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大事記》之五:彭德懷被迫害致死真相
彭德懷廬山罷官,京西掛甲屯掛甲之後,眼看國家經濟形勢越來越壞,提筆給毛澤東寫了封信,請求回家鄉看看,作些調查研究。毛看了彭信,頗費躊躇。不讓這個老倌子亂跑亂說吧,不妥,他是在「休息」而不是坐監牢。於是,毛澤東批道:「可以,去什麽地方都行。」楊尚昆特派中央辦公廳的金石做彭總的臨時秘書,還從北京醫院抽調一名護士做保健工作,又給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張平化打了電話,告以彭總要回湖南看看,地方要提供方便,保證安全。
一九六一年九月十六日,彭德懷一行南下了。在蕭瑟的秋風中,彭德懷穿了一身打了補丁的黑製服回到了故鄉湘潭縣烏石寨。烏石轟動了。鄉親們不勢利眼,還叫他彭老總,比上次還鄉時還熱情。彭德懷一躬到底,對大家說:「不要喊我老總了,我過去是砍柴出身,如今還是個普通百姓,鄉親們好吧?」
「彭德懷回來了!」一傳十,十傳百,湘潭沸騰了。農民們從四鄉八寨趕來,有的走幾天路來到烏石,就是要看一看,問候一聲這位敢替老百姓說話而丟了官的彭老總。一連四五天,彭德懷自己花錢買了五百斤米和三百斤麵,招待大家,很快就吃光了。
十一月九日,彭德懷從錳礦回到湘潭縣委招待所。看到聽到的事情使他滿腹惆悵。這天傍晚為排遣胸中鬱悶,他來到湘江邊散步。見一收網的打魚人,彭德懷上前搭訕:「老倌子,你好啊。」
漁夫抬起頭,看了一眼彭德懷,信口答道:「好,好!誰個敢說不好喲,老倌子。」
「老倌子,你是在發牢騷吧?」
「牢騷?哼,誰個敢發?寨裏那些龜孫子打了點糧食都上交了,上級給他發塊大紅布,他披著大紅布站在大桌子上一講就是半宿,胡吹現在的生活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倒吃甘蔗節節甜。呸!孽種。」
「有意見可以向上級反映嘛。」
「反映有屁用?堂堂彭德懷元帥說了真話,結果怎麽樣?惹了一身禍,把官都給撤了。」漁夫凝視江麵,抬手指著一條滿載難民的船,對彭德懷說:「老倌子,你看,又要扯崽拉女出外討飯了,這和過去有啥子兩樣嘛?有哪個當官的出來管哪?那喇叭裏唱得滿響『共產黨好,共產黨好,共產黨叫人民吃飽了,江山坐得牢……』哼,這樣下去能坐得牢嗎?」
彭德懷無言以對,心如刀攪。
近兩個月,他走訪了四個公社、九個生產大隊和一座礦山。在煤油燈下寫了四份共九萬字的專題調查報告,告訴秘書金石,謄寫清楚,叫湖南省委轉給中央。金秘書勸他別報了,他說:「要報,明人不做暗事,有話我還要說。」十一月十六日彭德懷返回了北京。
在毛澤東心目中,彭德懷是一麵「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旗,有這麵黑旗在,他早晚要否定「三麵紅旗」,徹底翻廬山會議的案。問題是怎麽處置這個老倌子,既不能關,又不能殺。憑他寫的那封信治罪,實在上不了台麵,連劉少奇都說:「一政治局委員向中央主席寫一封信,即使信中有些意見是不對的,也不算犯錯誤。」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要從批《海瑞罷官》入手,就是處心積慮地要先把彭德懷揪出來。
一九六五年九月,江青組織的批《海瑞罷官》的文章正在上海緊張地炮製者。
九月二十三日早晨,毛澤東親自打電話來,約彭德懷談話。彭德懷放下電話,興奮得像個孩子,立即吩咐:「備車,去中南海。」
到了豐澤園,毛澤東在院子裏踱步。彭德懷上前握住毛澤東的手,叫了一聲「主席」。
「昨天下午接到你的信,高興得睡不著,所以就給你打了個電話。曉得你要來,早在這裏等著。好,你終於來了,請。」毛澤東把彭德懷讓進書房。
為了存真,現在把彭德懷事後追記的這次談話,實錄如下:
主席:早在等著,還沒有睡。昨天下午接到你的信,也高興得睡不著。你這個人有個強脾氣,幾年也不寫信,要寫就寫八萬字。今天還有少奇,小平、彭真同誌,等一會兒就來參加,周總理因去接西哈努克,故不能來。我們一起談談吧。
現在要建設戰略後方,準備戰爭。按比例西南最多,戰略後方也特別重要,你去西南區是適當的。將來還可以帶一點兵去打仗,以便恢複名譽。
(在廬山會議時,主席問到對我的決議案如何?當時我向主席作了三條保證。主席問:哪三條?我說:在任何情況下不會做反革命;在任何情況下,不會自殺;今後工作是不好做了,勞動生產,自食其力。)
主席說:後麵兩條我還記得,也許真理在你那邊。戰略後方最重要的是西南區,它有各種資源,地理也適宜,大有作為。彭德懷同誌去也許會搞出一點名堂來。建立黨的統一領導,成立建設總指揮部,李井泉為主,彭為副,還有程子華。彭去西南,這是黨的政策,如有人不同意時,要他同我來談。我過去反對彭德懷同誌是積極的,現在要支持他也是誠心誠意的。對老彭的看法應當一分為二,我自己也是這樣。在立三路線時,三軍團的幹部反對過贛江,彭說要過贛江,一言為定,即過了贛江。在粉碎蔣介石的一、二、三次圍剿時,我們合作得很好。反革命的富田事變,寫出了三封挑撥離間的假信,送給朱德、彭德懷、黃公略三人。彭立即派專人將此信送來,三軍團前委還開了會,發表了宣言,反對了富田事變。這件事情處理得好。反對張國燾的分裂鬥爭也是堅定的。解放戰爭,在西北戰場成績也是肯定的,那麽一點軍隊,打敗國民黨胡宗南等那樣強大的軍隊,這件事我經常想起來,在我的選集上還保存你的名字。為什麽一個人犯了錯誤,一定要否定一切呢?
主席繼續說:你還是去西南吧。讓少奇、小平同誌召集西南區有關同誌開一次會,把問題講清楚,如果有人不同意,要他來找我談。
中午時分,劉少奇、鄧小平、彭真來到頤年堂。毛澤東說:「我們二人談了多時了,談得很投機。德懷同誌同意去西南三線。請少奇、小平同誌召集西南區有關同誌開一次會,把問題講清楚。如果有人不同意,要他找我來談。」
劉少奇說:「老彭,聽到了吧,主席沒忘了你呀!主席說的也正是我們要說的話,主席和大家都希望你振作起來。」
然後,毛澤東招呼大家一起吃中飯,毛還向彭德懷敬了酒。
下午三點,彭德懷辭別出來,毛澤東、劉少奇、鄧小平、彭真送他上汽車。坐在車裏的彭德懷一回頭,見毛澤東站在豐澤園門口,目送他的汽車絕塵而去。
彭德懷委實受了感動。在車裏對參謀景希珍和司機趙鳳池說:「主席說,我們共事幾十年了,不要廬山一別,分手分到底。廬山會議,真理可能在你那邊……既然主席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麽想不通的呀?我能不高興嗎!」
又過了幾天,楊尚昆打來電話,通知彭德懷到中南海懷仁堂小禮堂開會。彭德懷按時出席。這是毛澤東提議召開的有部分中央領導同誌和西南局、西南建委和四川省領導人參加的特別會議。毛澤東、劉少奇、鄧小平、彭真等中央領導人和李井泉、程子華、閻秀峰、錢敏、李大章、任白戈等地方領導人出席。李井泉介紹了西南大三線的情況。毛澤東親自宣布:「西南三線要建立黨的統一領導,成立建設總指揮部,李井泉為主,彭德懷為副,還有程子華同誌。」他轉頭向著李井泉說:「德懷同誌以後給我寫信,你們要快點給我送來。對他沒有什麽可保密的,他要到哪裏去,要看什麽就看什麽。你們要對下麵說,多創造條件,方便他的工作。德懷同誌這個人你想讓他有職無權是不行的,他不會幹的。要叫他有職有權,這樣才好幹工作嘛。光有職沒有權,那是養老,怎麽能叫工作呢。」
西南同誌紛紛發言,歡迎彭總去大三線工作。
會議開得很認真,但隻憑口講,沒有任何文字的命令、通知、決定。沒有新聞記者參加,當然更不會登報公布。
一個多月過去了,彭德懷還沒接到出發的命令。
十一月十二日,侄女彭梅魁來看望彭德懷。見伯伯悶悶不樂,就問:「又怎麽啦?」
彭德懷抬起頭,憤憤地說:「鬼知道是怎麽回事,前天我給中央辦公廳打電話,沒想到就在這一天,楊尚昆的辦公廳主任給撤了,由汪東興接任。主席說叫我到西南工作,我的行期一直定不下來,中央辦公廳說那邊房子沒準備好。不知你看了《文匯報》沒有?十日那天發表了一個叫姚文元的文章:《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捕風捉影把劇本中的「退田」、「平冤獄」和所謂「單幹風」、「翻案風」聯係起來,硬說吳晗是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鳴冤叫屈,樹碑立傳。雖然沒有點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說我嘛。真扯他娘的蛋!」
梅魁說:「伯伯,你不要多心哪。既然主席讓你出來工作,下麵的人誰敢反對呀?再說,文藝界今天批一部電影,明天批一出戲,不是常見嗎。不就是那麽一篇文章嘛,有什麽了不起。」
彭德懷說:「話是這麽說,可也不能不提防呀!像這樣的文章,沒有中央大人物的許可,敢發嗎?」
梅魁安慰伯伯,心裏也有疑惑,就問:「伯伯,中央在最近的一些會上,講過您沒有?」
彭德懷搖頭:「到目前為止,除了主席找我談過一次話,我參加過一次西南三線有關人員的會議外,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我要出來工作。咳,兩人說的話有什麽用?既沒有正式文件,也沒向外透露,有什麽證據?誰能知道?」
梅魁說:「伯伯,您不要把事情看得過於複雜了。」
彭德懷說:「梅魁呀,伯伯我一生膽大包天,可也有時心細如發。事情本來就不簡單哪!」
十一月二十五日,彭德懷終於接到中央辦公廳的通知,他可以於近期赴川。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彭德懷離京赴川。中央辦公廳、中央組織部、中央警衛局和中央黨校的代表前來為他送行。掛甲屯的鄉親們扶老攜幼地都來了。當汽車開動時,送行的隊伍裏傳出哭聲,似乎在預示彭總這次入川凶多吉少。隨他一起入川的有參謀景希珍、秘書綦魁英和司機趙鳳池。他的夫人浦安修在巨大的政治壓力下與他分手了。
三十日,彭德懷一行風塵仆仆到了成都,住在永興巷七號。第二天,即十二月一日,他被晚到一天的《人民日報》吸引住了,那上麵全文轉載了姚文元的《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一切都像是有意的安排。
趙鳳池義憤地說:「有些人就是靠整人起家,耍陰謀,設陷阱,殺人不見血!這邊讓人出來工作,他們同時在那邊又來一套。」
彭德懷越煩越抽煙。他深吸了一口又急於說話,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等平複下來才平靜地說:「我早就知道我的事沒完。唉,無非是再一次把我搞臭嘛!我等著。」彭德懷思想上有些準備,但準備是很不充分的。他不知道這次調虎離山——應該說是縱虎上山,是為了要他的命。關在北京動物園裏的老虎無人敢傷害,倘若把老虎「放」到四川大山裏,就變成了任人捕殺的野獸。彭德懷不是消極地等待。
一九六六年上半年他以毛澤東口頭任命的大三線副總指揮的身份,跑了二十多個縣市,視察了十五個工廠、礦山、水電站,拚命工作以不負毛的委任。他希望一九六五年九月二十三日毛澤東與他的談話是真誠的,他不敢想像那是一個把他誘出北京任由紅衛兵虐殺的騙局。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三日,江青和林彪在人民大會堂接見造反派代表。江青對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造反派頭頭朱成昭說:「你們紅衛兵這也能,那也能,怎麽不把彭德懷揪出來呀?讓他在大山裏頭養神,將來好回來反我們,把我們打入十八層地獄呀!」她看了一眼林彪,又高聲朗朗地說:「劉少奇在彭去西南之前,就對他說:『如林身體不好,還由你當國防部長。』他要是再當國防部長,我們就要千百萬人頭落地了。」
十二月十五日,陳伯達、康生、戚本禹在人民大會堂北京廳接見北京航空學院「紅旗」造反派頭頭韓愛晶等。戚本禹指著造反派整理的打倒葉劍英的材料說:「你們的攻擊點沒有選對。你們先不要搞葉劍英,『海瑞』還沒有鬥嘛!告訴你們,彭德懷現在在成都,是三線副總指揮,在那裏沒有人敢動他。要把他揪回北京,打翻在地——這是首長指示,已經毛主席同意。」
於是,地質學院紅衛兵組織了「專揪彭德懷戰鬥團」,航空學院紅衛兵組織了「赴川揪彭敢死隊」,各自出發了。兩支揪彭紅衛兵在成都經過一番較量,十一月二十四日淩晨,北航的紅衛兵綁架了彭德懷元帥,後又被上過天安門的王大賓率領地院紅衛兵搶走了。
秘書綦魁英把彭總遭綁架的事情報告了北京總理辦公室。根據周恩來指示,成都軍區派某師參謀長穀正嶺率少許警衛分隊監督地質學院紅衛兵護送彭德懷回京。
十二月二十七日晚八時彭德懷乘坐的火車進站,一個軍人登車,向穀正嶺參謀長敬禮,交出衛戍區信件,自我介紹說:「我是北京衛戍區司令部參謀王金嶺,奉總理指示接彭德懷同誌。」周恩來巧妙地把彭德懷從紅衛兵手裏救出來,由北京衛戍區司令員傅崇碧安排彭總住在五棵鬆東北角五團團部,給保護起來了。一九六七年上半年彭德懷沒遭什麽罪。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三日,毛澤東召開了中央文革碰頭會(這個碰頭會已代替了中央書記處的職能),當晚乘車離京視察大江南北,然後到武漢東湖別墅休息。十四日周恩來乘飛機先到武漢,因原來的黨政係統都亂了套,周恩來要親自麵見武漢軍區司令員陳再道及各有關方麵臨時負責人,安排警衛部隊,保證毛主席的安全和生活供應。毛澤東抵漢後,見周親自來漢檢查布置一切,心中不無感動。毛周在東湖賓館見麵時,周恩來有意識地談了幾位老帥的處境,特別講了彭德懷。毛澤東逐個表了態:「聶榮臻同誌,那可是個厚道人。徐向前同誌過去的事情不能搞了,河西走廊失敗,他要飯回延安;在草地時,他反對紅軍打紅軍。」唯獨對彭德懷不置一詞。周恩來心中一涼,彭德懷是保不住了。
大凡毛澤東離京,就是讓江青後黨放手幹壞事。周恩來心中明鏡一般。他要摸到毛澤東的底,知道哪些事情自己可以幹預,幹預到什麽分寸,哪些事情根本不能管。看來彭德懷的事毛已下了決心,根本不能管了。
七月二十六日下午,北京航空學院「紅旗」和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在北航操場聯合召開有十萬人參加的批鬥彭德懷大會。彭德懷脖子上掛著沉重的鐵牌子,上寫「三反分子彭德懷」,名字上劃了紅叉,被紅衛兵押進會場。後麵是陪鬥的張聞天。北京中伏正是最熱的季節,讓兩個七旬老人低頭彎腰幾個小時,接受紅衛兵口沫橫飛的批判。大會結束時,又要兩位老人從紅衛兵組成的人巷中走出,接受紅衛兵的拳腳,吐沫、西瓜皮的批判。這算是既觸及了靈魂,又觸及了皮肉。然後將彭德懷和張聞天拋上大卡車,由紅衛兵押解在北京遊街,北京市民驚愕萬分。
更殘酷的折磨還在後麵。八月四日下午,經過江青的精心策劃,把彭德懷揪到北京師範大學批鬥。陪鬥的除張聞天外,還有彭的夫人浦安修(她是師大黨委副書記)以及師大黨委書記、王若飛的遺孀李培之。王若飛也是不讚成毛澤東和江青結婚的中共領導人之一,王若飛空難死了,如今折磨他的未亡人,江青有難以言狀的快意。
彭德懷看見浦安修低頭彎腰被扭上來,心肝俱碎。他發瘋一樣叫喊:「你們打我吧。我和她早就分手了,她是無辜的!」浦安修抬頭看見了彭德懷,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浦安修嫁了個元帥,確實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入朝作戰的第二年,組織上安排浦安修去看望在前線的丈夫。二人一見麵,彭德懷竟說:「你怎麽來了?幾十萬誌願軍的老婆都沒來,你來幹什麽!」浦安修哭了,但她理解彭大將軍的帶兵之道,住了兩天就回國了。如今二人此時此地見麵,大離奇了!這是國民黨的監獄嗎?不是。這是美軍的戰俘營嗎?不是。這個地方不還是北京嗎?不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嗎?領導這個國家的不還是哪個湖南同鄉、一起打天下的毛澤東嗎?你毛澤東如今坐了天下,不僅失去了黨性,為什麽連人性都丟了!我彭德懷哪點對不起你?不就是說你大躍進搞錯了嗎……彭德懷正在理解眼前的現實,背後飛來一腳將他踹倒,強迫他跪下低頭認罪,他青筋暴漲,嘴唇咬出了血,堅決抗爭,要站起來,被幾個彪形大漢踩住小腿,雙臂被扭成燕翅,伸向蒼彎。
批判發言完畢,又是拋上卡車遊街。一頂用鐵皮做的兩米高的帽子套在彭德懷頭上。遊鬥汽車先在校園轉一圈,然後出大門向北太平莊駛去。隻見迎麵來了一輛紅旗轎車,參謀王金嶺從車上下來攔住了迎麵來的遊鬥車。「我是總理辦公室聯絡員。你們這樣搞是違背總理指示的,必須馬上把彭德懷交給衛戍區。」於是,遊鬥停止,彭德懷被扶上轎車。周恩來作為一國總理,他的權力隻有這麽大了,稍微減輕一點彭德懷的痛苦。
七、八兩個月,彭德懷被批鬥一百餘場。他的身軀一次次被推倒,一次次又站起來;他的頭顱一次次被按下去,一次次又昂起來;他的呐喊一次次被打斷,一次次又響起來。經醫生檢查,除頭部、兩臂的外傷外,他的左側第五根肋骨、右側第十根肋骨被打斷,胸部淤血,內傷很重,血壓升高。
一九六七年八月十六日,《人民日報》摘要發表中共八屆八中全會(廬山會議)《關於以彭德懷同誌為首的反黨集團的錯誤的決議》,但刪去標題和正文中彭德懷後麵的「同誌」二字,這是昭告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彭德懷是敵我矛盾。其實,敵我矛盾的話,毛澤東早在三年前會見金日成時就講到國際上去了。後來讓彭德懷出任大三線副總指揮的談話,會議,完全是一場騙局。
一九七○年十一月三日,軍委辦事組組長黃永勝審閱了專案組的報告,簽署了這樣的批文:「撤銷彭德懷黨內外一切職務,水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
一九七三年春,彭德懷患直腸癌,四月,在周恩來、葉劍英的關懷下,讓他住進了三○一醫院。這時候,林彪已折戟沉沙,黃永勝等四員大將也進了監獄。如果是林彪集團執意要害死彭德懷,而毛澤東的態度不是如此,這是一個轉圜的機會。宣布一九七○年十一月三日黃永勝的批文是「背著偉大領袖幹的」,一切推到林黃身上就算完了。反正彭已失去工作能力,沉屙在身,也活不了幾年了。毛澤東對彭德懷的迫害如果中途罷手,這是個機會,但毛決心置彭於死地。
一九七四年九月,彭德懷處於有時清醒有時昏迷的狀態。一次醫生來查房,問:「你感到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他說:「醫生,聽我說,廬山會議上我沒有錯!不是不怕提意見嗎,不是讓說真話嗎?我提了幾條意見,說了真話,就說我反黨,成了反革命了!這是什麽邏輯?為什麽不讓我革命啊!我要見毛澤東。」
癌擴散了,彭德懷疼得厲害。打打止疼針,減輕病人痛苦,原屬普通的人道主義治療。但醫院奉命:治療要為政治服務,不給用。專案人員和看押人員晝夜在病房監視著。
他的病房北向,把玻璃窗戶用報紙糊得嚴嚴實實,沒有光,不通風。彭德懷元帥忍受著人間的最後痛苦。他瘋了。給他輸液,他把針頭拔掉,說「我不用毛澤東的藥!」給他喂飯,他把飯碗推到地上,說「我不吃毛澤東的飯!」他高聲詈罵毛澤東!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十五時三十五分,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偉大的民族英雄、為民請命的清官彭德懷逝世,終年七十六歲。
火化後,專案組奉王洪文之命將彭德懷的骨灰運往成都,骨灰盒上的名字改為王川,暫存成都殯儀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