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總發行量超過一億冊、國內唯一發行量超過《毛澤東選集》的書,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十萬個為什麽》,這套定位為兒童科普讀物的書,50年六次改版,這讓人好奇,50年前的孩子和50年後的孩子,問的問題有什麽不同?
身為大科學家的作者也在絞盡腦汁:孩子們到底想問什麽問題?
什麽是好問題?什麽是偽問題?為什麽提不出好問題?網絡時代,《十萬個為什麽》存在的價值是什麽呢?
“‘地球是由哪幾大板塊構成的’,這樣的問題,小孩子一看,就不想再看答案。”12月7日,在新版《十萬個為什麽》(以下簡稱“《十萬》”)天文分冊的北京作者研討會上,科普作家卞毓麟強調,“把問題提得更好,這比答案更重要。”
比如,“為什麽舞蹈演員轉圈時要把手腳伸開”這個問題,其實說的是物理學的一條普遍定律角動量守恒。“向日葵為什麽會向著太陽”,如果改成“有的植物為什麽會運動”,可能更符合今天對植物的認識。不過,提個好的天文問題就難了,“天文知識不接地氣,提個好問題確實很難。”果殼網作者虞駿說。
在北京的研討會上,《十萬》編輯盧昱手裏捏著兩三百個整理過的天文類問題,供天文分冊的作者篩選。
研討會上,一邊是白發蒼蒼的科學家,一邊是身懷“讓科學流行起來”理念的科學鬆鼠會的“80後”們,這樣一個有趣的作者團隊,體現了新版《十萬》嚴肅加趣味的思路。
憑借《十萬》50年來樹立的品牌影響,此次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時隔10年後第六次修訂《十萬》,最終邀請到100餘名院士和50多名科學鬆鼠會成員加入編寫團隊。
將學院派與時尚派統一起來並非易事,有些科學家寫起科普依然像教科書一樣一板一眼,而年輕作者的文章又隨意了些,最近幾次碰頭,他們一致提出,問題比答案重要,不能不接地氣。
為了接地氣,從今年5月份起,上海少兒出版社從中小學生那裏征集到了3萬多個問題,拋開重複的、不合適的,再加上從市麵上上百種“為什麽”類科普書中淘到的問題,最後匯總了1.5萬個問題。
“我們就是想知道,孩子們到底想問什麽樣的問題。”上海少兒出版社副總編輯洪星範說。
為什麽小孩子能提出好問題
“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人是不是猴子變的?現在猴子還能變成人嗎?”
“冰棍為什麽會冒白煙?”
這幾個問題,是老版《十萬》編纂時征集到的經典問題。自1961年上海少兒出版社首次出版至今,《十萬》誕生了5個版本,共發行1000多萬套,累計超過1億冊,積攢了大量科學問題。
但在第六版問題征集中,孩子問的卻是:“為什麽電腦鍵盤的26個字母是打亂的”、“為什麽牛奶裏要加三聚氰胺”、“為什麽要給豬喂瘦肉精”,而“2012年真的是世界末日嗎”這個問題,居然有幾百個孩子在問。至於“我能穿越回清朝嗎”這樣的問題,也隻有在穿越劇大熱的今天能問出來。
洪星範自己常被7歲的女兒問倒。在聽說萬有引力後,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問爸爸:“為什麽我們之間沒有萬有引力,可以粘在一起?”洪星範趕緊解釋,說有,但引力太小。女兒接著又問:“為什麽會有萬有引力?”這個終極問題,一下把洪星範問倒了。
洪星範發現,小孩子能提出很多天真爛漫的問題,而越是高年級學生,反倒是喪失了提問的能力。比如,很多中學生問了不少程式化問題,像“怎麽殺毒”、“怎麽發電子郵件”,而主編建築與交通分冊的鄭時齡院士在大學課堂上居然沒有征到一個可用的問題。
中科院院士劉嘉麒主編地球分冊,他覺得問不出好問題,在於思維沒有創新,“就像十萬個為什麽,祖祖輩輩往下整,是在炒冷飯。”
即便一些已經被編輯篩選過的問題,也過於粗糙,像“南極冰川融化嗎”這個問題,院士秦大河一眼就看出這是個偽問題,“廢話,肯定融化呀,有融化也有凍結。”
在整理孩子提出的“為什麽”時,編輯也在琢磨:為什麽低年級學生提出的問題質量更高?為什麽孩子認為每個問題都隻有一個標準答案?
“學校現在就是這麽要求的。”四年級學生的家長範青覺得這種現象很正常。對這種隻有一個標準答案的思維模式,他深惡痛絕,“特別是語文題,漢語詞匯和內涵本來就很豐富,怎麽能要求隻有一個標準答案呢?”就像“雪化了後是什麽”,標準答案是“水”,為什麽孩子按自己的想法回答“雪化了後是春天”就不對?不過,他可不敢鼓勵自己的孩子跟標準答案對著幹,這麽做將來考試一定吃虧。
上海師範大學的專家正對新版《十萬》征集到的問題進行分析研究,該校副教授孫可平慨歎,為什麽孩子提出的問題不是從書上看的就是父母教的,鮮有自己的發現和思考?小學一二年級的孩子還會問些生活中的經曆,大孩子卻跳不出教材了,這實在是教育的悲哀。
該校教育學院教授方明生則認為,現代社會孩子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對世界的關注視角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對科學技術問題關注度並不高,相反,關注地球氣候變化,關注世界衝突,關注個體與社會之間的關係,對社會、人文的哲學思考,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
大家都不看書時,還有農民在看《十萬》
《十萬》天文分冊副主編卞毓麟有一次做實驗,上網查找海王星的數據,發現維基百科上有兩三條是錯的,他覺得,“我們還是需要嚴肅的科學”。為了提供正確、權威的答案,新版《十萬》花了大量心思網羅各學科的頂尖人才,編委名單瞄準院士,18個分冊的主編、副主編,都是由院士或該領域數一數二的專家擔任。
今年3月組織的一次科學家座談會召開前,洪星範先給科學家們打了招呼,但他心裏沒譜。開會時光院士就來了12人,這讓他很驚訝。“科學家參與科普,這是科學家的責任。”一位80多歲的老院士說。
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科協主席韓啟德院士欣然答應任新版《十萬》總主編。1968年,韓啟德大學畢業後到陝西農村插隊,在農民家裏看到過這套書,他很感慨,“當年,在大家都不看書時,還有農民在翻《十萬個為什麽》。”
韓啟德看到的這套“文革”版《十萬》,書裏的“為什麽”不到3000個,但在書籍極度缺乏的“文革”時期,發行量居然達到3700萬冊。“文革”版《十萬》,每個問題回答前,都要首先引用毛主席語錄和馬恩著作。當時全國掀起“備戰備荒”運動,這套書特別寫道:“如果在開闊地遇到原子彈爆炸,一定要迅速臥倒,減少人體受衝擊麵積,同時收腹、墊胸,張開嘴巴以免損傷耳鼓膜,麵朝下、閉上眼睛,可以避免燒傷麵部,保護眼睛。”
生態學家、中科大教授孫立廣當年還為這套“文革”版《十萬》去圖書館偷過書。孫立廣小時候家境不好,買不起《十萬》,後來同學從安徽省圖書館往外偷《十萬》,他個頭小,就在外麵幫忙接著。孫立廣打算等第六版出來後買上100套送給希望小學。眼下,孫立廣已經花時間精心找了40多個問題,“哪怕能選上4個也好”。
我回答你最好奇的
“把問題找好找準,這是基礎。”《十萬》地球分冊主編劉嘉麒這樣的大科學家也在為問題犯難,“至於寫,大家少去幾個宴會就寫出來了。”
但真要寫起來,卻發現並不比問題本身更容易。有科學家給編輯發來了樣稿,不少都是按照教科書的路數在寫,編輯隻好頑強地與他們溝通,希望能扭過來。卞毓麟寫的關於黑洞的科普文章,被當做範本發到作者群中。
71歲的葉永烈,至今被《十萬》項目組器重。“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對於《十萬》團隊來說,葉永烈就是他們的“寶”。第一版《十萬》籌備出版時,葉永烈還是北京大學化學係大二學生,憑著《碳的一家》,他輕鬆活潑的科普文風被編輯相中,隨後一口氣幫《十萬》寫了化學分冊173個問題裏的163個,還有天文、地理、生物等其他分冊的一些條目,葉永烈已經累計為《十萬》貢獻了27萬多字。
1961年版的《十萬》共947個“為什麽”,葉永烈寫了326個,是第一版《十萬》寫作量最大的作者,獲得了可觀的收入——一個“為什麽”稿費5元,在當時,1600多元絕對是一筆巨款。他上門提親時送給未來嶽父的禮物,就是一套《十萬個為什麽》。
兒童科普書最重要的是什麽?在葉永烈看來,激發孩子們的科學興趣比什麽都重要。“今年日本海嘯後有張著名的新聞照片,就是海洋中形成巨大的漩渦,有多少孩子發現了這個漩渦是逆時針的?”
“愛提問,不愛死記硬背,愛山川湖海,也愛猴子青蛙,我愛科學,我回答你最好奇的,我不是山寨,我是第六版《十萬個為什麽》。”《十萬個為什麽》在官方微博中用流行的“凡客體”和讀者打招呼。
而洪星範則堅定地認為,院士也可以寫出很好的科普文章。劉嘉麒自己也說了,“這麽多人都參與了,如果還寫不出好書來,那中國的科普就沒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