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安貝

安貝(Amber)是兒子給我們的狗起的名字。

 

兒子上到十年級末，十六歲正是一陣反叛一陣懂事的年齡。大約是厭煩了我一天到晚眼睛隻盯在他身上，大約也是想到再過一年多就要離開家去上大學，留下老爸老媽在家無聊無趣，建議我們去領養一隻狗。挑來選去猶豫了很長時間，偶然的一個機會，我在係裏的廣告欄裏看到一張照片，為剛剛生下的八隻小狗征詢領養主人。打電話約好了隻是先過去看看，但是這些活蹦歡跳的小家夥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幾個星期後，我們便把其中一隻抱回了家。因為她除了白色的尾稍和四隻白色的爪尖之外，是一身琥珀色的絨毛，安貝就很自然的成了首選名字。

 

我一向喜歡狗也很有“狗緣”。同事鄰居外出度假經常會托我照看他們的狗，去朋友家做客，主人的狗也總愛跟在我的身後，直覺一定會得到誇讚和獎賞。然而，也許是插隊時讀的傑克倫敦留下了太深的影響，我更偏愛那些“立如鬆坐如鍾”狗模狗樣能圈羊能狩獵的大狗，總覺得雖是家犬，也應多多少少保持著狼的粗獷，而不該是矯情雕琢的一臉狐狸相。所以當和一位親戚聊起來，他笑我既有如此偏見，為何給自己的狗起了個賈母丫頭的名字。我說那正是選中這個名字的另一層原因: 安貝的血統是凶猛好鬥的美洲鬥牛犬，而我則希望她能忠厚友善，成為家人朋友的良伴，雖然指望她能看家護院，卻絕沒有要靠她氣勢洶洶來震懾鄰裏的念頭。所以，定名琥珀是時時提醒自己和他人，這是一隻女孩兒狗。

 

然而，給她個溫文爾雅的名字，給她帶粉紅色的領圈，她還是長成了八十餘磅，膀闊腰圓的大狗。撒開了在草地上跑，她是一臉的彪悍，回到家裏在沙發上睡舒服了，便是四腳朝天鼾聲大作，全然沒有絲毫淑女風度。她有與生俱來的捕獵追殺本能，見到鬆鼠野鹿便一躍而起窮追不舍。她有與生俱來的警覺和敏銳，門前停了不熟悉的汽車，後院新栽了兩棵梨樹，她便不辭勞苦地一遍遍巡查，直到確信他們不會造成威脅。同樣， 她又有與生俱來的忠誠和順從，對家人忠心耿耿，對朋友溫順友善。她腳前腳後地跟著我在廚房後院轉，給不給餅幹都是一樣的執著。她陪著先生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半天，隻要不時拍拍她的腦門誇一聲“好女孩”便心滿意足。兒子放假回家，她立刻就成了棒球迷，滿院子跑著替兒子撿球，搖著尾巴在電視機前和兒子一起為他們喜愛的球隊助威。家裏來了客人朋友，她會興高采烈的叼出所有的玩具和你分享，也能乖乖地坐在那裏任憑小孩子摸摸她的鼻子揉揉她的耳朵。她臉上的天真和眼中的企望，常常使一些原本怕狗的朋友也消除了顧慮，看著偌大一隻狼狗恭順的趴在自己身邊，會讓他們平添幾分自得。

 

人們說狗經過人類上千年來的甄選淘汰，忠貞事主的意識已經嵌入他們的基因, 我很願意相信這一點。帶著安貝我結識了許多新的朋友，見到聽到了許多忠狗義犬的故事。我漸漸地不再挑剔那巴掌大的卷毛獅子狗，不再覺得他們充其量也就是個玩具，我知道他們一定給主人帶來了溫情和歡樂。我不再厭煩那些一身縐褶的沙皮狗，開始相信人們一定是欣賞他們的忠誠， 喜歡他們那充滿活力的調皮相。那位不喜歡賈母丫鬟名字的親戚，並不以此為然，爭辯說憑什麽你就確信他們甘心情願做走狗，而不是想回歸自然去茹毛飲血。我不想自比莊子，也的確不知道當安貝趴在草地上盯著樹上的飛鳥天上的白雲，是不是也在傾聽荒野的呼喚。但是，每當下班回家，看到她等在門口，尾巴興奮地轉成一個圈，跳上跳下非要給你一記重吻，我相信，那是她由衷的喜悅。看她在公園草地上和其它的狗玩耍嬉鬧，一旦發現我已不在身邊便會警覺地四下尋找，然後撇下一切一陣風似地向我跑過來。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寧願忘卻為她奴者在心野性無存而傷感，而是由衷地感激造物主對我恩賜有加，讓我有能力來嗬護鍾愛這血肉生靈，同時也能享受她全身心的信賴。

 

安貝今年四歲了，她也許不會意識到這些年來她帶給我們的歡樂核欣慰，也許不會懂得由於她我們變得更充實更平和更寬容。但是我想她一定能體察和理解我們對她的關愛，她會感激我們也給了她一份歡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