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管家萬墨林
——王亞法
這年頭大陸關於杜月笙的文章多了起來,似乎人們沉睡了七十年,一覺醒來,發現上海灘的流氓比某些執政者更愛國,更講義氣,更守信諾,更有有人情味。
關於杜月笙的文章,不管褒貶,已經充斥書林,但上海話說:“紅花雖好,但要綠葉陪襯”,杜月笙再厲害,也少不了他手下的一幫兄弟。今天,且不談他的老搭檔黃金榮和張嘯林,也不提他的“小八卦黨”——暗殺中共烈士汪壽華的“四大金剛”顧嘉棠、芮慶榮、葉焯山和高鑫寶,隻談跟隨他四十多年,忠心耿耿,患難與共的杜門第一紅人萬墨林。
初進杜門
萬墨林早年和杜月笙一樣,也在一家水果當鋪學徒,後來又到一家銅匠鋪工作,起早摸黑,辛苦工作了十年,一無所成。十九歲的某天,他的小腳母親從浦東高橋鄉下,步行到十六鋪來告訴他,他的表哥杜月笙在上海發跡了,在法租界開了大公司,每年來鄉下施捨痧藥水、行軍散、棉衣棉被,還在高橋建了二十三座石橋……因為杜月笙是他母親的內侄,和萬墨林是姑表兄弟,後來他與杜月笙堂兄的女兒結婚,成了親上加親的關係。從輩份上算,杜月笙既是萬墨林的叔嶽丈,又是表兄弟,所以萬墨林進杜府後,隨小一輩的身份,按上海人的習慣,喊杜月笙“爺叔”,這稱呼一直喊了一輩子。
萬墨林剛進杜府,杜月笙先安排他服侍自己的正房夫人沈月仙。沈月仙好抽鴉片,萬墨林先從學燒煙泡做起。沈月仙為了試探他的誠實度,趁萬墨林出門之際,故意把一張五元錢的鈔票放在樓梯口,萬墨林進門,看見鈔票,大喊:“啥人咯鈔票落在此地!”他一聲高喊,沈月仙聽了,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拾起來把錢還給我。”舊社會學徒進門,主人都會用這個辦法來試探他們的忠誠度。
戴笠和杜月笙的交往
萬墨林雖生得虎頭虎腦,塌鼻梁,貌不驚人,也沒有讀過多少書,但天資聰明,且為人勤快老實,辦事能揣摸主人的心思,在服侍沈月仙的一段時間後,杜月笙把他調到自己身邊。據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能夠記住190組電話號碼,杜月笙需要時,他能夠脫口而出,因此杜月笙對他十分中意。
卻説杜月笙一生的事業,以及他在抗戰中的功勛,是和戴笠分不開的,至於他如何與戴笠結緣,幾十年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這事相信萬墨林的回憶是可信的。他在回憶錄中說:“關於戴雨農和杜月笙兩位先生的結識經過,幾十年來,曾有各種傳說,渲染附會,神乎其神。這些誠然都是很好的小說和戲劇材料,但與事實的真相,相距太遠。如今,當年杜戴會晤,在場的四個人中,杜月笙、楊虎、戴笠,俱已作古,惟有我還健在,因此,隻有我才能說得清當時經過。”
卻説戴笠在黃埔軍校第六期騎兵科時,就密切注意共產黨的地下活動了,當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五日國民黨中央宣佈共產黨爲非法組織時。他協助中央把潛伏在騎兵營裡的二十多名共產黨一網打盡,由此在情報界嶄露頭角,青雲直上,被蔣介石所重視。那時戴笠和楊虎是好友,楊虎對戴笠說,你若要在上海展開情報工作,有一個人非結識不可,那就是在上海灘叱吒風雲的杜月笙。說罷楊虎就打電話給杜月笙,說要帶戴笠來和他見麵。那次電話是萬墨林接後交給杜月笙的,杜月笙在電話中熱情表示歡迎。
萬墨林在回憶錄中還說:“我追隨杜先生四十多年,深深佩服他為人的本領,確是天賦獨厚,高人一等。那天楊司令(楊虎)陪同戴先生來訪,戴先生穿一身整齊的西裝,長髮中分,梳得相當熨貼,兩隻眼睛大而有光,說起話來中肯而得體。他雖然剛剛離開軍校,年紀又才三十出頭,但在杜先生和楊司令麵前侃侃而談,要言不煩,三兩句寒暄後,便提出對杜先生的要求,這一切杜先生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以後戴笠每隔一段時間和杜先生聯繫,有時來杜府麵談。他說杜月笙早期交接的都是一批愛賭博的朋友,惟有戴笠不賭,是朋友中絕無僅有的一位,以後杜、楊、戴結拜兄弟,在民國政治舞臺上大施拳腳,故事就是從那隻電話開始的。
意味深長的四點囑咐
在這裡,筆者摘錄一件事,彰顯杜月笙爲人的智慧高超。
“四·一二”上海清黨後,上海的共黨剩餘勢力潛往寧波,和當地勢力麇集在一起,鬧得雞犬不寧。某天楊虎和時任清黨委員會的副主任的陳群去找杜月笙,要他派一員大將,組織一支“清黨行動大隊”,來肅清共黨的殘餘勢力。
用大陸的話講,就是國民黨反動派要利用杜月笙在上海灘的流氓勢力,去鎮壓寧波人民的革命運動。杜月笙當然是“閒話一句”,當即就把這個任務交給芮慶榮。
芮慶榮是何許人也?用今天的話說,實在是一個狗屎流氓。他人高馬大,目不識丁,脾氣暴躁,動則打架。他原是曹家渡一個鐵匠,憑著膽大妄為,無惡不作的個性,在江湖中拚得了一席地位,最早他拜在青幫“通”字輩大佬季雲卿的門下,後來與季雲卿閙翻,改換門戶,投靠了杜月笙。
傳說芮慶榮平時不修邊幅,穿著邋遢,某次他趿著鞋皮去南京大戲院看戲,因這是一家是外國人開的高檔戲院,對觀眾的穿著較為講究。他衣履不整,被看門的攔下,丟了顔麵,就此惡生膽邊,跟戲院結下樑子,伺機肇事。幾天後,他用幾隻香煙盒子,裝了沾過大便的蒼蠅,然後約了一幫流氓去看戲院,戲到中途,一聲令下,流氓們一齊打開盒子,放出蒼蠅,霎時蒼蠅滿場飛舞,惡臭沖天,場景大亂,戲院報警,因警察抓不到證據,也奈何不了。
芮慶榮在上海灘的惡跡很多,筆者舉此一例,足以說明。
芮慶榮出手十分毒辣,殺害汪壽華也是他和高鑫寶、顧嘉棠、葉焯山,一起幹的。慶幸他抗戰時就死在重慶,否則共產黨進城,他和高鑫寶、葉焯山一起,五花大綁,跪在楓林橋汪壽華被害處吃槍子是逃不脫的。傳說芮慶榮在重慶時死得也很離奇,先是得了一場怪病,神經失常,六親不認,見到人就脫褲子,嘴裡還唸唸有詞:“當老天爺將一碗水端平的時候,我這樣的人先受折磨。我見不得到老天爺對我作惡,就像我對別人作惡那樣……”
話得說回來,芮慶榮雖叛變季雲卿,欺師滅祖,殺人作惡,惡跡纍纍,但自他拜倒在杜月笙門下後,忠心耿耿,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杜月笙的事,是杜月笙手下“小八卦黨”中赴湯蹈火的中堅分子,在抗日問題上也毫不含糊,立場堅定,跟隨杜月笙去了重慶,還算是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
杜月笙派芮慶榮去寧波當“清黨行動大隊長”,是有縝密考慮的:一是芮慶榮手下有一幫不怕死的兄弟;二是他出手兇狠,這次去寧波執行任務,和“四·一二”在寶山路剿滅工人糾察隊同一套路,難免要傷及人命,他素知芮慶榮秉性無法無天,因此在臨行前作了四點嚴厲的囑咐:(一)不要忘記自己的出身,隻當去幫陳群的忙,切勿以為自己也在做官;(二)公門裡邊好修行,得饒人處且饒人;(三)大丈夫要來去分明,時刻記牢,天底下錢財容易得,名聲最難保;(四)事情辦完,立刻回來。
妙啊,細細思索,不得不肅然起敬,佩服杜月笙的深思熟慮,知人善用的智慧,對照當今那些隻懂一味蠻幹的昏官們,有幾個能懂得這四點囑咐的深奧內涵?
萬墨林留守上海
上海一九三七年,在上海“八一三”戰爭打響後,,杜月笙在日本人的眼皮下,於十一月二十五日深夜,從浦東得公和祥碼頭,和宋子文、錢新之、徐新六等人一起登上“阿拉密司”英國輪船,去了香港。
隨後萬墨林也潛去香港。杜月笙見到萬墨林說:“墨林,我曉得你這趟跑出來很不容易。不過,你隻可以在香港玩幾天。然後,你還是回上海吧!”
當時,萬墨林不明白杜月笙要他留在上海的用意,所以他說:“爺叔,上海公館裡有的是人,看家用不著我。不如我還是留在香港,服侍爺叔吧。”
杜月笙卻深沉地說:“還是上海用得著你的地方多。”
杜月笙的吩咐,他從不敢有違,隻得無可奈何地請示:“爺叔,儂要我幾時回去?”
杜月笙說:“香港地方大,你就在這裏白相一個星期吧。”
萬墨林又問:“回到上海之後,爺叔要我做點啥事體?”
杜月笙略想了想回答:“頭一樁,凡是漢口,香港去的朋友,你要好好招待,他們有什麼需要,你要設法辦到。其次上海有什麽消息,隻要與我有關的,你隨時寫信來告訴,第三才是看家。”
萬墨林返回上海後,配合軍統特工參與了多次暗殺漢奸的活動,但因故事曲折,篇幅有限,老夫忍痛割愛,暫作略去。不過在暗殺張嘯林一事上,萬墨林是知情者。北京的中央電視臺曾有張嘯林遇刺的節目,但與萬墨林的回憶頗有出入,故筆者順便編錄,以供參考。
杜月笙和張嘯林本是把兄弟,張嘯林當年拜在季雲卿的門下,在青幫中是“通”字輩,有一定地位。傳說杜月笙早年和別人爭地盤,被打得奄奄一息,幸虧張嘯林救了他,給他治病施藥,兩人關係親密,義結金蘭,所以在華格皋路(今寧海西路)的房子也造在一起,雖隔門而居,而院子中間開了扇門,可以走動。
張嘯林痞子出身,說話粗魯,籍著當年的救命之恩,在公眾場合對杜月笙時有不恭,好在杜月笙涵養好,不與計較。
卻說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本是上海灘叱吒風雲的青幫三巨頭,在“四·一二”清黨時,配合蔣介石立了戰功,更是如日中天,不可一世。但是隨著各自利益和誌向的不同,彼此間漸漸露出扞格,分道揚鑣,直至張嘯林被殺。
萬墨林是杜月笙的忠僕,在杜張頡頏一事上,難免有袒護杜月笙之意,但是從人品和江湖道義來講,杜、張二人有天壤之別,張嘯林作惡多端,是可殺而不可赦的一位。
張嘯林見利忘義,先是得罪了黃金榮。筆者在《黃金榮臨老入花叢》一文中,交待過黃金榮愛吃嫩草,看中比他小三十歲的平劇坤伶露春蘭,拋棄結髮夫人葉桂清,與露春蘭結婚。不久露春蘭和富家子弟薛二卷包私奔,帶走了黃金榮的大半私蓄,一時小報喧譁,弄得黃金榮大失顔麵。後來由杜月笙出麵,請了上海會審公廨的法官聶榮卿調解,案件終得解決,露蘭春歸還擄走的財物,黃金榮簽字答應離婚,一場鬧劇就此告終。 這原是一件已經了結的事,但張嘯林爲了敲薛二的竹杠,借清黨的幌子,在沒和黃金榮和杜月笙商量的情況下,抓捕薛二,給他套上“共產黨”的紅帽子,進行敲詐。薛二的父親是上海灘著名的顔料富商。他爲了救兒子,花了二十萬大洋,托人擺平了事。這件事弄得黃金榮很狼狽,他咆哮:“他為了弄錢,把大家已經忘記的事翻出來,讓我出醜,外麵傳說是我敲竹杠,難道我黃金榮會要賣家主婆的錢嗎?”
再說清黨結束後,上海戒嚴司令部貼出布告,爲恢復社會秩序,勒令地方武裝,繳出槍械。當時共進會剿共的武器,絕大部分是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出資購辦的。清黨結束後,又收繳了不少共黨武裝分子的槍械。在這事上,杜月笙誠服國民政府,全力支持戒嚴司令部的的命令,恢復地方治安,同意上繳武器。杜月笙的高風亮節得到共進會同誌的一直讚賞;而張嘯林卻不同意,自傲清黨有功,要求保留一支武裝及經營鴉片的特權,堅持要把槍械運進法租界,擴充自己的實力……這個問題遭到杜月笙的反對,兩人爭論起來,爭論時張嘯林出言不遜,使杜月笙當衆難堪。
事後張嘯林為了挽回關係,請杜月笙去他鴉片室密談,那天是萬墨林陪杜月笙一起去的,密談那刻,張嘯林把萬墨林擯在門外。萬墨林在門外偷聽,記錄了兩人談話的內容,綜合起來,張嘯林要繼續做販毒和開賭場的生意,趁此機會,大施拳腳,而杜月笙則表示要迎合新時代,兩人談得不歡而散,自那次密談後,張杜就此分道,張嘯林在福熙路(今延安中路)開設賭場,對外宣傳是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合作經營,用萬墨林的話講:“其實是黃金榮不理不睬,杜先生裹足不前。”
一九二七年杜月笙被蔣介石召去南京接見,授予少將軍銜,就此他洗心革麵,脫胎換骨,思想觀念和生活習慣煥然一新。那時他已經四十歲了,但決心從頭開始學文化,每天練習書法,抄《三字經》,從不懂握筆,到把“杜鏞”的簽名寫得筆墨圓潤,不久就能自批公文和寫便條。有空就請人讀報,探討時勢,還請學者和專家來講解政治、經濟、歷史、地理等課程,漸漸地他每天坐在寫字檯邊的時間比坐在牌桌邊的時間還多。
暗殺張嘯林的內幕
“八一三”淞滬之戰,上海和江浙一帶淪陷,日本人企圖請一些有影響的人物出山做傀儡,維持局麵。這時候杜月笙去了香港,黃金榮又裝病不出,日本人把目光就放在張嘯林身上。張嘯林出身低微,原是杭州一個小混混,見此機會,便活躍起來。他在一位漢奸朋友牽線下,和侵華頭子土肥原拉上暗線,洽談合作條件。
張嘯林托人傳言,向土肥原提出要當浙江省偽主席,土肥原一口答應。張嘯林滿心歡喜,準備和土肥原見麵,簽署約定。但在見麵的地點上,張嘯林以爲日本人有求於自己,故而提出先要土肥原來張公館拜會,然後再去虹口回拜土肥原。而土肥原卻老姦巨猾,以談論機密大事,要找一個雙方合適的地點,主張在虹口的東湖旅社會麵,張嘯林略一思考,便同意了。
出發那天,張嘯林帶了八名保鏢和幾位親信,分坐三輛汽車,從外灘過外白渡橋,向虹口駛去。卻說外白渡橋虹口的橋堍,有日本憲兵隊和海軍陸戰隊各設立的崗哨。張嘯林一行的汽車,過了外白渡橋,先遭到憲兵的盤查,憲兵已經接到土肥原的通知,馬上給予放行,而海軍陸戰隊的崗哨,卻以沒有接到通知,堅決不予放行。三輛汽車被晾在蘇州河邊大半天,很是狼狽,市民在私下傳說,張嘯林親自到虹口拜見土肥原,要出山做上海市長了,其實這是土肥原設下的詭計,打擊張嘯林的霸氣,讓他有苦說不出。
杜月笙在香港知道此事,緊急派人給張嘯林傳話,千萬不能上賊船當漢奸!
張嘯林對來人用上海話粗魯回答:“斥那娘咯X,老子有奶就是娘!”
張嘯林已是不可救藥,鐵定要當漢奸了,軍統決意將其列入製裁計劃,關於這點,歷來有兩種說法:一種是礙於張嘯林與杜月笙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是把兄弟,戴笠行動前曾向杜月笙徵求意見。杜月笙不置可否,話意傾向同意;而萬墨林的說法是,戴笠很體貼杜月笙,不讓他知道,杜月笙對此事毫不知情。
在製裁張嘯林之前,軍統先在更新舞臺槍殺了他的漢奸搭檔俞葉封。俞葉封被殺後,張嘯林見形勢不妙,便龜縮在家裡不敢出門,偶爾出門,也是戒備森嚴,僱十餘名保鏢,前呼後擁,分乘三輛汽車,使對方無法下手。一次他的車隊在善鐘路霞飛路遇上紅燈(今日之常熟路淮海路口),被埋伏在那裡的軍統特務開槍猛射,幸虧他的司機機靈,僥倖逃脫。受此驚嚇,張嘯林更是連大門也不敢出,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張嘯林還是在家中被射殺了。
關於被射殺的細節,萬墨林是這樣寫的:
一九四零年八月十四日,那一天保鏢們閑得無聊,在天井裡高聲吵鬧,被張大帥在三樓上聽到。他伸首窗外,厲聲喝駡,吩咐保鏢頭子阿四繳下他們的槍械,全都滾蛋。張大帥氣勢洶洶,駡得非常難聽,惱怒了一名久已不滿而且槍法奇準的保鏢林懷部,他也仰起頭來回罵了幾句,罵得凶性大發時,便拔出手槍,一槍射穿了張大帥的咽喉。
張大帥身子朝前一撲,伏在窗檻上氣絕,得年六十五歲。他死後林懷部還不放心,他拔槍飛奔,直上三樓,衝進張大帥所在的那個房間。正好有一名張大帥的學生,江蘇僞箔稅局局長吳金桂,在房裡打電話報告巡捕房。林懷部手起一槍,打出了吳金桂的腦漿,又在死了的張大帥身上補了一槍後,在快步下樓衝出大門,在華格皋路上高聲大喊:“我打殺了大漢奸,我打殺了大漢奸!”
然後,他站在街上不動,等候法租界的安南巡捕趕來,毫不抵抗,束手就擒。
林懷部因為連擊二人,被判長期監禁,抗戰勝利後他獲得釋放。他認為自己殺了大漢奸張嘯林,有功於國家民族。所以託人來請我代向中央推薦,讓他也分沾一點地下工作人員的光榮。對於林懷部的要求,我唯有婉言拒絕。因為杜先生和張大帥是結拜兄弟,我不能攬上這個罪名,再則林懷部和地下工作根本無關,他殺張大帥和吳金桂,純碎出於泄私憤……
諸位,萬墨林這段迴憶就不可信了,他把林懷部的義舉說成是泄私憤,有失厚道。坊間傳說,林懷部就是軍統通過萬墨林推薦給張嘯林做保鏢的。萬墨林如此說法,可能為了護衛杜月笙,有難以啟口的隱衷,當然從他忠於杜月笙,避大人違的角度亦可理解了。
據戴笠手下的軍統殺手,陳恭樹在《上海抗日敵後行動》P316中說:“提起張嘯林這樁案子,我說是我們軍統局上海區幹的,當然順理成章,勿庸置疑。因為無論是在新聞報道,時事述評、工作報告以及檔案記載中,都做如此認定……在我接任上海區之前,時在二十七年(1938),上級對張嘯林已經下了製裁令;當我二十八年(1939)八月接任之後,上級乃重申前令,即速尋覓線予以製裁,迨至二十九年(1940),且一再催辦……另在上海區,不知詢問過多少遍了,沒有一個單位回答是有辦法的。一直到二十九年(1940)六、七月間,才算接到‘行動第二大隊’大隊長趙聖(吉震蒼)的報告,他語焉不詳的隻說已經在張某家中佈置了一條內線,也提到就是張某眾多保鏢中的一個,什麼條件都沒有,一待有機會,便可相機行事……”
從上述資料判斷,林懷部槍殺張嘯林是受軍統指揮的,從陳恭樹迴憶中可以證明這一點,至於為何林懷部被抓坐牢,直至抗戰勝利後才獲釋,恐怕內中另有隱情。
林懷部槍殺張嘯林一事,在報上轟動一時後,便消聲匿跡了。直到一九八四年四月,陳恭樹偶然遇到一位來自香港的朋友。據這位朋友講,他香港的一位親戚,曾經在大陸蘇北“上海第X農場”和林懷部在一起勞改,他是第三大隊,林懷部是第四大隊。
林懷部的下場,真叫人唏噓,他捨命潛入虎穴,任務完成出色,結果軍統沒有給予褒獎,反被萬墨林說成:“林懷部和地下工作根本無關,他殺張大帥和吳金桂,純碎出於泄私憤……”不幸以殺人罪坐牢至抗戰勝利後才被釋放,一九四九年後又以軍統特務罪繼續坐牢,生死不明,嗚呼哀哉。警示後人,在這個世界上,不管做哪方的特務都沒有好下場,尤其當殺手的,狡兔死走狗烹,抑或完成任務後喝慶功酒被滅口,哪個營壘都是這樣,歷來如此。
槍殺張嘯林的故事簡暫敘述至此,至於林懷部義士在大陸的最終結局如何?但願在其他人的回憶錄中能夠看到下文。
萬墨林遭禍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後,上海雖淪陷於日本人之手,但租界還沒淪陷,稱為孤島,抗日勢力還能在租界裏活動。就是在淪陷區,日本人一時也來不及管束,所以萬墨林還可以接受杜月笙的指揮,進行活動,但到了一九四零年,南京汪精衛的偽政府成立後,形勢大變,汪僞在《中華日報》(偽政權機關報,猶如今天的黨報)上發表通緝令——八十三名“重慶分子”的名單,萬墨林名列其中。
其時正巧上海偽市長傅筱庵被軍統暗殺,敵偽懷疑此事與萬墨林有關,於是派遣他的舊識,變節份子朱文龍,誆他去國際飯店見麵,以談論要事為由,進行誘捕。那時的上海,猶如今天悉尼的華人群體,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當麵是朋友,背後各爲其主,隨時捅刀,很難防測。
當萬墨林到了“金門飯店”門口,看到朱文龍,剛要搭訕,突然被四個彪形大漢扭住,推進一輛汽車。
提到“金門飯店”,筆者又要插幾句,因那裡離我幼時的住處隻要走十來分鐘,是和發小常去玩耍的地方——“金門飯店”在南京西路國際飯店的左側,麵南背北,英文名:Pacific Hotel,易幟後,共產新政權為了掩蓋歷史,消除痕跡,一度改名爲“華僑飯店”,文革時曾是“上體司”的司令部,那時不知有多少人被揪進去毒打,《上海生死劫》作者鄭念女士的獨生女梅萍,就是在那裡被打死後,從樓上扔下去的。
萬墨林隨即被送進四馬路巡捕房(易幟後一度是上海市公安局),經過一番審問後,沒有結果,隔日又被送往虹口日憲兵隊,這時來了兩位官員模樣的人,當著日本人的麵審訊萬墨林,但還算客氣,用萬墨林的話說:“在東洋人麵前,他們畢竟沒有顯露出荼毒同胞的猙獰麵目……”審訊沒有結果,隨即又被押往極司非爾路七十六號。
衆所周知,極司非爾路七十六號,是汪僞政府在上海的特工總部,是殘害抗日誌士的魔窟,一個非常血腥的地方。但我們小時候受到錯誤的灌輸,被説成是國民黨殘害共產黨員的殺人機構。笑話的是,我在悉尼和一位年齡相仿的朋友聊天,當談及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時,他不假思索地說:“那是國民黨殺害共產黨的地方!”我聽罷一時無語,可見七十年來,我們幾代人經受中共宣傳的誤導,中毒至深,所以我不恨當下的“小粉紅”和“五毛”,而是對它們深深地同情和憐憫,因爲他們是無知者,而不是始作惡者。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的當家人是大漢奸丁默邨(電影《色戒》中的人物),副主任李士群,打手吳四寶……這批人投靠日本人屠殺同胞,敲詐勒索,作惡多端,是上海市民咬牙切齒詛咒的魔鬼惡煞。
萬墨林進了七十六號,受到嚴酷的的審問,敵方想從他的口中撬出暗殺傅筱庵的秘密,以及軍統特工在上海的名單,但萬墨林在各種利誘的毒打下守口如瓶,因爲不肯配合,幾乎受盡了灌辣椒水、上老虎凳等各種酷刑。
一九七一年,在萬墨林七十壽辰的時候,曾從汪僞營壘中幡然迴歸重慶的國民黨要人高宗武先生,他在《夀萬墨林先生七十》中寫道:“墨林先生對國家、社會、朋友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貢獻之大,舉國皆知,尤其在抗戰時期,被敵劫持,堅抗不屈,折暴敵、泣鬼神之大無畏精神,自將流芳百世,不容餘之喋喋……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墨林先生兼有其三德,豈非我中華民族之出類拔萃者乎?”
曾任國民黨宣傳部長,《中央日報》社長,繼陳波雷之後當蔣介石文膽的程滄波先生也撰文:“八年之中,兩次入獄,凡倒懸、灌水、電椅、老虎櫈,諸酷刑,無不盡施;但於敵酋及偽倀所迫供,至死不吐一詞,敵酋之橫暴,偽倀之狡毒,終不能損其毫末。八年之中,萬君之居,一日數遷,一飯之頃,警耗頻傳,而其聯繫如故,周旋如故。兩次入獄,遍體鱗傷,而其營救忠義之士,與夫送往迎來,無不如故。世人但知其留滬犧牲之壯烈,而不知其周章綢繆與成功之悲苦。乙酉抗戰勝利,餘持節江南,下車滬瀆,萬君來晤旅次,揭示裾絝傷痕宛然,未嘗不相對唏噓。傳曰,智仁勇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所謂一,則誠而已也。萬君自言生長鄉曲,未嘗學問,然觀其行事,富貴不淫,威武不屈,忠於所師,忠於國家,一身備天下之達德,而其致力之處曰誠。陸子有言,我雖不識一字,還須堂堂正正還我做個人。萬君衣敝縕袍,,手執笠傘。祈寒盛暑,蹀躞於市郊公車中,孰知其二十餘年前,為國家奮不顧身,出身入死,以視名公巨卿,富商豪賈,口誦仁義而存心盜蹠者,其貴賤榮辱,何啻天壤!萬君堂堂正正大丈夫,亦足以自負而自慰矣……”
敵偽時上海那段歷史,不是短文所能交代,至於萬墨林在那時被嚴刑敲打,臨死不屈,高風亮節的的事跡,筆者隻得用高宗武和程滄波的壽文來簡括。
當時在七十六號混飯吃附逆當漢奸的,都是國民黨、共產黨和黑道人物。頭子丁默邨和李士群就是共產黨員,他們的上級陳公博和周佛海,還是中共一大的代表呢。其實人生來世就是和動物一樣,找吃的,找棲息地,找性伴侶……大千世界,熙熙攘攘,為名而來,為利而往,哪像共產黨的宣傳,什麽革命理想,什麽共產主義,什麽為民造福,吹得天花亂墜,全是騙人的一套,可憐半懂不懂的小知識分子上當者最多!
在萬墨林一案中,蔣、汪、共三方的關係盤根錯節,在他的回憶錄中有這麼一小段,從中可以窺豹一斑:“早先,李士群就是一名共產黨員,他當了大漢奸,共黨頭目仍在暗中利用他,和他同流合汙,沆瀣一氣,後來做到共產黨上海市副長的潘漢年,在李士群得勢的年代裏,一直住在他蘇州的家中。”李死後,他又潛往上海,與敵偽特務合作,成立所謂的民間組織,專以對付重慶的地下工作者。這是李士群死後不久,萬墨林獲得的一項機密情報。
再有,時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副部長的吳開先,從重慶潛往上海前,杜月笙也有麵告:“頃得情報,知共產黨徒潘漢年,已與偽特工負責人李士群取得聯繫,相互協助,並聞潘漢年在滬,即住李之私寓,予兄等以打擊,因共產黨欲在滬發展民眾組織,視國民黨在滬地下工作人員偽眼中釘。我兄此去,風險更大,而敵人亦多,但願吉人天相。如有還擊當盡力幫助,赴滬請與徐采丞聯繫多多接洽。”隨著日本學者遠藤譽教授《毛澤東勾結日軍的真相——來自日諜的迴憶與檔案》一書的出版,相信抗戰時中共勾結日寇的資料,將會逐漸暴露。
卻說上海淪陷期間,萬墨林前後坐過兩個監獄,一個是極司非爾路七十六號;另一處是貝當路(今日之衡山路)的日本憲兵隊。在日本憲兵隊期間,由於他堅貞不屈,反而受到日本人的敬重和善待,還讓他住院手術。囚禁後期,他和一名叫花田的軍官混得爛熟,在花田的關照下,他可以由一名穿便衣的日本憲兵陪伴,白天上館子,會朋友,孵混堂,甚至上交易所做兩票生意……幾乎完全自由。用他的話說:“坐監獄熬到這個待遇,事實上等於完全釋放……”反觀萬墨林的坐牢史,他在七十六號狼窟裡受漢奸的酷刑最多;而在日本憲兵隊反而得到優待,可見中國人欺壓中國人特別兇狠,感此不由嗟歎……
萬墨林在七十六號受酷刑的消息傳到重慶,杜月笙知道後心如火焚,通過各種渠道設法營救,特別給周佛海施加壓力(據傳杜月笙賄巨資,還送給周佛海一幢別墅)。這時日本人在戰場上已呈敗局。周佛海腳踏兩船,爲討好杜月笙,給七十六號下了一張便條:“萬墨林性命保全,並予優待。”就此萬墨林從七十六號轉到日本憲兵部關押,處境得到改善。杜月笙再通過好友金鼎勛打通日本決策機構“興亞院”,說服興亞院的高級參謀岡田,下文以:“皇軍如要徹底統治上海,杜月笙有無法估計之利用價值,頃者猶在多方麵爭取杜氏之舉,汪政府特工羈押其親信萬墨林,實為不智之舉”。在杜月笙多方的斡旋下,萬墨林遂獲釋放。
爲整理此文,從資料中看到,當時日本人和敵偽對上海的控製,遠非文革那般嚴酷無情,人與人之間還有同胞之情,至少沒有發現父子彼此告發,夫妻相互出賣,有違人倫的悲劇發生,所以中外有良知的學者,對“文革十年是人類歷史上最黑暗時期”之論斷,很是中肯。
在港台的晚年生活
因篇幅太長,捨棄杜門坑戰後在上海時的那段舊史不說。
一九四九年,共軍橫掃南北,即將兵臨上海,在這緊要關頭,杜月笙毅然決定離開。據《杜月笙傳》記載,中共地下黨多方麵勸杜月笙留下,黃炎培找過他三次,約他到一個秘密的地方,跟周恩來會麵,均被他嚴詞拒絕了。他對勸告的人說:“跟國民黨走,好歹還有一碗稀飯吃;跟共產黨嘛,隻有吃米田共(三個字上下排列爲“糞”字)的份!”
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杜月笙抱病,在姚玉蘭和孟小冬的服侍下,乘英輪“寶樹雲”號抵達香港,住進堅尼地十八號的寓所。
到香港後,杜月笙的健康每況愈下,有時靠吸氧維持,期間萬墨林寸步不離,日夜奉侍。
杜月笙雖然病重,但每天關注大陸的報紙,一有精力就翻閲。那天他發覺床頭沒有上海報紙,就問萬墨林:“上海報紙為何多日不見?”其實,那時上海正在搞鎮反運動,每天都有他老友被抓的消息,家裡人故意把報紙臧匿起來,怕給他看到後傷心。
萬墨林見他追問,隻好把報紙找出來,杜月笙看到《新聞報》上的頭條大標題“黃老闆掃街”,和那張在大世界門口掃地的照片,頓時臉色發青,呼吸加急,差點昏厥過去。筆者無法揣測此杜月笙在想什麼,或許他在想:當時他勸說黃金榮一起走,但被婉言回絕。杜月笙那時可能還不知道黃金榮已經吃了潘漢年的定心丸——隻要交出徒弟們的花名冊,關照他們在解放軍進城時不許搗亂,就可以保證他既往不咎,鴉片照抽,混堂照孵,戲館照開,生意照做……或許他在僥倖自己及時離開大陸,否則不知自己的處境將會如何……就此杜月笙病情日沉一日,幾次昏厥,都靠打強心針搶救過來。當他把親信弟子陸京士從美國喚來,分完家產後,對萬墨林說:“我最不放心的是媽咪(指孟小冬),她沒有孩子,最可憐,我走後你們要多加關心!”
萬墨林不忘杜月笙的遺言,杜月笙逝世後,他幾乎每星期帶了琴師來給孟小冬錄音,有時和趙培鑫、顧嘉棠一起陪孟小冬上酒樓。他像服侍杜月笙一樣,兢兢業業,鞍前馬後,儼然仍是一介忠僕。前年筆者去台北拜會了杜月笙的外孫、金廷蓀的孫子金祖武先生,他幼年曾和母親杜美霞一起陪伴孟小冬,現在是“孟小冬女士國劇基金會”的負責人,他送我一套晚年孟小冬在港台期間的錄音,其中不少唱腔,就是那時候萬墨林他們錄的。
由於香港局勢不穩,萬墨林晚年全家遷往臺灣,民國政府鑒於他抗戰時的功績,委以國民大會代表。七十歲那年,國民政府在台北中山紀念堂設壽筵,蔣介石親賜壽字立軸,副總統嚴家淦親自出席,高宗武和程滄波譔寫壽文(見前文)。
嗚呼,國民黨沒有忘記在抗日戰爭中的功臣,卻忘記了跟他殊死爭奪江山有血海深仇的對手。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六日,萬墨林逝世台北,享年八十一歲。
萬墨林被中共稱為“白相人”,似乎頗為不屑,然而白相人盜亦有道,講江湖義氣,守信諾,不淩弱,不阿世,敢作敢當,國難當頭,敢捨身取義,敢上刀山火海……與當下簽了國際協議也敢賴賬的群夥相比,實在是高岸偉大。可惜他生不逢時,若出生在司馬遷之前,必可載入“史記遊俠列傳”中。
萬墨林晚年,留下了《諜戰上海灘》和《滬上往事》等著作,以親歷者的身份記錄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灘的一段歷史,儘管其政治立場和大陸官方相抵牾,但卻是瓜棚豆架下的好談資。他是杜月笙的義僕,又是親戚,跟隨杜月笙四十餘年,其遺著難免隱惡揚善,帶有感情色彩,但其史實大致可考。筆者善寫演義,拙文原屬野史,僅供酒樓茶肆,佐以笑談而已。
二〇二二年二月八日於食薇齋北窗下
或者現在的管理員隻知道一點共產黨灌輸的穢史,根本讀不懂真正的曆史!
本來人應該是提高自己,以便跟人平等。他是反過來,拉低別人以便跟人平等。
這真是應了那句話,你要別人怎麽對你,你就怎麽對別人。
你喜歡拉低整個世界,那老天爺也會拉低你。
最低是哪裏?就是地獄了,這人或者真的會下地獄。
是自己向上,還是拉人向下?個人是這樣,國家民族也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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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去世前說兩次“耶穌救我,耶穌救我”。好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