓了頓,他有幾分揶揄的聲音響起,“孩子不是還是自己生養的嗎。”
靜憶沒有接他的話茬,心下卻已然的多了幾分的安慰。她站起了身和齊中海道了別,就急急的往七樓的美術教室奔過去,她此刻隻有一個想法,就是她要馬上的去找林淮,並把這個應該歸為好消息的消息告訴他。
等了半天的電梯都沒有到,索性靜憶就直接去爬樓梯,走得太急,到七樓的時候,她已經氣喘籲籲的了,可是在這一刻,心卻明顯的感覺到,是喜的。
她平緩了一下呼吸,然後就直接朝美術教室走了過去。剛要抬手敲門,卻發現門沒有鎖,是掩著的。她沒有多想,推開這半虛掩的門,就走了進去。
美術教室和普通的教室不同,它有一般的教室兩個半那麽大,因此,顯得非常的空曠,空曠的甚至連說話都帶著回音。
也因此,單藝馨那略帶口腔的聲音在此刻聽來仿佛是被憑空的放大了好幾倍,而且那聲音因著回音的幹係,靜憶竟覺得在耳邊久久回蕩的散不去。
“你為什麽要騙我?”
靜憶愣愣的看著站在教室前麵的兩個人,冬日上午的陽光斜斜的照進教室裏,陽光微弱,卻讓她覺得有片刻的眩暈與不真實感。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看著林淮和單藝馨,直到他們也把目光移了過來。
林淮,你說,為什麽這一刻,我會覺得離你是這樣的遠?
三個人就這樣互相對視了一會兒,氣氛有些明顯的尷尬,靜憶覺得她應該說些什麽來打破這樣的僵局,她輕輕咳了一聲,卻覺得喉嚨裏有些幹,說出來的話也好似被抽幹了水分的花朵般沒有生氣,“我,我是來找林老師的。”
她向來是對他直呼其名的,可是這一次在單藝馨的麵前,她卻叫了他“林老師”。顯得疏遠而又有明顯的距離感。
林淮聞言臉上的表情果然顯出了微微的不自然,他張大嘴巴“啊”了一聲,還沒等他說些什麽,單藝馨卻突然朝靜憶走了過去。
單藝馨直到靜憶的麵前站定,微微的側著頭揚著下巴,不可思議的是,她分明是這樣居高的姿態,靜憶卻從這女子的眼神中讀出了委屈兩個字,這太讓她覺得詫異了,她輕輕蹙眉,直覺告訴她,單藝馨一定是有什麽話想要同她說,她靜靜的凝視著這位美女那明亮的眸子,耐心的等待著。
單藝馨輕輕咬著嘴唇,剛要開口說話,不想那邊林淮渾厚的男中音就馬上的插了過來,“單藝馨……”他什麽也沒有繼續往下說,隻是單單叫了她的名字而已,可是,卻如此奏效的將她想要說的話生生的堵了回去。
單藝馨轉過臉看著林淮,林淮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平靜的回應著她的眼神,過了半晌,他依舊是不發一言,隻是和她默默的對視著。
靜憶站在旁邊歪著頭看著這兩個人,她讀不懂他們的目光,或者,這目光也隻有他們兩個人才明白吧,她覺得有些略微的失神,心在一瞬間也隨之變得空落落的。
少時,單藝馨收回了與林淮對視的目光,表情卻是極其的委屈,這樣的神情是靜憶從來沒有在這位美女老師臉上看到過的,她印象中的單藝馨,臉上洋溢著的從來都是那如同大家閨秀般溫柔又略帶些靦腆的笑。
她正兀自的想著,單藝馨突然間的轉了身朝門口走過去,靜憶很自然而然的回過頭去看她的背景,沒料到她走出幾步之後霍地又轉回了身,目光直刺刺的瞥向蘇靜憶,看了她一眼之後,就加快腳步的往門口走去,“砰”的一聲響,門被重重的關上,聲音太大,以致於回音都響了好半天。
仿佛是平地突起的變故,靜憶此時還覺得有些緩不過神來,她有些發愣,眼前全是剛剛那女子眼中的神情,那目光讓她想到了一個詞,“凜冽”。她覺得光是想到,就已經自己把自己凍了一下。
林淮也沒有出聲,兩人一時間就這樣相對沉默不語的有那麽好一會兒。
“靜憶……”片刻之後,林淮還是主動先開了口,頓了頓又道:“你是來找我嗎?”
靜憶遲疑了一瞬還是點了點頭,嘴裏輕輕的“嗯”了一聲,可是此時她卻明顯的感覺到,剛剛驚喜的心情似乎已經淡得所剩無幾了,她整理了一下心情,勉強的衝他淡淡一笑,說道:“程北的處分學校還沒有下。”
“是嗎?”林淮的語氣中卻有著明顯的驚喜,“那麽靜憶,我們晚上再去英馨做一次努力,好不好?”
她微微點了下頭,往前走出了幾步,看著窗外的一片白茫茫,心裏突然覺得有些黯然。
他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皺起了眉頭,聲音卻堅定,“盡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
靜憶你知道嗎,其實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說給你知道,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應該 如何的開口,或者時間,真的會解決我們之間所有的問題。
當兩個人滿心歡喜的走進英馨,又在午夜時分不發一言的走出來的進修,才真切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心理落差。
燈光將門前的一方天地照的大亮,形如白晝,靜憶走到門前卻停下了腳步,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既而轉過頭看了看林淮,林淮也轉過頭來回應她的目光,他就這樣直接的讀到了她眼中第一次未加掩飾的哀傷。
他突然心裏一慟,情不自禁的喚了聲,“靜憶……”隨著話語的吐出,口中的一團白氣隨之也氤氳直上,一時間竟然模糊了他的麵龐。
靜憶收回了目光,聲音很低,可是林淮還是聽清楚了,他聽見她有些自責且哀怨的聲音說,“原來,我還是什麽都為他做不了。”
林淮明白,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夏南無疑。他想說些什麽,雖然蒼白,卻總勝過這樣的無所為。他剛要開口,還隻是說出了“靜憶”兩個字,就被朝他們走得越來越近的兩個酒醉的男人吵嚷的聲音壓了下去。
林淮心裏有些惱,壓了壓火氣,急忙伸出手把靜憶攬到了一邊。隔著大遠的距離,還是能清楚的聞到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的酒氣,靜憶不禁皺著眉頭捂了捂鼻子。
原來這兩個酒鬼也是衝著英馨這邊過來的,離得越來越近了,兩個人嘴裏那斷斷續續又含糊不清的話,就自然而然的傳了過來。
初始林淮和靜憶都沒有太過的在意,隻想著等這兩個醉醺醺的男人進了英馨的大門之後他們再往出走。可是突地聽到了那個略高個子的男人嘴裏冒出了一句什麽“少爺的吩咐”,什麽“才十七歲的小女孩”。兩個人就不由自主的互望了一眼,眼眸中卻是一致的驚喜神色。
隻見他身邊那個矮個子急忙誇張的把食指放在嘴上,看似幾分惱的責怪了句,“你小點聲,要是被少爺知道了,我還不是死定了。”樣子是很神秘,可是說話的聲音卻顯得過大,可見醉得著實不輕。
或者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可是再聽下去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開始雜七雜八的談起了別個事情,且已經開始漸行漸遠了,林淮知道事不宜遲,他快步走到兩個男人的跟前攔住了兩人的去路,“等等……”
高個子男人大睜開因酒醉而微醺的眼睛,不以為然的說了句,“幹什麽?”
林淮冷笑了一聲,“想請你們說明白一些事情。”
兩人聞言對視了一眼,矮個子嘿嘿笑了一聲,話語裏明顯有些揶揄的味道,“你小子還不配請爺爺喝茶。”說完,兩個人毫不在乎的繼續往前走。
這份絲毫不把你放在眼裏的神態顯然有些激怒了林淮,他的氣息有些沉重,握了握拳頭,幾步趕上前撂倒了剛剛說這句話的矮個子。然後又擋在了兩個人的跟前,話語裏同樣回敬了幾分嘲諷,“你怎麽就知道我不配呢?”
不過是一個跟頭而已,地麵雖然有些硬,可是其實這一跤摔得並不疼,隻是這麵子上實在是下不來,矮個子用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大喘了幾口氣,還沒動手先壯氣勢,試圖挽回一些剛剛損失的顏麵,“你小子竟然敢在爺爺的地盤上和爺爺撒野?”
其實本沒有發生什麽事情,隻是他這樣的一嚷,好似真的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情,早已不知躲到哪裏防寒去了的保安此時也急匆匆的跑了出來,嘴裏還一個勁的大聲叫嚷著,“怎麽了,怎麽了?”
林淮衝靜憶聳了聳肩,攤了下手,樣子頗有幾分的無奈,怎麽越想低調反而越高調起來了呢,偷眼看了看靜憶,她臉上的表情卻平和,看不出任何的波瀾。他走近了她幾步,正要俯首對她耳語幾句,不成想卻被一個高亢的聲音打斷了, “大半夜的,到底是誰鬧事?”
兩人順著聲音望過去,就看到了路晨揚身邊的常隨,那個膽子很肥的男人。
老肥口中邊說著話邊走了過來,他的眼神習慣性的向四周掃視了一圈,猛然看見人群中站著的蘇靜憶和林淮,心裏初始微微一愣,而後臉上馬上掛了笑的剛想迎過去,卻被剛剛酒醉的那個矮個子男人攔住了。
老肥微微皺眉,低沉著聲音語氣卻顯得不善,他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什麽事?”
一副諂媚的嘴臉,矮個子男人咧著嘴討好的笑了笑方才開了口,“肥哥,鬧事的就是那小子,敢在這裏撒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他說著話用手煞有介事的指了指林淮,模樣頗有幾分自鳴得意,想是覺得自己的馬屁拍的恰到好處。
正暗自得意著,不料老肥卻口中低低的吐出了一個“滾”字,神情更是顯得對自己已然厭惡至極。矮個子臉上頓時大窘,心裏著實不解,腳下的步子卻不敢慢了半分,他快速的退到了一邊。
老肥馬上笑著衝林淮和靜憶走了過去,開口問道:“兩位是來找我家少爺的嗎?”他邊說著話邊把眼光移向了林淮旁邊默默不語的靜憶,臉上的表情一時間顯得若有所思,還沒等兩人答話,他就先搶白道:“兩位請稍等一下,我去叫少爺出來。”說話間已經大步的往裏麵走了進去。
“喂……”林淮在後麵大聲喊了他一聲,他卻隻做聽不見般的兀自往裏麵走。林淮轉過頭看了看靜憶,她的眉頭輕蹙,林淮微微歎了口氣,“那就且唱下去吧。”
靜憶沒有聽清楚他的話,轉過頭疑惑的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林淮目視前方,嘴裏答道:“我是說……他來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也望了過去,隻見路晨揚正徑直的朝他們這邊走過來,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
待走到了兩個人的麵前,路晨揚故作驚訝的倒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說道:“我當是誰來鬧事,原來是貴客登門。”他頓了頓,又把目光移到了靜憶的臉上,“蘇老師是稀客啊。”
他似乎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就被林淮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行了行了,既然你出來了,我們就不來鬧事了。”他的話也已然摻了玩笑的意味進去。
路晨揚細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臉上有些不解,嘴裏就不自覺的“噢?”了一聲。
林淮看著他卻笑了,頗顯親昵的打了他一拳,“我們來找你談事情,隻怕你不肯說罷了。”他自然了解他的脾氣秉性,因而才這樣的故意激他。
路晨揚聞言卻笑了,“既然是談事情,那就裏麵請吧。”
推開醬紫色的實木門,靜憶打量了一下四周,依然是上次的那間屋子,她和林淮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後,路晨揚便也坐了下來,隨之開口道:“真沒想到兩位還會來找我談事情。”他說的看似隨意,話語中卻有著奚落。
靜憶輕輕蹙眉看著他,覺得這個孩子好像變色龍一樣,一會兒一個樣子,卻也真的分不清哪個是真實的他,哪個是隱藏起來的他。
林淮察言觀色,卻從他的神色中讀到了那稍縱即逝的慌亂,他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漸漸有了底,暗暗的有了套他話出來的主意,況且外麵且有那個“人證”呢,想到此處,說話的底氣也不自覺的足了起來。
林淮稍稍思忖,開了口,“晨揚,你人脈那麽廣,上次靜憶在家門口被打的那件事,你一定不會沒有查吧?”
路晨揚略一沉吟,卻還是點頭承認了,“查了。”然後他大大咧咧的又說了下去,“這件事我和蘇靜憶說了啊,怎麽,她沒有告訴你嗎?”
果然是聰明之人,他的一句話問的兩人一時間啞口無言。路晨揚拿過桌子上的水杯,透過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兩個人,臉上有些小小的得意之情。不過他馬上又說了下去,也算是替兩個人解了圍,依然是有些無所謂又不甚在意的語調,“哦,就是她的那個學生,叫藍什麽的,可能是報複之類的吧。”
這句話他說的很含糊,似乎聽起來他真的很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般。
之後就是三個人之間許久的沉默不語,空氣似乎凝固了般的沉悶的有些讓人覺得窒息,其間隻聽見路晨揚不緊不慢喝水的聲音,因為屋子裏太過的安靜,所以這喝水的聲音聽起來突兀又有些惱人。
靜憶低垂著頭,林淮注意到,她的手不知為何的在輕輕的發抖,一直在抖,他皺著眉頭,正當他覺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靜憶卻突地猛然站了起來,她目光直視路晨揚,半天,她有些顫抖的聲音響起,“你說,你是不是因此而派人糟蹋了那孩子?”她的話說的斷斷續續,不知道是太過的氣憤還是過分的激動。
“啪”的一聲響,路晨揚把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他隨後也站起了身來,他一字一頓,又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蘇靜憶,你剛才說什麽?你給我再說一遍……”
氣氛開始變得緊張,甚至有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味道。門外的老肥聽到門裏的響動,敲了敲門,然後神色慌張的走了進來,剛叫了一聲“少爺……”路晨揚的氣憤似乎猛然間找到了宣泄的閘口,他虎著臉,衝門外的幾人大喊道:“都給我滾出去!”門在一瞬間閉合。
路晨揚移回了目光,微微眯著眼睛,臉上竟顯出了笑,隻是這笑卻讓人覺得有些刺骨的寒,甚至有毛骨悚然的味道,他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語氣又加重了幾分,“蘇靜憶,你剛剛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林淮看著路晨揚的這副模樣知道他已然是生了很大的氣,他心裏暗暗責備靜憶太過的不冷靜。可惜事已至此,他忙站起身來試圖挽回局麵,他輕輕去拉靜憶,柔聲道:“靜憶你先坐下再說好不好?”
可是她卻打落了他的手,臉上的表情倔強的緊,麵對路晨揚,她亦顯得毫不示弱,她認真的又說道:“好,我就再說一遍,這次希望你可以聽得真切些。” 為了以示鄭重,她竟然頓了頓才道:“你是不是因此派人糟蹋了我的學生?”
林淮心裏暗叫一聲“完了”,他倒不是怕路晨揚會對靜憶怎麽樣,隻是他覺得,這樣一來,想要解決這件事,就開始變得愈加的困難了。他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心想平時內斂冷靜的靜憶今天怎麽變得這麽反常,想著想著心下就明朗了起來,若是讓她變得不冷靜,那麽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夏南”。
隻要是遇到和夏南有關係的事情,她都會一反常態的變得不冷靜起來。她可以看淡這世界上的諸多事情,卻獨獨的看淡不了他。林淮心裏想著想著,竟然覺得有些黯然起來。
隻是沒想到的是,他今天算的不準的還有一個人。
路晨揚聽了靜憶的話後,竟然不怒反笑,這笑卻與初始那笑有著截然相反的味道。然後,他竟然坐了下來,揚起臉看向蘇靜憶,故意顯得平心靜氣的問道: “你這樣說,又有什麽證據?”
“證據?”靜憶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而後肯定的回道:“自然有證據。”她的話語充滿了斬釘截鐵的味道。
路晨揚看著她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心裏不自覺的一陣好笑,自然那氣憤的感覺就淡了下去,他點了點頭,“好,那你坐下來慢慢說。”
靜憶卻沒有動,林淮看了看她的神情,在她的耳邊細聲低語道:“靜憶,先坐下,我們是想解決問題的不是嗎?”
靜憶依舊是不發一言,卻順從的坐了下來,然後目光定定的看向路晨揚的臉,她垂下了頭,話語聲也突然的低了下來,音調亦柔和了許多,“其實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頭,隻是這樣的方式是錯誤的,而且你用這樣的方法對待一個孩子,簡直是太過分了。”
路晨揚聽著她那突然間低沉了音調的話,不禁噗哧一聲的樂出了聲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急忙正襟危坐了起來,“蘇靜憶,還是說說你的證據吧,如何?”
靜憶咬了咬嘴唇,點了下頭,“好。”她頓了頓,歪著頭似乎在想著如何的措辭,想了一會兒邊用手比劃著邊說道:“就是剛剛那個喝醉酒的矮個子男人無意中說的。”
路晨揚皺著眉頭想了半晌,然後喚了一聲門口的老肥,老肥聞聲進來,恭敬的叫了聲“少爺。”
路晨揚示意他俯身,和他耳語了幾句之後,他臉上充滿了訝異的神色,隨後擺了擺手,老肥便出去了。
靜憶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路晨揚搶了白,“等一下叫他來了,自然一切都會明朗了。”說完,他輕輕笑了一下,臉上的神情卻並不輕鬆。
比預想中的等待的時間還要短。
當這個穿著拖遝,長得有些賊眉鼠眼的男人恭恭敬敬的敲門進來的時候,靜憶明顯的感覺到他的酒已然完全的醒了。也許是太緊張害怕的緣故,他的身體竟然在微微的發抖,因此,說出來的話也是顫抖個不停,“少…少爺……”
路晨揚鼻子裏“哼”了一聲,他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聲音低沉,“和他們說說,你對那孩子做了什麽?”
他的音調並不是甚高,可是在矮個子的耳中聽來,卻充滿了駭人的味道,他突然“騰地”一聲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聲音抖個不停又帶著一絲近乎絕望的哭腔,“少爺,你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少爺……”
這一幕卻顯然是在路晨揚的意料之外,他眉頭緊鎖,聲音中有些難以置信的味道,“真是你做的?”
跪在地上的矮個子根本就不敢答話,隻是一麵重重的磕著頭,一麵嘴裏含糊不清的重複著,“少爺饒了我吧…少爺……”
路晨揚明顯的顯出了怒意,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顫動著,他猛地站起了身來,一腳踢在了跪在地上的矮個子身上,矮個子男人被他踢翻在地,卻絲毫不敢言語,口中還在兀自的喃喃自語,“少爺饒了我吧…少爺……”
路晨揚用手指指著他,氣得大口喘著氣,平穩了一下氣息才又開了口:“不是叫你們嚇唬嚇唬她就可以了嗎?你…你個不成材的狗東西,就知道丟我的臉。”他冷冷的目光又掃了掃這個已經嚇得篩糠的男人,看似微微思忖了一會兒,才衝門口喊了聲,“老肥。”
老肥應聲敲門而入,站到路晨揚的旁邊,恭敬的叫了聲,“少爺……”
路晨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矮個子,不再猶疑的聲音響起,“做了他。”他邊說著邊把目光投向老肥。
靜憶聽的不太明了,她蹙了蹙眉,側過頭輕聲問林淮道:“什麽叫做了他?”
林淮把手掌平放在脖子上,做了個“殺人”的動作,靜憶立即會意,她輕輕咬著嘴唇,神色有異。
老肥得到了指令,就一把抓起了已經癱在地上如一灘爛泥的矮個子男人,隻見他瞳孔裏充滿了恐懼,嘴巴裏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想是已經嚇得忘記了怎樣言語。
誰也沒有料到,原本在一旁沙發安安靜靜坐著的蘇靜憶此時卻突然的開了口,她的聲音聽上去柔柔的,卻暗含了一種堅韌的味道,她兩眼凝視著路晨揚,話語中有些許商量的味道,“我說,可不可以,不要…做了他?”
“噢?”路晨揚回轉過頭來,饒有興趣的看著他。他就這樣有些審視性的看了她好半天,突然開口說道:“好,那麽就把他交給你處理好了。”他沒有問她這樣做的原因。因為他知道,她這樣說,自然有自己的道理,而他,自然亦會尊重她的道理。
靜憶聞言衝著他淡淡的笑了,笑容裏有著舒心,也有著感激……
一場關於幸福的錯覺
初冬的校園裏,雖然缺少了五彩繽紛的花朵的點綴,卻增加了白雪的映襯。在這個北方城市的冬天下過了第二場雪之後,校園裏即刻呈現出一片素白,瞬間變成了一個銀色的世界。
好像一下子溫度就降了下來,亦沒有任何的征兆和緩衝。就仿佛是這個世間的諸多事情,你永遠都無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湧。
靜憶和林淮並肩走在校園的小徑上,所過之處,腳下傳來一聲聲積雪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殺此刻聽起來讓人心情為之振奮,那是一種真切的存在成,亦有幾分愜意,以致於兩人竟然久久的沉溺於這樣的感覺中,一時忘記了說話。
旁邊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經過,在這滿目素白的冬日裏穿的五顏六色的女孩子無疑成了這雪地裏另一道美麗的風景。從兩人身邊經過時,女孩們亦都會乖乖巧巧的衝著靜憶點下頭,揚起小臉笑著叫一聲“蘇老師好!”靜憶一一點頭微笑回應,心在一瞬間覺得是這樣的暖。
“喂,靜憶……” 待學生們都走得遠了,林淮終於開了口,他停下了腳步,和她麵對麵的站著,話語中透露出真誠的嘉許,“看來,你現在已經儼然成為了女學生心中的大英雄了。”
她靜靜的笑,嘴裏卻不以為然的推辭道:“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啊。”
“怎麽沒有呢,你救了她們的王子程北嘛。”林淮說完咧開嘴笑了,隨即又無限感慨的歎了口氣道:“藍艾萌這孩子,一個剛剛十幾歲的孩子,就懂得因愛生恨的去報複了,我還真的是越來越讀不懂這個世界了。”
林淮兀自的感慨著,突然發現靜憶的神情有變,他皺了下眉頭問道:“靜憶,你怎麽了?”
靜憶半晌都沒有言語,隻是雙手插在衣服的口袋裏,愣愣的看著遠處,過了好半天才回過頭來開口說道:“其實藍艾萌的那件事,我覺得我也有很大的責任,要不是因為我,路晨揚就……”
林淮皺緊眉頭,硬生生的打斷了她的話,他的情緒顯得很激動,因此,聲音就不自覺的高了起來,“靜憶,你能不能不要這個樣子,左晨出事的時候,你覺得你有責任,藍艾萌出事,你也覺得你有責任,好像身邊隻要有人出了事情,你就會一股腦的往自己的身上攬,。你有沒有想過,那隻是你自己認為的,你能不能不要話得這麽沉重,背負的這樣多。”
他一連串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也不管她是否接受得了,隻因他心中有一種不吐不快的壓抑感,此時全部都說了出來,心裏反而覺得暢快輕鬆了許多。
林淮察言觀色的望著靜憶,她輕輕蹙著眉,小巧的鼻子也微微皺著,他自頓的想了一會兒才又接著開口說道:“就好比夏南,你怎麽就那麽肯定他一定是責怪你的呢,?”這句話他思慮了良久方才說出,說的時候也是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觸動了她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不想她還是在瞬間眼淚就充斥了眼眶,她低下頭輕輕的搖頭,淚珠順著臉頰就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她嘴裏喃喃自語,“你根本就不明白,你根本就不如道我們之間後來發生的事情。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她沒有抬起頭就轉了身,可能是怕他看到她滿臉的淚痕吧,她轉身快速跑開,隻留了一個決絕的背影給他。
他站在滿目素白的校園裏,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長長的歎了口氣,眼神頗為的複雜。
靜憶,我要怎樣才能讓你明白,你所認為的一些事實,或許不過是你心底的幻覺而已。
這周最爆炸性的新聞莫過於雷敏老師要結婚的消息了,且著實是赴了一把時尚的閃婚一族,大紅的喜帖上日期印的分明,新郎的名字卻陌生,時間赫赫的顯示就是本同六的上午九點整。
辦公室裏,眾位老師一邊仔細端詳著手中的喜帖,一邊看著穿梭於辦公室裏樂盈盈的發著喜帖的雷敏老師,臉上均是一片駭然和不可思儀的模樣。她不是愛了齊謹兩年且當初信誓旦旦的許下“非君不嫁”的誓言嗎,可是現今她臉上洋溢著的,又分明是幸福的微笑啊。
雷敏挨個桌子的發著喜帖,發到靜憶的桌子前時,靜憶禮節性的站起了身來,用手輕輕的接過,臉上笑了笑,低聲說了句,“謝謝。”說完就又坐了下來。
雷敏在她的桌子前站定卻沒有離開,站的時間久了,靜憶不禁詫異的抬起頭來看她,她顯然不懂她這樣做的目的,索性也隻是不發一言的愣愣的看著她。
雷敏臉上突然現出了笑,笑容裏卻有著一絲的赧,她沉吟半晌方才開了口,“蘇老師,我們可以到外麵去談談嗎?”
靜憶看著她的臉龐,想起了那個狼狽的下午,她遲疑了片刻,卻又觸上雷敏滿含期待的眸子,就又不自覺的點了頭。
正是上課的時間,所以走廊上顯得極為的安靜,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出了辦公室,站在走廊上,卻是一陣沉默的相對無言。靜憶不說話,是因為她著實弄不清楚雷敏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索性也靜觀其變,泰然處之了。
少頃,雷敏終於開了口,說的話卻大大出於靜憶的意料之外,她微微低了下頭,聲音緩緩的傳過來,“蘇老師,以前的那件事,真的對不起。”
一時間,靜憶倒變成了瞠目結舌的那一個,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是支吾了一句“不要緊。”卻說的連自己都沒有聽的太真切。
雷敏卻絲毫不介意的樣子,看慣了她風風火火的模樣,此時的她叫人頗為的不適應,靜憶思忖片刻剛想開口,卻又被雷敏搶了先,“不過,蘇老師,關於你上次作弊的事情,你一定覺得也是我搞的鬼吧?”
她問的開誠布公且直接明了,卻也因為這樣,讓人一時間真的無法開口回答。靜憶蹙眉,一副有話說不出的模樣。原來有時太過真實的話語,也會讓人覺得難以回答。
雷敏卻自顧的說下去,“不管你相信與否,那件事,不是我做的。”她的話說的很鄭重,又分外的真誠,以致於靜憶看著她的模樣,就不自禁的點了頭,嘴裏應了一聲,“我相信。”
隻是短短的一句話,雷教就笑了, 笑的很開心,“蘇老師……”她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道:“或許你真的無意中得罪了什麽人也不一定。”她後麵的話巳然充滿了叮囑的味道。
靜憶心裏有些感動,她是一個向來都隻記得別人的好的女子。那些不好,隻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慢慢淡去,而那些好,就會慢慢的沉澱出來,卻愈加的彌久。
雷敏說完了想說的話就轉了身打算回到辦公室繼續發喜帖,她剛走出了幾步,靜憶就在她的後麵出聲叫住了她,她叫她的名字,“雷敏……”
雷敏回頭,“嗯?”
靜憶輕輕咬了咬嘴唇,遲疑半晌還是開了口,“你真的幸福嗎?”
這句話讓雷敏在瞬間失了神,眼神變得有些空洞起來,卻也隻是一瞬而巳,而後,她淺淺的笑了,似是在低聲自語,又似是在回答靜憶的問題,“或者,有的時候,幸福還是不幸福,和愛還是不愛真的是兩回事。”
言語輕輕吐出的瞬間,她的眸子顯得有些黯淡和落寞。隨後,她又走了回來,恢複了以前那種靜憶剛剛認識她時大大咧咧的模樣,她輕輕拍了拍靜憶的肩膀,“靜憶,生話在繼續,不會為誰而停留。我很幸福,真的。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是一個好女子,理應得到幸福。”
靜憶尚還來不及回味她剛剛的話,猛然又聽到這句話,表情顯得有些動容,她的眼眶有點濕潤,“雷敏……”她緩緩的說道:“我祝福你。”
晚上回到家時林淮果然已經在等她吃飯,冬日的夜晚天氣寒冷,因而回到暖和的家中更顯得有了種歸屬鹹,這心也就和身體一樣,似乎在回歸的一刻找到了某種依傍,亦隨著身體的熱度溫暖起來了。
靜憶脫了鞋說了句,“我不餓,你吃吧。”就直接的進了自己的房間。林淮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就已經關了門。他心裏有些惱她,索性自己也不再動筷子,兀自氣悶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就去敲她房間的門。
“蘇靜憶,開門。”林淮的聲音有些大,仿佛是怕她聽不清楚一般。
她怎麽可能聽不清楚。靜憶剛坐在床邊兀自發了一會兒愣,就聽見他大聲吵嚷的聲音傳過來,她皺了下眉頭,還是快速起身的去給他開了門。
“什麽事?”她語氣平和,眼神也波讕不驚,她向來可以很好的處理自己的情緒。
他卻不行,他虎著臉,語氣中有嗔怪的味道,“為什麽又不出去吃飯?”
她低著頭卻不回答,待他等的急了,才低低的傳過來三個字,“不想吃。”
林淮本來心裏有些氣,可是看到她的這副樣子,疼惜就慢慢的升騰了出來,壓過了原本的怒氣,他突然聲音溫柔起來,“自從上次你見過夏南的母親之後,你原本隔日吃的藥是不是又變成天天吃了?”
靜憶抬起頭瞪大眼睛詫異的望著他,他竟然是如此的細心,細心到注意到她一點一滴的細微變化,她的臉上有些赧,卻也如實的點了點頭。
林淮看著她,突然覺得一時間失了語,他就這樣的盯著她看,好半晌,他才幽幽的說道:“靜憶,我幫你,我一定竭盡我所能的來幫你,可是為什麽,你就不能也幫幫你自己?”
她抬起頭,本以為會看到他責怪甚至於不屑的眼神,可是沒有,都沒有,她看到,他的眼神中隻是寫滿了疼惜,她心裏一怮,語氣幽幽的說:“怎麽幫啊?”
她顯然沒有想讓他回答的意思,因為她馬上又說了下去,在林淮聽來,她的聲音又些許的飄渺與不真實,她說:“你想知道我和夏南後來發生了什麽嗎?你若是想知道,我願意說給你聽。”
他看著她的眸子,覺得這一刻,她似乎有些陌生,這才是絕對真實的蘇靜憶嗎?或者說,她已經完全的開始信任他,她已經願意把她的整個傷口來給他看,亦希望他可以幫她來治療它了嗎?
是不是這樣呢?靜憶。
林淮這樣想著,心裏開始喜不自禁,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靜憶,隻要你願意相信我,即使是黑暗中,我亦願意拉著你的手一起往前走。你不用擔心跟不上我的步伐,因為我會放慢腳步,亦會隨時準備停下腳步來,等待你。隨時。
隻要,你願意,柏信我。
當東方再次的泛起了魚肚白的時候,兩人才意識到,一夜就在這靜靜的訴說與用心的聆聽中,悄無聲息的滑過去了。
靜憶站起身來看了看窗外,天剛剛蒙蒙亮,她突然察覺到心裏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她緊走幾步來到窗前打開窗子,冷空氣瞬間魚貫而入,她把眼睛輕輕閉上,用心去感受這冬日清晨獨有的清冷氣息,心裏亦是從未有過的舒暢鹹。
她從來沒有想過或者奢望過會有這樣一個人可以用心來傾聽她心的聲音,來真正的了解她,走進她這樣一個平凡女子有些混亂的生話。
他幫她治她的病,他聽她說她的夏南,他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他幫她在漆黑的暗夜裏尋找她照片上的回憶,他告訴她心情不好的時候,行走在路途上就會慢慢平靜下來……
他幫她這樣的多,卻不是她的夏南。靜憶眼神愣愣的看著窗外,在心裏輕輕說了聲,謝謝你,林淮。
正暗暗的想著,那邊林淮吵嚷且有些焦急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靜憶,你再不快點,上課要遲到了。”
她從窗外收回目光,臉上微微笑著,林淮沒有聽到她的回複,還以為她沒有在意,就又接著大著嗓子嚷嚷道:“蘇老師也會遲到嗎?”
“好啦好啦,我聽到了。”她也大著聲音的回他,卻不料話音剛落,就惹得他跑了過來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詫異。
靜憶有些一頭霧水,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了?”她的話語中有些擔心的味道。
林淮突然咧嘴一笑,笑的都露出了牙齒,看起來有些傻,嘴裏嘟囔道:“沒事沒事。”就又自顧的收拾東西去了。
靜憶搖了搖頭,有些不解卻也不是甚為在意。
林淮回到自己的房間,笑容依然掛在臉上沒有淡去,他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臉上有安慰的神色。
靜憶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聽過你用這樣的語調說話,輕鬆的,釋然的,好像真的可以放下了心裏的那個情結。
靜憶,請你相信我,你一定會幸福的,因為隻有你幸福,他才會微笑。
兩人走在校園裏的時候就沒有再開口說話,氣氛卻一點都不覺得尷尬。靜憶走在林淮的旁邊,隻覺得內心平靜又安穩。突然,她想到了什麽似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她側過頭開了口,“林淮……”她叫他的名字,卻沒有再說下去,神情中有著一絲猶疑。
林淮轉過頭看著她,天氣很冷,雖然她穿的很多,鼻尖卻依然被凍得紅紅的,可是卻顯得俏皮可愛的緊。他沒有說話,隻是停下了腳步,等待著她把剛剛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
靜憶思忖半晌才再次開了口,“林淮,我想…我想去為夏南的父母做些什麽。就像你昨天和我說的那樣,他們中年喪子的疼痛遠不會比我少去半分。”她的話語中有明顯的哀愁,雖然剛剛的話語說的很猶豫,可是此時她的眼神卻格外的堅定。
林淮看著她,他的眼神中充滿了鼓勵,隨後衝她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後想了想又問道:“上次程北那件事之後,你們的關係應該有所改善吧?”
靜憶聞言蹙著眉頭,小巧的鼻子也因此而皺皺著,她有些嘟囔般的說道:“他依舊並不理睬我。”她說話的這副樣子此時倒是像極了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生。
林淮忙安慰她,“別著急,慢慢來,隻要你努力的去做,他們終究是會看到的。”
靜憶歎了口氣,神情裏有些無奈,“不管怎麽樣,這周末我還是要去夏家。”
“你知道地址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自言自語般的說道:“若不是夏南的死給他們的打擊太大,他們家也不至於敗落成這個這樣。”她的眼神又開始有些迷離。
林淮看著她的樣子,想說些什麽好讓她的心裏好過一點,可是張了張嘴,卻終究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當蘇靜憶按照學生名冊上的地址找到夏家的時候,心裏又不由得泛起了陣陣的酸楚。在哈爾濱,眼前這所小區可以算是一般中的一般了,物是人非,原來有時候家族的敗落,亦不過是瞬間的事。
她站在小區的門口,略微的有些失神,她本來已經鼓足勇氣要去麵對一切了,可是卻在臨門一腳的時候,猛然間的發現,她似乎還是畏縮了他們所承受的痛苦。難怪夏媽會那麽的恨她,其實也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若是當年,她不做出那樣的決定,若是當年,她就選擇和他勇敢的去麵對,會不會此時的所有痛苦,都會煙消雲散了呢?
可是終究是沒有如果的事。
眼角有些濕潤,靜憶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氣,朝夏家徑直的走了過去,她在心裏輕輕的默念,不管夏媽會如何的對待自己,她都要竭盡全力的去為她做一些事,這亦是她早就應該做的事。
順著樓梯上了三樓,手在猶疑了片刻以後終於落下,她輕輕的叩門,之後就聽見程北那熟悉的聲音,“是誰?”
她想回答,卻覺得那個“我”字仿佛是梗在了喉頭般,一時竟然吐不出來。
門開了,程北看見她的一瞬間,訝異之情溢於言表,想是太過的激動,說話聲竟然也斷斷續續了起來,話音卻依舊冰冷,“你怎麽來了?”
她本已經想好了如何措辭,卻在門開了的一瞬間大腦頓覺一片空白,既而完全的失語,“我……我……”她支吾了半天卻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未。
男孩不等她說完,冷冰冰的話音再次響起,“這裏不歡迎你,你走吧!”
她卻用手撐了下門,依舊沒有說話,卻是一種無聲的抗拒。
門裏夏媽的聲音響起,“小北,是誰在門外啊,這麽半天。”
“啊,快好了。”程北含糊其辭的答了一聲,隨後明顯壓低了些聲音衝她說道:“你快走吧,我媽一會兒出來就不得了了。”他的神情很緊張。
靜憶看著他的樣子,心裏卻是喜的,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初始的那麽緊張了,她也故意壓低了聲音,“其實我就是來找夏阿姨的。”
程北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你瘋了。”他依舊是低低的聲音,隨後搖了搖頭,滿目都是不解的神色。
靜憶剛想再說些什麽,沒料到程北卻快速的披了件外套,穿上鞋子出來,之後衝門裏大聲喊道:“媽,我出去一下。”隨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接著就拉著她往樓下走。
走到樓下,程北鬆開了拉著靜憶的手,他的表情又恢複了往日的冷傲模樣,撇了下嘴說道,“你來我家做什麽?”
靜憶並沒有太在意他的態度,她的聲音依舊很溫和,“我想來和夏阿姨道歉,請求得到她的寬恕。”她的聲音很誠懇,眸子裏亮亮的,似乎有淚光在閃爍。
程北冷笑了一聲,“你真是天真的很啊,你害死了我哥,你道個謙我媽就會原諒你了嗎?”他說的時候亦有咬牙切齒的味道。
可是這句看似簡單的話還是觸動了她那根最敏感的神經,她抑製不住的眼淚,在這個孩子的麵前,潸潸落下。
程北皺了眉,語氣卻依舊不善,“假惺惺的,哭什麽哭,當初我哥那麽愛你,你卻還要和他分手,現在又來裝可憐。”
這話語分明就是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在她本就沒有複原的心上,她突然深刻的感覺到了一種恥辱感,她用手隨意的林了林臉上的淚痕,不發一言的轉身離開。
程北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她的肩膀還在上下的抽動著,他的心突然覺得一緊,這不是他從小就戲稱為“嫂子”的靜憶姐姐嗎,這不是在自己遇到困難時從來都會挺身而出的靜憶姐姐嗎,這不是自己的哥哥夏南從小就發誓要保護她一生的靜憶姐姐嗎,可是又是為什麽,自己剛剛要說那些明明知道會很傷害她的話呢?
他握緊了拳頭,大聲的衝著她的背影呼喊道:“靜憶姐……”隻是簡單的三個字,他喊出的時候卻是下了那麽久的決心,似乎透支了全身的力量。
靜憶聽到背後傳來的程北的聲音,那句熟悉而又久違的“靜憶姐”三個字,她猛地轉回了身,隔著大遠的距離望著他,他緊跑幾步到了她的跟前,初始表情裏尚還是有些赧,且好半天才開口說話,“對不起,靜憶姐。”他低著頭嘴裏近似嘟囔般的說了這三個字,她卻依舊是聽清楚了。
她的視戲開始有些模糊,她似乎依稀看到了眼前的大男孩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拉著她的袖子對她說,因為你是我的靜憶姐,所以我可以對你提一些要求,並且可以和你交換彼此的感情,是不是?
是不是?
是不是?
是不是那個小時候的程北,又回來了呢。她生怕打破了這份來之不易的美好,因而久久的不出聲音,連眼淚都流的有些小心翼翼。
程北摸了摸後腦勺,開口說道:“靜憶姐,其實我也知道,我哥哥的死,不能把責任都歸咎給你。”他說的認真而誠懇。
靜憶說不出話來,隻是一直流淚,一直搖頭。
程北看著她的樣子,歎了口氣,“其實你也是知道的,我媽從知道你們兩個在一起之後,就一直不同意,況且我哥是為了救你才…”他的表情中有一閃而過的痛苦,頓了頓才又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媽是不可能原諒你的,就算你做的再多,都是不可能的。”
他看著靜憶依然不說話,就又兀自的說了下去,“靜憶姐,我哥那麽愛你,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還要重要,我想他如果在天堂裏看著我們的話,一定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一定是希望看見你是微微笑著的。”
靜憶聽到此處抬起了頭,“你是說,他不會怪我?”
程北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輕輕的抓過了她的手,靜憶順勢攤開自己的手,程北的聲音響起,“你還記得我哥臨死之前最後的一個動作嗎?”
她的眼神開始迷離,思緒又飄回了那一天。
喧鬧的人群,刺耳的警笛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卻沒有哭,她隻覺得淚腺幹涸了,她的眼神空洞,她的手放在夏南的心口之上,那是他的最後一個動作,他的手上全是血,顫抖的抓過她的手,緊緊的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卻沒有來得及開口和她說一句話。
她記得,她用另一隻手去輕輕擦拭他的臉,她覺得那些血汙,都弄髒了他白淨的臉龐,弄髒了他長長的睫毛,她要去幫他擦幹淨,他是那樣英俊的一個男子啊。
“靜憶姐……”程北的話將她又拉入了現實,“如果你真的不能理解我哥最後的心意,那才是他最大的悲哀。”
靜憶攤開手心,將它對準冬日裏不算強烈的下陽光,她微微眯起眼睛,口中喃喃自語,“夏南,你的靈魂放在了我的手心上,會始終陪著我的,對不對?”
程北看著她的模樣,心裏突然泛起了酸楚,他轉過了身,“我回去了。”
靜憶從手上收回視線,看著程北即將跑遠的背影,大聲的問道:“程北,你為什麽和我說這些話?”
程北轉過了身子,也同樣大聲的回她道:“因為你是我哥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他喊完話跑出了幾步又回了頭補充道:“連我媽都嫉妒他對你的愛。”後麵的這句已然多了玩笑的意味,因此,靜憶的臉上雖然還掛著淚痕,嘴角己開始微微上揚了。
“靜憶姐……”程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媽明天早晨會出去遛彎兒,你要是真想見她,可以早一點來,在樓下可以遇見她。”他頓了頓,“不過,你要小心啊。”後麵的這句話被他說的一字一頓,顯得極為的鄭重。
靜憶點了點頭,張開右手,輕輕的說道:“夏南,明天早晨,我一定會再來的。我不會害怕的,因為我知道,有你陪著我。始終。永遠。”
夏媽雖然保養的非常好,看起來也就四十左右歲的樣子,可畢竟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因此愛好和趣味也都漸漸趨向了這個年齡段的性格特征,就比如每日清晨她必修的早起晨練,簡直可以說是風雨無阻,無論冬夏。
冬日清晨,徽弱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前幾日剛剛堆積起來的皚皚白雪上,發出的光微微有些刺眼,靜憶已經在夏家的樓下徘徊了好久, 雖然今天較往日溫度要略高一些,可是長時間的呆在外麵,依然會真切的體會到那樣刺骨的寒。
靜憶哆哆嗦嗦的站在雪地裏,時不時的跺幾下已經有些麻木的腳,還不停的用手嗬著氣以獲取一絲短暫的溫暖來抵禦嚴寒。她的心情亦有些複雜,既有期盼,又有著隱隱的擔心與害怕。
因此,當她看見夏媽終於遠遠的走過來了的時候,她竟然緊張的一時間愣在了那裏。
嚴寒的冬季,平時都鮮少有人在外麵逗留太長的時間,清晨更是如此,因此,夏家樓下雪地裏孤零零站著的蘇靜憶就格外的引人注意了,雖然她穿的是素白的羽絨服,可是夏媽還是在大遠的距離就認出了是她。
夏媽加快了腳下的步子,急急的就衝她奔了過來,到了靜憶的跟前,嘴角微微的顫抖,說出來的話自然也有些抖,姿態卻依然是居高的,“你來這裏做什麽?”
麵對她的強勢,靜憶明顯的顯得有些怯懦,昨天晚上想好的所有的話都已然忘在了腦後派不上什麽用場了,她支吾著,嘴裏含糊不清的接連說了幾個“我……我……”卻怎麽也沒有辦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因為已經有了上次的相遇,夏媽這次並沒有顯得那麽的不冷靜,她也顯然是顧及臉麵的人,心中雖然已經惱極了她,語氣卻依舊是克製且壓低的,“你這個害死我兒子的狐狸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馬上從這裏消失。”
夏媽的這句話剛—出口,靜憶委屈的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她聲音哽咽,一邊口中喃喃的叫著“夏阿姨……”,一邊用手去輕輕扯她的衣角,試圖可以把她挽留下來聽自己說幾句話,眼神中全都是哀求的神色。
夏媽卻完全的不為所動,臉上冷冰冰的,話語也沒有著一絲的溫度,她用手推了她一把,口中鄙夷的說了兩個字“快滾!”
靜憶啜泣著,口中卻不停,“夏阿姨,讓我為你做些什麽吧,夏阿姨……”這樣的祈求有種喋喋不休的味道,卻分外的讓人為之動容。
夏媽停下了腳步看著她,她冷笑了一聲,“好啊,那我請求你,把我的兒子還回來給我,可以嗎?”
靜憶大睜著眼睛卻說不出話來,隻是低下頭默默的垂淚,她的聲音虛弱又顯得無能為力,她口中不住的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她抬起頭來,卻清晰的看到,夏媽的眼角緩緩的流下了一串淚珠,那眼淚無聲無息的,卻重重的撞擊著她的心,她一時愣在了原地, 竟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隨後,她聽見夏媽冷靜異常的聲音響起,“蘇小姐,這輩子,你都不要指望可以從我這裏得到原諒……”說話間她搖了搖頭,表情有些木然,話氣依舊是堅定且決絕的,“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靜憶揚起臉來試圖阻止淚水的流下,突然間,她的神色大異,她嘴裏喊了一聲“小心……”,與此同時,急速的朝夏媽奔了過去,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擋在她的背後,以保護者的姿態緊緊抱住了她。
隻聽見“啪”的一聲響,花盆落地,應聲而碎。這聲音在寂靜的冬日清晨顯得更為的醒目與刺耳。
夏媽著實被嚇了一跳,隨之她條件反射般的掙脫開靜憶的胳膊,臉上還有著一絲厭惡,她回過頭冷漠的看著此時已經疼得跪在雪地上的蘇靜憶,有刺目的鮮紅從她的胳膊上流下來,她看了一會兒,卻繞開她,沒有任何表示的進了自己家樓下的大門。
有血從她的胳膊上不斷的流下來,這樣嚴寒的天氣,她的額頭竟然滲出了大顆大顆的細密汗珠來,她咬著牙不發一言。
雪地裏,素白和鮮紅的強烈反差,顯得那樣的觸目驚心。
靜憶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跪在雪地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跪了多長時間,她的膝蓋早巳因為寒冷的入侵而麻木的失去了知覺,她試著徽微動了一下身體,卻有鑽心的疼痛從右臂上傳過來,她倒吸了幾口氣,卻不敢再動彈身體半分。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心下徒覺一片黯然,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想,就這樣的凍死在雪地裏也好,起碼以後都不會再有任何的痛苦,對任何人,亦不複存在任何的虧欠。她這樣想著,就覺得腦中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似乎就要陷入了那充滿誘惑又永不複醒來的永久夢境中一樣。
閉上眼睛,在黑暗的驅使與慫恿下,她開始屈服,她真的覺得累了,從心到身體,都好似已然透支了過多的力量,而此刻,她最大的奢望,隻是可以好好的睡一覺就好。
在沉淪到黑暗中去的那一刹那,靜憶仿佛依稀看到了那個她日夜魂牽夢繞的人,那是她的夏南。她看見他,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和她說一句告別的話,就閉上了眼晴,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心口窩從溫熱到冰涼的整個過程。那是怎樣的一種觸目驚心,她心裏竟然隻是硬生生的疼卻落不下淚來。
她亦看到了,看到那個甘願走進自己混亂生話中來的男子,他說自己叫林淮,他聽她講述她的夏南,他告訴她,既然夏南把你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貴,那麽,你有什麽理由不好好的活下去,你一定要連同夏南的那一份,一起的活出來。
她的掌心不是還有他的溫度他的靈魂嗎,那麽,她怎麽就可以這樣輕易的選擇去死,靜憶的意識開始慢慢的恢複,她尚有些不清醒,卻已然知道自救,她忍著疼用左手伸進手提包拿出電話,慢慢的查找他的號碼,電話在接通的那一瞬,她意識到自己的心其實是喜的,她的聲音虛弱,“喂,林淮,我是靜憶,我現在在夏家的樓下受了傷,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她好像積攢了全部的力量就是為了說出這句話而已,而後,她覺得她再也沒有任何的力氣了,她的手一鬆,電話掉落在雪地裏,“啪”的一聲響。
電話那一頭,還沒有掛斷電話的林誰兀自的叫著靜憶的名字,因為許久聽不到她的回應,因此,他的聲音顯得緊張而又急切。
電話的忙音長久的在空曠的雪地裏回響,似乎是因為音調的太過單一,總之,這聲音在茫茫的雪地裏顯得是這樣的孤立無援。又似悲戚。
林淮赴到的時候,靜憶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他小心的抱過她的頭,讓她的頭以一個相對比較舒服的姿勢枕在自己的懷裏,她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似乎還在不住的顫抖著,接著,他就看到她胳膊上那刺目的一片模糊的鮮紅,她這是怎麽了?他突然覺得,她好像要離開他了似的,他心裏有些慌,覺得喉頭有些梗,他快速的拿出電話,撥打了“120”。
靜憶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馬上就做了接骨手術,還好她傷得雖然不輕,卻不至於是粉碎性骨折,她在門裏麵,林淮就在手東室的門外麵來回的徘徊,焦急的等待著,當紅燈變綠的一瞬間,他提著的心終於稍稍的安穩了下來。
靜憶被推了出來,她被注射了麻醉劑,因而還在昏迷中,林淮就這樣跟著手術車一路走到了她的病房中,她安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 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淚珠,林淮就坐在她的病床邊,他雙手抱著頭,看起來神情中有幾分焦躁,他皺著眉頭暗暗思忖,卻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傷究竟是怎麽弄的呢?夏南的母親雖然強勢,總不至於把她打到手臂骨折吧,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覺得蹊蹺,索性就不再想下去,且等靜憶好了之後再問她也不為遲。
剛進醫院的時候就已經防患於未然的吊了鹽水,不成想半夜的時候,她還是發起了高燒。她的臉因為高燒的熱度而變得紅紅的,嘴裏卻還是一直的喊著冷,林淮睡得很輕,聽到聲音立刻便醒了,他俯身,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天啊,已經這樣燙了。
他急急的跑了出去,午夜靜諡的走廊上沒有一丁點的聲響,他的腳步聲在暗夜裏都顯得突兀,他焦急的望來望去,卻依舊找不到值班大夫或者護士的一點蹤影。他心裏的急已然慢慢的變成了怒,他粗著聲音吼了聲:“有沒有大夫或者護士啊?”
走廊極其的安靜,這一句聲響的回音似乎尚在回蕩著,隔壁的病房馬上傳來有人咒罵的聲音,護士從休息室裏睡眼惺忪的走了出來,打了個哈欠,挑了下眉白了他一眼,“吵什麽吵啊,大半夜的。”
林淮壓製了一下心裏的火氣,低沉的聲音說道:“5號病房的病人發了高燒,護士,麻煩你去看一下。”他的話有明顯的商量味道。
護士不緊不慢的從桌子裏翻出病曆本看了眼,“蘇靜憶是吧?”
“對。”林淮點了點頭,此刻他隻希望這慢熱性子的護士可以行動敏捷一點。
護士又看了一眼交班日誌,她搖了搖頭,“下午住進來的時候已經打過這種藥了,沒到24小時不建議打第二針。”她仰起了臉看著林誰,表現出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挺挺吧,到了明天再說。”
說完,就收起了東西鎖了值班室的門揚長而去了,隻留下林淮一個人在原地傻楞愣的站著,好似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一樣。
發了一會兒愣,他口中自言自語道:“靜憶……”然後就慌忙的轉身跑回了病房。
她果然還在口中含糊不清的喊著“冷”,林淮心裏一陣疼,又去摸她的額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裏作用,他這覺得這熱度是越來越高了,他心裏很慌,顯得有些六神無主,口中自言自語,“怎麽辦,怎麽辦……”
他把自己的外套和靜憶的外套都統統蓋在了她的被子上麵,隻希望她可以暖一點,然後又去水房接了熱水,想用濕毛巾幫她敷一敷額頭,大概應該是這樣子的,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照顧過別人,因為掌握不好水的溫度,他的手被燙的通紅,不過臉上卻絲毫的不在意。
他把溫度適中的濕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嘴裏像哄小孩子般的喃喃道:“好了,這就好了,不會再冷了……”
他的話氣溫柔,手上的動作也極輕,一切都顯得小心翼翼的。不知是林淮的濕毛巾奏了效,還是過了午夜十二點之後,發燒的熱度自然的減退了。總之,靜憶的口中不再呢喃,她似乎是有些安心的,靜靜的睡過去了。
林淮站在她的病床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天折騰到現在,才真正的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站著凝神的觀察了她一會兒,覺得她沒有什麽事了,才又坐了下來,靠在並不舒服的椅子上睡去了,他好像真的累了,睡的有些沉。
再次聽到靜憶的呢喃聲時,林淮卻馬上就醒了過來,他俯身在她的嘴邊,仔細而認真的聽著她在低低沉吟著什麽,聽了半天終於聽清楚了,她反複呢喃,話語中充滿了哀求的味道,“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他看著她,覺得她此刻像極了孩子,他心下一片柔軟,心裏隱隱的覺得,不應該讓她失望。
林淮摸了摸她的額頭,果然熱度又上來了,他看了下表,時針指示淩晨兩點四十分。他皺了皺眉頭,突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著病床上嘴裏還在不住呢喃的靜憶,眼神中一片茫然,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靜憶,你說,我該今你怎麽辦呢?”
病房裏很暗,隻有窗外微微的月光透過窗格子映進來,打在病房裏,有些東西,就形成了古怪而又斑駁的影子。
冬日淩晨三點多的啥爾濱,計程車半天都看不見一輛,人影更是稀疏。
微弱的月光柔柔的鋪灑下來,路燈的光亮此刻覺來分外的溫暖,林淮背著靜憶走幾步一回頭,卻始終看不到計程車的蹤影,他穿的很單薄,倒是把靜憶捂了個嚴嚴實實,靜憶穿的相當厚實,最外層還穿著林淮寬大的羽絨服,她的臉枕在他的肩膀上,臉上還是潮紅,看起來依然是不怎麽清醒。
這一路走來已經好遠了,林淮身上卻沒有太覺得冷,他兀自的想著,若是他們沒有提前交住院的押金,怕一定會被當作是為了連夜潛逃才弄的這樣大動幹戈,這樣想著,就不禁的笑出了聲來,他側過了頭,輕聲的詢問她,“靜憶,你冷不冷啊?”
她沒有回答,他心裏擔心,就不耐煩的問了好幾遍,腳下的步子卻依舊不停。她含糊的嘟囔了一句什麽,他卻沒有聽清,索性也就不再去問。
就這樣又走了好半天的路程,才看見不遠處前大燈一晃,計程車打著空車的招牌終於千呼萬喚的駛出來了。
林淮眼前一亮,連忙邊招手邊大聲嚷道:“計程車,這裏……”他大幅度的擺著手,生怕錯過個這個有些“千載難逢”味道的機會。
寂靜的夜裏,計程車特意亮了一下前燈,像是衝他們調皮的貶了眨眼睛般的,駛了過來。
經過了這樣的一番折騰,兩人終於到了家。林淮把靜憶背進她的房間,幫她把身上兩件厚厚的羽絨服脫了下來,她還是穿著那身病號服,他幫她蓋好了被子,就關上門想退出去。
剛轉身的瞬間,衣角卻被抓住了,他聽到她低低的聲音說道:“不要走……”
林淮心裏一喜,以為靜憶經過這番折騰之後清醒了過來,他驚喜的回過頭去看她,才發現原來她並沒有醒,她的手握著他的衣角,他也走不了,索性他就坐在了她的床邊,看著她。
她的臉上還是紅撲撲的,打著石膏的右胳膊看起來很僵硬,借著月光,他可以看清她臉上此時的表情,她的眉頭輕輕的蹙著,眼睛微微的閉緊,睫毛長長的,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幫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手不經意滑過她的額角,還是很燙啊。
林淮心裏突然覺得一緊,他想俯下身去親親她光潔的額頭,卻又覺得有些乘人之危的味道,正猶豫間,他突然聽剄她啃裏嘟囔了一句“林淮。”雖然很含糊,可是他還是聽得這樣的觸目驚心,他有些受鼓舞般的抓住了她的手,欣喜的聲音,“靜憶,我是林淮。”
可是之後便再也沒有聽見她有任何的響動,一會兒就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傳了過來,他心裏有些淺淺的失望,他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靜憶睜開眼睛的時候顯然嚇了一大跳,是在自己的房間無疑,可是,可是……她又使勁揉了幾下眼睛,確定自己並不是尚在睡夢中以後,她皺緊了眉頭,既然不是夢,為什麽林淮會握著自己的手,還半臥在自己的床邊呢,她仔細回憶, 卻怎麽都記不起昨天發生的事情了,整個記憶在她昏倒在雪地裏的那一幕上就此定格。
弄不清原因,她心裏有些氣悶,她想用右手去把他提醒,可是手臂一動,竟牽扯得如傷筋動骨般的疼痛,她一時難忍,忍不住的“啊”的一聲,呻吟出聲。
林淮聽到她的聲音,猛地醒了過來,他揉了揉有些迷糊的雙眼,回轉過頭,才發現,靜憶有些冰冷的眼神正等待著他。
這眼神讓林淮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猛地姑起了身,卻不知道說什麽好,氣氛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本吞吐吐的叫了聲她的名字, “靜憶……”聲音裏有著抱謙的味道。
她卻不買帳,靜憶試著坐起身來,卻發現右手用不上力,頭也昏昏沉沉的,她勉強坐起了身來,靠在枕頭上,審視的眼光在林淮的臉上掃了又掃,“你怎麽睡在這裏?”她的語氣冷冰冰的,顯然已經在心裏誤會了他。
林淮初始有些赧,可是看到她的這副樣子,心裏也不覺的有些氣又有幾分好笑,心裏暗想,明明是君子,你還當我是小人。若是想乘人之危,昨天晚上還不是有的是機會,估計似我這般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現今也沒有幾個了。
他兀自的在心裏想著,嘴角不自禁的牽出了笑,靜憶被他的笑弄的有些懵,“你笑什麽?”
林淮擺手,“沒,蘇靜憶,你別亂怪人好不好,你先看看你身上穿的什麽?”
靜憶聞言低頭,這心裏的疑團可就更大了,她抬起頭,疑惑的問道:“怎麽,我怎麽會穿著醫院的病號服呢?”
林淮攤了攤手,“沒辦法,我們沒錢交住院費,就連夜的從醫院逃出來了,衣服還沒來得及換。”說完又煞有介事的看了著手表,“天啊,估計一會兒醫生上班了,就會大規模的搜尋我們了。”
林淮從來都是擅長講冷笑話的人,自己嚴肅的緊,把別人逗的前仰後合,靜憶這一笑,牽動了右臂的骨頭,“哎呀”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林淮輕輕咳了一下,“好了,讓我來告訴你昨天發生的事情吧。”
他從在雪地裏找到她說到了怎樣送她去醫院,然後又說到在夜靜更深的嚴寒冬日,他背著她在馬路上怎樣的找尋計程車。
“至於為什麽我會睡在這裏……”他頓了頓,“昨天剛要出去的時候,有人拽著我的衣角,不讓我走,後來我也是大累了,睡了過去自己都不知道。”他無奈的攤了下手,作為本次發言的結束語,看起來頗為的正式。
靜憶心裏一陣的溫暖,聽到後來他說“有人拽著我的衣角,不讓我走……”雲雲,臉騰地就了起來,她臉上顯露出明顯的尷尬神色, 聲音很低,且顯得小心翼翼,“我真的那麽說了?你是在開玩笑吧?”
林淮看著她羞赧的樣子,初始微微的一愣,接著看似隨意的揮了下手,“當然是逗你的了。”
靜憶聞言微微笑了,嗔怒道:“好啊你,又騙人,我差點當真了。”
林淮又輕輕咳了一聲,隻笑不說話。
靜憶歪過頭,“你感冒了?”
林淮擺手,“沒事。”轉而又問她,“你摸摸自己的額頭,看還燙不燙?”
靜憶聞言聽話的把左手放在額頭上試了一下,其實還是有些熱度的,可是為了讓他寬心,她故意裝作沒事的樣子搖了搖頭。
林淮並沒有懷疑,心裏稍稍安慰,又開口問道:“那我什麽時候送你回醫院去?”
靜憶蹙眉,低聲說了句,“不想去醫院,還是在家養吧。”
林淮又抬起手看了看表,“那你在家養病吧,我會給你請假,你這胳膊上的傷可著實不輕。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要好好養一下。”
靜憶輕輕歎了一聲,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林淮本來想問問她胳膊上的傷究竟是怎麽弄的,可是看著她的這副模樣,索性就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生生的咽了回去。
林淮旋開了房門,“我走了。你在家實在悶的慌的話就看看片子什麽的。即便不發燒了,藥還要照吃,一會兒我會給你拿進來。”
靜憶順從的點了點頭,她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安全感,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心裏很安穩,亦很舒心。
一會兒林淮就把藥和溫水都端了進來,隨後又拿了一杯剛熱好的豆漿過來,“牛奶解藥,今天你就改喝豆漿吧。”說完就急急的開門出去,“我走了,要遲到了,你在家好好養病,沒什麽事情就別下床了。”
他還真是聒噪,他難道把自己真當小孩子了不成,她不耐煩的說了句,“我知道了。”心卻是喜的。
隨後便聽到防盜門“啪”的一聲關上,靜憶知道,他走了。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她心裏突然有些煩亂,卻說不清楚原因,她大睜著眼睛兀自看了白蒙蒙的天花極好一會兒,口中喃喃自語道:“夏南,若是有一天,我愛上了別人,那我該怎麽辦?而你,又會不會原諒我呢?”
靜憶素來喜靜,所以,即便是一個人在家,也從來不會覺得煩悶,可是今天卻不知道是怎麽了,躺了一會兒,既覺得無法入睡又覺得心裏安靜不下來, 索性她就慢慢的坐起了身來,打算下地去把自己的筆記本拿過來看片子。
她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身體,終於挪到了距離並不算遠的桌子跟前,她剛要拔下網線,心裏像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就改變了主意,坐了下來。
她把電腦打開,登錄了msn,可惜卻沒有看到 “大樹”亮著的頭像,心裏有些略微的失望,她用左手操縱鼠標,點開了“大樹”的對話框,然後又艱難的用左手打了一行字上去:
“大樹,原來遺失的幸福感,在某一天,也會重新的找回來。”
用左手打字既困難又不習慣,可是靜憶還是堅持的打完了整行的字,然後輕輕按了一下“Enter”鍵,看它快速的發送過去之後,心裏竟然稍加的平穩起來,或者,她想要的,並不是他的回複,隻是看到發送時的那般心情罷了。
她關了電腦拔掉網線,用左臂攬著筆記本,腳下幾分不穩的回到了床上。
奇怪!
真是奇怪!
剛剛明明好用的機器,此時卻進入不了係統了,她反複的試了幾次,卻還是不行,揚起頭長長的吐出了口氣,臉上滿是無奈。看來, 筆記本也和她鬧起了別扭。索性把本子關了機,又想到早晨林淮的話,就決定去他的房間借他的本子一用,希望他的電腦裏可以存著幾部她愛看的片子,若是沒有,那就隻好就此作罷了。
心裏想著,已然再次的下了地,進了林誰的房間從他的桌子上捧起了筆記本,剛要拔掉網線和電源線,又轉念一想,還是先坐下來掃一眼有沒有自己愛看的片子,若是沒有,也不用再多折騰一趟了。生病的時候就是這樣,平時幾步就可以走完的路程,而今走起來就有些乏的緊了。
靜憶放下了林淮的筆記本,重新插好網線和電源線,隨後,輕輕的在開機鍵上按了下去。
初始她的臉上是掛著笑的,即使右臂上的疼痛感尚未消夫,依舊明顯,可是心裏卻是被喜悅填的滿滿的,可是此時,她的笑容還來不及淡去,就已經瞬間僵在了臉上。
或者她寧願自己沒有來用過他的電腦,那樣的話,這樣的幸福感,也許會存留的時間長久一些,縱使僅僅是幻覺而巳。可是這樣的幸福感,就在她打開電腦的那一瞬間,漸漸的變了質。
因為她清晰的看到,在她打開電腦,啟動係統的那一刻,林淮的MsN自動登錄了上去,她在他的朋友列表裏麵,竟然看到了她自己的網名,“風箏”。
而剛剛她用自己的筆記本發過來的那條消息,此時正自動的彈了出來。
“大樹,原來遺失的幸福感,在某一天,也會重新的找回來。”
靜憶看著屏幕,看著看著竟笑了出來,這句話,她剛剛用左手費力的打上去的時候,心裏是多麽的甜啊,可是此刻再看到時,竟覺得好像是諷刺。
她還是笑,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來。原來,這場戲,一直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而巳,她所認為的演員,不過亦是一個隱藏的很好的導演罷了。
心裏頓時變得空空的,一種被欺騙的恥辱感和委屈感在瞬間,就一股腦的湧上了心頭。
林淮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就是被欺騙的感覺,因為那樣,我會覺得自己真的像是一個小醜,而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相信,是不是才是原罪?
而這一切,又是不是隻是一場關於幸福的錯覺呢?
靜憶就這樣愣愣的坐在林淮的電腦前,什麽都沒有做,隻是一直的盯著屏幕看那個屬於她自己的對話框。
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感此時覺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她把目光再次移向了他的朋友列表,卻有一種再次心痛的感覺,因為她看到,他的朋式列表上,赫赫的有著那人的名字,且親切,藝馨。
自然是非單藝馨莫屬了。
靜憶歪著腦袋,輕輕的咬著嘴唇,她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單藝馨,就是在美術教室的門口,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女子就是學生口中的那個美女老師,第二次看見他和單藝謦在一起,是她站在樓下粥鋪的大玻璃窗裏,他們在對麵的街角,單藝謦輕輕的抱著他,而第三次呢,就是前不久那女子在美術教室裏衝他委屈的質問“為什麽要騙我”的那一幕了。
靜憶現在還清晰的記得那女子的凜冽眼神,好像真似自己搶了她的什麽寶貝一樣。想到這裏,她不由的自嘲的笑了,或者說,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東西,怎麽談的到搶呢?
有那麽一瞬間,她有一種看看他們的聊天記錄的衝動,可是,她是蘇靜憶,那樣的行為,會連自己都不齒於自己的。
她果斷的關了他的筆記本電腦,輕輕的合上了本子。她覺得自己此時是這樣的無力。她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了身,眼神有些空洞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再次的躺了下來。
她輕輕的翻了個身,一年來和大樹在網上交流的點點滴謫此時都浮現了出來。想著想著,她心裏有微微的詫異感,她從來沒有和他在同上說過自己真實的名字,也沒有說過關於自己的情況之類的事情,按常理來講,他是不可能知道的,那麽這樣說來,她剛剛的覺得他是有計劃和目的來接近自己的判斷,就未必是成立的。
想到此處,心裏竟然又憑空的喜了幾分。可是,他與單藝馨的關係非同一般這一點,卻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了。
靜憶心下黯然,林淮,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呢?你是想來救贖我,還是想把我推入另一個深淵?
就這樣迷迷糊糊的想著,她竟然不知何時就睡著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近正午了,她習慣性的拿過電話看了一眼,發現竟然有一條新信息進來,信息的下麵顯示的名字是“林淮”。
靜憶輕輕咬了下嘴唇,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開了信息。隻見上麵寫道:“靜憶,你睡著了嗎?我忘記帶了鑰匙,又怕吵醒你,如果你醒來的時候看到信息,快點幫我開門啊!”
後麵打了個大大的歎號,可見他當時心情一定焦急的緊,靜憶移動視線看了眼時間,是近十一點的時候。她又看了一眼現在的時間,是中午12: 30分。天啊,他不會一直在門外等了一個多小時吧。這個傻子。
她的頭暈暈的,掙紮了一下坐起了身,她的腳步明顯的加急了起來,走到門口,衝著門鏡往外麵瞧了瞧,他果然還在,正衝著走廊上的玻璃窗發呆,不如心裏在想些什麽。
她連忙的打開了門,林淮聽到防盜門的響動回過頭來, 一瞬間,他咧開嘴笑了,笑得像個終於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靜憶沒有回應,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隻是淡淡的說了聲,“快進來吧,”就轉過了身。
林淮並沒有察覺到靜憶言語中有異,還以為她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更加的沉默寡言。靜憶默默的走進自己的房間,隨後關上了門。
她輕輕的坐在床上,心裏一瞬間變得空空的,她發了一會兒的愣,實則心裏卻什麽也沒有想,也是如泥塑般的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好長時間。
良久,她終於站起了身,緩步來到了窗子前,冰花已經把窗格子都映滿了,所以此時她望出去,也不過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巳。心就這樣的空落落的,少時,她喃喃的低語道:“或者,我可以再多給你一些時間,也多給我自己一些時間。”
她這樣麵無表情的說著,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林淮請了下午假,實則是怕靜憶在家悶得慌,回來是特地為了陪她。他看靜憶關了門,心想她定是昨天折騰的著實倦了,睡的才這樣沉。因此,他打開房門去廚房倒水喝的時候,也顯得有些小心翼翼,躡手躡腳般。
他開了門,卻與她恰巧打了個對麵,他瞬間愣茬了那裏,他看見她穿的厚厚的外衣,手臂還很僵硬,可是顯然是要出去。
林淮皺了皺眉,他有些嗔怒的語氣道:“靜憶,你是要出去?”他的口氣有些責問的味道。
靜憶低著頭用左手穿鞋,顯得有些費勁,她低低的“嗯”了一聲,並沒有抬起頭回應他的眼神。
他眉頭皺的更緊,細長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他有些動氣,不是為了旁的原因,隻是覺得,她太過的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他大步的走了過去,擋在了門前,口氣有些霸道,“不許出去,外麵飄雪了。”
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可是她賭氣般的沒有理他,且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林淮的聲音溫柔了下來,“外麵飄雪了……”他又重複了一遍,隨即接言道:“你發燒也沒有好徹底。”他的手輕輕的撫向她的額頭,卻不想在快接近她額角的時候,被她一手打落。
靜憶的動詐並不重,可是她打落他手的瞬間,兩人還是愣在了,氣氛顯得沉悶而又尷尬。
靜憶垂著頭,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的意味,若不是她在無意中發現了關於他的那個秘密,剛剛的那個動作,是那麽的溫馨啊,可是因為有了欺騙,一切都變了味道,很多事,自然也失去了它原有的軌跡。
她不想問他任何話,不想解釋更不想道歉,她索性就什麽也不再說,開了門就要出去。
林淮擋在她前麵,“不許出去。”他的話語很強硬,可是她還是聽出了裏麵暗含的溫潤。
她轉過臉,和他直直的對視,冷冷的話氣,“我去看我的夏南,還要經過你的允許嗎?”她說的一字一頓,他聽的觸目驚心。
靜憶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可是這句太過徑渭分明的話,還是讓林淮擋在她前麵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林淮看著她,他覺得她似乎是在嘲諷和奚落他,我的,夏南。而你,隻是林淮。
他下意識的讓開了路,靜憶沒有回頭看他,“砰”的一聲關了門,走了出去。
林淮站在原地,臉上顯得有些黯淡,眼神裏也失去了光澤。靜憶,我們一起走了這麽久,我以為你不再對我拒之千裏,可是,這是不是終究隻是我一個人的,自以為是。是不是我縱使離你再近,中間隔著的,永遠還差一個夏南的距離,而這個距離,卻比海角天涯還要遙遠,他這樣想著。心裏麵竟然就那麽一緊。
靜憶來到街上的時候才發現林淮果然所言不假,大街上細細碎碎的飄著雪花,大概有那麽好一會兒了,地上已然鋪了薄薄的一層白,讓人踩上去,也覺得要小心翼翼的。
頭還是暈的緊,靜憶不自覺的用手摸了摸額角,果然是熱度又有上來的趨勢了,她穿的已經很多,可還是覺得冷,從骨子裏往外的那種寒。手臂上的傷也覺得牽扯的很疼,她腳下的步子很慢,邊走邊向後麵張望著是否有計程車的蹤影。
雪天裏很難搭到計程車,好不容易駛來的幾輛也被別人搶先了,她手臂上打著石膏,頭很暈,腳下也有幾分踉蹌,不是很穩。在這個與過去二十六年來沒有絲毫不同的初冬雪天裏,她卻第一次感覺到了孤獨與無肋,且是這樣的直觀。
雪已經下的有些大了,她不自禁的微微眯起了眼睛,邊往前走,邊注意著後邊是否有計程車馱來的蹤跡,就這樣不知走了有多久,終於等到了一輛車-,她急匆匆的擺手,因為太匆忙,竟然險些摔倒,車子打著大燈終於停到了她跟前,此時,她的心才稍稍的放下,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那白氣就打著旋的蔓延開來,模糊了她的臉龐。
靜憶到達墓園的時候,已經是近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墓園在城郊,位置有些偏,可是卻因此而顯得更加的靜謐。她下了計程車的時候,才發現外麵的雪已然越下越大了,初始來的時候雪花還很緩的飄下來,此時已經是急急的打在臉上了,有凜冽的味道,打得臉也有些生疼。
她卻看起來並不是甚為在意的樣子,隻是眯著眼睛往裏麵走。一直一直的走,地上的雪厚了起來,稍不留心,就有摔倒的危險,她的步子卻並沒有因此而弛緩下來,反而是行的更加的急了。
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頗為的複雜,看起來心事重重。走著走著,竟然有淚水無聲無息的就那麽滑落了下來,雪打在臉上混著淚水,再也分不清,哪些是雪水,哪些是淚水了。
終於她放慢了步子停了下來,眼睛直直的盯著眼前的墓碑,她緊緊的咬著下嘴唇,雪依舊很大,可是她絲毫不在意打在臉上的疼痛,她大睜著眼睛,盯著那墓碑看,一直一直的看,仿佛是想要刻到心裏麵去似的。
淚水下落,沒有聲音卻有溫度,她仿佛整個人傻掉了一樣,隻是一直默默的流淚。墓碑上,是一個二十五右歲的男子,他短短的發,棱角分明的臉龐,眼晴如星子一般的明亮,他卻是笑著的,笑起來很幹淨的樣子,左頰上有淺淺的梨渦,他笑得很燦爛,和眼前哭的淚眼朦朧的靜憶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不過剛剛下午四時左右的光景,卻因為這愈下愈大的雪的緣故,天已然過早的陰沉了下來。墓園裏安靜的緊,雲也低低的垂著,讓人覺得有些氣悶,心裏莫名的沮喪起來,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突然,靜憶一下子撲向了夏南的墓碑,她的右臂傷了不能動彈,她就用左手不停的摩挲著那碑上他的照片,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又顯得分外輕柔的重複著這個動作。她的口中終於發出了聲音,從初始的哽咽到後來的嚎啕,她終於不再帶有一絲隱忍的放聲大哭。
地上的積雪很涼,她卻毫不在意的雙膝跪在地上,她的眼淚有綿延不絕的味道,她的口中呢喃,“夏南,為什麽,夏南,為什麽……”她隻是這樣的喋喋不休的重複著,又似乎並不是想問他要什麽答案,隻是這樣的說著,重複著,心裏麵就覺得稍微的安穩那麽一點似的。
林淮一直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她,那是一種靜默的姿態,眉頭卻緊鎖,眼神裏有著明顯的疼惜,他從她默默垂淚一直看到她這樣毫顧忌的嚎啕,他想上前扶起她,雪地裏很冷,她還依舊在發燒,可是在走出了幾步後,他又改變了主意,他停住腳步又折了回來。
就讓她這樣的哭一次吧,徹底的哭一次。她的隱忍是這樣的多,她的想念是這樣的濃,可是她卻很少流露出來,她隻會把它們沉積在自己的心裏,那是她心裏麵的事。久而久之,就那樣的變成了結, 想要打開,隻能她自己來幫自己。
林淮就這樣隔著幾米的距離,靜靜的注視著她,他的眼神裏有著不安,有著擔憂也有著無可奈何,他沉沉的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就這樣的像被隔在一個圈子之外一樣,動彈不得,亦進退維穀。
他就這樣的看著她,聽著她從沒有過的撕心裂肺的哭聲,他不禁為之動容,林淮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心裏竟然隱隱有幾分的酸楚。
一時間,他竟然覺得憂惚,以致於靜憶哭得暈了過去,他也是愣了幾秒種以後才反應了過來,而後,就不管不顧的衝了過去。
這是他第二次在雪地裏抱起她。她就像是個瓷娃娃一樣,本來就白皙的皮膚此時被凍得鮮有了血色,她臉上的淚痕太過的明顯,鼻子和眼角都是紅紅的,他輕聲的低呼,他叫她的名字,聲音焦急,“靜憶,靜憶……”
靜憶卻是微微閉著眼睛似乎並沒有聽到召喚一樣,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林淮有些慌,他用手輕輕的按了按她的人中,他顯然是怕按疼了她,可是動作太輕,她沒有任何的反應。
林淮狠了狠心,手上明顯的加了力氣,按下去,心裏竟有些心疼,靜憶卻馬上醒轉了過來。
靜憶微微睜開眼睛,看到林淮欣喜而焦急的臉,她輕輕蹙眉,顯然有些納悶他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她掙紮了一下從他的懷抱裏掙脫了出來。
靜憶坐了起來,頭還有些暈暈的。她下意識的環顧了一下四周才開了口,“你…你怎麽在這兒啊?”她的臉上有些赧,聲音明顯的變得沙啞,說的書也有些吞吞吐吐的。
“嗯。”林淮嘴裏含糊的應了一聲,並沒有說什麽。
靜憶也就沒有再問下去,她用力的站了起來,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波讕不驚,她目光直直的看著墓碑,口中的話讓人聽不出任何的起伏,“這個就是夏南。”
靜憶說著話,眼神已經變得溫柔起來了。
這個就是夏南,這個就是愛她亦是她愛的夏南。這就是在她的生命裏鮮活的存在了18個年頭的夏南。
林淮走近了幾步,站在靜憶的身後,他認真的端詳著墓碑上夏南的照片。無疑,她的夏南真的是一個英俊的男子,連笑起來的樣子,都會讓人覺得很親切。
林淮就這樣站在她的身後,和她一起默默的注視著夏南的墓碑。雪已經開始明顯的小了,且有下下停停的趨勢。安靜的墓園裏,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啜泣,隻聽見下雪的聲音,卻讓人心裏覺得分外的淒涼,仿佛針刺那般的疼,細細碎碎的。
突然林淮走上前來,他輕輕拉過了靜憶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而後,他表情虔誠而鄭重,他走近了幾步,定定的看著墓碑上夏南的照片,認真的說道:“夏南,以後把靜憶交給我來照顧,好不好?”
他沒有回過頭來,眼晴是直視著墓碑的,話是問向夏南的,可是靜憶知道,這個答案,是要她來給的。她不可能不明白,她輕輕咬著嘴唇,側過臉看著林淮的模樣,心裏竟然微微的歎息了起來。
她看著他的側臉,他也是這樣好看的男子,他細長的眼睛此時充滿了期待,他沒有轉過頭來回應她的目光,可是她依然感覺到了他的那份堅定與虔誠。
靜憶收回了目光,她垂下頭,如果沒有土午的那件事,或者她可以完全的信任他了吧,可惜終究隻是差了那麽一點。
可惜,終究不是。
她還可以信任他嗎?他的話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她不知道,她也不再想知道。而他現在所說的這句照顧,又是什麽意思呢?是對她的一種同情還是恩賜?
想到這裏,靜憶心下一片黯然,她果斷的抽回了手,亦沒有轉過頭看他,隻是定定的目光看著墓碑上夏南的照片,聲音聽起來幽幽的,林淮聽見她說:“我心裏隻有夏南一個人。永遠。”
隻有他一個人。依然。始終。永遠。
林淮轉過頭看著她,眸子裏有明顯的傷,除卻眼神落寞,他沒有再說任何的話。
你心裏可有什麽難以釋懷的往事?
你確定,它依然無法釋懷嗎?
不知什麽時候,雪悄然無息的停了下來,隻是天還是陰陰的,低低的雲垂著,讓人看了,心裏分外的煩悶。
星期一的時候,靜憶如常的上了班。雖然林淮已經幫她請好了假,可她還是執意的要去上班,並且特地去程芬那裏消了假,他拗不過她,自然就隻好隨她。
知道她上了班,上午的時候齊謹特地抽時間從辦公室趕過來看她,見她雖然不是神采奕奕的樣子,精神卻尚好,他眼神裏瞬間便有了安心的意味。時至學期末,政教處已然很忙,他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並匆匆的離開了。
雷敏這周開始就正式休了婚假,和那個據說愛她勝過愛自己的老公一起遠赴澳大利亞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蜜月之旅。整個語文組也因為她的暫時離開,變得不似往常那般熱鬧了,而和她很合拍的那個美女老師單藝謦,自然也開始鮮少的在語文狙出現了。
中午,辦公室裏靜悄悄的,除了靜憶之外的所有老師都出去吃飯了。靜憶一個人坐在辦公桌旁,她的右臂傷的很嚴重,暫時還不能寫字,此時,她修長的手指在那被撕去了標簽的藥瓶子上細細的摩挲著,眼神看上去很迷離,似乎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中,有沉溺的味道,可是似乎又是空洞的,什麽都沒有想似的。
桌子上手機“嗡嗡”的振動聲打斷了她這樣有些遊離的思緒,她打開手機的蓋子,短信進來。
“中午吃飯了嗎?一起?”
下麵顯示的名字是齊謹。
靜憶小巧的鼻子皺了一下,心裏是略微的失望了那麽一下嗎,她輕輕的搖了搖頭,左手回複信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她就隻打了“不了。”發了過去,簡單的兩個字。
按下發送的瞬間,她似乎看到了齊謹那失望的眼神,心下有幾分不忍似的,又打上句“我吃過了。”發了過去,卻有欲蓋彌彰的味道。
手機果然不再有任何的響動,靜憶心裏稍稍的鬆了口氣般。她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想出去看雪景,這個執念讓她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窗前。窗格子上卻已經因為冷熱的交替而布滿了窗花,透過窗格子看過去,外麵一片白茫茫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靜憶突然變得孩子氣起來,她用溫熱的手心去悟暖窗格子上的冰花,寒冷的冰遇熱,很快化成了水,嘩啦的流了下來,她的手弄涅了,還有些髒,可是眼睛卻笑成了月牙形,透過被她捂出來的窗格子上的那個小洞,一隻眼睛微微閉著的看了過去。
中午時分,外麵依舊有種刺骨的寒,可是操場上的學生卻多,也有三三兩兩結伴打雪仗的,窗子被閉的緊緊的,她聽不到外麵的動靜, 突然變得心裏癢癢的,穿了厚厚的外衣,就下了樓。
來到操場上時才想起忘記戴上手套,她用手捂住嘴嗬了口熱氣,這短暫的溫熱卻帶給了她很大的安慰,她徑直的衝著那邊在雪地裏繞有興致的堆著雪人的女生走了過去。站在幾個人的後麵,眼中含笑的看著她們賣力的堆雪人的模樣。
幾個女生很快察覺到了她的到來,回過頭,一個戴著兩邊有著長長耳朵的天藍色的帽子的女孩首先回過頭來,驚喜又意外的聲音叫道: “蘇老師!”
她這樣一叫,身邊的幾個女生便也隨著回過了頭來,嘰嘰喳喳的圍了上來,你一句我一句的便問了起來。
突然間從靜默變成了焦點,靜憶有些微的不適應,她支吾了幾句,笑容在臉上綻放,“不冷嗎?”話語中有著關切。
“隻有用手親自的去觸模它的味道,才更為直觀的感受到冬天的味道呢。”長耳朵帽子的女孩答的一臉鄭重。
她突然有了興致,歪著腦袋問道:“那冬天又是什麽樣的味道呢?”
“冬天……”女孩邊撣掉絨絨手套上的雪邊輕輕蹙眉的思忖,片刻,驚喜的聲音,“冬天的味道,雖然凜冽,但卻真實,不虛假,不敷衍。”
靜憶望著這女孩笑盈盈的臉龐,一時間竟然愣了神,林淮,你說,做人,是不是應該多一些冬天的味道呢?
她正兀自的想著,一時間有些失神,直到身邊另一個女學生神神秘秘的話語傳過來,“蘇老師,你真的和林老師住在一起嗎?”
這句話沒有任何的防備與緩衝,突地就傳到了她的耳朵裏麵來,然後就直接的入了心,她聽清楚了,那女孩是問她,“你真的和林老師住在一起嗎?”
她剛剛流露出來的笑容還來不及淡去,就一時間的僵在了臉上,她的眼神中卻是充滿了錯愕的,她就這樣表情有些奇怪且又複雜的愣在了那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剛才問出這句話的是個短發的女孩,她顯然神經有些大條,不僅沒有留意到蘇靜憶臉上的表情古怪,甚至連身邊好友阻止與警告的眼神也絲毫沒加在意,隻是放縱著自己的好奇心,兀自的說了下去,話語很單純,眼睛也是一眨一眨的,“那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此時旁邊的幾個女生充滿期待的眼神也望了過來,小女孩對於八卦事件的興趣自然是遠遠大於對待功課的興趣的,要不然娛樂新聞也不至於要賣的那樣走俏了。
靜憶被幾人的目光聚集,竟然有片刻的眩暈與不真實感,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可是幾個女孩卻分明沒有罷休的意思,她們以一種靜默的姿態鄭重的等待著答案的揭曉。
靜憶平靜了片刻,“你們……”她頓了頓,才又繼續說了下去,“這是聽誰說的啊?”
沒有等到預期的答案,幾個人臉上顯現出明顯的失望,隨之聽到蘇靜憶的話,又開始有些麵麵相覷,這顯然也是個棘手的問題。
短頭發的女孩支吾了一聲,低下了頭,小聲的嘟囔道:“大家都這樣說。”
這真的是個完美的托詞,靜憶總不能再繼續去追問,“大家”都是誰吧,她故作鎮靜的笑了笑,卻依然沒有想好接下來應該如何的措辭,她素來不喜騙人,隻是這樣的真相解釋起來卻又著實不那麽容易。
她正在心裏暗暗的著急,突然下午課的音樂聲響起,總算替她解了圍,她暗自舒了一口氣,衝幾個孩子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快去上課,就不再說什麽的轉身進了教學樓,看起來麵容鎮靜。
幾個女生齊齊的說了聲,“蘇老師再見……”就衝本班的隊伍跑了過去,邊跑邊互相嘟囔著。
“你說這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不都這麽說嗎?”
“對啊……”
“反正我覺得不會是空穴來風。”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嘟囔著,就跑到了隊伍裏麵去,說話聲這才漸漸的止息了下來。
靜憶進了教學樓,心裏麵還是一時難以平息下來,她的頭腦覺得有些亂糟糟的,耳邊反複回放著那句話,“你是和林老師住在一起嗎?”
她邊走邊想,腳下的步子也隨著這心緒,不由得加急了起來,在學校裏,知道這件事的,不過就是三個人罷了。
自己。
林淮。
齊謹。
自然不是自己,那麽,又是誰說出去的呢?目的又是什麽呢?
她蹙著眉,咬著嘴唇。心裏煩亂,當她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政教處的門前時,她突然的就一下子恍然了,而後隨之而來的,是心裏的默默淒然和悲哀。
她騙了自己,她也騙了別人,卻終究騙不過心。這一刻,她可悲的看到,她終究還是願意相信他的。即使她是那樣斬釘截鐵的認為,他欺騙了她,可是在懷疑來臨的那一刻,她還是最信任他的。
所以在這一刻,她的心清清楚楚的告訴她,她懷疑了齊謹,卻沒有懷疑林淮。這樣的心情卻讓她覺得恥辱與沮喪。
靜憶愣愣的站在政教處的門前,甚至沒有抬起手來敲門,她默默的看著那緊閉的大門半晌,心境悄然的過了萬重山後,已然漸漸平靜了下來,這樣一來,她反而卻轉了身。
在她轉身的瞬間,政教處的門卻開了,齊謹滿含驚訝與欣喜的聲音在靜憶的身後響起,“靜憶,你……”他臉上有明顯的激動,頓了頓才繼續說了下去,“你是來找我的嗎?”
靜憶轉過頭,勉強露出了個笑臉看著他,嘴裏卻支吾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齊謹顯然會錯了她的意,還以為她是因為不好意思所以才顯得這樣的不知所措,他殷勤的招呼著她,“靜憶,到辦公室裏再說吧。”
靜憶沉吟了一下,猶豫了片刻卻還是點了頭,隨後隨著他進了辦公室。看到她點頭的瞬間,齊謹便咧開嘴,有些傻乎乎的笑了。
雖然己然入冬了好久,雪也下了好幾場,可是室內因為有著暖氣的供應,反而顯得熱乎乎的,政教處的空間也不算很大,這熱氣就在屋子裏翻滾,呆的時間長了,臉上竟然會有些變得潮紅起來。
兩個人麵對麵坐了下來後,齊謹也沒有急著問靜憶究竟有什麽事情找她,隻是看著她手臂上的傷微微皺著眉頭,靜憶察覺到他的目光,淡淡的一笑,“已經沒有大礙了。”她看出他對此中的端倪很有興趣,她巧妙的轉移了話題,“本學期的期末考安排在了什麽時間?”
齊謹收回目光,“下月中旬以後,寒假的時候高二年級和高三年級的要有例行的補課。”
靜憶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兩人之間又開始有些冷場。
“靜憶……”齊謹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強硬,“你怎麽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呢?”
她低頭蹙眉,卻沒有話想和他說。
齊謹卻並沒有在意她的態度,自顧的說了下去,他的聲音低沉,卻變得溫柔,“靜憶,讓我來照顧你的,照顧你的生活,好嗎?”他的話語顯得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
靜憶的心開始覺得煩亂,她抬起頭衝他一笑,“對不起,齊主任,下午課要開始了,我得先走了。”她說完就站起了身想朝門口走過去。
齊謹站起身來,眉頭緊鎖,他覺得,她要離開的念頭太過的急切,以致於剛剛的那個笑容都沾染了匆忙的味道,像是敷衍般,這樣的感覺讓他覺得沮喪,又有些沒有麵子,他鼻子裏重重的呼坐了一口氣,繞過辦公桌,一下子擋在了她的麵前。
他阻止她的離開。
靜憶抬起臉,眼中滿是訝異的看著他,少頃,這樣的訝異很快的轉變成了不滿,她的話開始明顯的冰冷起來,“齊主任……”她沒有說下去,心裏自然還是不期望弄的太僵。
齊謹卻顯然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他擋在她的麵前,遲疑了好一會兒,依舊是沒有說出什麽來,“靜憶……”他叫她的名字,語氣明顯的軟了下來。
靜憶沒有辦法,她退回了幾步,卻不再麵對他,她來到窗前,望出去,依舊是一片白茫茫,她的聲音在他聽來幽幽的,“對不起,齊主任,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別人來照顧。”
她的話說的簡單明了,可是意思卻已經說的很明確。齊謹在她的身後注視著她的背影,明明很溫暖的室內,他的心卻漸漸的涼了下去。辦公室裏一時間變得安靜異常。
突然,齊謹大步的走到了靜憶的身後,扳過了她瘦弱的肩膀,他顯然太過的激動,力氣有些大,弄的她受傷了的右臂都因為牽扯而變得有幾分的生疼,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甘,他的怒意,她聽見他有些怨恨的聲音傳過來,“為什麽我就不可以呢,靜憶……”
靜憶吃驚的看著他,她印象中的齊謹向來都是溫文爾雅的,這樣的齊謹讓她詫異,亦覺得相當的陌生,她心裏明顯的不舒服起來,她恨恨的瞪著他,她的右臂不能動,她就用左臂試圖打落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可是她的力氣太小,這樣的努力顯然太過的徒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的吐出,靜憶顯然是真的有些惱了,她不再掙脫,卻直直的逼視著他的眼神,她微微抬起下顎,幾分輕蔑的語氣說道:“所以你就散布出去我和林淮住在一起的事情是不是?”
靜憶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她顯然已經鄙夷他到了極點,她的語氣讓齊謹一時間竟然鬆開了手,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愣愣的表情看著她。他壓低了聲音,“靜憶,你剛剛說什麽?”
齊謹從靜憶的肩膀上拿掉了他的手,靜憶才覺得心裏稍稍的輕鬆了一些,她不再和他說話,繞開他就往門口徑直的走過去。
“靜憶……”齊謹轉過了身,“你等一下。”
靜憶已然走到了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遲疑了片刻還是回過了頭來,“齊主任還有事嗎?”她的語氣充滿了禮節性,且異常疏離。
齊謹沒有時間在意她的態度,“靜憶……”他慌忙的問道:“你剛剛說的,我不明白。”
靜憶回過了頭來,沒有再去接他的話茬,轉身就出了門,她的背影有決絕的味道,齊謹兀自的皺著眉頭,一拳打在了辦公桌上,“砰”的一聲響,實木的桌麵堅硬,他卻似乎不知道疼一樣。
下午的課已經開始上了好一會兒了,繞過幾間教室,其間傳來背誦古詩或者文言文的聲音,她情不自禁的駐足停了那麽一會兒,而後就加急腳步的回到了辦公室裏。
下午有課的老師卻很少,辦公室裏人很多,卻依然是很安靜,靜憶輕輕推了門過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情卻依然平複不下來,她的桌上攤開著書,不能寫字,她就愣愣的盯著書看,看了好一會兒,卻依然覺得一個字都入不了心。
她索性合上了書,坐著愣了幾秒鍾,就急急的出了辦公室上了樓。電梯居然是在修理中,她索性就抱著因為生病而有些疲倦的身體爬起了樓梯來。就這樣,幾步一緩的氣喘籲籲的上了七樓。
靜憶站在樓梯的頂端大喘著氣,步子停了下來,腦中的意識卻還在飛快的運轉著,她竟然反反複複的問起了自己,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為什麽要來七樓,要來,要來找他?
少頃,靜憶直起了身子,卻依然徑直的衝美術教室走了過去。她站在了門口好半天,思緒轉了好幾個來回,輕輕咬著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般,手輕輕的落下,敲了三聲。
半天都沒有人回應,她想了想猶疑了片刻,還是推開了虛掩的門。門開了,她的心跳的有些急速,進到教室裏麵之後,她才暗自的稍微鬆了一口氣,她看到,偌大的教室裏麵,隻有林淮一個人,此時的林淮正在畫板前認真的畫著什麽,他太過的投入,以致於並沒有察覺到靜憶的到來。
靜憶就這樣站在門口看著他,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側臉,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鼻架高高的,他拿著畫筆的手顯得修長,他額前的頭發有些長了,他細長的眼睛時而笑成了月牙,時而微微的眯著,像是在懊惱著什麽,他端著左臂,畫筆在右手上左右擺動,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那幅畫,臉上看起來滿是欣慰。
靜憶的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畫板,他在畫著什麽呢,竟然會這樣的投入,她心裏突然起了微微的好奇,她有意沒有吐聲叫他,而是腳下放慢聲音的衝他走了過去。
不成想快走到他跟前的時候還是被他發覺了,林淮臉上有稍縱即逝的驚慌,卻馬上掩飾的極好,他看似隨意的用簾布罩上了剛剛畫的那幅畫,臉上笑笑,“靜憶啊,來了也沒出聲呢?”
靜憶臉上有些赧,覺得自己好像是被逮了個正著的偷窺者一樣,她也笑,笑容裏卻有幾分局促,她漫不輕心的應著,然後看似隨意的走到了他的畫板前,側過頭看著他,“你在畫什麽呢?”
她這樣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問,卻讓他瞬間緊張了起來,他趕緊說道:“就是隨手畫的,還沒成型,所以要蓋起來不能讓別人看到,不然就再也畫不出那樣的感覺來了。”他的論調有些莫名其妙且強詞奪理,表情卻鄭重。
靜憶“哦”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離得他的那張畫距離遠了,他的心才稍稍的又落下。
林淮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疑惑,他摸了摸鼻翼,想了片刻才開了口,“靜憶,你來是找我有事嗎?”
一陣靜默。良久,靜憶轉過了身來,看著他,他的眸子看起來是那麽的清澈,仿佛沒有隱藏沒有欺騙那般的坦誠,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下有些黯然,卻依舊點了點頭。
林淮看著她的模樣,心中幾分不解,卻又覺得無從說起,索性他便不再開口,隻是靜靜的姿態等待著靜憶下麵的話,這樣一等,又是好半天的光景。
靜憶看著他,有那麽一瞬間,她突然有一種衝動,她想開誠布公的問問他,為什麽要欺騙她,為什麽要隱瞞她,可是話在還沒出口的時候卻已然夭折,那種感覺仿佛像是胎死腹中般的難過。
她隻能望著他,什麽都說不出來,或者,她覺得,害怕麵對答案的不止是他,更是她。靜憶心裏沮喪,感覺自己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事態的發展,卻又顯得手足無措,亦無能為力。
“靜憶……”林淮見她表情愣愣的很是奇怪,他便開了口叫她的名字,臉上滿是不解。
靜憶收回了目光,她低垂下了頭,聲音有些低,“是有些事情。”她輕柔的說,頓了頓,“學生們好像都知道了我們住在一起的事情。”她說的時候,語氣波瀾不驚,林淮卻知道,她心裏絕不像是表麵上的這樣淡然,她從來都是把什麽都放在心裏的性子。
林淮皺眉,自言自語道:“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呢?”他看向靜憶的時候,靜憶已經轉了身,他大聲叫住了她,他喊她的名字,“靜憶……”
靜憶的背影停住了,卻沒有轉過頭來,林淮亦沒有走上前,兩人就在這空曠的教室中,隔著這並不算遠的距離對峙著。
林淮沉吟半晌開了口,“靜憶,你是在懷疑我嗎?”他皺眉,說的時候心裏有些怨念,怎麽她就不相信自己呢?
這句話傳到靜憶的耳朵裏,她突然有種悲從中來的感傷,她輕輕咬著嘴唇,修長的手指攥成了拳頭,卻因為太過於用力的緣故而在微微的發抖,她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才猛地轉過頭來,“我沒有懷疑你什麽……”她的聲音顫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隻是想知道,我們之間是不是存在一些欺瞞,僅此而已。”
她在拚命的控製著說話的腔調,卻有些不是很成功,林淮看著她,少頃,他低下了頭沉思了片刻,抬起頭來的瞬間開了口,語氣堅定的緊,“沒有。”他看著她,眼神也堅定。
靜憶突然衝著他笑了,笑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她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不知怎的就劇烈的咳了起來,把她想要說的話硬生生的阻了回去。
她衝林淮擺了擺手,聲音有些無力,“好了,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說完,她開門走了出去,沒有再回頭。
出門的瞬間,心下一片黯然,靜憶的眼角不自覺的流下一滴淚。
林淮,不是我想懷疑你,而是你,真的值得我相信嗎?
當你連說謊的樣子都那麽真實的時候,我就再也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實的,哪句話是虛假的了。
那最後僅存的,是不是就是我一個人的悲哀了呢?
右手還是牽扯的疼痛,靜憶費力的用左手輕輕的抹去了眼角的那滴淚水,加快腳步的,往樓下走去。
門裏,林淮臉上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他想了半天,心裏竟然添了些惱,他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怎麽可能是我說出去的呢?怎麽就不相信我呢?”他的臉上有不易察覺的委屈。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又飄起了雪,打在窗格子上,竟然劈啪的作響。雪下的太頻繁,已然分不清這是今年冬天的第幾場雪了,隻覺得今年的冬天分外的寒冷,既而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春天好像永遠不會來臨了似的……
你說,為什麽,今年冬天的雪,這樣的多呢?好像是傷心人的眼淚一樣,綿延不絕。
轉眼一周的時間就過去了,整個學校即將進入期末總複習的階段,一時間,老師開始忙碌,學生開始犯愁。
也許也是因為天氣愈來愈冷的緣故,即使是課間時分,走廊上的學生也不像往常那樣多了,留在教室裏安靜溫書的人,倒是越來越多。
靜憶的手臂在上周末的時候去看了一次醫生,恢複的還算不錯,隻是想要徹底好起來,還需要加以時日的修養。
也許是心理原因在作祟,自從上次幾個學生問了她“是不是和林老師住在一起?”這個問題以後,靜憶覺得,隻要是她和林淮在公開的場合一起露麵,一定會引來學生的議論紛紛和交頭接耳,這樣的感覺讓她有些窒息,索性,她開始下意識的減少和林淮一起露麵的機會。
靜憶開始有意識的疏遠林淮,或者說,這樣的疏遠對自己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她站在窗前,心裏這樣靜靜的想著,一時間竟覺得心裏空落落了起來,仿佛心裏下了一場小雪般。
上午的時候,陽光還是不錯的,靜憶站在辦公室的窗前,輕輕的揚起臉,微微的閉上眼睛,此刻什麽都可以不再想,隻剩下陽光的味道。
辦公桌上突然傳來了“嗡嗡”聲,靜憶急忙快步走了過去,打開手機的蓋子,一條新信息進來,顯示的名字是林淮。靜憶眉頭輕蹙,點開了信息:
“你來美術教室一趟。”
簡單的一句話,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又仿佛是命令式般,語氣中有著急切。她放下了手機,兀自的愣了那麽一會兒神,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桌子,出了辦公室。
坐電梯來到七樓,輕輕的敲門,許久卻沒有人應,靜憶有些疑惑,輕輕推了下門,原來門並沒有關嚴,她走進偌大的美術教室,才發現,教室裏沒有人,她四下的打量了好幾圈,初始輕輕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林淮……”
許久都沒有人應,她心裏有些納悶,微微提高了聲音,“林淮……”
還是沒有人應,教室太空曠,她的聲音似乎都有些回音,隻是這樣的感覺更加重了她心中的孤立無援。
她輕輕歎了口氣,想打個電話給他,卻發現上來的太過匆忙,竟然忘記帶了電話上來,她的眼神中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索性決定留下來等他,心裏想著也許他有旁的急事暫時離開了一下,應該會馬上回來的。
這樣想著,心就漸漸的安穩下來了,她往裏走著,看到他講台旁邊屬於他的那個畫板,上麵還蓋著簾布,她突然想起上周的時候,他那樣認真而虔誠的畫著畫的模樣,想起他明顯的遮掩著,不讓自己看這幅畫的情景。
靜憶默默地站在畫板前,畫板上麵蓋著簾布,看起來頗有些神秘的味道,猶如打扮俊俏的待嫁的小嫁娘般,等待著別人來掀開蓋頭,一睹芳容。
靜憶久久的立在畫板前,讓林淮那樣滿懷虔誠來畫著的,究竟是什麽人抑或是什麽東西呢?或者,這才是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要不要看,她被蠱惑了。
她的手幾次已經觸到了那簾布,卻終究是垂了下來,她緊緊的咬著嘴唇,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天MSN上自己的那句話,心中一股無名火驟然升起,他對她可以這樣的欺騙卻依舊在自己麵前談笑風生,那麽自己,隻是去看一看他的畫而已,又有何不可呢?
想到此處,靜憶不再猶豫,她狠了狠心,用手揭開了畫板上的簾布。
她就那樣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畫板,愣愣的盯著它看,心裏似乎有穿堂而過的風掠過,一刹那,心裏變得空蕩蕩的。
畫板上的女子真的畫的很漂亮,俊俏的眉眼,小巧的嘴巴,鵝蛋形的小臉,她亦是在對著自己笑的,笑起來很好看。
靜憶靜靜的注視著這張她親眼目睹林淮用心來畫的畫,突然就笑了,笑得滿目淒涼,她兀自的低語道:“美女就是美女,笑起來也這麽好看。”
林淮的畫技真是出類拔萃的,眼前的單藝馨仿佛栩栩如生的立在她麵前,卻也是因為這份如生,靜憶覺得,她心裏的疼痛感似乎被一下子放大了好幾倍一樣。
她的左手用力的抓著手中簾布的一角,緊緊地咬著嘴唇,呆立了片刻,少頃,她走過去,用左右輕輕的把簾布蓋上了畫板,還是不太靈光的右手笨拙的扯著簾布的一角,弄了好半天才將畫板上的簾布徹底的蓋平整。
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眼神中的淒然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林淮還沒有回來,她站的有些乏了,索性就坐了下來,眼睛直直的望著窗外,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又這樣的過去了好半天,林淮依舊沒有回來,靜憶聽到自己心裏微微歎息的聲音,她看了看手表,隨即站起了身,就徑直的往門外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她卻又折了回來,她在口袋中摸索出了一支筆出來,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決定去他的桌子上找一張白紙,她打算給他留張字條,告訴他自己來過了,可是他卻不在。
美術組的老師雖然有自己專門的辦公室,可是林淮卻喜歡在沒有課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呆在美術教室裏,閑暇的時候就揮動畫筆,妙筆生花的畫出一些賞心悅目的曼妙來。
靜憶加快腳步走到講台旁邊的桌子旁,桌子上沒有看到白紙,她就拉開了桌子上的抽屜,抽屜裏東西很少,看起來很整潔,她用手隨意的翻了一下,就看到了那張照片。
她本是不怎麽在意的,可是照片上的男子卻讓她再也不能移動開視線,她的右手本就還不是很靈光,此時手中握著的筆就再也抓不住了,“啪”的一聲響,落在了地上。
靜憶用左手顫抖的從抽屜裏巴那張照片摸索了出來,移至眼前,目光所及,心裏開始細細碎碎的又泛起了疼。
短短的頭發,棱角分明的臉龐,笑起來月牙形的眼睛,左腮上淺淺的梨渦,這不是她的夏南,又能是誰?這麽的熟悉,又那麽的陌生,這樣的近,又那樣的遠。
她看著照片上的夏南,還來不及悲傷,就看到了他旁邊站著的那個人。
那時的他和現在並無多大的差別,包括左耳上閃亮的小鑽石耳釘,他的笑容也和現在無二致,充滿了陽光又帶著一絲的高傲。
是的,夏南的旁邊站著的,就是林淮。
靜憶拿著這張照片,她的手開始不停的顫抖,她覺得有些蒙,頭腦很暈,想不明白這裏麵潛藏的究竟是什麽,她也想不明白,這事情的端倪始末究竟又是哪般。是不是,有太多她意料之外的事情了,那這些事,是她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的呢?
靜憶的手一直在抖,以致於她根本就不能靜下心來好好的看清楚。她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讓這顫抖的頻率低了下來,才重新移回視線,仔細審視著這張照片上,林淮的手很隨意的搭在夏南的肩膀上,兩個人看起來關係很不錯,照片後麵的背景是英國的牛津大學。
靜憶口中喃喃自語,“英國……”她覺得自己瞬間開始不會思維了一樣,淚落下來,打濕了手中的照片,她就慌忙的用手去擦,修長的手指滑過照片,顯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就這樣發了好半天的愣,靜憶依舊沒有把事情想的太清楚,或者說,她隱隱約約所認為的事實真相,她卻並不願意去承認與麵對,有自欺欺人的味道。
她思忖良久,還是把這張照片放到了口袋裏,那一刻,心明顯的意識到,是疼的。隨後,她輕輕關上了抽屜,麵無表情的往門口走去,陽光斜照進來,她的背影看上去孤獨而又落寞,且有不真實感,她走到門口,轉過頭來又看了一眼偌大的教室,收回目光,走了出去,有決絕的味道。
她就這樣一直麵無表情的走下樓梯,眼神一直是愣愣的,其間有學生過來熱情的和她打招呼,她也隻是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的置若罔聞,連頭都沒有點,她心裏卻覺得其實什麽都沒有想,空落落的。心中仿佛有風掠過,大風吹過,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破碎了一樣,撒了一地的碎片,大風刮著那碎片,往未知的飄過去,直至消失不見。
那破碎的是她心中的幸福感嗎?或者說,這本身就是一場關於幸福的海市蜃樓,這一切,她所以為的林淮,亦不過隻是她心底的幻覺。
她就這樣有些魂不守舍的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腦子中唯一一個意識就是,今天晚上回家,一定要把這一切徹底的和他說清楚。
徹底的,說清楚。
時間有時候就像是個頑皮的孩子般,你越是希望它過的慢一點,它反而會加急了步子走得飛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放學的時間。打過了第二遍鈴聲之後,靜憶才有些磨磨蹭蹭的離開了學校。
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上午的雪雖然停了,可是溫度卻因此而驟降的厲害,地上也結了一層冰,很滑,稍不留神就會摔倒。
靜憶走在馬路上,眼神看起來茫然而空洞,她竟然沒有去搭公車,就順著平時回家的路,一個人的走了下去。
她看起來滿懷心事的模樣,她更加深刻的意識到,或者最不敢去麵對真相本身的,不是別人,反而是她自己罷了,心裏有事,腳下沒加留神,“撲通”的一聲就滑倒了,惹來了旁邊人的一陣側目。
她卻並不在意的樣子,使了下勁,卻沒能坐起來,索性就坐在那冰麵上不再動彈,直至身上傳來的寒意再也無法忍受時,她才似猛然恍過了神般的掙紮,起身,繼續往前走。
就這樣的一路走著,時間幾近晚上八時的時候,她才到了家。她站在門前愣了好久,才從手提包裏翻出了鑰匙,嘩啦啦的聲音此時聽來是那樣的觸目驚心,她猶豫了一下,才把鑰匙伸進去,“吱呀”的一聲打開了門。
門開的瞬間,果然不出所料的看到林淮那熟悉的臉龐,眼神裏有著擔憂,話語急切的緊,“靜憶,你去哪裏了?怎麽才回來呢?打電話你為什麽轉接到秘書台呢?”
他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問出心中的疑問,關心的情緒溢於言表。
若是往日,這樣的關心她一定覺得心裏很暖,可是今天,她隻覺得可笑,可是她再也分不清,究竟是個笑話的是自己,還是他。她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什麽話都沒有說的就往自己的房間走過去。
林淮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了片刻,剛想再說些什麽,尚未開口,就被靜憶搶了白。
她回過頭來,此時的情緒看上去卻是那麽的波瀾不驚,“一會兒我們談談吧。”她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
靜憶的話中聽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動,卻讓林淮心裏一緊,他不禁打了個寒顫,眼神不自覺的往窗戶那邊望過去,他一陣冷,還以為是忘記關上了窗子,現在才覺察到,這寒意,是來自心裏麵的。
這樣想著,林淮心裏猛地產生了一種感覺,原來相對於冬季的嚴寒,心中的冰冷更尤為的刺骨。
牆上的時鍾滴答作響,林淮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的雙手插進頭發裏,看上去情緒很煩躁,他在等靜憶,他已經等了她好半天,她都沒有從房間裏走出來。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是這樣的矛盾,一方麵,他很希望她可以走出來和他把事情說清楚,一方麵,他心裏又充滿了隱隱的擔心,至於擔心的究竟是什麽,卻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客廳裏很靜,除去夜晚的那種靜謐,還多了一種窒息的味道。
靜憶從進了自己的房間後,就愣愣的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揚起臉,眼神空洞的望著天花板,手中拿著那張她上午時看到的合影。她的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催促,你還在等什麽呢?而另一個聲音馬上又響了起來,是不是過了今天,那麽一切終將結束?
一切終將結束,就像是星星的軌跡,終究是周而複始,回到原點時,蘇靜憶依舊是蘇靜憶,林淮依舊是林淮。
一切結束時,就仿若從來不曾相遇般那樣。心下想著,眼神便不由自主的黯然了下去。
就這樣的糾結矛盾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門裏門外的兩個人,此時卻是一樣的被這樣的傷感所籠罩。
終於,靜憶緊緊咬著嘴唇,握緊手中的照片站起了身來,她的手在門把手上猶豫了片刻,還是旋開了門,“吱呀”的一聲門響,林淮的眼光就順著聲音,望了過來。
靜憶在他的注視下,看似表情平靜的走了過去,她沒有坐下來,隻是把那張她手中的照片輕輕的放在了他麵前的幾案上,然後就什麽都沒有說,站在那裏看著他。
林淮初始有些納悶,剛想開口說些什麽,當他的目光觸及到桌子上的照片時,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連臉上的表情都在瞬間僵在了那裏,他甚至一時間忘記了把桌子上的照片拿起來仔細的看一下,他僅僅是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就這樣的好半天。
靜憶一直在注意觀察著他臉上的細微變化,看到此時的他,心裏陡覺得一點一點的冰涼了下去。她亦是什麽都說不出來,心在瞬間變得蒼老。
時間仿佛被加入了凝固劑,一時間的靜止了下來,他們似乎都聽不到了時鍾的滴答聲,有些昏暗的桔光中,她看著他,他看著幾案上的照片,皆是不言亦不語。
就這樣的靜默著,仿佛連時鍾都忘記了時間一般的,不知過了多久的光景,林淮終於伸出手去,拿起了幾案上的照片,他隻看了一眼,就快速的抽回了手,把照片重新放回桌子上,他低垂下頭,依舊是什麽都不說,什麽亦說不出口,他甚至忘記了替自己去辯解什麽,他覺得,似乎連他自己都不能般他自己找到立場。
靜憶看著他,她聲音虛弱的終於開了口,“你認識夏南,對不對?”她的聲音仿佛沒有任何的重量,隻是憑借著空氣為介質,飄到了他的耳朵裏,那種無力感是那樣的真切與直觀。
林淮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才抬起了低垂的頭,看著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麵孔,極緩的點了點頭,動作太輕,若是不加以留意,甚至看不出有怎樣的變化。
可是靜憶還是看清楚了,那一瞬間,她卻牽動嘴角,笑了起來,眼神中卻是掩也掩蓋不住的淒涼與無奈,她的聲音變得幽幽的,有些飄渺於不真實,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原來由始至終,我都是一個傻子。”
由始至終,我都是一個傻子。
這句話說的有些觸目驚心,林淮抬起頭來,直視她的眼神,她卻已經轉過了身去,朝著自己的房間走過去,林淮急忙站起了身,擋在了她的身前,“靜憶……”他的聲音急促,卻在叫了她的名字後,又靜默了下來。
靜憶依舊沒有起伏的聲音,“請讓開……”她的眼睛沒有看向他,話語依舊冰冷。
林淮的語氣明顯的焦急了起來,“靜憶,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你聽我說……其實……”他的話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卻又有一種無助感,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可以讓她明白他的初衷,說什麽才可以挽留下她決絕離去的腳步。
靜憶看著他的臉,眼神專注,她深吸了一口氣,“我問過你的,我們之間是否有欺瞞,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你當時是怎麽回答的麽,你斬釘截鐵的告訴我說,沒有。”她一下子說出了一連串的話,有些急切,臉上依舊沒有難過的痕跡,眼神中卻又這掩也掩不住的痛心。
“可是靜憶,我當時並不知道你說的是這件事……我……”林淮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自己言語的匱乏,他有瞬間的無助感,他想說的話,一時間竟然不知應該如何去表達清楚。
靜憶苦笑了一聲,聲音淒涼,“是啊,你欺騙我的,自然不隻有這件事了。”
林淮訝異的看著她,他的言語笨拙,且有越解釋越糟糕的趨勢,他皺著眉頭,一時間卻不能真正理解她這句話的所指。
他愣神的瞬間,她已經離得他有些遠了,林淮一時焦急,突然提高了聲音大喊:“蘇靜憶,你難道都不聽我解釋嗎?”
他的這句話讓她的背影微微一愣,她停住了腳步,好半天才轉過頭來,她的聲音依舊冰涼,“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
靜憶的話語冰冷,可是林淮依舊聽出了她給彼此的回旋餘地,他心裏稍加安穩,繼續道:“靜憶,你坐下來,我們才能把話說清楚,不是嗎?”
靜憶思忖了半晌,沒有答話卻已經朝沙發那邊走了過去,她的這個動作顯然就是默許了,林淮心裏一喜,待靜憶坐了下來之後,他便也隨之坐了下來。
靜憶的話語依舊沒有什麽溫度,“你說吧。”她的眼神看起來相當的冷漠,與以往的淡淡又略有不同,她的眸子裏竟然有著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鄙視。
林淮心裏一慟,點了點頭,沉吟半晌,才開了口。他的聲音很低,“我是認識夏南,我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是很好的朋友。”
林淮就是這樣開始的,向靜憶說起了他和夏南的一些過往,“當時讀書的時候,我就聽他時常的提到你的名字,而每次提到你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會洋溢著一種幸福感。”
林淮的眼神有些迷蒙,似乎已經深深陷入了這場回憶之中,“其實我們的相識也是充滿了戲劇化……”他說到此處,話語中似乎有隱晦的意味,頓了頓,這才又道:“後來我回國的時候,才從方珊那裏聽到他的死訊,方珊自然也說到了你……”他又停頓了下來,眼神直視靜憶,眸子裏瞬時溢滿了疼惜之情,“哀大莫過於心死,”林淮說完了這句話便停頓了下來不再說下去,他看著她,她的眼神又開始大霧彌漫般的空洞起來,他心裏頓時一緊,柔聲道:“靜憶,我們都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想,夏南他若是還活著,更加不願意看到你就此沉淪下去……”
靜憶突然揚起臉,打斷了他的話,她的音調有些高了起來,“所以,你覺得自己是個救世主,而我,就是那個等待被你救贖的人是吧?”
林淮愣了愣,皺眉道:“靜憶……”
還沒等他說下去,靜憶搶白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你便有預謀的接近我,你先裝作我的網友大樹,然後就又利用方珊來取得我的信任……”她的話語初始還尚屬平靜,說到後來就怎麽也控製不住那陣顫抖。
她的臉上有淒然的笑,他想說些什麽,卻支吾了半天,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他一直在搖著頭,他也不知為什麽自己要這樣做,一瞬間,他竟也覺得是這樣的無力。
“不……不是……”林淮看起來表情急切的緊,“你聽我說,靜憶,你說的什麽大樹,我不是很明白,我……”他似乎是太過的焦急,因而顯得語無倫次起來。
靜憶猛地站起了身來,她的嘴唇一直在不停的哆嗦著,她似乎是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的模樣,少頃,她的聲音幽幽的,她對他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遇見了你,信任了你。”她摞下這句話作為結束語,就決絕的轉了身。
她的話直刺刺的入了他的心,林淮愣在原地好半天,似乎是在努力的消化她的這句太過傷人的話,少頃,他猛地追了上去,抓住了她的一隻胳膊,粗著嗓子說道:“靜憶……”他的動作看起來很霸道,眼神中卻有著深刻的溫柔。
她被抓住了手臂,一時間掙脫不掉,她卻依舊拒絕和他對視,她倔強的偏過臉來,躲避他有些窮追不舍的目光。
而後,她聽到他的聲音傳過來,他啞著嗓子,“靜憶……”他頓了頓,“你怎麽可以這樣說?”
靜憶的右臂還沒有好,根本就用不上什麽力氣,他抓著她的左手,她也掙脫不掉,她狠狠的咬著嘴唇,索性不發一言,眼神瞥向一邊,倔強的緊。
林淮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靜憶……”他又叫她的名字,“靜憶……”他一遍遍的重複的叫著她的名字,“你為什麽要那樣說?”
“那你想要我怎麽樣?”她的目光依舊遊離,語氣卻愈加的強烈起來,停頓了片刻,她的眼睛有些變得亮晶晶的,聲音亦有些哽咽,“那你為什麽要欺瞞我這樣多……”
燈光很暗,他沒有看清她眼中一閃一閃的光芒,他沉吟片刻,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再次的開了口,語氣變得從沒有過的鄭重,“靜憶,我喜歡你,不……我是說,我愛你。”
他說完就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壓在心裏的石頭突然落下,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他的話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刻,他會和自己說這樣的一番話。然而,他這看似真摯的話卻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安慰,她轉過了臉來,咬著嘴唇聲音哽咽,她的神色淒然,語調卻依然有種近乎冰冷的冷靜,“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去相信你的立場和力氣……”靜憶說完就開始笑,笑的一臉落寞,而後大顆大顆的淚珠再也控製不住的翛然而下。
林淮,你說,為什麽這一刻,你對我說愛的這一刻,我會感覺到這樣的可笑,甚至……是害怕?
靜憶的一番話讓林淮立時愣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複雜,他不自覺的放鬆了抓住她左臂的手,她抽回手,隨意的擦了一下流至兩頰的淚水,果斷的轉了身。
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匆忙的緊走幾步擋在她的身前,“靜憶……”他攔住了她的去路,“你聽我說……”
沒想到的是,靜憶竟然反應強烈的打斷了他的話,她的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尖銳,又帶著明顯的哽咽,“聽你說,那你要說什麽呢?說你愛我……”她頓了下來,輕笑了一聲,笑聲中有明顯的挪揄,“說你的愛不是同情,不是憐憫,不是為了滿足你證明足有拯救別人能力的那份虛榮心……”說到後來,她的話幾乎已經哽咽到聽不真切。
靜憶停了下來,她的頭有些暈,腳下有些明顯的不穩,身體竟然前後的小幅度擺動了一下,她用手下意識的扶了扶額角,睜開眼睛,“對不起林淮,我累了,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聽,亦什麽都不想去揣測了……”靜憶一把推開他,奔進了自己的房間,“啪”的關上了門。
與此同時,門外林淮的話聲響起,“靜憶,你真的選擇不再相信我了嗎……”
隻是,他的話被關門聲硬生生的打斷,阻隔在了門外麵,有孤立無援的可憐味道。
林淮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口中喃喃自語:“靜憶,我是真的愛你的,你為什麽就不明白呢?”
門裏的靜憶重重的關上了門後就順勢靠在了門框上,身體無力的下滑,暗夜,房間裏一片漆黑,隻有清冷月光的影子。有了暗夜的映襯與保護,眼淚似乎也不再帶有那樣強烈的恥辱感,淚水從蘇靜憶姣好的臉龐上滑落,一顆一顆的掉落在她的衣服上,地麵上,所過之處,似乎都沾染了大片的哀傷因而有了溫度。
第二天早晨,靜憶很早的就起了床,或者說她前一天晚上根本就是一夜輾轉反側,都沒有睡著。她出門的時候還不到六點,冬日的天已然很短,天剛蒙蒙亮,甚至還看不太清楚前麵走來的人的影子。
她這樣早的出門,真不知道不能麵對的,是林淮,還是她自己。她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會兒,看到後麵來了輛計程車,遲疑了一下,索性就揚了揚手,坐了上去。
到達學校辦公室的時候,自然她也是第一個。一上午的時間久這樣的匆匆過去,中午,辦公室裏的所有老師都出去吃飯,就隻餘下了她一個人。
她不想去吃飯,翻開抽屜,拿出了那瓶沒有標簽的藥瓶子,修長的手指在瓶子上細細的摩挲著。
她太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裏,以致於對周圍的一切都感應的有些遲鈍,她甚至不知道單藝馨是什麽時候站在她的身邊,她站在她的身邊看了又有多久。
也許是這樣無聲的等待與靜默注視讓這位美女老師的心情已經煩躁了起來,單藝馨出聲的叫了她的名字,聲音聽起來與往日略有不同,“蘇靜憶……”她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尖銳與刺耳。
靜憶被嚇了一跳,轉過頭來,才發現站在身邊的她,她不自覺的站起了身來,眼神裏滿是詫異,她略微揚起頭,猶疑的叫了一聲,“單老師……”
單藝馨輕輕咬著嘴唇,上下打量了靜憶好幾圈,她的胸口開始明顯的起伏,顯然是很激動,她突然聲音大了起來,甚至有些撕心裂肺的味道,“我恨你……蘇靜憶……”
她說的咬牙切齒,將她的恨意用言語詮釋的淋漓盡致,似乎真的是隱忍的太久,這曠日持久的恨意此時一發,便有不可收拾的趨勢,有厚積薄發的味道。
靜憶以為她接下來一定會出言不遜,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單藝馨的臉上竟然在片刻間縈繞了無盡的委屈,隨後,她竟然聲音哽咽的哭了出來,從初始的呢喃,到後來的哭聲刺耳,這聲音劃破了辦公室本有的安靜,她口中開始喃喃自語,“若不是你,我和林淮哥早就訂婚了,哪裏會有這樣多的瑣事,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和著這哭聲,她的話語顯得有些明顯的模糊,可是靜憶還是聽得相當的清楚,耳中聽明白了,心中卻泛起了陣陣糊塗,這個單藝馨,究竟又在說什麽?怎麽自己無緣無故的又和林淮扯上了關係,怎麽自己還反到成了他們幸福的破壞者了呢?
這樣的反咬一口的姿態,意義又何在呢?
心中存著的疑問還沒有弄出端倪,隻聽單藝馨那略帶哭腔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我來這裏教音樂,還不是為了找林淮嗎,沒錯,我是誣陷了你作弊,那也隻不過是想試探一下你在他心中的位置罷了。”
她吸了吸鼻子,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結果若不是讓我失望,我能那樣焦急的希望你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人嗎,沒錯,你們住在一起的消息是我散布出去的,昨天的信息是我用他的手機發給你的,簾布後的畫也是我換的,包括抽屜裏的合影都是我放進去的,我隻不過是希望各自回到各自上的位置而已,這又有什麽錯呢?”
單藝馨的眼淚越流越多,靜憶看著她,心中竟然絲毫產生不了恨意,她亦不過是一個深陷愛中無能為力的女子罷了,若是可以自拔,她又何必這樣的折騰自己呢?她心下想著,竟然憑空的多了幾分難過。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平穩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心也如刀絞一般的難過,她突然覺得眼前人影開始模糊,腦子裏的意識也隨之恍惚起來,她的臉色愈加的蒼白。她想對她說些什麽,卻又陡覺渾身像抽幹了所有的力氣一般,竟然一時間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的腿終於無力到了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
“靜憶……”門口高亢的男聲吸引了兩個人的視線過去,靜憶覺得身上乏得已然透支了所有的力氣,她微微的側過頭,眼神中有著一絲稍縱即逝不易察覺的失望。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她清晰的看見了眼前齊謹驚慌的臉龐,她倒在了他的懷裏,昏迷前的那一刻,想的卻是,可惜不是你。
可惜,終究不是你。
可是又是為什麽,終究不是你呢?
靜憶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學校的醫務室裏,這裏她來過一次,雖說是僅僅一次,卻是那樣的記憶猶新。她睜開眼睛的瞬間,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白的慘淡,讓人心裏升起了莫名的哀傷。
她側過頭,齊謹擔憂的眼神便映入了眼簾中,他明顯有著驚喜的聲音,“你醒了……”他衝她露出了笑,笑得一臉燦爛。
“謝謝你。”靜憶說著,從他臉上收回了視線,剛想移動下身體,不想耳邊立刻又傳來他擔憂且焦急的聲音,“不要亂動。”
靜憶疑惑,又衝他轉過頭去,齊謹的眼神很溫柔,“靜憶,你現在吊營養液,不要亂動。”
靜憶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果然就看見了那純白的液體自點滴管內一滴一滴的落下,流至自己的靜脈中,她靜靜的看了那麽一會兒,就收回了目光,閉上了眼睛。
齊謹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聲音輕輕柔柔的,“靜憶,你放心,沒事了……”他皺著眉頭頓了頓,又繼續說道:“真沒想到,這個外表看似斯斯文文的單藝馨,心腸竟然如此的狠毒。”他的後半句話說的有咬牙切齒的味道。
靜憶睜開了眼睛,側過頭來看了看他,“她沒有對我做什麽,是我自己昏倒了而已,並不關她的任何事。”她的這句話由心而發,不帶有半分的矯揉造作,一時間卻讓齊謹不明所以的愣在了那裏。
這個時候若是他再附和一句“你真善良”之類的,這場對話難免就失去了意味,所以齊謹很知趣的沒有再吭聲,一時間,醫務室裏靜默了起來。
良久,齊謹突然再次的開了口,“靜憶……”他叫了她的名字,聲音中有著明顯的抑製不住的激動情緒。
靜憶歪過腦袋,等著他下麵的話,
他突然抓住了她沒有點滴的另一隻手,緊緊地,“靜憶……”他說,“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除了上次他在她家裏的那番表白,這是他第二次這樣真切且直觀的向她表露他的心跡,靜憶看著他,他臉上的模樣虔誠,她聽到了自己心裏微微歎息的聲音。
她沉吟片刻剛要開口加以委婉的拒絕,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門口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閃,她的心覺得忽地緊了那麽一下。
她生生的吞回了剛剛要說出口的拒絕的話,她咬著嘴唇沉吟了片刻,繼而虛弱的聲音響起,卻也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隨之極緩的點了點頭。
靜憶的聲音虛弱,但是在齊謹聽來,此刻這僅有的一個字無疑是世界上最動聽的交響,他竟然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隻是緊緊的握著她的左手,不放開,大幅度的點著頭。
她的手指冰涼,內心冰涼。她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門口的他詫異且失落的眼神,有受傷的痕跡。
林淮,你說這一次我是不是算了贏了你?是真的贏了嗎?
可是,我卻輸了我自己。
靜憶不忍再看,索性閉上了眼睛,黑暗的夢境在瞬間便吞沒了她。我的心,真的好累。
齊謹和蘇靜憶交往的事情一傳開,頓時成了學生們課間休息不可或缺的作料及談資。
“蘇老師不是和林老師住在一起嗎,怎麽突然又和齊主任交往上了呢?”
“蘇老師魅力大唄,人好模樣又漂亮,喜歡她的人多這有什麽可好奇的。”
“可是……”
“什麽?”
“那林老師,該怎麽辦呢?”
“對啊,那林老師該怎麽辦呢?”
期末考將至,除了人人自危的期末考試之外,三個人的八卦新聞無疑入選成為本學期期末的最熱門話題之一,大多數的學生卻也隻是說說而已,過後便忘諸於腦後了,畢竟每個人的事情在其他人的生活中,都隻不過是一瞬而已,即使是對於自己來說再大的事情,在別人那裏,不過是一種敘述或者感歎罷了。
除卻學生們看到三個人時的眼神較之以往略有不同外,生活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改變。
如果說生活真的有什麽改變的話,那就是單藝馨主動離職,而林淮的辭職報告也會在下周的時候由齊中海批下來。
陽光微弱的冬日清晨,靜憶站在堆滿積雪的校園中,目光望向遠處,她覺得似乎就像是一個綺麗的夢境一般,而此刻,就是夢醒時分,心裏難免會有所失落,有所傷感。
她默默注視著不遠處的教學樓,思緒就不知不覺的飄回到了林淮初至的那一天。
那是一種注定的遇見嗎?
她記得,她記得那天月光鋪灑下來,給他的背影鍍上了一層神秘的光暈,那一刻,她有片刻的眩暈,因為她有一種錯覺,一種夏南回來了的錯覺……
她記得,她記得他被自己拒之門外,靠在大大的行李箱上沉沉的睡過去,長長的睫毛,單純的仿似孩童的臉龐,那一刻,她從未曾想過,生活會因此而發生如此大的不同……
她記得,她記得他看到她的病,她的無助,看到那個隻會將自己的感受隱藏於麵具背後的真實的蘇靜憶時,他的表情中沒有絲毫的厭惡,反而是充滿安全感的攬著她,在她的耳邊輕輕的念著祈禱詞,那一刻,她似乎聽見了天使飛過的聲音,那帶來的,是幸福嗎……
她記得,她記得他每次照顧她瑣屑的生活,她記得他走入自己這個平凡女子的混亂生活卻沒有一絲不甘願,她記得他在暗夜裏幫她尋找留存在照片上的記憶……可是,她記得關於他的一切回憶,為什麽卻獨獨的想要忘記他?
臉上又有淚珠悄無聲息的滑落下來,靜憶卻沒有在意,她口中喃喃自語,為什麽記得一切,卻隻想獨獨忘記他?
齊謹的電話進來時,響了好久她才接了起來,那邊男子的聲音又明顯的焦急,“靜憶,你怎麽才接電話,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她用尚未恢複好的右手擦了下臉頰,聲音故作輕鬆的回道:“沒有,隻是剛剛聽到。”她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哽咽。
電話那邊的齊謹聽得真切,以致於沉默了好半天才開口道:“靜憶,你怎麽哭了呢?”
他果然敏感,靜憶心裏有小小的不舒服,吸了下鼻子,“沒有,有點感冒而已。”說完,她馬上岔開了話題,“我現在就在校園裏,一會兒就到辦公室了。”
齊謹“嗯”了一聲,停頓片刻繼續道:“靜憶,林淮搬出去了嗎?”
他的話語簡單而直接,且沒有任何緩衝的直入主題,她輕輕蹙眉,電話那邊的他自然是不得見,她輕輕“嗯”了一聲,心理麵卻似被掏空了什麽一般,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很好的掩飾自己的情緒了,便匆忙的掛斷了電話。
靜憶愣愣的合上手機的蓋子,兩隻眼睛有些失神,是啊,他搬出去了,他淡出了自己的生活,可是,她確定,這真的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她從來沒有想象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了夏南以外的男人如此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或者說,為什麽,命運會如此的捉弄於她,她的幸福與快樂,永遠的隻能留存在記憶之中,一個人的來靜靜的回憶與憑吊呢?
隻是回憶的時候,她竟然再也分不清,什麽是對什麽是錯。而那些對錯,究竟是愛還是傷了。
一天都過的渾渾噩噩的,除了齊謹來辦公室看過她一次,說晚上的時候要接她一起出去吃飯之外,整個的一天,她似乎再也記不起旁的事情來,心裏空落落的,卻拒絕再有什麽來填滿,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是這樣的矛盾的個體。
一天就這樣很快的過去,到了下班的時候,收拾好東西,靜憶直接就步出了辦公室。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才想起來上午答應齊謹放學的時候去辦公室找他一起吃飯的事,心裏暗暗歎息,譴責了一下自己,就轉回身又要往回折回去。
剛轉過身的瞬間,就聽見一個聽起來很熟識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蘇靜憶……”話語中有欲言又止的味道,惹得她好奇的回過了頭去。
夜幕低垂,路晨揚的笑臉意外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他穿的不是很多,靜憶下意識的往他的身後看過去,果然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BENG568。她收回視線,語氣很平和的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路晨揚遲疑片刻,低下了頭又抬起,“有事。”他臉上的表情很鄭重,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靜憶歪著頭沉思,卻良久也沒有回他的話。
路晨揚等的有些著急,仿佛是怕聽到她的拒絕一樣,趕緊又補充了一句,“是真的有事,有重要的事,你不聽一定會後悔的事。”
他連珠炮似的吐出,惹得靜憶微微牽起了嘴角,卻依然沒有答話,少頃,她也正色的說道:“可是我今天晚上也有事,我和我男朋友約好了一起去吃飯。”
“噢?”路晨揚挑了挑眉,“男朋友……”他頗有意味的重複著,而後又問道:“是那個齊謹?”
靜憶沒有回答,答案卻不置可否。她又看了他一眼,禮節性的說了句,“那我先走了。”言畢的瞬間業已轉了身,她的行為告訴他,她想要快點結束這場無謂的對話了。
不想路晨揚有些高亢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那你真的不想知道林淮和單藝馨的事究竟是怎麽樣的嗎?”
她的背影因此而瞬間僵住,與此同時,一絲得意的笑在路晨揚的嘴角隱約浮現,他知道,他的這句話,已經成功的蠱惑了她。
路晨揚不再說話,隻是以一種等待的姿態靜靜的望著她的背影,等待她的選擇。靜憶咬著嘴唇,思忖了良久,她轉過身來開口道:“好,我和你去。”
路晨揚的笑臉在瞬間綻放,看起來卻頗有些孩子氣,他用手俏皮的做了個請的動作。靜憶蹙眉,“我要先打個電話。”
路晨揚一攤手,還頗為紳士的走開了幾步,靜憶衝他無聲的笑笑,拿出電話,撥號,耳邊卻傳來,“您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她揚起頭,看向教學樓的二層,政教處的燈還亮著,他應該還沒有走。
靜憶無奈的歎了口氣,想了想,發了條信息過去,“突然有事,晚上不能一起吃飯了。”又想了想,加上了句,“回頭給你電話。”上去,之後便合上了手機的蓋子。
她走進路晨揚,衝他點了點頭,示意兩個人可以了,路晨揚就一瞬間又笑了起來,樣子很開心,他皺眉想了一下,“還去你家樓下的那家茶樓吧,很安靜,是個談事情的好去處。”
靜憶沒有異議,兩人便上了車,夜色中,這輛BENG568還是顯得分外的搶眼。而她沒有注意到的是,車剛啟動,齊謹就趕到了校門口,他親眼目睹了她和路晨揚上了車,他的表情看起來複雜,且異常的凝重。
他望著這輛車遠去,眉頭緊皺,夜色的籠罩下,他右手緊緊握起的拳頭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麽明顯,隻是聲音依舊“咯吱”作響。
時至晚上七時,茶樓的人也並不多,這樣的安靜卻讓人舒心。還是上次那靠窗的座位,可是此時的心境,卻又略有不同。
兩人落座,靜憶沒有主動開口,她以一種靜默的姿態,在等待著路晨揚的答案揭曉,心裏卻沒來由的開始緊張。
路晨揚此時卻顯得有些悠然自得起來,他看起來並不焦急,眼神頗有興致的在二樓掃視了一圈之後,又輕輕端起茶杯,輕輕的啜了一口,放下茶杯,卻依然並不開口。
靜憶心裏有些急,可是臉上依舊顯得波瀾不驚,她素來可以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她淺淺的笑,也端起茶杯,開始看似很隨心的品起茶來。
這次倒是路晨揚開始沉不住氣,他微微皺眉,語氣中有著明顯的疑惑,“你都不著急嗎?”
靜憶心裏不禁有著暗暗的得意,卻依舊沒有抬起眼睛,“著急倒是沒有,好奇是有的。”
路晨揚審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掃了好幾圈,之後“噗嗤”一聲的笑出了聲音,“蘇靜憶,你還是對我哥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會我提到他的名字,你就推掉了和那個齊什麽的約會,跑到這裏來聽我說我哥的事。”
他這洞察先機的自以為是顯然頃刻間就引起了她的反感,她想辯白幾句,卻突然間的發現,竟然一時的失了語,張開嘴的時候“你……”了半天,卻沒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開始覺得無力且有被洞悉心理的不安全感在心裏暗湧。
理常有察言觀色,這次卻變得識趣的緊,他不再在這個無聊的問題上追問,反而是開口直入了正題,“其實,林淮是我的表哥,單藝馨算是我的表姐吧。”
他就是這樣開始的,靜憶知道,她終於靠近了這個神秘的圓心。
路晨揚頓了頓,繼續說道:“之所以說藝馨姐算是我的表姐,那是因為她本不是林家的孩子,她是從小就被領養過來的,可是是被姨媽當作親生女兒一般養大的……”
他停頓了下來,眉頭微微的皺緊,應該是在想著下麵的話應當如何的措辭。靜憶察言觀色,知道他後麵說的這句話一定關鍵且至為的重要,她屏息凝神,竟然一時間緊張了起來。
路晨揚沉吟片刻,才重新開了口,“並且,藝馨姐是從小便和林淮哥有婚約額……”他這句話說的甚為的艱難,中間停頓了好幾次,“這次他從英國留學回來,姨媽就想把這件好事早日促成,隻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卻在即將舉行訂婚儀式的時候,離家出走了……”
他的話有意猶未盡的味道,卻簡單而明了的點名了主題。靜憶聽著他的話,眼神愣愣的,她接著問道:“那他又是為什麽才來的哈爾濱呢?”
路晨揚搖頭,話語聽起來很誠懇,“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其實我也是偶然才見到他的,就是那個你來英馨的第一次。”
說到這裏,路晨揚的眸子變得閃亮了起來,似乎瞬間便溢滿了回憶的光,頗具神采,他鼻子裏重重歎了一聲,“其實我和你說這些,是因為我心中著實存在了一些愧疚感。”
“愧疚感?”靜憶有些不明所以然,不禁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路晨揚點頭,“其實若不是我和藝馨姐說漏了嘴,她是不會知道我哥在這裏的,自然也不會給你們惹出這樣多的事端來。”
靜憶默默的點了下頭,“哦”了一聲,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路晨揚看著她臉上驟變的神色,又急忙的補充道:“我真的不是因為喜歡你才故意這樣做的。”
許是因為太過急切,他的話似乎未加思考就說出了口,此言一出,猶如難收的覆水,兩個人瞬間都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因此半天都沒有再說話。
有些窒息的沉默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
少頃,靜憶站起了身,“謝謝你。”她衝路晨揚點了下頭,她的話語裏有十足的真誠味道,想是因為覺得他剛才的話太過的突兀,所以此時她的眼神並沒有再次看向他就匆匆的轉身準備下樓。
她走出了幾步之後,理常有才回過神來再次叫住了她,“蘇靜憶……”
靜憶回頭,路晨揚認真的臉龐,“你真的確定你心裏的聲音了嗎?”
他的話問的很含蓄,她輕輕揚起臉龐與他對視,少頃,卻什麽都沒有說的就匆匆的轉身離開了,他看到她的背影匆忙,卻沒有看到她的眼神狼狽。
路晨揚看著她下樓,轉了個彎,就再也看不到了,他卻沒有收回目光,依舊站在原地,良久,口中嘟囔了一聲,“我剛才說的是什麽啊……”
靜憶慌忙的下了樓梯,加快腳步來到街上,她的姿態匆忙,有明顯的逃避味道。來到街上以後,心裏才似乎稍微的舒緩了下來,她靜靜地在街上走著,快到聖誕節了,兩邊的店鋪也已有了些許節日的預熱感覺,路邊站著一對情侶,女子沒有戴手套,手指關節凍得通紅,男子就伸出雙手來把她小巧的手放在自己寬大的掌心裏,兩人笑得一臉幸福。
靜憶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心裏忽的就緊了那麽一下,她可以感受到那幸福的包圍圈,卻覺得窒息,她加緊腳步的衝家裏麵走過去,手提包裏的電話聲驟響,她聽到時音樂聲已近尾聲,剛想接起來的時候,那邊便掛斷了,她腳下不停,邊往家裏趕著,邊找著剛剛呼入的電話,進入電梯的瞬間,才看到,是齊謹打過來的電話。
靜憶想了一下,打了過去,電梯裏沒有信號,索性她便掛了電話,“叮”的一聲響,電梯停了下來,四樓到了。
她邊往外走邊撥號,她聽到了齊謹的電話鈴聲同時響起,她蹙眉顯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抬起頭的瞬間方才意識到,原來,他正在她家的門口,此時,他正望過來,臉上的表情很複雜眼神亦有些冷漠。
她有刹那間的愣神,之後,就笑著衝他走了過去,笑容裏有不易察覺的勉強感稍縱即逝。
她就這樣笑著走到了齊謹的跟前,才開口說了話,“你怎麽來了呢?”她特意放輕聲音,語氣先軟了下來。
齊謹“嗯”了一聲,答的有些含糊其辭,卻不再說下去。
靜憶從手提包裏翻騰了一陣,找出了鑰匙,嘩啦啦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清脆的緊,本是很悅耳的聲音,卻因為此時有些怪異的氣氛因而顯得突兀了起來。靜憶不再說什麽,轉身開門。她打開了門,回過頭衝身後的齊謹道:“進來吧。”
齊謹卻沒有應她的話,隻是隨著她一起走了進來。
靜憶把手提包隨手丟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倒水。”
齊謹始終是陰沉著臉沒有開口說話的,此時聽到她的話,就低沉著聲音回了句,“我不想喝水。”
他的話語有明顯的不悅,他的態度讓她的背影愣了愣,卻沒有停下步子,她執意去廚房倒了杯水出來,遞在了他的麵前,“喝吧。”她的話語平和,卻又不似剛剛的那般有明顯的討好味道。
他虎著臉,卻沒有去接她手中的水杯,他不接,她也不收回手。一時間,兩個人就這樣的僵持在了那裏。
少頃,齊謹長歎了一聲,還是接過了她手中的杯子,隨後放在了沙發前的玻璃幾案上,“靜憶……”他叫她的名字,話語中有抱怨的味道。
“我給你打電話了,可是你關機了……”她看著他的眼神平靜的開了口,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然後我就給你發了信息。”
“我不是說這個……”齊謹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有些大,可是看到她的眼神心下又徒覺有幾分不忍,語氣又緩和了下來,“我是說,你怎麽和路晨揚一起走了呢?”
她輕輕蹙眉,歪著頭沒有說話,顯然正在思索他的話,半晌,她語氣中充滿了明顯的不滿,“你跟蹤我?”
齊謹輕輕咳了一聲,“我沒有。”他的話語斬釘截鐵,而後又補充道:“我隻是在校門前看到你上了他的車。”
靜憶的心情卻沒有因為他的辨白而有絲毫的好轉,她依舊是蹙著眉,“我不喜歡你這樣的審視,我覺得很不舒服。”
齊謹愣了下神,他皺了皺眉,表情裏卻顯得不以為然,“可是,你是我的女朋友啊。”他的話顯得大男子主義十足,臉上卻有理所當然的神色。
靜憶詫異,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男子的占有欲會有這麽的強,她片刻都沒有說話,而後“哦”了一聲,也便不再說些什麽。
齊謹坐到了沙發上,開始環顧四周,靜憶去房間裏換了居家的衣服出來,想了想,緩和語氣道:“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去給你煮麵吧。”
齊謹“嗯”了一聲,表情裏卻有那麽一絲的理所當然,他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遙控器,按了鍵子開了電視機,聲音很大,有些吵鬧。
靜憶在廚房煮麵,聽到客廳裏有些聒噪的聲音,皺了皺眉,手上打蛋的動作也停了一停,而後卻沒有再說什麽臉上有故意克製的隱忍表情。
過了好半天,麵煮好了,靜憶用碗盛好,衝著客廳裏還在看電視的齊謹喊了聲,“可以吃飯了。”
隱約聽到那邊含糊的應了一句,靜憶以為他聽到了,便從鍋裏把熱騰騰的麵條盛了出來,可是等了半天依舊不見他過來吃飯,靜憶便又叫了他一聲,半晌,齊謹才走了過來,笑著說了聲,“好香啊。”
說這話,齊謹便坐了下來,拿起筷子,看起來吃的頗為津津有味。半晌,齊謹突然抬起頭,“靜憶,你不是也沒吃晚飯嗎?你怎麽不吃呢?”說這話,他不解的放下了筷子。
靜憶本來是坐在他的對麵看著他吃,此時他的話突然問過來,她表情裏有一閃而過的驚慌,而後,她淡淡的笑了一下,“我不餓,你吃吧。”
齊謹皺了皺眉,接著又從碗櫃裏拿了一隻碗出來成了滿滿的一碗麵條,隨後放到了靜憶的跟前,話語中有嗔怪的味道,“你本來身體就沒怎麽好,還吃的這樣的少。”
靜憶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麵條,卻是沒有任何的食欲,她聽著他的話笑了一下,卻沒按他的話茬。
齊謹又走到了她的對麵,“你要陪我一起吃。”他的話語有些命令式的。
靜憶蹙眉,她知道他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隻是不了解她的他,讓這樣的著想變成了一種為難,雖然出發點是美好的,可是終究是難以得到預想的效果。她心裏正混亂的想著,耳邊又傳來了齊謹催促的聲音,“靜憶,你若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他說完這句話果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靠在椅背上看著她。
靜憶暗暗皺了下眉頭,心裏輕輕歎息了一聲,“好,我陪你一起吃。”她的話語中有隱約的無奈之感,也有暗下決心的味道,隻是他都沒有聽得出來。
是不是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理解,可以讓複雜變得簡單,然而不理解,隻會讓簡單變得複雜。
靜憶輕輕的夾起了碗中的麵,用嘴輕輕的吹了吹熱氣,她的動作有明顯的磨蹭與遲緩,她看著被夾起的並不多的麵條,暗中咬了咬牙,表麵卻看似平靜的送人了口中。
齊謹顯然有些神經大條,他絲毫沒有注意靜憶臉上的細微變化,當吃到第三口的時候,靜憶終於再也忍不住的捂住嘴巴,奔向了洗手間,她跑進去之後馬上反鎖上了門,接著再也忍受不了的俯身在馬桶上劇烈的嘔吐起來,她的眼淚隨之下落,淚水打濕了臉頰旁的頭發,頭發濕了粘在了臉上,顯得很頹廢。
她本來就沒有吃什麽,到後來便幹嘔了起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的坐到了洗手間冰涼的地麵上,眼神茫然。
門外,齊謹還在不知所措的邊用力拍著洗手間的門,邊大喊,“靜憶,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呢?”
她收回視線,置若罔聞一般,口中喃喃自語道:“我是怎麽了……”她的淚水還在不停的落下,她卻顯得有些茫然不自知般。
靜憶兀自坐在冰涼的地麵上好一會兒,她似乎是暫時失了聰一般,絲毫不理睬門外齊謹焦急的聲音。
她就一直保持著這個靜默的姿勢,過了好久,方才站起了身來,打開水龍頭開至最大,任冰涼的水衝擊在自己的臉上。冬天的水強格外的涼,她卻仿佛神經麻木了一般,絲毫不知道冷,少時,她拿過毛巾擦了擦臉,額前的發濕了,她也不是甚為在意的樣子。
她轉過身,給齊謹開了門。門開了,齊謹臉上有明顯的不悅神色,他緊張的一把抓住了靜憶的胳膊,急切的聲音問道:“靜憶,你怎麽了……”
靜憶眼神空洞,沒有回應他的話,他看著她的憔悴模樣,心裏騾然一緊,腦中卻總覺得有個非常不好的念想,揮之不去,這個想法讓他有瞬間的窒息,他仔細審視靜憶的臉,卻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任何蛛絲馬跡,一時間竟有些沮喪。
少時,他似乎是終於忍受不住這個想法的煎熬般,他皺著眉頭,忍耐了半天還是開了口,說出了一句讓自己後來想起都汗顏的話來,“靜憶,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這句話讓本來麵無血色的靜憶一下子臉漲得緋紅,她似乎是因為氣惱到了一定程度,因此竟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齊謹話已出口,臉上亦顯得有幾分悔意,他沉呤半晌,“靜憶,我……”他頓了頓,“我的意思是你和林淮住在一起那麽久……”盡管一句話說的是這樣的結巴,他終於還是說出了他心底真實的想法。
靜憶初始的怒卻淡了下去,她不怒反笑,她沒有回答他的話,她的口氣冷冷的,“我累了,要休息了,明天見。”
她的遂客令下的不留一絲的情麵,隨後,便用手揮開他的胳膊,衝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
齊謹在她的後麵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緊走幾步追了上去,擋在了她的麵前,“靜憶……”盡管攔住了她,他還是不知應該怎麽說才好。
思忖半晌,他才再次的開了口,“靜憶,其實我是愛你的,我要是不愛你怎麽會在意這麽多,其實……”他的話語又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她卻沒有一絲的激動,她的聲音變得幽幽的,“我累了……”她的話有意猶未盡的味道,因此。僅僅是這三個字,已經將接下來尚未出口的話想要表達的感情表現的淋漓盡致。
她的話氣與她的聲音讓他的臉上有明顯的動容,不自禁的就退到了一邊,他在片刻間似被抽走了身上所有的力量,他不再阻攔她,她一步一緩的進了房間關了門。不多時,聽見門口防盜門聲音的響動,她知道,他走了。
不知怎的,一時間,她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好像從他離開的那一刻,她才可以真正舒心的摘掉了自己的麵具。
她躺在床上,腦中突然憶起那個口中靜靜的念著祈禱詞的男子,她清晰記得那一刻的他,臉上有著聖潔的光,仿佛誤落凡間的天使那般。她清晰的記得那一刻的她,心境是如斯的平和與安詳。
靜憶閉上眼睛,耳中仿佛又響起了那聲音:
“主啊,使我做您和平之子,在憎恨處播下仁愛,在傷害處播下寬容,在懷疑處播下信心,在絕望處播下希望,在黑暗中播下光明,在憂愁處播下歡樂,主啊,使我少為自己求,少求受安慰,但求安慰人,少求被理解,但求理解人,少求被人愛,但求去愛人,因為在赦免時,我們便蒙赦免;在舍去時,我們便有所得;迎接死亡時,我們便進入永生……”
如此想著,他的心竟然慢慢的安穩了下來,心情竟然不再那麽抑鬱,她閉上眼睛,似乎就這樣沉沉的睡過去了。
這一夜,居然沒有夢魘。
這世間的諸多事情本就難以言說請楚,所以,並不是她給了他這個機會,抑或是他希望走進她的生活她的內心,他就可以做到的。
靜憶心裏想著,就不自覺的微微歎息。
或者,齊謹真的是愛她的,可是這樣的愛中更多的似乎是占有欲,她愈加的發覺,他真的是一個占有欲極強的男子。
可是愛是占有嗎?靜憶不想苦尋這問題的答案,因為那也根本就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意義。她所看到的事實是,她所真切感覺到的是,他的愛讓她經常有窒息的感覺,而這樣窒息的感覺,往往會讓她覺得內心疲憊。
或者有的時候放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碼會因此而放愛一條生路也未可知否。
冬季太短,似乎時間也因此而縮減,一周的時間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過去。
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有那麽多我們所不能預料的事情,比如天氣預報中明明報的小雪,可是時至下午三時,依舊沒有任何下雪的預兆或者痕跡。比如曾經篤定的許下誓言不離不棄的兩個人,卻在歲月的暗流中漸行漸遠甚至終成陌路。
再比如,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不期而遇。
星期三的下午,天氣有些陰沉,雲也很低。靜憶開完會就急急的往辦公室趕,她因為手臂上的傷,落下了一些教學進度,此時手臂恢複的已然不錯,她就每日都工作到很晚,希塑把落下的部分全都不遺餘力的補回來。
腳下的步子有些急,她又似乎滿懷心事,快走到辦公室的時候,他竟然和前麵的人撞了個滿懷。
臉上幾分赧,靜憶急忙向後退了一步,“對不起”三個字脫口而出,抬起頭的瞬間,愣在了那裏。
她一時間說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是什麽感情,可是有一個意識還是很清晰,見到他的刹那,她的心是喜的。
眼前的林淮看上去憔悴了許多,他衝她笑了笑,笑容裏卻又幾分拘謹,“靜憶……”他叫她的名字,話話中有不易察覺到的哀傷。
也許是心有靈犀般,總之,這稍縱即逝的哀傷還是被她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的心竟然砰砰的跳的厲害。
“靜憶……”林淮頓了頓,接著說道:“我下周的時候要回北京了,我父親生病了,你能來送我嗎?”他的話問的小心翼翼,生怕得到她的否定一般。他問完這句話就盯著她看,目光裏也是小心翼翼的。
靜憶沉吟了半晌卻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她低垂著頭,蹙著眉,似乎在認真的思索著他的話。
見到她這樣遲疑的模樣,林淮心裏—緊,表麵上卻故作輕鬆的說道:“既然你為難,那就算了。”他說完臉上露出看似雲淡風輕的笑容來,似乎絲毫不介懷。
他其實是怕聽到她親口的拒絕,索性便先自己拒絕。他的心裏吃緊,表麵上還要看似月明風清一般,林淮想著想著,心裏竟然又徒添了幾分黯然。
靜憶不再說話,小巧的鼻子卻皺皺著,她隻是低低的“嗯”了一聲,便垂下了頭。
林淮卻是一直盯著她看,似乎是要將她刻到骨子裏去一般。少頃,林淮溫潤的話音響起,“靜憶,你最近好不好?”
你最近好不好?
他的一句話卻讓她在瞬間失了神,她低下頭,目光有些遊離且茫然,她沒有答他的話,臉上是一貫的冷漠神色。
隨後她嘴裏答了一句什麽,林淮也沒聽清楚她到底說的是什麽,他又這樣的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了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少頃,他沒有再說任何話,臉上的表情有明顯的難過和無奈,他決絕的轉了身。
她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抬起頭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間覺得心痛得不能自己。
是不是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呢,不過是擦肩而過,就像他看不到她的眼淚一樣,而她,也隻會選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的哭泣。
靜憶就這樣的站在原地默默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下午的學校走廊,光線昏暗,她就這樣的眼睜睜的看著他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再也不見。
她以為這樣揪心的疼痛會隨著他的離去而慢慢的減緩下來,她以為她會很快的對這段流逝的時間和往事逐漸習慣,可是終究隻是她以為。她的心痛之感愈演愈烈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她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走廊上,用手摸著自己心口,期冀以此來緩解內心的疼痛感。
良久,她的淚水緩緩下落,她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她轉身,急急的跑向電梯。
“叮”的一聲響,有清脆悅耳的味道,此時聽上去,卻覺得分外的暗自神傷。她走進去,用手輕輕的按下按鈕,上麵的數字顯示是“7”。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刺眼的紅色數字不住的變幻,終於停了下來。
電梯的門再次打開,她毫不猶豫的快步走了出去,徑直的走向美術教室,推開了那扇門。
林淮離職之後,平時就很少會有人來。時至期末,美術課早已完結,所以此時的這裏,還是他離職時那般。
靜憶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空曠的教室裏,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音,這聲音無形中加重了她心底的那份哀傷,這一路她走的極緩,仿佛是在同時回憶那些屬於他和她的過往一般,她時而微笑,時而落寞,當她再次走到那蓋著簾布的畫板前時,她停了下來。
靜憶就這樣怔怔的看著那蓋了簾布的畫板好一會兒,耳中突然響起那天單藝謦的那番話來,“是我換的畫板一…”
那麽,她的心開始“砰砰”的加速跳動,若不是她換了畫,那麽他畫的那人,又是誰呢?
她初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那簾布怎麽突然自己就掉了下來,可是當她的目光與那畫板上的畫相接時,她覺得自己就再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她的眼淚沒有任何緩衝的嘩的一下就流下來了,因為她清晰的看到,那畫板上的人,分明就是自己,她走近了幾步。 看到畫麵右上角上筆力蒼勁卻依舊滿含深情的三個字。
“給靜憶。”
一切似乎都恢複到了最初的模樣,就像那個叫林淮的男人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一樣,他來的時候就是那麽神秘的男子,像是一陣風,等到迷霧揭開以後,所有的一切便就此回到最初的軌跡上。
齊謹幾次提出要帶靜憶回家見他的父母,都被靜憶找借口搪塞了過去。靜憶幾次都想提出分手,卻在話到嘴邊的那一刻,失去了吐出的勇氣,
就在這樣的妥協與不能妥協中,她一時間覺得進退維穀,生活突然變得失去控製,雜亂無章,且沒有頭緒起來。
靜憶閑暇的時候便喜歡往城郊的墓園跑,通常都是一個人捧著一大簇的菊花靜靜的立在那裏,盯著那年輕英俊男子的臉龐,潸潸的落下眼淚。周末的時候更是如此,通常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天,和夏南喋喋不休的說著她的近況,她隻是覺得心靜不下來的時候,隻要坐在夏南的墓前,那麽一切都似乎變得簡單起來了,再困難的事情似乎都會迎刃而解。
他就是有這樣一種力量。
第一節課的下課鈴聲剛剛打過,靜憶捧著教案從教室出來往辦公室裏走,電話聲突然響了起來,她拿出電話看到上麵顯示的齊謹的名字,遲疑了片刻方才按了接通鍵。
電話那邊的齊謹卻一反常態的話語簡潔的緊,“靜憶,你在辦公室嗎?”他的話語有些緊張的味道,卻也顯得神秘和鄭重。
“還沒有,我現在在走廊上,剛剛下課,不過正往辦公室走。”她的話氣裏有些許的疑惑。
電話那邊的齊謹聽到她的這句話後,似乎顯得更為的緊張,連電話那邊的呼吸聲都有些凝重了起來的味道,“那你先不要掛掉電話,等你到辦公室之後,要第一時間的打開電腦,裏麵有我的一封郵件。”
他這般的鄭重其事,惹得她心裏麵的好奇就更深了一層,她口中應著話,腳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的加急了起來。她歪著頭輕輕蹙眉,眼神中還是充滿了不解,心中暗自思忖,究竟是什麽事情,讓他這樣的大張旗鼓呢?
想不明白,心裏自然就存了些隱隱的擔憂,隻是因為腳下的步子很快,辦公室就在眼前了,索性便暫時把這份疑慮擱淺了。
靜憶一手拿著電話,一手輕輕推開辦公室的門,“吱呀”的一聲門響惹得電話那邊的齊謹似乎又緊張了起來,他的話語有小心翼翼的味道,她聽見電話那邊他格外謹慎的語氣傳過來,“你到辦公室了嗎?”
靜憶輕輕的應了一聲,那邊便沒有了任何聲響,似乎是在以一種靜默的姿態,在等待著什麽答案的揭曉一般。
不知是不是太為緊張與在意的緣故,他聽見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遂覺得格外的觸目驚心,他聽見她輕輕放下教案的聲音,拉開椅子的聲音,而後聽見她啟動了計算機的聲音,齊謹的呼吸聲不由自主的有些急切的起來,他再次張口問道,“靜憶,你打開電腦看見什麽了沒有?”
他說話的腔調是她從來不得聞聽的,靜憶不由的心中的疑惑更加的深了一層,還沒等她細想此種的端倪,她的目光就被計算機鎖了過去,她臉上有瞬間的詫異和愣神,隨後不由的輕輕“啊”了一聲出來。
不成想那邊的齊謹似乎要比她更加的緊張,他的聲音因此竟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進去,他刻意壓製的低沉聲音自電話的那一端傳遞了過來,“靜憶,你看到了嗎?”
這一次是不是永遠
齊謹問完了這句話之後,反而沉默了起來不再言語其它,電話的那邊一時間靜默的緊。
靜憶眉頭緊鎖,她的動作顯得有些急躁,她用鼠標不停的來回在屏幕上點著,她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輕輕的拍打,這聲音並不大,可是聽在齊謹的耳中卻有著觸目驚心的味道。他的呼吸更加的急促了起來,他小心而謹慎的話語自電話的那端傳了過來,“靜憶……”他頓了頓,“你……”
還沒等他說完,靜憶有些焦急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麽,電腦的係統進不去了……”她邊說著話,手上的鼠標卻依然沒有停下來絲毫,可是任憑她怎樣的努力,電腦屏幕依然是漆黑一片,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
她的聲音裏透著幾分的無奈,“我的一些資料還在裏麵……”
“靜憶,別急……”電話那邊的齊謹安慰道,他長長的出了口氣,似乎有種如釋重負的味道,隻是,這般的釋然卻也有著淡淡的失落與悵然潛藏在其中。
靜憶心中焦急,因此並沒有留神到電話那邊齊謹情緒的細微變化,她又說了幾句,有些心不在焉,就掛掉了電話。
齊謹聽到電話裏的“啷啷”聲後,隨之也扣上了手機的蓋子,與此同時,鼻子裏重重的歎息了一聲。
他旁邊一個戴著眼鏡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急忙問道:“怎麽樣,她看到你的郵件了沒有……”他剛想再說下去,察言觀色,卻發現齊謹臉上有明顯的失落,暗暗思忖,隨之口中安慰道:“沒事,還有第二套方案。”
齊謹轉過頭,疑惑地問道:“第二套方案?”
戴著眼鏡的男人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很自信,有胸有成竹的味道,接著口中說道:“放心吧,齊主任,第二套方案就更有譜了……”他頓了領,“而且我們物理組的老師都會來幫忙的,一準攻下蘇老師的碉堡。”
話語中透露出十足的幽默,戴著眼鏡的男老師自信的神情顯然感染了齊謹的情緒,因而惹得他不由自主的就點了點頭。
當放學的音樂聲響起的時候,靜憶的電話鈴聲也隨之響了起來,聲音重疊在一起,竟然有了種無形默契的味道。
靜憶邊整理辦公桌邊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邊依舊是齊謹的聲音,“喂,靜憶,你出來了嗎?”
靜憶手上不停,嘴裏隨意的應了聲“還沒有”,心裏又開始覺得有些納悶和蹊蹺,不知他今天頻繁的電話是所謂何事,可是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有事。
果然那邊的聲音頓了頓,既而說道:“靜憶,那我們晚上一起去吃潮州菜吧,我知道有家店的味道很不錯。”
他的聲音從電話的那頭徐徐的傳遞過來,卻讓她輕輕的蹙起了眉頭,她略一沉呤,正在認真思忖著如何拒絕更為委婉的時候,他的話語聲硬生生的打斷了她的思考,急急的插了進來,“我的車現在就在學校門口等你下來。”他說完就破天荒的慌忙的收了線,似乎是生怕得不到她的首肯一般。
靜憶“喂”了一聲,聽見耳中傳來的“啷嘟”聲時方才察覺到他已然收了線,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合上了手機的蓋子,“啪”的一聲響,她輕輕的咬著嘴唇,兀自的想了一會兒,就拿起了手提包,向校門口走去。
從辦公室到校門口的一路上,她思緒有些煩亂,心中一下子添進了很多事,有些不堪重負的感覺,她的腳步卻依然有些緩慢,微微蹙著眉,似乎是在下定什麽決心一般,就這樣,竟覺得這段路程比平時短了許多一般,校門口頃刻就在眼前了,她微微站定,凝神的看了一會兒,緊接著衝齊謹的車走了過去。
走到車跟前,就看到齊謹驚喜而熱烈的笑臉,靜憶淡淡的衝他笑了笑,算是回應,笑容裏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自然。
齊謹顯然沒有注意到這微妙,他殷勤的幫靜憶拉開了車門,臉上的笑意依舊不減少半分,他的語調溫柔,“靜憶,上車吧。”
靜憶輕輕“嗯”了一聲,就坐了上去。車子開動,齊謹興致勃勃的和靜憶說著話,靜憶卻也隻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天色昏暗,透過反光鏡,卻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臉上的心事重重。
她輕輕歪過頭,眼神望向窗外,思緒再一次在這冬日哈爾濱的夜色下遊離開去,心中卻有個聲音在清晰的反複播放,不管怎麽樣,不管多麽的難以開口,今天一定要和他說分手的事。或許,早一天的說吐來,才是對兩個人的慈悲而非殘忍。
心中正這樣兀自的暗想著,突然,齊謹一個急刹車,車“吱呀”一聲的停了下來。
她坐在車子的後排座位上,剛剛又沒有加以注意,她輕輕蹙眉,心中有幾分不解,口中問道:“怎麽了?”
齊謹卻一反常態的沒有馬上答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支吾的說了一聲,“好像是闖了紅燈。”
他的話語中有幾分不確定的味道,靜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所聽有誤,她竟然從中隱隱的聽出了些許的緊張,在她的位置可以看到他的側臉,他沒有轉過頭來,夜色中,他的臉龐看起來有些迷蒙不清晰。
靜憶收回目光,心中幾分不解,正自顧的想著,耳邊傳來的齊謹的話語更是讓她吃了一驚,隻聽見他低沉的聲音緩緩的傳了過來,“靜憶……”他頓了頓,一句話說的不流暢的緊,“你下去看一下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說完並沒有回過頭來與她的目光相接,似是有意無意的回避一般。
她心中有著大大的不解,遲疑了片刻,口中低低的“哦”了一聲,卻已然的下了車。
他透過車前的玻璃看了她片刻,眼神看起來相當的緊張,他口中喃喃的低語道:“這次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靜憶初始隻是覺得很是不解,卻也並沒有太為的計較,下車的時候,才發現天空飄起了雪花,洋洋灑灑的,晶瑩的緊。
這雪憑空的添了她心中的喜,仿佛這個城市一下子都變得幹淨了下來一般,心境輕鬆了許多,腳下的步子也輕盈了起來。
走到這個穿著棉製服的交通警察身邊時,她有些局促,她指了指身後不遠處齊謹的車子,“我們的車……”她的話沒有說下去,意思卻已經很明顯。
交通警上下打量了她好久,隨後,臉上竟現出了笑,這笑容看上去充滿了神秘的味道,隨後,他收回了目光。手上拿出了一張單子,遞給了她,卻並沒有說任何的話,她疑惑的伸手接了過來,眼神向單子上看過去,竟然一時間的怔在了那裏。
她的心“怦怦”的跳的急速,雪花片片落下,不一會兒的功夫,雪已然下的有些大且有些急了,雪花“啪啪”的打在薄薄的紙片上, 上麵的字跡頃刻被打濕,水滴把字跡氤氳開來,盡管如此,上麵的字跡依舊是清晰可辨。
她的眼神不再挪動,緊緊的盯著手上的那張單子,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儀與難以置信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因為寒冷的緣故,她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顫抖。
她伸出雙手,打開盒子,卻在瞬間愣在了那裏,臉上的表情複雜,眼神裏又顯得滿是感動。
她看清楚了,盒子裏裝著的,是一個紅色絨絨的小暖手爐。一張卡片從裏麵被帶了出來,掉在了桌子上,她打開,上麵是林淮熟悉的字體,他的字筆力蒼勁,看到他的字,就讓人不禁想起那男子剛毅的眉眼來。
“靜憶:冬天你來不及燒熱水的時候,可以讓它帶給你溫暖。林淮。”
她用胳膊肘夾著那個暖手爐,她拿著卡片的左手開始微微的顫抖,她緊咬嘴唇,眼前的視線開始一點點的模糊,字條上的字都著不清楚了,她的淚水大顆大顆的落下,暈開了小字條上的字,一圈圈的淚痕,把字條弄濕了……
躺在床上的時候,靜憶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微微閉著眼睛,卻覺得心裏一陣煩亂。她猛地坐起了身,清冷的月光照進來,偶爾有車經過,燈光打在牆上形成斑駁的影,她一時間竟然看的呆了。
她從被子裏拿出剛剛充好熱度的暖手爐,此時的溫度有微微的燙,她白淨的手指泛起了微微的紅,她用手輕輕摩挲著,似乎在小心翼翼的感受來自它的溫度。
她揚起臉,望著窗外,一時間,經覺得心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她第一次認真的去思考她和林淮之間的問題,她把記憶裏的碎片一塊塊的重新尋找,粘貼,她憶起他的話,路晨揚的話,單藝馨的話,她在心裏小心而謹慎的將它們拚湊起來,就像是小時候經常玩的那種無字拚圖般,此時,她正將有關他的拚圖慢慢的拚整好。
靜憶在這樣冬日的夜晚,仔細而認真的想著有關他的一切。
她為什麽這樣的惱他?他是騙了她,可他不也是為了她可以好起來嗎?而在他的照顧下,一切不也正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嗎,她可以比較正常的吃東西了,她的快樂亦不用那樣的依賴那白色小藥片來製造了,她解開了心結,她可以去麵對夏南,麵對她以後的生活,不都是他的恩慈?
可是她為什麽要惱他呢?是了,他欺騙了她,他辜負了她的信任。
為什麽當他說愛她的時候,她的心明明是喜的,卻真切的感覺到了悲哀和害怕呢?
是了,她懂了,那是因為她覺得他的愛中,救贖感與責任感要遠遠的大過純粹的愛。這才是她所不能接受的事實真相。她計較,她悲哀,她甚至企圖用另一段感情來忘卻,她難過到不敢去麵對,她的悲傷不能自己,皆是以為,她也愛他啊……
因為她知道,愛中有著責任感,這份責任感會讓這份愛日久而綿長,可是責任感卻不是愛。她真正計較的,不是他的欺騙他的救贖,而是她真的害怕,他對她的愛,不純粹。
萬般感受,皆是因為她所恐懼的這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這樣想著,兩行淚珠,從蘇靜憶的臉上,靜靜的滑落了下來。借著清冷的月光,她臉上的淚水顯得清澈而又晶瑩起來。
她隨意的用手擦拭了一下臉龐,看著窗外的天,一時間猜測不出現在是什麽光景,習慣性的翻身打開了手機。
電話開機的音樂聲在暗夜裏分外的突兀。手機剛剛進入主菜單,信息就一下子湧了進來。
上麵顯示的名字是“齊謹”,靜憶心裏有隱隱的失望,猶疑片刻,卻還是點開了信息。
“靜憶,為什麽我不可以?明天晚上六點,在你家樓下的那家咖啡屋,我等你。等你。你要相信,我比想象中,還要愛你。”靜憶輕歎一聲,心中又在瞬間溢滿了惆悵。她剛要關上手機,一條新信息又湧了進來。
這一次,她看清了,上麵顯示的名字,是“林淮”。
靜憶真切的感覺到,她的心竟然有些緊張的“砰砰”跳的快了起來,她的呼吸都有些變得沉了,她的手有些微微的抖,她沒有再猶豫的,點開了來著於林淮的這條信息。
“靜憶,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左晨家樓下看見月光和星星的回憶嗎,明天晚上六點,我還在那裏等你,你會來嗎?不管你會不會來,我都會等你一個晚上。若是你不來,我就在星星的回憶中尋找屬於你的回憶。”
她小心翼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起來,她亦讀了兩遍,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看見他問她,你會來嗎?
她輕輕合上電話的蓋子,眼神中有片刻的迷茫,她喃喃的自語道:“我會去嗎?我應該選擇愛我的人,還是選擇我並不確定他的愛的那個人呢?”
靜憶輕輕的躺了下來,腦子裏又變得一片空白。她兀自的低語,“夏南,你說,我應該怎麽做呢?”
倘若,我真的選擇了那個對我曾經有所欺瞞的人,會不會連他自己給出的幸福都是不確定的,都是需要來償還的,那麽,到了那個時候,我會不會再也分不清這份幸福,到底是愛,還是傷了……
你看見了嗎,幸福,它在哪裏……是否隻是殘留在記憶深處的細細摸尋……
自進入冬季開始,天就一天比一天的短。而到了現在十二月中下旬的時候,這天就更加的短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嚴寒,連雪都下的頻繁起來,又一個冬至,即將來臨了。
冬日格外漫長,甚至有種春天永遠不會來臨的莫名恐慌,心情也隨著沮喪了許多。
坐在這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每日回家必乘的公交車的靠窗座位,靜憶從上車起就一直低垂著頭,她的臉龐看上去沒有任何的情緒,往日覺得慢如牛車的公交車,今天竟覺得是這樣的飛速起來。
她抬起臉看向窗外,卻發現窗玻璃因為積雪的時間太久已經結了冰,厚厚的卻晶瑩。她就用手上的熱氣去暖那寒,手上立時傳來一陣冰涼,冰在瞬間融成了水滴,滴答滴答的。卻也因為這層熱度,透過這窗子,可以清楚的看到窗外。
天已然很黑,視線就不是那麽太好,城市的景色不停的變幻,倒退,夜幕下的哈爾濱真的有種特別的美,那似乎是一種恬靜的等待,又仿佛像一種靜默的包容。
她看著窗外的夜景,心思卻已經遊離起來,她抬手看了一下時間,剛剛近五點三十分而已,又將視線移至窗外,竟有片刻的眩暈感。她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她突然的想到了雷敏,那個閃婚的女老師,那不是微笑著衝自己說,她很幸福嗎,那自己也應該會是幸福的吧?
她對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個自信的人,或者說,越是愛對方,心中那層淺淺的不安全感就越濃烈,越深刻,也因為此吧,即使當初她明明知道夏南是愛她的,可她還是選擇了離開。
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與輪回嗎,就像是一個有著正負極的強大磁場,所有的一切,亦有它自己的軌跡。所以,當初她選擇的是放棄,今天她依然選擇了放棄。她是蘇靜憶,也隻能是蘇靜憶。
或者,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樣想著想著,淚水就不知不覺的滑落,沒有聲音,卻又溫度,她又瞬間的恥辱感,索性埋下了頭。
“阿姨……”身邊奶聲奶氣的孩提聲惹得她不禁回轉過頭來。她用手擦拭了一下臉頰,就看見那孩子清澈的眸子。
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大概二三歲的樣子,此時正瞪大著滴溜溜圓的黑眼睛看著她。
靜憶覺得這孩子很討喜,眉宇間有著掩也掩不住的靈氣散發出來,像個幹淨的瓷娃娃,亦有些像兒時的自己。她勉強露了個笑臉出來, 卻沒有答話。
“阿姨……”小娃娃又叫了聲,隨後眨巴著眼晴,好奇的問道:“你怎麽哭了呢?”
靜憶一時間有些赧,臉紅了起來,抱著娃娃的媽媽臉上亦有幾分明顯的尷尬,卻也不好說什麽,隻是結結巴巴的說了聲,“孩子小,不懂事……”
小娃娃把一支手指伸到嘴裏吸允了起來,眼神卻依然不肯離開她,少時,又眨巴著眼晴開口道:“阿姨,你是覺得冷嗎?我把絨絨送給你吧,你別哭了,有了絨絨你就不會覺得冷了。”
靜憶不解,看著她一臉認真的小模樣,不禁好奇的問道:“什麽是絨絨啊?”
“就是它啊……”小娃娃邊說邊把她的寶貝“絨絨”拿了出來,遞出去的時候眼神裏還有幾分的不舍得,而後像是下了好大決心般,才把小手伸向了她。
目光所及,靜憶瞬間就愣在了那裏。
這樣的“絨絨”,她也是有的啊,不僅曾經有過,現在亦有。
這樣的溫暖她不也是擁有的嗎?難道,是她太過的粗心,竟然忘記了,她想著想著,昨天晚上的溫暖感仿佛又真切的浮現了出來,她有瞬間的失神,待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車已然過了站。
她回過頭,透過並不清晰的玻璃窗,看到了咖啡店門前齊謹的背影,那個背影看起來焦急而落寞,亦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讓她覺得心裏有愧疚感。
可是,這樣的錯過,卻讓她讀懂了自己的心,因為意師到錯過的那一刻,她的心裏竟然是喜的,而非悲切。
那個眼睛笑成月牙形的男子的麵龐又浮現在了眼前,她突然覺得心中悲涼。她的演技亦是高超,她騙了別人,她騙了自己,可是卻怎麽也騙不了自己的心,她的心疼給她看了,或者是說,為什麽她忽視了他為她做的一切,卻獨獨記住了他的傷害,她到底是不相信他,還是對自己失望?
她為什麽抹殺了他所有的好假意裝作不見?
她忘記了嗎,就像是他們一起走路,她從來都不擔心他走的太快會丟下她,因為她知道,他亦是這樣去做的。他會放慢腳步的來等待她。隨時。
那麽,她是不是理應聽從心底的聲音,她怎麽可以忽視他為她所做過的這一切……
趕到芙蓉路時。離得遠遠的。靜憶就看到了那個男子站在路邊仰望星空的側影。
他穿的不是很厚,高高的鼻梁從這個角度看去更加顯得挺拔,因而整個臉龐都充滿了剛毅的味道。借著路燈的微光,她看見他臉上有著明顯的憂鬱神情,他是在擔心嗎,是在擔心自己不會來嗎?
靜憶輕輕的衝他走了過去,天很寒冷,心卻是暖的。她一步一步的走向他,越來越近。
終於,在她離他尚不算太遠的時候,他發現了她,他的眼神在瞬間明亮了起來,仿若天上星子的光芒,他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揚,他的話激動得顫抖起來,他叫她的名字,聲音顫抖,“靜憶……”他是這樣的喜。
他就看著她這樣的走向了他,仿佛想是從她的世界,走進了自己的世界一樣,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以確定這一切都不是幻覺,他的心裏猛地想起了那句歌詞來,“兩條平行線也有交匯的一天……”
他想著就不禁暗暗的嘲笑起自己來,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麽還這麽的矯情。
靜憶走近了,看著他的臉,輕聲的叫了聲,“林淮……”
林淮的激動顯然還沒有完全淡去,他看著她笑,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樣子有些傻氣。
他一直盯著她看,她的臉上不禁有些赧,她收回目光,揚起頭看向星空,“你還記得嗎……”她說,“你以前告訴我,最近的星星離地球也有四千光年,所以當它們的光到達地球的時候,已然是它們的回憶。”
林淮也揚起了頭看過去,話語中有幾分感歎的意味,“是啊,隻是回憶。”他頓了頓,“可是回憶裏也好,至少是不滅的,是永恒的。”他轉過頭,“這樣想來,心情就會舒暢很多。”
她不明白他的所指,因而並沒有接話,隻是輕輕的蹙眉。
他卻也不解釋,反而轉移了話題,既而問道:“靜憶你冷嗎?”
冷嗎?靜憶搖頭,卻笑了,“我看見了你送我的‘絨絨’。”
“絨絨?”林淮不解,詫異的皺眉。
她還是淡淡的笑,用手比了一下形狀,模樣很是可愛,他當即會意,卻依舊是什麽都沒有說。
她臉上有微微的詫異,隨後歪著頭想了一下,說道:“那個暖手爐,很溫暖。”
林淮低頭,兀自“嗯”了一聲,卻還是沒有說什麽。
靜憶不解,難道他沒有看出來她一再的再給他機會嗎?她心裏有微微的惱,剛想開口,卻被他先搶了白,“靜憶,其實,我真的不知道風箏是你。”他揚起了臉,眸子裏的光很篤定。“你相信我嗎?”
靜憶看著他,淡淡的笑,心裏暗想,若是不想給你機會,我又怎麽會來。表麵上卻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轉過了頭並沒有答話。
林淮長出了一口氣,表情卻看上去很是無奈,“靜憶……”他誠懇的聲音響起,“總之,對不起。”
心裏微微歎息了一聲,靜憶心裏暗想,要是真的不想原諒你,我又怎麽會來,沉思片刻,她轉過頭,臉上的表情極其認真,“林淮,你想過未來嗎?”
那邊遲疑了幾秒鍾後聲音傳過來,“想過……”
靜憶停頓片刻,她緊緊的咬著嘴唇,臉上卻是一副欲說還休的表情,林淮在靜靜等著她下麵的話,卻也並不言語。
……
停頓了許久,沉默了許久,都不見那邊靜憶再說些什麽,大街上人影亦稀疏,一時間,似乎時間都靜止了下來。
她心裏不知怎地突然升起了淡淡的傷,她鼓起勇氣問了出來這句話後卻是如何也無法再次開口,可是他為什麽也都不言不語。她說過要給自己一次幸福的機會,可是,終究是失望了。
終究。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可是,又是為什麽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心中大片的憂傷就這樣蔓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她一時間悲從中來,且不能自己,剛想開口說些什幺,他的聲音傳了過來,似乎少了介質般的無力,她聽見他說,“我父親病重了,我,必須先回北京……”
林淮的話也是一番意猶未盡,欲說還休的味道,靜憶聽得出來,所以她保持著這樣靜默等待的姿勢,並沒有插話。
他果然如她所料的繼續說了下去,他說:“我父親說,這次若是挺不過去了,最想看到的,是我和藝馨的婚禮。”他這樣說著,越說越無力。
她看著他,心底一絲絲的寒下去,她覺得自己真的錯了,錯得簡直離譜。她以為這一生自己還有一次可以幸福的機會,可是她終究是錯了。
她早就應該想到,連夏南借給她的幸福都會無情的收回,這一次,又怎麽會有絲毫的例外呢?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笑又悲哀。這樣的感覺讓她無法再麵對他了。她決絕的轉了身,試圖攥緊殘存的自尊。
她轉身的瞬間,覺得心已死,就像花瓣瞬間凋謝,徒留一地的殘花那般。
淚水已然在眼眶打轉,她攥緊著拳頭,咬著牙不讓它們落下來,隻覺得若是為他再次落淚,才是莫大的恥辱,她覺得手上太過的用力,尖尖的指甲似乎都刺入了肉中一般,疼的有些鑽心,不知手上是否已是模糊的一片鮮血淋漓。
靜憶正這樣絕望的想著,突然她背後他的聲音響起,他們隻有兩步的距離,他的聲音並不高,卻篤定,他說:“靜憶,你就是我的未來……”
是她聽錯了嗎?還是她的錯覺抑或是他的口誤?她怎麽清晰的聽到他說,你就是我的未來呢?
靜憶心中疑惑,剛想轉過身來,就挺進身後的他“啊”的一聲悶哼,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她心裏一驚,腦袋裏“嗡”的一聲響,在轉身的瞬間,背後一痛,眼前一黑,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前麵是窒息的黑暗,大片的漆黑讓人心裏覺得透不過一絲光亮般的絕望,靜憶就這樣往前慢慢移動著步子,她隻能看見她眼前一點亮的亮度,卻也好似太過貪婪的依賴這星微的亮度,不停的往前走不停的往前走。
她是在尋找光明,可是卻在黑暗中愈加的頹然起來。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絲亮光,可是卻在伸出手的瞬間,腳下不穩,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她口中不禁“啊” 的一聲低呼出聲,卻也因此而醒了過來。
靜憶掙紮了一下身體,用手扶了扶額角,頭好暈,也好疼,她勉強的睜開眼睛,卻頓時就愣在了這一刹那間。
已經是破曉黎明的時分,因此身後的窗戶裏斜射進微弱的日光來。天也剛才有蒙蒙的亮度,她借著這些微的亮度,開始打量起四周來,卻赴看心裏越茫然。
這顯然是一家廢舊了許久的倉庫的二層,此時她正坐在靠近窗子的牆龜的地上,她的眼睛向四周掃視,倉庫裏的灰很大,惹得她情不自禁的劇烈的咳了起來,周圍空空的,除了堆積的厚厚的灰塵在空氣中飛舞,什麽都沒有。
她心中充滿了太多的疑惑,卻又沒有太多的時間思考,她平穩了片刻心情,自言白語的說了聲,“林淮呢?”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腦中回放,卻依舊找不到半點頭緒來。她用手在四周隨意摸索了一下,眼睛此時已然適應了這樣的黑暗,黑暗中的一切也漸漸的變得清晰了起來。
當她的手摸到一大片黏糊糊的液體的時候,眼睛便也跟了過去,她看到了,這液體是從林淮的身上流出來的,大片大片的染濕了他的衣服,
因為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是受傷了,他還在流血,他還沒有醒。靜憶的心裏因為這樣的擔憂而越來越窒息起來,他真的像自己一樣也僅僅是昏迷嗎?她不敢往下想下去,心口覺得憋悶極了。她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樣的嚎啕似乎是隱忍的太久的緣故,以至於此時的靜憶:覺得眼淚無遮無掩的落下來,心裏明顯的暢快了許多。
天又亮了一點,因此射進窗子裏的光亮也提高了一些,借著這樣的亮度,她邊摸索著邊低聲的呢喃,“傷在哪裏了…傷在哪裏了……”終於她看到了,他是腿傷了,而且看起來真的相當的嚴重。
她看到,那血依然從他腿上的傷口汨汨而出,卻沒有太大停止的意味。靜憶腦中很亂,心裏卻在反複的自言自語,不能慌,不可以慌。她靜靜的思忖了片刻,當即果斷的脫掉了身上的羽絨服,她又把裏麵的外衣脫了下來,用這不算厚的衣服,在他的腿上緊緊的係牢靠,又用盡全身的氣力打了個大大的結,她要先幫林淮止血,她要幫他快點的醒過來。
慢慢的,在這壓力的幫助下,血慢慢的流的少了,且有停止的趨勢。靜憶心裏一喜,在林淮的耳邊低緩出聲,她的聲音溫柔而又急切,甚至帶了一絲的哽咽在裏麵,她叫他的名字,就這樣喚了他好久,又去使勁力氣的去按他的人中。就這樣,在她不停的努力下,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林淮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他側過頭來,她看得出他心裏很糊塗,臉上的神情就如自己剛剛醒過來時的那般懵懂,她在他耳邊柔聲的低呼,聲音中有著掩也掩不住的明顯欣喜,“你醒了……”
他低低“嗯”了一聲,勉強露了個笑臉給她,臉上卻蒼白的嚇人,他流了太多的血,甚至連嘴唇都變得沒有血色起來,可是他卻笑了笑,平靜的說:“靜憶,你聽到我剛才說的了嗎,你就是我的未來……”
他的話惹出了她的眼淚,她低低的啜泣起來,卻說不出話來。
他會錯了她的意,他柔聲的安慰道:“我剛剛和你說我父親的事情的意思,其實是想說,不管未來有那麽的難,即使所有的人都不同意,隻要你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複,我……”他停頓了下來,臉上有幾分羞赧的神色,光線太暗,她自然是看不清楚的。
他停頓片刻又接了下去,“我要我們在一起。”他的這句話說的認真而篤定,讓人聽了心裏分外的動容起來。
她的抽泣聲越來越大,她哽咽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好不容易平穩了一下音調,她的語氣中有埋怨的味道,“你現在幹嘛和我說這個…你看你的傷……”
林淮看著她的模樣卻笑了,笑得看起來很無力,他自然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傷,那鑽心的疼痛感自他醒過來就沒有消失過片刻,甚至有那麽一瞬,他竟然希望自己不要醒過來。
不,不是這樣,如果他不醒過來,又怎麽能看到此時的她。林淮伸出手去,想要幫她擦拭臉上的淚痕,卻覺得此時是這樣的無力,無能為力,他的手在半路縮了回來,他低低的聲音傳過去,“正因為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說,所以此時更要說給你聽。”他輕輕的歎息聲隨之也傳了過來,“你明白嗎?靜憶……”
她哭的卻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她把手伸向了他的手,緊緊的握住,牢牢的,她的這個動作顯然就是默許,滿足的笑在林淮的臉上綻放,他的眼睛又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形,他低沉著聲音說道:“靜憶,就算這一刻我就這樣的死去了,我也滿足了。”
他不過是做了個假設,她卻瘋了一樣的搖起頭來,眼淚像決堤般的落下,她緊緊抓了他的手,那樣的用力,用力到讓他充分的相信,她是一輩子都不願意放開的。
他看出了她的擔憂她的急,他急忙補充道:“有你,我怎麽舍得死呢……”他本是想說來寬慰她的,卻不知她聽到那個字的時候,渾身便開始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靜憶依然拚命的搖著頭,抽泣聲越來越大,“不,我不允許……”
他卻覺得越來越無力,嘴裏依舊勉強的說著,“好,我不死。”
“不許你再提那個字……”
“好,我不說……”
嘴上雖然這樣說著,林淮的眼皮卻越來越沉,他似乎有些被蠱惑了,有人似乎在他耳邊輕輕的誘惑,睡吧,睡著了就沒有痛苦了。
可是他不能,他掙紮著,他還有靜憶,若是他走了,誰來照顧她呢?
若是他真的陷入了那永久的夢境之中,那麽誰會每日叮囑她按時吃飯,誰會在嚴寒的冬日送給她暖寶,誰來容忍她偶爾的倔強與壞脾氣……
會有誰呢?會像自己這樣的義無反顧嗎?
他不能篤定的相信,所以,他要留下來不是嗎?
可是靜憶,你知道嗎?這一刻我是多麽的想留下來,而因此,我心裏有著那麽多的驚慌和恐懼……
她就這樣的在他的身邊啜泣了半天,突然,她像反應過來了似的開始找手提包,她借著倉庫裏微微的亮光細細的摸索著,小心翼翼的尋找。
林淮不解,“靜憶,你在找什麽……”他的聲音已然虛弱的緊了。
靜憶啜泣的聲音支吾道:“我在找提包,裏麵有電話,我要打急救電話。”她邊說著話,手下卻沒有停下來。
林淮用手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動作很艱難,“我這裏有電話……”
靜憶停了下來,她匆忙的回到他的身邊,在微亮中,在他的口袋中摸索,可是隨即,失望的表情便浮現了出來,她委屈的聲音說道:“沒有…沒有了……”
這顯然是一次有預謀的陷害,林淮心裏已然一片明了。臉上卻依舊掛著笑,他想讓她寬心,卻不自覺的笑容慘淡,他柔聲出言安慰,“靜憶,就算是找到了電話,這裏也會沒有信號的……”
林淮的話讓她終於停止了這番尋找,她呆了片刻,就又奔回他的身邊,開始從地上扶起他,動作很小心翼翼,卻又急切。
“靜憶,你想要做什麽?”
她手下的動作不停,顯然是在爭取每分每秒,她的聲音篤定,“我背你出去。”
他不禁啞然失笑,卻又感動的無可複加,她瘦弱的身體,她堅定的臉龐,她的那一句“我背你出去……”在他的耳邊不停的回放。
突然,林淮皺起了眉頭,“靜憶,你聞到什麽味道沒有?”他的表情凝重亦充滿了擔憂。
她不禁也鄭重起來,她不再哭泣,少頃,她歪過頭來答道:“好像是什麽燒焦了的味道……”她並不是太引以為意,她此時隻想快點送他去醫院。
“不……”林淮搖頭,臉上的神色已然有些絕望,他繼續說道:“是著火了……”
他的話語剛落,彤彤的火光,就蹭地一下,從一樓竄了上來。
靜憶站起身來,大睜著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她還沒有回過神來,林淮突然衝著她大喊,“靜憶你用衣服包住頭,衝下去,現在火勢還不算大……”
她回過頭,開始從地上扶起他,卻被他使勁力氣的推了出去。
她倒在地上,眼神裏充滿了不解與難以置信,少頃,她明白了過來,她跪著爬向了他,眼神淒熬,眼淚又開始泛濫起來,她搖著頭,什麽也不說,隻是上前牢牢的抓緊了他的手。
林淮初始微微一怔,而後長歎了一聲,“你怎麽這樣的傻……”
她不出聲,隻是抓著他的手,牢牢的,堅定的。卻沒有任何話出口。
林淮看著她,微微皺著眉,他心裏是感激的,可是……他想要她活下去,哪怕是自己不能活下去。他想讓她活下去,即使她存留在的,是沒有他的世界,她亦可以有無數個可能。
或者,有一天,她亦會將他理在心底的最深處,就像是此時她對夏南那般。然後,她會嫁人,和另一個有愛或者無愛的男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想著,就勉強的掙紮站了起來,他咬著牙,額頭上已經浸滿了豆大的汗殊,隻是因為光線太暗,她並不能看清楚。
他有些慶幸,還好,光線太暗。
林淮開了口,話語聽起來比剛剛有了很多的活力,“靜憶……”他說,“其實我隻是傷了一條腿,現在並無大礙了。”
靜憶瞪大了眼睛,她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自己站起來,他流了那麽多的血,或者,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多,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靜憶……”林淮繼續說道,“讓我們一起出去,活著出去……”
這無疑是此刻她聽來最動聽的話了,可是她心裏依舊有疑慮,這大大的疑慮讓她一時間有些害怕,她不知該怎麽做,卻是牢牢的抓住他的手,心裏暗自想著,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放開他的手,哪怕是……哪怕是死在一起……亦不會放開你的手。
手上傳來的力度和溫度讓林淮至為的感動,他繼續說,有鍥而不舍的味道,“靜憶,讓我們來做個遊戲……”
靜憶蹙眉,不禁接言道:“那是什麽樣的遊戲呢?”
他見她接了自己的話茬,心裏一喜且有些許的稍加安慰,他繼續正色的說道:“這個遊戲,會讓我們倆都活下去……”
他的話明顯對她有太大的誘惑,以至於她一時聽的失了神。
他心裏暗喜,繼續說道:“你聽過人的潛能嗎?在關鍵的時候可以被激發出來的,就會讓人辦到平時根本辦不到的事情,這就是人的潛能。”
他說的很快,他意識到火勢已經愈來愈大了,他急的連氣息都重了起來,“靜憶,沒時間了,不要再問這麽多,就一句話,你相信我嗎?”
她自然是點頭,且堅定。
“好……”林淮繼續說道:“我們把衣服蓋在頭上,一起牽著手往樓下跑……”
靜憶將信將疑,目光移向他的腿傷,用眼神詢問。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隻是,她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她就不會失去他。想著,手上又緊了幾分。
林淮明白她的意思,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傷,“這個,就叫做人的潛能……”他說著話,已經把衣服罩上了她的頭,又罩上了自己的頭,他的話語急促,斷續,“沒時間了,靜憶,快……快點。”他頓了頓,“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往樓下跑,誰也不許回頭,知道嗎?”
她點頭,牢牢握緊他的手。
他正色道:“一…二……三……”
靜憶覺察到,他拉著自己的手,帶著自己往前跑過去。她心裏有疑惑,卻是這樣的喜,她覺得,既然他這樣的說了,她便相信,她便願意相信。
火勢已然很大,越到樓下,越有觸目驚心的害怕。快了快了,靜憶心裏悄悄的對自己說,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她這樣想著,心便“騰騰”的緊張了起來,快到門口了,就快了,幾步了,她沒有想到,他們真的可以做到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林淮已然透支了他身上僅餘的力氣,他實在是無能為力了,他抬起頭大呼一口氣,突然瞥見頭頂房梁鬆動,那一瞬間,他再也顧不得想旁的,他鬆開了緊緊抓住她的手,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一把把靜憶推出了門。
伴隨著靜憶“啊”的一聲尖叫,房梁落下,隔住了兩個人。靜憶被他用盡力氣的推了出來,她倒在地上,絕望的看著裏麵的林淮,悲戚出聲,轉而看著自己剛剛還在握著他的手,她的手上還有他的溫度,他怎麽就可以放開她的手?
少時,她又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火勢愈演愈烈,她已經被嗆得睜不開眼睛了,可是她還是衝了進去,置身於危險的火海之上,她的心在這一刻,卻有明顯的喜悅。
她劇烈的咳著,四下尋找他的身影,他倒在了火海中,看起來那麽的無助,她不加思索的奔了過去,嘴裏不停呼喚著他的名字,“林淮……林淮……”
林淮聞聲睜開了眼睛,他的臉上立時寫滿了吃驚與詫異,他的喉頭哽咽,他說:“靜憶,你怎麽這樣的傻……”
她搖著頭,被濃煙嗆得說不出話來,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輕輕的把手貼於他的心口之上……
這一刻,若是我什麽都不說,你是不是會明了……
隻是隻是,就算是萬劫不夏,我亦是沒有任何的後悔可言……
沒有任何,沒有一絲……
你可知曉嗎……
你,可知曉嗎……
你可聽到了我心底的聲音……你又可曾將它讀懂……
這場昏迷不知持續了多久,總之,在蘇靜憶睜開眼睛的瞬間,竟有深刻的恍如隔世之感。
她兀自愣了一會兒,輕輕移動著頭看向四周,素白的牆壁,素白的天花扳,素白的床單……頭有些暈暈的,她蹙眉暗自思忖了片刻,她知道了,這裏是醫院……
此時病房裏隻有她一個人而已,她四下望著,心裏便隱隱的驚了起來,如果她在這裏,那麽,他在哪裏?
她突然有一種強烈的窒息之感,她心中的擔憂強烈了起來,腦中那個不祥的念頭漸漸占據了她的思維,她不想去那樣想,或是因為這樣的擔憂太過的強烈,總之,她的腦中竟漸漸的被這個念頭占據了開去。
一切,又會不會像一年前那般的重演?或者真的是日光之下,本無新事?
她再也顧不得想別的,掀開被子,掙紮著要下地,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感讓她意識到,她在點滴,她一把就把針從手臂上拽了下去,也顧不得還在住外流血的針孔。她急急的下地,頭很暈,腳下不穩,她險些摔倒,卻馬上扶住了床,穩定了一會兒,她便跑出了病房。
走廊裏靜悄悄的,這樣的寧靜卻讓她感覺到了可怕,可怕的窒息,她瘋了一樣的跑向醫生值班室,“啪啪”的敲打著門,口中不停的喊著:“大夫……開門……”
門總算是開了,護士被吵的一臉不悅,陰沉著臉問道:“吵什麽吵啊大半夜的……”
是半夜嗎?怎麽會是半夜?靜憶的臉上有些赧,她的話脫口而出,“林淮呢?”
護士小姐斜眼看她,臉上幾分不解,“誰是林淮?”
靜憶支吾了半天,“就是和我一起被送進來的……”
護士皺眉,“有人和你一起被送進來嗎?你又是誰?”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生生的刺入她的心,她明顯的感覺到心是這樣的疼,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失語了一般,耳中隻是反複回響著那句話,“有人和你一起被送進來嗎?”
靜憶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她轉過頭奔出了醫生值班室,不顧後麵護士的召喚與阻攔。
她不想被人看見她的淚水,那隻會加重她的恥辱感卻不會減少她的傷悲,她頭也不抬的走在走廊上,卻也因此,與迎麵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她低低的說了聲“對不起”,顯得極為的心不在焉,她兀自的繼續往前走,看起來眼神空洞茫然,且又麵無表情。不成想和她撞了滿懷的那人卻突然間開口叫住了她,語氣並不善,可是她卻從中依舊聽出了暖意,他說:“蘇靜憶,你不好好在病房呆著,跑出來做什麽?”
他的話讓靜憶在瞬間立在原地,她回過頭,眼中就映入了路晨揚那有些玩世不恭的臉。
她看著他的臉,竟第一次覺得是這樣的生動,他讓她憋悶的心似乎看到了一絲的光亮,她慌忙的回身,轉回頭緊緊的抓住他的胳膊,她急切的聲音問他,聲音裏有著小心翼翼的謹慎,“林淮呢?”
這句話果然讓他皺了眉頭,他把目光移向她的手背,有流血的痕跡,他的眉頭緊皺,“你先回病房,我慢慢和你說。”
她執意不肯,他拗不過她,最後隻好妥協,他搖了搖頭,他看著她的臉龐,有淚痕未幹的蹤跡,“那你隨我來吧。”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絲的無奈。
靜憶的心是這樣的緊張,她隨著路晨揚的腳步,進了另一間病房,這是一間特護病房。
她剛走進去,就看見了單藝馨,在這位美女的旁邊,她第一次見到了林淮的母親。
她真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沒有珠光寶氣的庸俗,卻有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高雅與風韻,靜憶聽見路晨揚向她介紹自己,他的聲音顯得恭敬的緊,卻又沒有絲毫諂媚的味道,他說:“姨媽,這個就是蘇靜憶。”
林淮的母親就這樣把目光移向了蘇靜憶,她的眼神讓靜憶意外極了,因為她的眸子裏竟然沒有絲毫的敵意,她隻是很淡的笑了一下,靜憶心中一暖,連忙點頭回禮,隨之也恭敬的叫了她一聲,“伯母……”
林淮的母親微微頷首,“你好,蘇小姐……”她的話語簡單,卻親切。
靜憶移動目光,她看到了病床上躺著的林淮,一時間,她有些失去理智般的一下子撲向了林淮的病床,她看見他。他這是怎麽了,他怎麽竟然還帶著氧氣罩,心髒監護儀,她的心在瞬間抽緊,眼淚又不自覺的流了下來,她哽咽的出聲喃喃詢問,“他一直都沒有醒嗎?”
沒有人回答她,答案卻不置可否。
她的哽咽聲越來越大,她用手小心的去摸了摸他的臉,試圖去感受到他的溫度真切一點。
半晌,路晨揚拉起了她,他的話語第一次這般柔和,或許是她的眼淚令他為之動容,或者是此情此景讓他再也大不起聲音,他低低地說:“蘇靜憶,我送你回病房。”
她不言不語,仿佛有些癡傻了一般,路晨揚微微歎了口氣,攬過了她的肩膀,她的眼神空洞,似乎思緒已然遊離了開去,她未加任何的反抗,順從的和他出了病房。
到了病房重新掛好了點滴,路晨揚就站在病床的旁邊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可是他很快的注意到,她的興致並不高,因為她根本就不回應他的話。
“火勢很大,據說是路過的人救了你們,隻是醫生趕到的時候,已經就剩下你們兩個躺在路邊了。”路晨揚引起了話茬卻沒有人接下去,他臉上有悻悻的表情,索性歎了口氣,“你先休息吧。”說完,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開門退了出去。
空蕩蕩的病房裏,安靜的讓人覺得充滿了安全感。他關上門的瞬間,她的淚水就再也控製不住的滑落了下來,她喃喃的低語道:“林淮,你這是怎麽了,你快醒過來,快醒過來啊。”她的聲音聽上去,竟有隱隱的絕望……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候……
如何……
或者,是不是理應在下一個輪回裏,讓我變做那棵開花的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呢……
在陽光下慎重的開滿了花,等待著與你來結下那一段的塵緣……
等待著那場求了五百年的塵緣……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靜憶的身體漸漸的好了起來,可是她臉上卻依舊愁雲慘淡,沒有絲毫的笑容。林淮一直沒有轉醒過來的跡象。雖然他腿上的傷口已然漸漸的愈合,可是人卻依然的昏迷不醒。
靜憶站在他的病床前小心翼翼而又滿懷深情的看著他,那目光似是要將他整個人刻到心裏麵去一般,那堅定的姿態似乎是在默默的訴說,即便以後兩個人遠隔千山萬水,卻依舊不必擔心會模糊了他的眼眸。
林淮的母親在哈爾濱停留了一個星期後就又匆匆的趕回了北京,除了兒子,她還要擔心她的丈夫,林淮父親的病亦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且情況有越來越糟的趨勢,因此,即便她心裏有多麽的不想離開,不放心離開,不忍心離開,卻依舊要離開。
她回北京的那天站在林淮的病床前,默默的垂淚,靜憶站在她的身側,分明的讀到了她臉上那濃重的哀傷,她的眼角悄然的有淚珠滑落,卻又馬上裝作不經意的擦拭去,可是這轉瞬即逝的脆弱流露還是讓靜憶捕捉到了,她心裏一怮,這個中年母親的堅強,讓她深刻的為之動容。
突然間,她轉過了頭來,目光直直的鎖定了身邊的蘇靜憶,她突然而至的目光讓靜憶心裏咯噔了一下,表情顯得不知所措起來,她卻沒有開口和靜憶說任何的話,隻是拉過了靜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裏,她的目光傳遞過來,靜憶想,她是懂了她的目光,所以,靜憶亦是沒有任何的言語,隻是默默衝她點了點頭。
從那日起,盡管她的身體依然沒有太好,卻守著他,每日每夜,她讀故事給他聽,她在他的病床前細細數著他們的過往,從他初至的那天開始,她講了這樣的多,似乎從她認識他開始,她都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
有一日她去水房打水,回來後輕輕推門,就看見了單藝馨立在他病床滿是淚痕的臉,她微微怔在了原地,似乎是無意中撞破了別人的秘密一般。她們之間是不說話的,因此她覺得是這樣的尷尬,她立在原地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反而是單藝馨抬頭看到了她,她顯然也微微的怔了一下,她低下頭,用手輕輕擦拭臉上的淚水,而後,她竟然徑直的朝她走了過來。
她竟然朝自己的走了過來,靜憶開始不知所措起來,不知道單藝謦這樣的舉動是為了什麽,她又想要做些什麽,自己腦中此時已然變成了一片空白,所以,她隻是這樣張皇的看著她慢慢的朝自己走過來,卻並不移動腳步半分。
兩個人之間的路程並不長,此時單藝謦已經站在了她的麵前,四目相對,周圍一片的靜默。
突然她口中喃喃的叫了一聲“靜憶”,隨後,她張開雙臂輕輕的抱住了她,她有些哽咽且無助的聲音在蘇靜憶的耳邊響起,“靜憶…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啊?我哥他會不會再也不醒過來呢?”她的聲音越來越哽咽,說到後來已經漸漸的變成了抽泣。
靜憶初始有些愣,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單藝謦,她抱著自己,她是這樣的無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似乎感覺到了自己右肩膀上溫熱的淚水是這樣的真切,她心裏有暖暖的感動湧出,仿若此時,她們是可以彼此依靠的。
她心裏一陣緊,下意識的放下了手中的暖瓶,她就勢抱住了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言道:“他一定會醒過來的,我們要相信他,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她的話有些喋喋不休,聲音且有些幽幽的味道,不知是對單藝謦說,還是對她自己說。單藝謦從她的肩膀上抬起臉來,她顯然受到了她情緒的鼓舞,因此,雖然臉上尚掛著淚痕,眼中已然有了笑容的痕跡。
突然,她低低沉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靜憶聽見她說:“若是我哥,真能醒過來,我會成全你們的。”她的聲音真誠,可是其中業已隱藏著太明顯哀傷,以致於靜憶聽得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當這周三醫生再一次給林淮做了全麵的檢查後,卻依舊無奈的搖頭時,靜憶深刻的感覺到了那一瞬間在病房裏流淌著的窒息感,她覺得眼前的事物都開始恍惚與不真實起來,仿佛是橫空出世的災難,讓人在瞠目結舌之餘喪失了抵擋的力量。
林淮的主治醫師看起來很斯文,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話語中充滿了無能無力的抱歉之感,“說不清楚原因,各項指標都顯示是正常值,可是……”他看了一眼兩個人便不再繼續說下去,隻是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就開門退了出去。
靜憶沒有轉過頭去看單藝謦,因為她已然清晰的聽見了她身邊初始微微,後來越來越大的啜泣聲。靜憶沒有哭,她愣愣的站在病床前看著林淮,他的睫毛長長的,臉上的神色很安穩,她覺得他隻是太累,需要短暫的休息一下而已,就像是她剛剛認識他的那一天,她將他拒之門外,他無可奈何隻好靠在大行李箱上沉沉睡去的模樣並無二致。
她上去輕輕捉住了他的手,是的,他隻是睡熟了而已,就這麽簡單。
這樣忐忑的等待背後,換來的,會是驚喜還是沉重的不安,這一切,是不是早在命運之輪的掌握與軌跡之中,而我們能做的,隻能等待,僅僅隻能是等待。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有亮,靜憶便醒了過來,一晚上也是睡睡醒醒,心中有些太深的牽掛與擔憂,這心根本就不能安穩下來,想睡上一個囫圇覺未免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情。
單藝馨早起就去廟裏祈福了。她一臉嚴肅的和靜憶說這是心誠則靈,她甚至沒有坐車而是徒步前往,隻是為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所以整個一天,隻有靜憶一個人來照顧林淮了,昨日路晨揚業已打過電話,說晚些時間會來醫院幫她的忙。
其實靜憶倒是覺得留自己一個人也不錯,起碼這樣,她所顧及與掩飾的東西,就不至於那樣多了。
靜憶的手臂尚沒有完全的康複過來,身子也一直很虛弱,隻是靠著一種強大的精神動力支持著白己,她不可以倒下去,若是她支持不下去了,那單藝謦,就更加的茫然與無助了。
上午的陽光有些姍姍來遲的意味,終於斜斜的自病房的玻璃窗照射了進來,窗格子上形態各異的冰花將這陽光反射的有些微微的刺眼。
許是昨晚沒有睡安穩而早晨的時候醒來的又太早的緣故,抑或是因為一上午隻有自己一個人太過的忙碌與勞累,靜憶突然覺得眼皮開始打架,腦中的意師也漸漸的沉了下去,她使勁的搖了搖頭,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照顧他,自己怎麽可以睡著呢。
她心中有些微微的自責,想了想就站起了身來,她準備去水房再洗一把臉,讓自己有些昏昏欲睡的神經重新的清醒起來。這樣想著,就已然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走進水房的時候才發現水龍頭竟然出了問題,她心裏有些急,用手反複的故弄著那水龍頭,卻依然沒有水流出。她沉沉的歎了口氣,表情中頗有幾分的無奈,經過這一番折騰,時間已經過了許久,她有些不放心病房中的林淮,想了想決定先回去著一下,倘若他沒有什麽事,她就去樓下的水房洗臉。
心裏這樣思量著,靜憶走回病房的步子不自覺的就加急了起來。當離林淮的病房越來越近時,她的心竟然開始有些不自覺的抽緊。
這樣的直覺很深刻,以致於她的心越來越不安起來。她自問,為什麽會產生這般感覺,可是卻終究得不出答案,未知是如此的可怕,她的心“砰砰”的跳動的愈加的明顯。
走得越來越近了,她看到,那病房的門是虛掩著的,卻似乎與她出來時至為的不同,難道有人在裏麵嗎?還是自己多想?
靜憶突然有些大氣都不敢出的感覺,她稍稍平緩了一下氣息,才急急的推開了病房的門,眼前的情景卻讓她在瞬間呆滯。
簡直有種匪夷所思的感覺。她看到齊謹此時正站在林淮的病床前,他用手粗魯的去拔掉林淮戴著的氧氣罩,心髒監護儀,他的臉甚至在頃刻被扭曲,讓她覺得陌生的像是戴了一張假麵具一般。
這樣的怔轉瞬就被驚慌與激動代替,靜憶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她口中大喊,有歇斯底裏的味道,“你在做什麽?”
齊謹聽到聲音轉過臉來,當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靜憶的時候,眼中仇恨的光芒瞬間被痛苦代替,他衝她迎了過去,她的巴掌“啪”的一聲落在他的臉上,指印清晰。
他卻不知道疼一般,他的聲音溢滿痛苦卻並不氣惱,甚至聲音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味道,“靜憶……你聽我說,其實……我”他讓她聽他訴說,卻支吾了良久都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來。
靜憶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控製與止息,她被他攔著過不去,掙脫不了,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林淮,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在這一刻,她才這樣直觀的覺得無力的滋味是這樣的讓人難以忍受。
靜憶的眼淚越聚越多,她拚命的掙脫,試圖她這無力的反抗可以起到扭轉局勢的作用,少頃,她突然放棄了這樣的抗爭,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哀求。這樣的低聲下氣與委屈求全是齊謹從來沒在靜憶這裏看到過的,所以此刻,他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這樣的情緒讓他一時間愣在了那裏。
她沒有太在意他的反應,她的聲音細若蚊足,卻又堅定無比,她哽咽的聲音說:“齊謹,我求你了,隻要你放過他,你要怎麽樣,我都答應你,你不是想讓我嫁給你嗎,那我就嫁給你。”
靜憶腦中亂極了,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說服他的理由了,可是等了許久他卻並不答話。
她越來越急,心也一寸寸的涼了下去,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麽,卻被齊謹搶了白。
他的喉頭哽咽,話語中有著心酸,“靜憶,我是這麽愛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於我……”
她似乎是聽到了,又似乎是充耳不聞一般,她的口中隻是不住的呢喃,“求你了,放過他吧,求你了……”她的話語雖然喋喋不休,卻飽含了如斯的深情,隻是這深情的對象不是他。
這樣的深情流露卻適得其反的讓齊謹惱羞成怒起來,他的喉頭上下浮動,眼中似要噴出火來,他明顯的嫉妒了,他開了口,咬牙切齒一般,“若不是因為你們緊緊拉著的手,他怕是早已經死了多時了……”
這句話太過的駭人,以致於靜憶半天才反應過來的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齊謹冷冷的眸子,“我中午去辦公室找你的時候看到了你辦公桌上的手機信息……”他頓了頓,情緒開始有明顯的波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我,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拒絕了我的求婚,你讓我成為了一個笑柄……”他一發不可收拾的開始細數心中的怨念。
“我看到了你的信息……”他微微眯了眼睛,“你拒絕赴我的約竟還是因為他。可是靜憶我隻想他死,隻想他死……”他加重了語氣,甚至將“死”字咬得格外的用力。
她都明白了,原來所有的一切竟是他!
靜憶極其鄙爽的看了他一眼,而後挪揄的說道:“你就是個笑話。所有人都會當你是笑柄。”
她的話顯然挑戰了他的極限,齊謹突然失去理智一般的扼住了她的脖子,他已經完全的喪失了理智,他用力的扼緊她的脖子,他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口中反複的問著,“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她說不出話來,窒息的憋悶感瞬間溢滿,她用嘲諷的眼神看著他,亦是絲毫都不示弱。她從不懼怕死亡,她隻是遺憾,遺憾她救不了他。
她覺得自己就要在黑暗中沉淪下去了,她在心中輕輕呢喃,讓我們在麵臨死亡時,步入永生……
是要離開了嗎?就這樣的,頭也不回……
墜入死亡的時候,步入永生……
這一年的春天來的特別遲緩,雖然二月份中旬的時候已然到了立春的時令,可是溫度的全麵回升還是推遲到了三月初。溫暖的降臨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意味,可是不管怎麽樣,它終究是來了,隻是這一點,就足以的令人欣喜。
新學期再一次轟轟烈烈的來臨了,仿佛一切都是新生一般,有著複蘇的味道,又仿佛是一場冰凍了的夢境,此時才慢慢的蘇醒過來。
校園的小徑上,積雪已然全部消融,這純白保護了一冬的新生希望,此時已然在慢慢的抽芽了,相信不遠的時日過去,一定會再次呈現出一派蓬勃的生機。
齊中海倒背著手,臉上的表情很凝重,程芬在一旁偷眼看著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一時間的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來,她思忖了良久, 索性咬了咬牙,這才開了口,“校長,齊謹也是一時糊塗,你……”她說到這裏卻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隻覺得說什麽都是無力且蒼白的。
不想齊中海卻接了下去,“該判……”他隻說了簡短的兩個字,也就收了話,程芬看到,他的眼神黯然,不過是兩個月左右,他似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般。
程芬不好再說什麽,索性就沉默著跟在校長的身邊往教學樓裏麵走,尷尬的沉默讓她覺得這一路較之往常格外的漫長。
不想齊中海卻突然開了口,臉上有著明顯的自責與惋惜,“這孩子從小就很順,想得到什麽都會有什麽,因此,有些極端的偏執,自尊心又強,占有欲也強……”他頓了頓,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搞了一輩子的教育,可是卻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真是諷刺的緊……”
齊中海不再說下去,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傷悲。程芬的心裏聽得很不是滋味,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勸解他,索性依舊隻是沉默著。
齊中海突然偏過了頭,“蘇老師說什麽時候走?”
程芬愣了一下,“大概是過了這學期,她帶完了這個畢業班,現在是複習的非常時期,她自然是不會走的。”
齊中海點了點頭,隨後嘴裏應了聲“好”,既而又感歎道:“我還記得那孩子當時來找我應聘那天的情景。她說,她的執念讓她來這裏教書。”他頓了頓,“她是一個好老師。”他堅定的語氣給予了她肯定,也算是此番談話的一個結束語。
程芬點頭,眼神卻有些感慨,“畢竟他都離開了一段時間了,隻剩她一個人在這裏……”她的話有意猶未盡的味道。
有風輕輕的吹過,已然少了冬季的凜冽味道,多出來的,是一種潛藏的溫柔。
這段特久而漫長的冬日時光,終於是過去了。隻是餘下了一些記憶在此停留,歲月的長河在此間又泛起了微微的漣漪,蕩漾著,蕩漾著,不管怎麽樣,春天終究是經過這樣的一番掙紮,溫暖的來臨了……
中午的陽光已然很燦爛,足以讓人的心溫熱起來。程芬走進語文組的時候,靜憶正在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她站在門口看著她,表情看上去略有所思,她微微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她站在她的身邊,卻並不言語。
靜憶抬起頭,見是程芬,就馬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輕輕的笑了笑,口中叫了聲“程主任”。
程芬衝她點了點頭,隨後開口問道:“真的這學期末結束就要走了嗎?”她的話語中透露出很明顯的舍不得的味道。
靜憶愣了一下,隨後還是點了點頭,口中輕輕的“嗯”了一聲,就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程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剛剛齊校長還在和我說,你是一個好老師。”她的話語有著認可的味道,眼神堅定,“靜憶,我相信,你一定會得到你想要的幸福,你是個好女子,理應得到幸福。”
她的一句話讓蘇靜憶在瞬間紅了眼圈,她從來不習慣在人前顯露出軟弱,她低下頭,就勢用手輕輕擦了擦眼角。
程芬見到她的這副模樣反而有些手足無措,“靜憶……”程芬叫她的名字,“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程芬的話語真誠,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味道,靜憶輕輕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程芬輕輕歎息了一聲,不好再說些什麽,生怕無心的一句話,觸及到她的痛楚,索性說完她便轉了身,走出了幾步以後,卻又轉過頭來,“對了……”她說,“上午的時候有個叫路晨揚的打電話到辦公室來找過你,他說打你的電話總是打不通。”
靜憶聞言愣了一下,既而點了點頭,口中應道:“我知道了,謝謝主任。”她心裏暗暗思忖,不知他來找自己所為何事,正想著,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硬生生的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急忙拿起電話看了看,原來是有新信息進來,信息上顯示的是“路晨揚”三個字,她有片刻的猶疑,最終卻還是按了閱讀鍵。
“蘇靜憶,今天你下班的時候,校門口等。”路氏一貫的肯定風格,她皺了皺眉頭,無奈的笑了笑。
當放學的鈴聲打過第二遍的時候,靜憶才開始收拾東西,因為每周未的時候,她都要趕到北京,所以,在平時,她總是會比同組裏的別的老師走的要晚很多。今日若不是因為與路晨揚有約在先,她亦不會走的這麽早。
還沒到校門口,遠遠的就看見了那輛惹眼的Beng S68,靜憶微微停頓了一下,就徑直的衝那輛車走了過去。
路晨揚遠遠的也看到了她,還沒等她走到跟前,他就已經開了車門,走了下來,他揚起臉頰,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靜憶回應他的目光,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來,她輕輕的話語聲響起,她說:“你有什麽事嗎?”
她的話讓他產生了距離感,這樣的距離讓他心裏有些明顯的不悅,他皺起了眉頭,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蘇靜憶,沒事不可以找你了?”
他的話果然讓她微微的蹙起了眉頭,她小巧的鼻子皺皺著,卻是什麽都沒有說。
“其實……”路晨揚的話語聲再次響起,“是我要去英國了,想來和你道個別,怎麽也算是相識一場。”他的話語中有著無所謂的態度。
她揚起臉看著他,不解的語氣,“你要去英國?”
他點了頭,臉上的表情此刻卻變得認真起來,“去讀書。你不是也說我應該多讀些書的嘛。”他的臉上此刻突然浮現出瞬間的赧,“總之……”他頓了頓又道:“我是要走了。”他此刻的話語聲卻低沉了下來,顯得極為的不舍,這份不舍卻未加以絲毫的掩飾。
似是被他的情緒所感染,靜憶的心底也不禁的泛起了陣陣的離愁別緒,她走近他幾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鼓勵的味道,“靜憶姐相信你,你一定會有個美好的未來。”
她的話自心底而發,聽得他有些動容,他抿著嘴沒有說話,然後,他竟然決絕的轉了身,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她站在車子的外麵,隔著玻璃窗,聽見他裏麵吩咐的聲音響起,依舊是命令式的存在,“開車……”
話語剛落,這輛 Beng S68 就呼嘯著絕塵而去,反而是蘇靜憶有些許的意外,站在原地看了那車的背影好久,才恍過了神來,往公共汽車站走了過去。
她剛走出不遠,又依稀聽見後麵車子追上來的聲音,她轉過頭,這輛 Beng S68 遂停在了她的身邊,路晨揚再次從車上走了下來,此時的他臉上卻沒有了那抹總覺得有些邪惡的笑容,他站定在她的麵前,他叫她的名字,“蘇靜憶……”他的話語聲很是溫潤。
靜憶有些不解,卻還是點了點頭,應道:“是……”
她的反應引出了他的笑,這一次,他卻笑得像個孩子一般的純淨,他的眼神突然的認真了起來,“蘇靜憶,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這個要求真是大大出乎了靜憶的意料,她微微張大了嘴巴,一時間有些不解,她微怔著立在原地,並不答話。
路晨揚的眼神直直的看向她,她不言,他亦不語,兩個人就這樣的僵持著,少頃,路晨揚嗬嗬一笑,“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了,好了我走了。”他說完就轉了身。
“喂……”她在後麵出言叫住了他。
他馬上轉了身回來,有幾分玩笑的語氣,“你同意了?”
她卻沒有理睬他的話茬,她的眼神真誠,“那天幸虧你及時趕到了,要不然……”
她還想說什麽,他卻擺了擺手,臉上是幾分謙虛的神色“沒什麽了,隻是……”他的臉上瞬間布滿了愁雲,他思忖了半晌才再次開了口,“蘇靜憶,會好起來的,真的。”
他的這句小心翼翼的話還是惹出了她的眼淚,她輕輕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會好起來嗎?
一切都會好起來嗎?
春未夏初的六月,蘇靜憶帶的第一個畢業班順利的畢業了,她走的那天送她的人很多,嘩嘩啦啦的布滿了大半個操場,女生已然都抑製不住的哽咽出聲,她沒有哭,她帶著這份留存在哈爾濱的記憶轉身,她向所有送她的人揮了揮手,似乎送別的,還有她的昨天。
臨上飛機之前她去看了夏南,墓園裏依舊靜謐,她把一大簇的黃色雛菊輕輕的放置在他的墓碑上,她看著墓碑上他永遠停留在25歲的年輕臉龐,兀自低語,“夏南,我走了,你不要擔心我,也不用擔心伯父伯母,我替他們買了保險,是終身受益的那種,暫時放在了程北那裏,多虧了程北,我才可以這樣默默的關心他們,替你盡你應盡的那份孝道。”
她停頓了下來,“夏南,你不要再擔心我,我向你保證,以後如果可以微笑,我就不會哭泣。”
她嘴角微微的淺笑,“還有啊,百憂解我也已然開始不吃了,癡也好的差不多了,隻是……”她頓了頓,眼神中有瞬間的淒楚,“夏南,我發誓,不管以後的路途有多麽的坎坷,我都會微笑著走下去的。請你相信我。”
走出墓園的時候,靜憶才察覺到,剛剛還有些雲朵遮掩的天空,此時已經晴朗的透明了起來。她又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看,她輕輕咬著嘴唇,最後,終於決絕的轉身。
她把雙手插在口袋裏,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炙熱的六月,心裏本是有莫名的煩躁之感,可是此刻卻有和煦的風吹來,輕輕的掠過臉龐,這一瞬間,一股強烈的幸福感就這樣的湧上來心間。
她微微的閉上眼睛,心裏一時間覺得滿滿的。
再睜開眼睛時,臉上已然的有了笑容,是的,未來是未知的,可是卻也正因為這份未知而充滿了無數種的可能……
她對未來有信心,對未來的自己,對未來的林淮都有信心,所以,她說,隻要可以微笑的時候,就一定不會哭泣。
這樣想著,腳下的步子已然的輕快了起來,她知道,這條路,是通往機場的路,亦是通往未來的路……
突然間,手提包中的電話鈴聲驟起,靜憶從提包中拿出電話,打開手機的蓋子,一瞬間,她就那樣的愣在了原地……
第十一章 把一切留給時間
林淮,當我站在教室的門口,愣楞的看著你們兩個人的時候,冬日上午的陽光斜斜的照進教室裏,陽光微弱,讓我覺得有片刻的眩暈與不真實感。你說,為什麽這一刻,我會覺得離你是這樣的遠?
——靜憶
第十二章
林淮,你看這個冬天,就這樣的來臨了,好像一下子溫度就降了下來,亦沒有任何的征兆和緩衝。就仿佛是這個世間的諸多事情,你永遠都無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湧。當我在校園中決絕的轉身的時候,我隻是不想讓你看到我臉上清冷的淚光。
——靜憶
第十三章 關於愛的算術題
林淮,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個人願意走進我這樣一個平凡女子的有些混亂的生活中來,來用心傾聽我心底的聲音。你為我做的這樣的多,卻不是我的夏南。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那個漆黑的,你幫我找尋照片上的記憶的夜晚。謝謝你。
——靜憶
第十四章 這就是我的夏南
林淮,不是我想懷疑你,而是你,真的值得我相信嗎?當你連說謊的樣子都那麽真實的時候,我就再也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實的,哪句話是虛假的了。那最後僅存的,是不是就是我一個人的悲哀了呢?
——靜憶
第十五章 綿延不絕的冬雪
林淮,你有沒有感到今年的冬天分外的寒冷,這寒意中似乎連著一種莫名的沮喪與哀傷,讓人覺得冬日持久綿長,既而產生了春天永不來臨的古怪念頭。冬天的味道,是嚴肅,凜冽與真實的,而你說,是不是做人,就應該多一些冬天的味道呢?
——靜憶
第十六章 可惜終究不是你
林淮,你說,為什麽這一刻,你對我說愛的這一刻,我會感覺到這樣的可笑,甚至……是害怕。你真的已然確定那是你的愛嗎?你真的已然確定那不是同情,不是憐憫,不是為了滿足你證明足有拯救別人能力的那份虛榮心?如果是的話,你又將我置於何種境地呢?
——靜憶
第十七章 惟歲月漸行漸遠
林淮,當我站在滿目素白的校園裏,回顧這段我們共同走過的日子時,內心竟難過的一時間不能自己,這一切多像是一個綺麗的夢境,然而旖旎的風光背後,卻是這般的感傷,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記得一切,卻獨獨的想要將你忘記。
——靜憶
第十八章 看星子閃耀蒼穹
林淮,我站在遠處看到你的側影的時候,我就知道,若是我不來,這一生都會因此而後悔。暗夜的星空中,星子如閃爍的光點,而映亮了我的臉龐的,卻是你描述未來時比星子更為明亮的眼睛。
——靜憶
第十九章 讀懂心底的聲音
林淮,你知道嗎,這一刻,我是多麽的害怕失去你。我把我的手放在你的心口之上,這一刻,若是我什麽都不說,你是不是會明了,你是否知曉,縱然萬劫不複,我亦是心甘情願。隻是,你聽到了此刻我心底的聲音了嗎?你又可曾將它讀懂嗎……
——靜憶
結局二(出版稿)
走出墓園的時候,靜憶才察覺到,剛剛還有些雲朵遮掩的天空,此時已經晴朗的透明了起來。
臨上飛機前她關閉了手機,坐在飛機靠窗的位置旁,她的心早已比這航班快至千般萬般的飛至了北京,她的眼神望向窗外,卻沒有絲毫的淒楚,她早已暗暗的下定決心,在心裏輕輕的對他許下誓言,縱使你一輩子如這般不再醒過來,我亦不會放開你的手,你曾經牽著我的手,一直一直往前走,那麽現在,我亦不會放開你的手。
下了飛機便急急的趕住那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醫院,這三個月來,她一直都是這樣兩個城市之間的奔波著,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疲倦,她心裏一直有希望,陽光便會輕易的照射進來。
靜憶加快腳步進了病房,卻在瞬間呆滯在那裏,因為她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他,她隻看到了素白的床單,白的像極了那天他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麵龐,她的心在刹那間抽緊,她覺得窒息的不能呼吸,她慌忙的轉了身,急急的奔向護士值班室。
此時已經是下午五時多的光景,靜憶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害怕抑或是緊張,她的音調顫抖,“護士小姐,麻煩問一下,8號房的病人呢……”
她這樣的倉皇,自然引起了旁邊人的側目,她卻絲毫都不理睬那些投射過來的目光,她心裏急得緊,顫抖著聲音又重複了一遍,“請問,8號病房的病人……”
值班護士著了她一眼,“稍等一下……”說完就開始四處翻騰東西,就這樣的找了好半天,靜憶直直的盯著她看,有些大氣都不敢出,呼吸都加了那麽一份的小心進去,她覺得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一般。
好半天,值班護士臉上幾分歉意的衝她笑了下,“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我們的病房日誌暫時找不到了,所以我現在也不能肯定8號房的病人是出院了還是……”她的話不再說下去,意思卻已經指明。
這樣的假設讓靜憶的心又在瞬間充滿了窒息感,她的眼神似大霧般沒有了焦點,空洞而茫然,值班護士見到她的這副神情,心中極為過意不去,“或者……”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你可以試著聯係一下他的家人……”
這句看似無心的話讓靜憶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幾分希望,她慌忙從背包裏摸索出手機,“嗡嗡”的開機聲此時聽來愈加的加重了心中的煩亂,她開了電話,剛又打出去,一條新信息就湧了進來。
目光所及,她的手開始微微的顫抖,她看到了那信息顯示的名字竟是“林淮”。
竟是“林淮”。這個幾近半年都沒有再次閃爍在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她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的下落,模糊了她的雙眼,亦打濕了手機
的屏幕,她看的有些不真切了,她急忙的用手去擦拭屏幕,卻發現,落在屏幕上的淚水竟然愈來愈多。
終於,她擦幹了這些淚水,她按了閱讀的鍵,手依舊在微微的發著抖。
“靜憶,睜開眼睛的瞬間沒有見到你,我是不是睡的太久了,我現在就去找你,在我們看星子閃爍蒼穹的那個老地方,等你。等你。”
時間顯示是下午2點一刻,就是她剛剛關閉電話的那一刻。她的心在瞬間說不請是什麽滋味,可是,她的喜依舊是這般的明顯。她把電話隨意的扔進了提包,就“騰騰”的下了樓梯。
出了醫院來到大街上的時候,她才察覺到陽光的餘輝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著眼睛看向夕陽,在一瞬間再次淚流滿麵。
靜憶再一次的從提包中拿出電話,她要打給他,她想聽見他那久連的聲音,她聽到了他,她才可以真正的把心放下來。她緊張又激動的撥通了他的電話,卻被提示“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怎麽關機了?是了,他一定已經坐上飛機。這樣想著,心裏漸漸的涼了下去。
她衝著夕陽攤開掌心,掌心上的紋路在夕陽餘輝的映襯下清晰可辨,她看著看著,心裏竟黯然了起來,因為她再也分不清,那些彎彎曲曲的掌紋,是幸福的紋路,還是宿命的痕跡……
為什麽他們會這樣一再的錯過呢,就像此時,當她趕到北京的時候,他卻陰差陽錯的去了哈爾濱。
他們終究就隻能是錯過嗎?就像是兩條平行線那般,隻能互相望著彼此,獨自歎息。
盡管這樣的想著,她卻依然存著最後的一絲希望,或者,今天晚上,還有可以回去的航班,那麽倘若是這樣,是不是說明,他們之間的緣分還是足夠的深刻的呢?
靜憶的心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招手慌忙的攔了一輛計程車就往機場的方向駛了過去。她在心裏反複的對自己暗示,倘若是還有這個可能,亦說明她和他,不是兩條永沒有交集的平行線。不是。
喧鬧的機場大廳,誰送別了誰,誰又迎接了誰?有多少故事因此而開始,又有多少故事在此終結。當蘇靜憶從問詢台旁滿臉失落的離開時,她的心中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情緒波動。
亦或者可以說,這一切都是宿命的轉輪,而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她的心裏變得空落落的,耳中似乎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一般,這一刻,仿佛世界和她絕緣。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機場的大廳中徘徊,耳中響起那優美的女聲,“對不起,今天晚上因為大霧的原因,所有飛往哈爾濱的班次一律停飛。”
是不是就像是個玩笑般,她被阻隔在了這頭,而他被阻隔在了那頭。她和他之間永遠會隔著那麽一段的距離,這就是宿命的安排。抗爭再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她隻能屈從於命運。這祥想著,眼神不自覺的就黯淡了下去。
靜憶抬起頭,準備步出機場大廳的瞬間最後一次的回過了頭,她突然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是什麽東西晃了她的眼?亮晶晶的,卻又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她望過去,就這樣的隔著機場上吵雜的人群,仿佛透過了幾生幾世的歲月的罅隙,才這樣的望見了他。
是什麽晃了她的眼?是他左耳上的鑽石耳釘嗎?還是他笑成月牙的眼睛,抑或是他眼中若隱若現的晶瑩淚滴?
靜憶就這樣的呆呆的立在原地,似乎周圍的嘈雜都消失不見了,這個世界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時間也不再前行。此時此刻,隻有望著她的他,和滾著淚的她。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移動一步,她看見他輕輕的張開嘴,她看清了他的口型,她的心在瞬間溫暖起來。
於千萬人中遇見你所遇見的,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遇見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 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原來你也在這裏。
黑暗中,我亦會拉著你的手,一起往前走,你亦不用擔心跟不上我的步伐,因為我會隨時的停下來等你。隨時,隨時。
那麽這一次,就叫做永遠吧。跟你借的幸福,我用一輩子的愛來賠償,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