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論武鬥
武鬥有兩個好處,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戰經驗,第二個好處是暴露了壞人。┅┅再鬥十年,地球照樣轉動,天也不會掉下來。【召見首都紅代會負責人的談話(1968年7月28日)】
我才不怕打,一聽打仗我就高興,北京算什麽打?無非冷兵器,開了幾槍。四川才算打,雙方都有幾萬人,有槍有炮,聽說還有無線電。【召見首都紅代會負責人的談話(1968年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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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鬥中的海戰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天比現在藍,天底下的日子也過得有趣得多(是不是太唐僧了一點?)。重慶府的男孩子們雖然還不知道什麽是CS,但是他們有好玩得多的遊戲,有那麽小半年,他們身上背著槍,腰裏別著手榴彈,AK哪、三八大蓋哪、半自動哪,什麽都敢扛,沒準還上著亮堂堂的刺刀,槍裏裝滿了能真正打死人的子彈(要知道,解放軍出哨才五發空包彈呢),還用鞋帶係上幾個備用彈夾拴在皮帶上——雖然誰也說不清到底要朝誰開槍,該打死多少人。他們成天貓著腰走路,鬼鬼祟祟的到處比劃他們的家什,一付鬼子進村的模樣,當然,他們可不是鬼子,他們臂上有紅袖章,可不是嘛,好些漂亮的重慶妹妹色迷迷的(好像不該用這個詞哦?)看著呢!
老人家知道了,說道,很好嘛,不愛紅妝愛武裝!武鬥有兩個好處,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戰經驗,第二個好處是暴露了壞人。┅┅再鬥十年,地球照樣轉動,天也不會掉下來。我才不怕打,一聽打仗我就高興,北京算什麽打?無非冷兵器,開了幾槍。四川才算打,雙方都有幾萬人,有槍有炮,聽說還有無線電。這讓愣頭青們深受鼓舞,鼓搗著成立了好些兵團,雖然規模行事都和土匪團夥差不多,但是指導思想是完全不一樣的。
話說大四川雖然是天府之國,但是不知道怎麽搞的,這些年就常常要鬧到吃不飽的地步,據說先是右派搗亂,後來是走資派搞破壞,再後來反革命又出來了不少,形勢很是不好。川東的重慶府,半年來更是問題蠻嚴重。這是公元1967年,差不多就是抗戰爆發三十周年紀念前後,重慶的夏天也怪熱的。
餓壞了肚子,熱暈了頭的小青年們從頭年夏天就開始吵架,一派自稱是“八一五”,對立的就叫“反到底”,據說都是堅決保衛毛主席的。兩派不知道在哪裏沒有勾兌好(是不是擁劉、張的問題,這裏就不討論了吧?),大家從吵架變成打架,從鋼釺藤帽到坦克大炮,搞得很是開心,比打CS還有勁多了。將來有誌青年們可以好好考證一下,看看這個導致那麽多人去見馬克思的分歧到底是什麽?
扯遠了,還是先說說67年的事兒吧。
話說早在前清,張之洞先生就在廣東成立了兵工廠,傳到中山先生手上,又先後傳給陳濟棠,餘漢謀,到三八年漢謀先生丟掉了廣州,這個兵工廠大搬家,搬來搬去最後落腳重慶,因為背景比不過漢陽造、金陵造,也比不過地頭蛇四川兵工廠,隻好屈居人下,編號五十,解放後改元“國營望江機器廠”的便是,直到現在,這個廠還在我國兵工係統發揮重要作用,我軍大部分艦艇以及陸軍的小口徑高炮,雙三五、雙三七什麽的,在東南沿海和蔣家海軍大戰的62護衛艇上的主炮,就是這個廠的產品了,什麽“劍門”、“章江”、“永康”、“永泰”,都挨過該廠產品的炮彈。這個廠是造炮的,這個引子必須先說清楚,不然下文就接不上來了。
這個廠的位置很有意思,正好在重慶下遊的長江隘口銅鑼峽口,古往今來這裏打了無數的仗,漂泊著無數倒黴鬼幽怨的魂靈,在蔽日的峽穀裏,常有猿猴的哀啼。長江水靜靜的流淌,侵蝕著江底的岩石,卻全不知自己淘盡了世間的風流。
俺們的英雄人物就是在這裏出場的。
早在這一年的四月份,重慶城的這兩派熱血愣頭青,就開始動手打架;五月份開始用鋼釺、鐵棍、匕首;七月份開始使用槍械,從使用小口徑步槍、衝鋒槍、輕機槍、重機槍、手榴彈到動用坦克、高射炮、艦艇,從巷戰到野戰,規模越來越大——當時空前的熱鬧,趕得上過年放焰火,誰叫重慶就是這麽個兵工基地呢?老人家大概就是這個時候拍著手叫好的,可見兔崽子們幹得真的不賴。
卻說國營望江機器廠,是“反到底”占了上風,把“八一五”們封鎖在小樓裏不敢亂動,很是威風得意,但是縱觀全局,進城的道路都被“八一五”們堵得死死的,“反到底”們無法得到糧食百貨等必需品,又很是頭疼。
曆史於是開始塑造英雄人物了!在這裏,是時勢造就了英雄。
1967年的8月1日,正好是建軍節。長江2014號輪像往常一樣拖掛貨8—126鐵駁,上水航行駛往重慶,貨船上載有重慶急需的百貨、西藥等物資370多噸,當晚停泊在長壽下遊的深沱,看來要似乎要渡過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了。
可是造化並不隻為庸人設計,也常常和曆史開個玩笑。正巧船上有幾個很有責任心的“反到底”,深感這船貨物對支持“反到底”們堅持革命鬥爭的重要意義,像地下黨員一樣不動聲色地和當地“反到底”組織取得了聯係,把情報及時傳了出去。次日淩晨4點多鍾,一條大木船劃過夏夜的深沉,劃破長江的微波,在青蛙和蛐蛐的伴奏中靠了上來,八十來個大漢左腕纏紅布,手持鋼釺、木棍、殺豬刀等各式武器,跳了上來。
但是這幫兄弟們太有幽默感了,他們居然自稱是“八一五”的!隻聽“撲通”一聲,一個沒有幽默感的“反到底”情報員飛快地跳到水裏逃走了,這是這場戲裏很戲劇性的一幕,業餘的海盜和客串的情報員開了一個很不好笑的玩笑(這可是不是葦子杜撰,乃確有其事)。
8月3號,俺們的一代名艦出場了。這條艦原是國民黨的江防艦,據說蔣先生親自坐過,在長江上混了大半輩子,但是一點名頭都沒有,俺怎麽也查不出她的準確身份,叫不來她的大號。解放後,這條艦識時務,及時投誠我黨,量力效用,履新成為國營望江機器廠的交通艇,匪號“望江101”,渾渾噩噩地混到了六十年代末,早就忘卻了自己還是一條軍艦。她以為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可沒想到居然最後還要以“軍艦”的身份在青史上留名,誰能說生命不是充滿戲劇色彩的呢?
早在幾個月前(具體時間待查),101就被改裝成一條真正的“軍艦”了。網上能夠查到的資料,毫無例外都把101看成是“海戰”的主角,但是居然就沒有人指出她本來就是一條軍艦的事實!
這裏,葦子訪之故老,把101改裝後的裝備介紹一下:全艦長約三四十米,排水量航速不詳,前後各裝61式37毫米雙聯海三七高炮一座,前段另有海四聯14.5毫米高射機槍一座,後段有海二聯高射機槍一座,其火炮口徑不大,但是射速很快,該艦的火力配置與62型護衛艇基本相當,在內河還是很可以驕傲自滿一下了。
3號下午,101帶著她的老搭檔嘉陵1號來到深沱,把“俘虜”長江2014號押解回望江廠所在地郭家沱,還順手牽羊,把也停靠在此地的,由登陸艇改裝的運輸船“人民5號”也一並俘虜帶走了。艦隊序列為“嘉陵1號”開路,兩個倒黴的“俘虜”居中,101殿後。
4號淩晨2點左右,艦隊路過蔣家沱,又將停泊在這裏的客運班輪昆侖號和東方紅102號挾持加入。淩晨3點半鍾,幾艘客、貨輪船行駛到郭家沱,停了下來。兩條客輪因為沒什麽油水,也缺乏戰鬥力,很快被放行駛往重慶。被俘虜的“人民5號”本來是一條軍用登陸艇,被俘時艙裏滿載生豬,查證曆史,找不出“人民5號”是被蓄謀“俘虜”的證據,隻好解釋為101順手牽羊了。
人民5號給久已被隔斷交通的望江廠“反到底”帶來了豬肉,也帶來了煩惱——“這麽多豬,天天吃紅燒肉也吃不完啊!而且豬會死的。”這是當事人親口所言。
但是,人民5號寬大的貨艙,給了“反到底”頭頭們新思路。
縱觀當時全局,8月3日,兩派在大型國防企業建設機床廠大規模武鬥。“八一五”派占據的製高點——謝家灣有名的弧形建築“彎彎大樓”被“反到底”派用四聯高射機槍擊中燒毀;8月5日,兩派又在在建設機床廠製高點清水池大規模武鬥,動用了坦克、高射機槍等武器,死22人。當時有文革小報用了“屍橫遍野,血肉橫飛”的語句。
建設機床廠,其前身是張之洞創辦的老漢陽兵工廠,“漢陽造”天下聞名。抗戰內遷,其廠址正好也在長江邊上,直到今天,我軍用的各種主要槍械還是產自該廠,從56式、81式到95式,該廠還出產多種高射機槍。據俺分析,8月3號的戰鬥,建設廠“反到底”下黑手,動用四聯高射機槍,重創“八一五”;“八一五”不甘吃虧,於5號動用空壓廠(現西南車輛總廠,我軍現役的大量坦克、自行火炮、裝甲戰車,係該廠出品,葦子親見過的有“WS1”自行火箭炮,122履帶式自行榴彈炮,551輪式裝甲車等滿大街跑)的坦克,建設廠是造槍的,缺乏反坦克武器,恐怕吃了點虧——好在坦克也沒有配炮彈,隻能當推土機用。據稱當時有用鋼板置於坦克前進道路上,視發通高壓電的,估計就是此役(不從物理學上考證,權作笑料)。
當時的重慶市“反到底”高層決策情況,無文字可證,現在隻能是推測。估計5號建設“反到底”吃了坦克的虧後,望江“反到底”得信後急於援手(如前所說,望江廠是造三七高射炮的,大家都知道高炮平射可以當戰防炮用的,內戰中的中國人,其創造性當然不會輸給隆美爾),正好俘虜的登陸艇可以裝得下炮——自然也可以把多餘的豬運去送給革命戰友,建設武鬥隊“紅大刀”,順便換些半自動步槍、子彈回來,望江廠“反到底”正稀罕這家什呢。
於是從5號起,望江廠“反到底”加班加點,確切地說,是“反到底”的王牌,“金猴”武鬥隊加班加點,改裝“人民5號”,準備遠航(其實一點都不遠,但是路上攔截的太多,“八一五”也不缺乏有全局思想的戰術家嘛)。具體改造工程為:在駕駛台和船舷兩邊燒焊了鐵板,以加固防禦;船頭和駕駛台左右兩側,各安裝了一門陸三七高炮;在駕駛台前,裝重機槍一挺;駕駛台後麵,裝高射機關炮一門;船尾,裝海三七高炮一門(主炮火力差不多趕上主力艦101了);不僅如此,大興場糧庫的50多噸小麥共800多包,也被搬運到輪船上,當作沙包築成了防禦工事(糟蹋啊,這可是一個人隻有不到三十斤糧票的年代,你們,你們也太哪個了吧?)。顯而易見,“反到底”的頭頭們,對此行的凶險,是做了充分的估計的。
8月8日中午,“人民5號”武裝完畢,“金猴”宣布成立“軍工井岡山第一艦隊”,“金猴”頭頭鄧長春任艦隊司令,坐鎮“人民5號”,該艦也掛上了“反到底1號”的帥旗,王三恒任總指揮,朱星德任指揮。下午4點半左右,“艦隊”駛出郭家沱碼頭,徑直開往建設廠。艦隊序列為:“望江101”、“嘉陵1號”、“人民5號”。又是戰鬥力最強的101跑前麵。“人民5號”的艙裏裝了三七高炮三門,炮彈一千餘箱,每箱二十發,不過都是填沙教練彈,出膛後隻相當於同速度鉛球的殺傷力,但絕對能砸死人。當然,也少不捎帶了些咱們一直關心的豬和大量罐頭、日用品等。
話說從望江廠到建設廠這一段長江航道,當時基本上掌握在“反到底”的對頭“八一五”手裏,從郭家沱順長江而上,穿越銅鑼峽口,就到了西南最大的造船基地東風造船廠所在地唐家沱——這裏是一個大回水灣,所以上遊淹死人,都得到這裏來撈,以前撈人是免費的,不過這些年好像也成為收費服務項目了。這裏有“八一五”勢力,所以曾被望江廠“反到底”在對江的山上架炮轟擊過。
“反到底”艦隊一出峽口,就遭到埋伏的“八一五”份子很不強烈的攻擊——他們手裏隻有點破步槍,對於有臨時裝甲的“軍工井岡山”艦隊來說,連撓癢癢都不夠,隻能算是搗亂,完全不具備收買路錢的資格。
各艦亂七八糟的開火還擊,逮不住開槍的小步兵,就打停泊在唐家沱的船隻和造船廠的浮船塢——這是西南地區最大的浮船塢,誰叫它這麽醒目呢?“軍工井岡山”艦隊的還擊,打傷了“人民6號”等多艘輪船和浮塢,還打死長航職工2人,打傷多人,總算艦隊司令還知道自己不是出來打鳥的,還擊隻能算是象征性的。
艦隊小小的泄憤之後,繼續溯江而上,一路上都被冷槍騷擾,但又逮不住目標,很是惱火。艦隊到達竅角沱(這裏離即將到來的戰鬥的主戰場已經很近了),按計劃進行了隊列變換,“望江101”在右,“嘉陵1號”在左,“人民5號”在中後,呈三角形繼續上行。事實證明,艦隊的航行計劃是非常縝密的,鄧長春等人絕非有勇無謀之輩——因為戰鬥中對方的火力正好是集中在艦隊的右側。
朝天門是個很有名的地方,是古重慶城的最東端,也就是地圖上嘉陵江和長江交匯處的那個尖角。當重慶還是“重慶府”的時候,天子的詔書往往從下遊傳上來,那時的大小官吏們就穿好古怪的袍服,屁顛屁顛地打開城門,跑到碼頭上來擺香案,跪接聖旨,所以這個碼頭就稱之為“朝天門”。站在朝天門碼頭上,順河穀東望,能看見嘉陵江和長江的融匯,青青的嘉陵帶著從甘肅嘉陵穀攜來的清冽,匯入唐古拉山上融化的雪水與泥漿,涇渭分明。一條細長的融匯線一直伸展到長江的拐彎處,不時被一兩條俄羅斯飛艇不識時務地怪叫著攪碎。長江岸邊的玄壇廟,是劉湘請來上海的工程師設計重建的,說是“廟”,卻又有道教的“玄”,不過和尚們在六十年代中葉被趕走了,千年流碧濤聲裏,隻留下青山中暮鼓晨鍾的回響。南岸的文峰塔,朽壞得隻剩下殼,呆呆地望著亙古不變的茫茫陵穀,弄不清人世的滄桑變幻。
那個充滿激情和理想的年代,那個充滿殘忍和愚昧的下午,那段改變了某些人一生命運的青春年代。光榮與迷夢,勝利與失敗,從英雄到狗熊,是淘不盡的迷離,是蕩滌不完的幽怨。
當“軍工井岡山”艦隊駛入那條長長的兩江交匯線,遙遙望見朝天門碼頭的時候,站在岸上和艦上的人們,有沒有想過曆史將如何評價他們即將付出的勇敢和犧牲精神呢?
朝天門,當時順應改名大潮,也改了個流行時尚的名字,“紅港”,所以這段公案,一般也就稱為“紅港海戰”。這時的朝天門掌握在“八一五”手裏,他們獲悉了“反到底”的行動後,也倉促地作了一些準備。
“八一五”們調來“長江207”、“人民28”、“人民30”等幾條船,準備在長江裏攔截“反到底”艦隊。
可是,這幾條船的協同並不好,“人民28”、“人民30”號還在嘉陵江的河道裏,“長江207”就先到達戰場了,它魯莽地向下遊滑了一段距離,準備獨自突擊從下遊駛來的三條炮艇。
自打從郭家沱上駛以來,三條炮艇上的“反到底”們就被黑槍騷擾得惱羞成怒,這次他們總算逮住了像樣的目標。每個炮位上都做好了記號:一長一短表示準備開炮,二短一長表示開炮,一長聲表示停止射擊。
而朝天門碼頭上的“八一五”們也堆好了沙包,做好了簡易工事,架好了機槍。
雙方都做好了戰鬥準備,但實事求是地講,“反到底”一方麵戰鬥欲望並不強,從一開始,“人民5號”就打開廣播喊:“港口兵團、長航兵團,你們不要打,我們是到九龍坡卸貨的。”在戰鬥中遭到南岸的輪渡公司修理廠輕武器射擊後,“人民5號”還在廣播 :“王麻二,你娃不要打喲;不然我們打過來,你娃吃不消哈。”
但是曆史從來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八一五”是不會坐視“反到底”把“戰略物資”運到他們想運的地方的。
迫不得已,“人民5號”拉響了汽笛,戰鬥開始了。
受夠了黑槍的炮手們,手忙腳亂的朝著“敵人”開炮。三十七毫米的炮彈,即便是不會爆炸的填沙教練彈,對於沒有裝甲的民用拖輪“長江207”來說,也是足夠致命的了,它堆再多沙包也沒有用。同時,大概幾百米之外的紅港港務大樓和碼頭上的機槍,也開始向“反到底”艦隊猛烈射擊,打得甲板嘭嘭著響。
“長江207”迅速起火燃燒,僥幸未死的船員跳水逃命,“望江101”主機停車,停在江麵上用機槍繼續掃射跳水的船員,他們把一路上的火氣都發泄到了這幾個倒黴鬼身上。
其餘兩條船繼續上行,兩岸火力對它們進行夾射,但是效果並不理想,在前幾天加裝的厚厚鋼板幫了大忙,“八一五”的輕武器打上去隻是幾個凹坑。
“人民28號”此時駛出嘉陵江口,用輕武器向“人民5號”射擊,對方則用三七高炮還擊,“嘉陵1號”也向“人民28號”開火,頃刻之間,“人民28號”就大幅度傾斜,完全失去動力,順江水漂流到下遊數百米的野貓溪岸邊擱淺。“人民5號”和“嘉陵1號”集火攻擊“人民30號”,該船艉部受傷,見勢不妙,拚命退回嘉陵江內。水運204、104兩艘無武裝的小火輪開出嘉陵江口企圖施救,被威脅性射擊擊中頂篷,但仍然冒死靠上“長江207”滅火,當他們登上“長江207”時,發現船上已無活人:有的腦漿迸裂,有的腸子都流出來了……
“反到底”艦隊繼續上行,在幾公裏以外的銅元局、黃沙溪江麵,又遭到長江電工廠(即國民黨時代的第二十兵工廠,抗戰和內戰中生產了大量步槍彈,敵人和自己人都吃到了不少,功勞和罪行一樣昭著)“八一五”猛烈射擊,“人民5號”上出現多起傷亡,“反到底”立即還擊,將該廠油庫擊燃。但和“八一五”對射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故艦隊迅速通過此段江麵,於傍晚七點四十五分到達目的地建設廠江岸,當時建設廠“反到底”派已陷入連煮稀粥的米都沒有的地步,隨船送來的活豬、罐頭和其他日用品無異於雪中送炭。
這場“海戰”,當場打死24人,打傷上百人,打沉“長江207”拖輪等船隻3艘,打壞12艘,長江航運為之中斷。
在整個戰鬥中,“八一五”方麵隻有機槍和步槍,在火力上更本無法與“反到底”的三七高炮抗衡。“反到底”方麵主旨是在運貨,在開火上還算比較克製,從一開始就用廣播申明了自己的立場——除了“望江101”對“長江207”不可思議的下毒手外,其他的開火基本上隻是還擊和威脅。
手裏沒有“八一五”方麵詳細的火力配備,但是可以根據當時情況推測。
雙方的火力比試較如下。
“八一五”方麵:7.62毫米口徑的各種槍械(主要是56式半自動,可能有少量仿AK47的國產56衝鋒槍);少量12.7毫米重機槍。葦子估計有12.7毫米重機槍,是因為此前空壓廠已經出動了坦克參戰,而12.7毫米高射機槍正是我軍坦克的標準配置,“八一五”搞來少量此槍參戰也是情理中的事。估計沒有14.5毫米以上的火力,如果有的話,以這三條船的甲板厚度,不可能還有生還的希望,而且14.5毫米多聯高射機槍,也正是建設廠的產品,建設“反到底”幾天前正是憑借這個大打出手的,作為對手的“八一五”方麵恐怕很難搞到。
“反到底”方麵:61式37毫米雙聯高炮至少三座(101兩座,“人民5號”後甲板一座),陸用單裝三七高炮三門(“人民5號”前甲板及駕駛台左右各一門),“嘉陵一號”是條小艦,但至少也有兩門以上的37毫米炮,統計共有37毫米口徑高炮至少十一門,另有14.5毫米雙聯、四聯高射機槍多挺。61式海三七炮射速單管160-180發/分,就是說,“反到底”方麵如果要認真打的話,每分鍾隻是主炮群就可以打出將近兩千發炮彈,足夠擊沉“長江207”這樣幾十噸的小船一兩百條了。
“金猴”戰鬥隊拚了老命給“紅大刀”送來的物資,在此後的武鬥中排上了大用場:八月中下旬,兩派在楊家坪(即建設廠“反到底”“紅大刀”與空壓廠“八一五”“八一兵團”勢力交界處)再次大規模交火,參戰人數四千餘人,激戰一周,楊家坪街道房舍盡毀,死亡人數兩百人以上,最激烈的時候,一夜就打了高射炮彈一萬餘發。現在大家恐怕可以理解,為什麽“八一五”會拚命在朝天門攔截“反到底”艦隊了。
“紅港海戰”是全國武鬥最高峰的序曲,不是因為死人多,而是這次“戰鬥”涉及麵廣,而且承前啟後,進一步推動了整個形勢的發展。
九月一日,在北京的周總理聽說了這一消息,唏噓不已:“在越南,萬餘發炮彈能打下多少飛機!這是國家財產啊,我想了是很痛心的。”
這段傳奇,其實經曆的時間很短,長江上一陣轟隆隆之後,山川陵穀間又恢複了平靜。
混濁的江麵上一片火海,被擊沉擊傷的船隻漏出的油汙在水麵上燃燒,生成厚厚的黑煙,沉船的殘骸翻覆在江中,屍體的汙血在江水中浮沉飄溢。岸上的勇士們在躲避,把自己藏任何可以隱蔽的地方,有可能的話胡亂開上一槍,傷者在呻吟咒罵……兩岸圍觀的人在舔自己的舌頭,墊高了腳尖看難得的希奇,偶爾有脫靶的流彈飛來,齊刷刷的趴下一片,調皮的還去摸摸發燙的彈頭——那年頭的人,都具備相當的軍事素質,知道怎麽不容易被打死——活下來的人在幾十年後無關痛癢地回憶當年,好像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曆史真的和我們無關嗎?
這是鄧長春一生中最躊躇滿誌的時候。但站在“人民5號”上書寫傳奇的他,有沒有想到曆史將會怎樣評價這段傳奇呢?
鄧長春不是個調皮搗蛋的家夥,凡是認識他的,都認為他是個非常能幹的人,有相當好的口才和頭腦,也有理想和激情,組織能力極強,是天生的領導。但是曆史戲弄了他和那一代有激情的年青人。
當一切平靜下來之後,國家必須對這一切有所交代。
於是,鄧長春等“八一五”、“反到底”的頭頭們,被招到北京,扣了起來。從此,再沒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好多年後,才聽說是關了起來,大概是給的無期,直到九十年代才放出來。一說到他,故老口氣中全是惋惜與慨歎。
青春幻化,人間白發,江山依舊,英雄老矣。
當年意氣風發,本可以好好幹一番事業的人物,現在不知蜷伏在重慶哪個不知名的巷子裏,數著鬢角的白發,為生計發愁。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大英雄們龍戰的籌碼,飛灑的血滴,原來是小人物二十餘年的青春!
棋盤上的棋子以為自己是在慷慨赴義,但在棋手看來,這隻不過是場遊戲。
少年時代,站在朝天門碼頭上,東望山川逝水,看兩江濤生濤滅,想世間潮起潮落,一線涇渭中,有萬千豪氣。而今回首,卻是“單刀會”上一段過門“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人間逝水,竟如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