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偽造毛主席詩詞的科學家”
《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裏竟有十幾首是陳明遠寫的。
1966年國慶前夕,一冊油印的《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一書席卷全國。
秋天的一個晚上,位於中關村的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科技閱覽室裏燈火通明。因為周總理在“文革”初就代表黨中央宣布,對自然科學工作者實行保護政策,因而在北京到處都能聽到“造反有理”的環境下,這兒的科研人員仍在挑燈夜讀。這時兩位蠟版見習生在校對時輕聲念道:
七律·雷電
積雲忽作悶雷聲,雨彈光刀欲殺人。豈向瑤台尋幻夢,還從烈火識真金。金枝玉葉化灰蝶,再度鐵梅成赤心,穩似泰山共攜手,陶然一笑友情深。
水調歌頭·歸舟迎日出
星譜凱旋曲,水拍自由詩。瓊花腳底飛舞,驚喜卻癡迷……
正在查資料的陳明遠一聽,這不是自己的詩詞嗎?他走過去問兩位實習生印的是什麽。對方回答:是毛主席未發表的詩詞,剛從北京大學借來的。
陳明遠仔細一看所選詩詞,呆了:“到底怎麽回事?這《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裏麵,有十幾首是我寫的。”“是你寫的?”在場的人們怎麽也不會相信3年前剛從上海科技大學數學係畢業分配來的實習研究員會寫詩。你不是一直都在研究“數學語言學”和“計算機信息處理”嗎?你懂什麽舊詩詞?還敢跟毛主席攙和,莫不是瘋子?
可是他分明腦子很清楚。他的兩位好友把他叫到一邊,再一次確信他沒有說謊後,說:“這可不得了,你捅了一個天大的漏子!”“天大的漏子?”陳明遠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
“可不是嗎?這《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到處都在在翻印和傳抄,這不等於假造了最高指示嗎?”
“那怎麽辦?”書生氣十足的陳明遠嚇傻了。
在兩位好友的提議下,陳明遠連夜找到了中國科學院辦公廳的滕文秀。
他詳細地說明了自己業餘時間就喜歡寫詩詞。滕文秀讓他寫一份報告,如實把情況寫下來,她負責把材料送上去。
隔離室裏的得意之作
一場厄運降臨到陳明遠身上。一個誓死捍衛毛主席詩詞的“捍衛團”迅速成立了,他們想在陳明遠的身後一定有黑手或者黑後台。怎麽能讓這些黑後台來汙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呢?他們立即向江青辦公室作了匯報:“有個叫陳明遠的家夥,偽造毛主席的詩詞!”
“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陳明遠揪出來示眾!”
一下子,一張張大字報就貼到牆上。造反派還給陳明遠準備了一塊重達十幾斤的由鐵板和鋼絲製成的示眾牌,押著他遊街批鬥。皮帶打他,批鬥、隔離審查。
“說!《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裏真有你寫的嗎?”
“是,真有。”
“哪幾首?你都指出來。”
陳明遠不慌不忙地拿過《毛主席詩詞》點出了幾首,同時指出一些誤抄的字句。造反派當然不相信一個學數學的人會寫詩,讓他把黑後台頭頭交出來。陳明遠仍堅持說自己從小就寫很多詩詞。造反者不相信,讓他當場寫出他的“得意之作”。陳明遠略一沉思,寫下了曾受到郭沫若先生稱道的一首《沁園春·詠石》。
沁園春·詠石
璞玉一方,切琢無疵,磨勵發光,豈怡紅公子,拿根惟係;梁山好漢,天道周行。烈火難融,狂風不倒!迸出齊天大聖王。傳千古,數幾多寶庫,龍窟雲岡!
誰言鐵石心腸?有熱血沸騰湧滿腔。任離合悲歡,不動聲色,喜笑怒罵,皆為文章。上補青天,下填滄海,焚身裂骨自剛強。民此願,亦不枉平生,非夢一場!
“黑後台”是郭沫若?
陳明遠認識郭沫若是通過姐姐。那時姐姐正在學校排演《屈原》。那是1955年在上海,姐姐把他帶到郭沫若家裏玩。陳明遠那時候崇拜的是數學家華羅庚。他覺得那《屈原》裏好些句子看不懂,而華羅庚的數學著作就不同了,它一行就是一行,每一個都不能少。正因為如此,在郭沫若問他是否喜歡《屈原》和《女神》時,他如實相告:“《屈原》和《女神》裏有些句子不好懂,沒意思,你能不能改一改?”
郭沫若很和氣地對他說:“那都是解放前寫的,我一直想要修改。小朋友,你的意見很好。我把我北京的地址留給你,請你回去再看看我寫的劇本和詩集,有不好懂的地方,就寫信把意見告訴我,好嗎?”
後來陳明遠真給郭沫若寫了信,他認為數學就是一首詩。而郭沫若的曆史劇好些台詞沒有口語化,是很難搬上舞台的。
就這樣他和郭沫若成了好朋友,郭沫若對這個孩子很喜歡,當郭沫若知道他的父母在東北工作,他一直在學校寄宿時,郭沫若就讓陳明遠找到他的好朋友葉以群和白楊,希望他們能關心一下他的生活。
接著郭沫若幾次來上海,都和陳明遠談詩。他說詩是自然的流露。讓陳明遠寫了詩寄給他,他給修改。就這樣陳明遠喜歡上了詩。寫詩是他在攻讀數學之後的休息。
1961年,郭沫若再次到上海時,陳明遠寫了《沁園春·詠石》得到了郭沫若的讚賞,讓他抄一份寄給提倡寫“解放詞”的陳毅。
保護郭沫若
一天,造反派在朝內大街文化部的大字報欄裏,發現了一長串用毛筆寫的《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立即封鎖現場,拍照取證。
這樣,就認為陳明遠偽造主席詩詞鐵證如山。一定要把黑後台揪出來。他們終於在陳明遠被查抄的全部財物中,發現了不少郭沫若寫給陳明遠的信。
他們知道要揪出郭沫若絕非易事,因為郭沫若是受黨中央、國務院明令保護的文化名人,誰也無法找到他當麵對質,隻有撬開陳明遠的口,才能把“黑後台”揪出來。
這時周總理派他的聯絡員到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來人說:“總理看了陳明遠寫的材料之後,又進行了調查,講了三點意見:
第一,陳明遠同誌主動說明情況是好的,今後不要再誤傳《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了;
第二,這不是政治問題,澄清了就行了,不要再追究誤傳者的責任。
第三,不要因此搞什麽‘揪鬥’。”
12月25日,陳明遠走出地下牢房。
厄運再次來臨
剛回到北京的陳明遠沒有進新房,又被關進了“牛棚”。
1969年4月1日,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對陳明遠作了審查結論:現行反革命分子,交群眾監督改造,以觀後效。
接著他被下放到渤海邊上的一個農場接受改造,為所裏新建的一座中型計算機房幹木工活。等一切做好了,就不讓他再進機房一步了。
他多麽想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進行計算機語言文字信息處理方麵的研究呀,可是沒有人聽他的心聲。
他隻能偷偷地在勞動之餘搞研究。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參加了華羅庚秘密搞的一個數學討論班。
1976年10月,陳明遠得到了自由。
1978年8月15日,中央科學院聲學研究所委員會終於作出決定,為陳明遠徹底平反。這時陳明遠在十年浩劫中的科研成果,已寫成了二十幾篇論文在全國性的學術會議上發表;他的學術專著《語言學文字的信息處理》、《語言和現代科學》、《語言實驗與分析》、《數理語言學》也相繼出版;再就是他的兩項發明被國家專利局接受之後,已列為重點試製項目。陳明遠說:“我寧願結成無花果,也不願隻開一朵空花!花是屬於文學,而果是屬於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