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他向王金嶺哀求道:“王參謀,你給我向毛主席打報告,向周總理打報告,權當曆史上不曾有我彭德懷,權當不認識我,讓我回老家當農民吧!如果我的罪大於功,就幹脆把我處決算了!這裏我實在呆不下去了!”
本文摘自《紅牆見證錄(一)》,作者:尹家民,出版社:當代中國出版社
春去秋來,中國的曆史在曲折中前進。1965年9月21日,彭德懷寫了一封信給毛澤東,請求允許他回農村去。彭德懷的信當天下午便送到毛澤東案頭。毛澤東看信後,於23日早7時半,叫秘書打電話給彭德懷,約他8時半前去談話。彭德懷謹慎了些:“主席習慣晚上工作,上午要休息,我晚上去吧。”秘書答:“叫你上午就來吧!”
彭德懷即乘車前往,8點15分到達頤年堂,毛澤東已在門口等候,看到彭德懷過來,遠遠就伸出了手。
兩人握住手,打量著。毛澤東的目光掃過彭德懷黑瘦的麵容,斑白的兩鬢,似生傷感,說:“幾年不見,你顯老了。”
彭德懷勉強笑了笑:“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毛澤東笑了:“早在等著你,還沒有睡覺,昨天下午接到你的信,也高興得睡不著。”毛澤東頓了頓,又說:“你這個人有個強脾氣,幾年也不寫信,要寫信就寫八萬言。今天還有少奇、小平、彭真同誌,等一會就來參加。周總理因去接西哈努克,故不能來,我們一起談吧。”
毛澤東對彭德懷說:“現在要建設大三線,準備戰爭。按比例西南投資最多,戰略後方也特別重要。你去西南區是適當的。將來還可帶點兵去打仗,以便恢複名譽。”
彭德懷答:“搞工業是外行,完全無知,政治上也不好做工作。”
兩人在院子裏邊走邊談,彭德懷談到在廬山會議上自己提到的三條保證,毛澤東說:“你說的三條保證,後麵兩條還記得。也許真理在你那邊,你的問題讓曆史作結論吧。”又說:“廬山會議是曆史的插曲,已經過去了。要振作精神向前看。”
8時40分左右,劉少奇、鄧小平、彭真先後來了。大家略事閑談,轉入正題。毛澤東說:“彭德懷同誌去三線也許會搞出名堂來。建立黨的統一領導,建立三線建設總指揮部,李井泉為主,彭為副。還有程子華。”
彭德懷還是不願接受:“我去搞工業是外行,時間緊迫,恐有所負,我想去邊疆搞農業。”
劉少奇、鄧小平、彭真一起勸他,說搞工業大家都不懂,都在摸索。
毛澤東環視在座的人,斬釘截鐵地說:“彭德懷同誌去西南區,這是黨的政策,如有人不同意,要他同我來談。我過去反對彭德懷同誌是積極的,現在支持他也是衷心誠意的。”
毛澤東這幾句話深深感染了彭德懷。(見《彭德懷傳》及《一個真正的人》)
毛澤東繼續說:“對老彭的看法應當是一分為二,我自己也是這樣。”他談起了往事:“立三路線時,三軍團的幹部反對過贛江。彭說,要過贛江。一言為定,即過了贛江。在粉碎蔣介石的一、二、三次‘圍剿’時,我們合作得很好。反革命的‘富田事變’,寫出了三封挑撥離間的假信,送給朱德、彭德懷和黃公略三人,彭立即派人將此信送來,三軍團前委會還開了會,發表宣言反對了‘富田事變’。反對張國燾分裂的鬥爭中,也是堅定的。解放戰爭在西北戰場的成績也是肯定的,那麽一點軍隊打敗國民黨胡宗南等那樣強大的軍隊,這件事使我經常想起來。在我的選集上還保存你的名字,為什麽一個人犯了錯誤,一定就要否定一切呢?……”
毛澤東轉頭對坐在身旁的劉少奇說:“請少奇、小平同誌召集西南區有關同誌開一次會,把問題講清楚。如果有人不同意,要他來找我談。”
談話進行了5個半小時。毛澤東一夜工作之後,還沒有休息,也沒有吃早飯,留彭德懷和在座諸人共進午餐。飯後,毛澤東顯得有些疲倦了。彭德懷依依不舍,起身向毛澤東和在座的同誌告別。
回到吳家花園,彭德懷仍然激動不已,立即提筆把和毛澤東的談話追記下來。
“毛主席還是了解我的。”彭德懷又有了以往那種豪氣和自得。但在與毛澤東告別時,毛澤東的一句話又給他投下一片新的陰影。臨別時,毛澤東忽然問:“你在中南海遊泳池畔對我說過要鬥劉少奇同誌,恐怕你是參加了‘高饒反黨聯盟’吧?”
彭德懷當時沒有在意,回來一想很是不解。的確,毛澤東後來一直認為彭德懷“裏通外國”,和高崗一樣,“想奪權”,這使得毛澤東最終沒有與彭德懷和解。
會上沒有看到周恩來,總有些心不甘。從毛澤東那裏出來後,他給周恩來處打過幾次電話,都說周恩來不在家。他放下電話,頗為傷感:“個個都忙,總理更忙。可我彭德懷卻閑呆了六年,慚愧呀!”
這天,他正在吃午飯,周恩來親自打來了電話,請他馬上去中南海西花廳。彭德懷立即叫車,可司機不在家。他急得團團轉,隻好給周恩來回電話:“總理,我的車馱不動了,改日再拜訪你吧!”
周恩來在電話裏說:“你的車馱不動,就用我的車去馱你,這叫舍車保帥麽!”
在西花廳,周恩來和鄧穎超熱情地款待彭德懷,詢問了他6年來的生活情況。彭德懷把同毛澤東會見的情景敘述了一番。周恩來聽後很高興,感慨道:“是啊,廬山的事過去6年了,教訓會使我們清醒過來。我們要認真地總結總結。主席說得對,不能分手到底,要團結,‘風物長宜放眼量’嘛,我們前麵有很多很多的大事業等待我們去完成。”
周恩來馬上站起來:“此事我已布置衛戍區了,讓他們去接,將他的生活和學習管起來。”
“衛戍區沒有來電話,是地院‘東方紅’的同誌打來的。”戚本禹捂住話筒,進一步探尋著意見。
周恩來問:“衛戍區沒去人接嗎?”
戚本禹轉過身去,又對著話筒喊。
周恩來預感到事情不妙,抽身離開會場,囑咐周家鼎快打電話詢問傅崇碧。周恩來跟傅崇碧通完話,才知就是戚本禹從中作梗,打著中央名義,要衛戍區把彭德懷交給紅衛兵。周恩來指示傅崇碧立即派人去把人要回來。
周恩來把戚本禹叫到辦公室,大聲斥責他:“戚本禹同誌,你知道你這樣做會造成怎樣的惡果嗎?如果你以為你的權力還不夠,那就把總理的位置奪走吧!把中央的大權統統奪走吧!”
28日清晨,傅崇碧接到“中央文革”打來的電話:彭德懷由北京衛戍區和紅衛兵共同管理。望衛戍區即派人與紅衛兵協商管理辦法。當時11時,彭德懷上了衛戍區的大轎車。
29日上午,周恩來親自給傅崇碧打電話,詢問了彭德懷的“監護”情況,而後再次指示:彭德懷同誌的住處要保密,要絕對安全。不許武鬥,不許遊街,不許逼供信。
彭德懷被“監護”後,於1967年元旦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這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上書毛澤東。信中寫道:
主席:
您命令我去三線建委,除任第三副主任外,未擔任其他任何工作,辜負了您的期望。12月22日晚在成都被北京航空學院紅衛兵抓到該部駐成都分部。23日轉北京地院東方紅紅衛兵,於27日押解到京,現被關在中央警衛部隊與該紅衛兵共同看押。向您最後一次敬禮!祝您萬壽無疆!
彭德懷
1967年1月1日
彭德懷寫信的用意自然是想讓毛澤東知道自己的處境,也預感到這是“最後一次”。到了2月,“文革”風暴更是席卷一切,一大批老幹部紛紛倒地,衛戍區的“監護”任務也重了起來。周恩來指示傅崇碧,所有衛戍區的監護點要嚴格執行五條規定:一、萬人以上的鬥爭大會不開;二、不搞噴氣式,不打,不掛牌子,不遊鬥,不抓走,不跑掉;三、可以看病、理發、洗澡;四、每天可以放20到30分鍾的風;五、哨兵放在門外。
因為有了這些交代,雖然外麵形勢很亂,被“監護”起來的彭德懷還沒有受到後來的那種非人道的折磨和摧殘。
但是工作了大半輩子的彭德懷,現在隻能在幾平方米的小屋裏讀書學習,捫心自問,寫交代材料;這讓他簡直無法忍受。有一天,王金嶺特地將侄女彭梅魁送的水果、滋補品和一台收音機悄悄交給他,他卻堅決不要。他向王金嶺哀求道:“王參謀,你給我向毛主席打報告,向周總理打報告,權當曆史上不曾有我彭德懷,權當不認識我,讓我回老家當農民吧!如果我的罪大於功,就幹脆把我處決算了!這裏我實在呆不下去了!”
王金嶺勸道:“老人家,這可叫我為難了。一個人的曆史並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其他任何人想承認就承認,想否定就能否定的。再說,現在是“文化大革命”的非常時期,上下都亂。說不定等局麵穩定了,毛主席會想到你,會讓你出來工作的。”
彭德懷仿佛得到了一絲安慰:“那好,我等著。主席隻要讓我工作,我一定要求再去西南三線。我做夢還又去了三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