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看待中國心態混雜大國情結與小國心理
2009年4月14日 07:44
來源:新華社-瞭望東方周刊 作者:邱丹 葉海林
資料圖:參加軍事演習的印度T-72坦克
最近引起了中印兩國政界和學界高度關注的所謂“中印10年內必有一戰”之說,來自《印度斯坦時報》一篇不到300個英文詞的報道。
印度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之一《印度斯坦時報》3月26日發表了一篇題為《印度軍方擔心2017年之前會有中印之戰》的文章,大意是說,印度軍方近日舉行了一次為期三天、名為“神聖矩陣(Divine Matrix)”的秘密軍事演習,以核鄰國---中國為假想敵,認為中印之間十年之內必有一戰---或許就是在2017年之前,中國有可能挑起戰爭。
報道引用參與這次軍事演習的印度軍方官員的話說:“中國很可能在其能力範圍內尋求在區域的霸權。中印之間將會有一場戰爭,不會是核戰爭,但會是一場快速的、短暫的戰爭,對印度造成極大威脅。”
演習前,印度軍方花了6個月對各種可能性進行分析,最後認為,中國將采用信息戰(文中稱為IW,information warfare),在發動正式攻勢前就讓印度“俯首稱臣”。而信息戰的方式,是利用黑客收集情報、破壞通信係統,進而摧毀對方的空中安全、金融係統和電力供應。“我們需要加強打信息戰的能力,”印度軍官表示。
文章還評論說,這次演習也否定了之前的一個觀點:中國將至少需要一個季度(或一年)時間來集結大部隊,跨過印度東北部邊界。參與演習的一位軍官說:“西藏的基礎設施已經得到很大改善,中國解放軍可以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短時間內迅速組織一次進攻。”
3月31日的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外交部發言人秦剛被問及對於這篇報道的看法時,明確表示“感到驚訝”,“中印兩國領導人早已達成共識,中印兩國互不構成威脅,而是互利合作的夥伴”。
對於這篇報道,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南亞研究中心主任趙幹城認為,這是印度軍方和一些鷹派人士沒有根據的胡亂猜測,是“一派胡言”。他同時認為,一直以來,印度媒體對中國的報道也是正麵居多,而這次關於“未來十年將有中印之戰”的文章,發表在印度頗具影響力的媒體上,《印度斯坦時報》有些“不負責任”。
但這篇報道發表的時機卻也值得關注。上海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南亞中亞研究所所長王德華告訴記者,細心的人會發現,在印度,關於“中國威脅”的觀點一般發表在每年的3月份前後,因為4月份印度議會要決定下一年度的政府預算,而選擇在這個時間點發表相關言論,是印度軍方為了爭取更多預算的一種慣用手法。
而對於中國力量的增強,印度國內一直是有兩種聲音存在的:一種認為中國和印度作為兩個新興的亞洲發展中國家,具有很高的互補性,兩國可以互利合作,中國的強大對印度是個機遇;另一種認為,中國崛起勢必會在亞洲謀求霸權,以擠壓印度的空間,因此中國的強大對印度是個威脅。這次《印度斯坦時報》的報道,顯然屬於第二種聲音。
王德華認為,中印之間並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最大的問題是CBM(confidence-building measures,信任建立機製)。
這一切,讓人想起一位印度資深外交官曾對中國媒體描述的他眼中的中印關係:時時讓人感到它具有向前發展的巨大潛力和希望,但不斷出現負麵嘈雜聲音又令人特別沮喪。中印軍隊之間的關係更是如此:一方麵,兩軍之間在不斷彼此表達善意並表示希望接近;另一方麵,雙方都對彼此的戰略意圖十分警覺,而印度作為昔日兩軍對壘的敗方,更是喜歡處處拿中國作為對手加以防範。
破解“神聖矩陣”玄機
印度軍隊不但模擬了這樣一次推演,而且還“泄露”了出來,加上之前的所謂“封鎖安達曼海”戰略,和總統的“阿魯納恰爾邦”之行,就更耐人尋味了
“神聖矩陣”(Divine Matrix),是印度軍隊2009年舉行的一次秘密兵棋推演的代號,演習預想“中國將在2017年以前對印度發動軍事進攻”。但同時據筆者考證,這也是美國著名暢銷書作家格雷格。布萊登在2007年出版的同名著作中提出的概念,意思是:“承載整個宇宙的容器、連接所有事物的橋梁以及反映我們創造的事物的鏡子”。
聽上去風馬牛不相及,是吧?
為什麽印度軍隊會選擇一個雜糅了量子物理學和彌賽亞思想的新潮概念,作為機密軍事演習的代號?為了保密嗎?
不過,似乎就效果而言,“神聖矩陣”並沒能在保密方麵幫上多大忙。推演結束沒多久,《印度斯坦時報》就把情況原原本本地刊登了出來,詳細到仿佛能聽到印軍的參謀人員在逐字逐句向記者口述。
就在這十幾天裏,印度政府和媒體關於中國的互動著實不少,先是有學者在報紙上大談印度如何在印度洋對中國擁有絕對優勢,在安達曼海切斷中國的海上運輸線之類,然後就是這次蹊蹺的秘密推演泄露消息事件。連對軍隊事務沒什麽發言權的印度總統也參與進來,破天荒地跑到了麥克馬洪線以南的“阿魯納恰爾邦”給印軍士兵打氣。
在安全領域怎麽理解“巧合”這個詞?縝密的防務觀察家們根本就不承認有“巧合”這麽一回事兒。“一次事件可能是巧合,兩次可能是意外事件,三次就一定是對方的行動”。
那麽,“神聖矩陣”到底暗含怎樣的玄機?是什麽心態使印度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頻頻出招?所謂“中印10年內必有一戰”的預言是可能的嗎?
兵棋推演深具美式風範
“神聖矩陣”推演模擬了2017年之前印度與“核武鄰居”中國爆發的軍事衝突,假定渴望成為“地區唯一強權”的中國對印度采取非核的、“短暫而迅猛”的軍事行動,導致印度遭受嚴重損失。
據報道,印軍在舉行兵棋推演之前,已經進行了長達6個月的多種情境模擬,推斷中國將對印度發動“信息戰”,利用自己的信息戰部隊發動黑客襲擊,進行軍事間諜和信息搜集活動,癱瘓印度通信係統,幹擾機場安全,破壞銀行係統和電站。
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不由使人想起1962年印度在考爾將軍麾下部隊潰散後的驚慌失措。那時候,時任國防部長梅農說:“他們(中國軍隊)打得那麽猛,跑得那麽快,要到哪裏就能到哪裏。”
不過,“神聖矩陣”模擬的潰敗和1962年印軍第4軍的崩潰之間存在著一個本質差異,40多年前的恐慌是因為中國邊防部隊打開了通向印度腹地的大門後,印軍已經無力組織起有效的防禦體係,仗打到這個分兒上,不慌神兒是很不容易的;而這一次,並沒有任何人對印度發動打擊,所有的失敗都是印度人自己臆想出來的。
雖說印度軍隊在傳統上受蘇聯模式的影響更大,兵棋推演卻深具美式風範。美國軍隊一向喜歡在演習中誇大對手的實力,比如中國發動網絡戰癱瘓五角大樓指揮體係,操控“殺手衛星”讓美軍太空部隊失明,以及用一枚戰術核武器摧毀美軍航母特混編隊等等。其實,美國人心裏很清楚,這些猜想一點依據都沒有,中國根本不可能像一些業餘軍迷鼓吹的那樣挑戰美軍的軍事霸權。
之所以還要這樣假設,理由有兩條:一、防務戰略分析總是要建立在最壞結果預計基礎上的,軍隊必須能在最不利的情況下作戰。這是軍事規律的要求;二、不把敵人誇大,怎麽能讓自己的金主、也就是那些議員心甘情願地掏腰包?
仔細地考察一下“神聖矩陣”,不難發現,這兩條理由同樣適用於印度軍隊。
首先,未來戰爭從信息戰開始是毫無疑問的,和其他任何軍隊一樣,不為此做出充分準備,印度軍隊就是不負責任;其次,信息能力建設是很昂貴的,印度軍隊如果要強化網絡和信息戰能力,就需要一個強大的假想敵,這實際上是個財務問題,而不是戰略問題。
“我們需要在信息戰能力建設方麵花費更多”,“泄露”消息的印度軍官如是說,從而印證了這種推斷。
客觀地說,印度軍隊舉行應對信息戰的演習並不奇怪,甚至以中國為假想敵也不奇怪。軍隊以任何可能的國家為假想敵製定作戰計劃無可厚非,這本來就是軍人該幹的事情。實際上,如果可能的話,打開任何一個國家總參謀部的檔案櫃,讓人驚異的作戰計劃肯定比比皆是,比“中印10年必有一戰”更加聳動的預言不會少。
計劃中的假想敵並不必然意味著事實上的敵人。然而問題在於,印度軍隊不但模擬了這樣一次推演,而且還“泄露”了出來,加上之前的所謂“封鎖安達曼海”戰略,和總統的“阿魯納恰爾邦”之行,這可就不那麽正常或正當了。
孤立地看三起事件,可以為印度辯護說每一起都不反映印度的對華政策,但既然“事物是普遍聯係的”,而防務分析又不承認“巧合”的存在,那麽結論就隻能是:即使“神聖矩陣”不意味著印度準備和中國兵戎相見,至少也折射出了印度對華心態中某些不讓人放心的部分。
正是這種心態導致印度---至少是一部分印度人---得出了“10年一戰”的結論。
“大小國情結”
分析一個人的心態是很困難的,分析一個國家的心態顯然更為困難。
在談論印度的對華心態時,首先要明確的是這裏並不是要為所有的印度人進行一次心理谘詢,更不是斷言所有的印度人都持同樣心態。在印度,主張對華友好的大有人在,這是毫無疑問的。這裏隻是梳理一下“泄露”“10年必有一戰”預言的、慫恿總統到“阿魯納恰爾邦”一遊的和鼓吹“封鎖安達曼海”的那部分印度人的對華心態。
這部分印度人的對華心態混雜著“大國情結”和“小國心理”:
其一,南亞大國情緒。印度自認為是南亞地區的頭號強國,不願意看到其他國家在南亞發揮影響。而中國與其他國家發展雙多邊合作以及對印度洋事務的參與,在印度的理解中,就成了和印度爭奪影響力。
具體到對外話語中,這種心態體現為念念不忘中巴關係,以及設想在安達曼島海軍基地架設導彈,以備不時之需。
其二,相對於中國的小國心理。印度在國力上還處在中國的下風,一些印度政要對中國的發展不是沒有嫉妒心理的,同時也存在很強的戒心。一些印度分析家擔憂中國的和平外交政策隻是策略而不是原則。這種往往是小國才有的狐疑心態導致了印度和某些東南亞國家一樣,對和中國的爭端問題采取蠶食政策,利用中國的“戰略機遇期”不斷用切香腸的戰術將一些爭議問題既成事實化。邏輯是能占一點就多占一點,反正現在不下手,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其三,利用與中國的爭端牟利的投機心理。中國是一個強國,但世界上還有另外更大的強權存在,而且這個強權對中國注定是要采取遏製政策的,那麽如果能在中美博弈中占到一些便宜,何樂而不為呢?
在這種心理驅動下,印度很可能會主動采取一些激化矛盾的行為,從而受到美國更大的重視,謀求一些實際利益。畢竟,經驗告訴人們,雖然美國從來不會為別人兩肋插刀,但在美國需要的時候甘為前驅,有時還是能收到回報的。
這三種並不健康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就有可能導致悲劇性的結果。新德裏發動1962年軍事冒險的那批人的心態,就和現在一些印度人非常相似,或許他們應該想一想,曆史有時候真是會循環的。
如何突破安全困境
當然,把這三起甚至更多的負麵事件聯係在一起,也可能是我們神經過敏。在一個擁有10億人口的大國裏,不管多麽荒誕不經的言論都可能存在。在中印關係當中,還是要“看大局”、“看主流”。
這個邏輯在道義上肯定是正確的,也很光明磊落,然而問題在於,和印度一樣,中國的戰略分析、特別是防務分析,如果不建立在應對最壞可能的基礎上,也是對國家的不負責任。而從最壞情境出發製定應對方案的思維模式,不但會造成資源的巨大耗費---為很可能不發生的事情作準備總是很費錢的,也會使雙邊互動陷入向下循環的安全困境,或者說向上循環的防務競賽。
中印作為兩個發展中大國,到底如何才能防止安全困境導致悲劇性後果呢?
首先,要客觀地看待對方。中印兩國應該相互承認對方正在崛起這個事實,企圖中斷對方的“崛起”進程是會引起嚴重後果的。
“崛起”本身就意味著利益的擴展,不管印度願不願意,中國都不可能退回到喜馬拉雅山以南,對次大陸和印度洋事務不聞不問。而中國也要承認印度在南亞地區的特殊地位---領土、人口、實力超過其他所有南亞國家總和的印度,對南亞和印度洋的秩序建構負有特殊責任。
其次,要準確界定雙邊關係的性質。50年前常掛在嘴邊的“印地秦尼巴伊巴伊”(印中人民是兄弟)已經不再,“堅固籬笆帶來好鄰居”,這句話在國際關係領域同樣適用。同時,中印關係也不應該像30年前那樣劍拔弩張,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準確地說,中印關係並不需要一定“能到哪裏去”。一種流行的說法是,印度很重要,因此要穩定和推動中印關係的發展。其實這是一種似是而非的判斷。印度很重要,就此引申出來的結論最多也隻能是“中印關係很重要”,但重要的雙邊關係和穩定的雙邊關係是兩個概念,在對抗與合作中達成平衡的雙邊關係可能也是重要的。
在明確了上述兩個問題的基礎上,中印兩國要做的事情還有兩件:第一,要增強透明度,明確對對方的要求,防止出現戰略誤判。戰略模糊的確能帶來更大的行動空間,但也會增加風險,因為對方在無法明確知道什麽才是“紅線”的情況下,跨越“紅線”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實際上,在博弈當中,弱者才需要保持戰略模糊,而製定規則的強者需要做的是將遊戲規則明確化。既然至少在當前形勢下,中國仍然在大部分領域領先於印度,這個工作就應該由中國來完成。
第二,中印雙方都要承認安全困境的必然性,不要奢望中印之間能通過某種“一攬子協議”解決所有問題。對於兩個存在領土爭端、貿易分歧、地緣衝突、意識形態差異的大國而言,“一笑泯恩仇”是不現實的。安全困境在任何兩個相關的行為體當中都存在,不見得是一種異常狀態。安全困境所需要的是“管控”,而不一定是“解決”。能夠控製困境就已經足夠了,當然控製困境需要的條件是必須要滿足的,一是善意,二是支持善意的實力。
具體到前麵引述的三次“孤立事件”,中國應該采取的態度似乎可以用三句話來表述:對於所謂“封鎖安達曼海”的主張---印度能向東,中國為什麽不能向西?對於印度總統的“阿魯納恰爾邦”之行---告訴新德裏,我們不高興;對於“神聖矩陣”推演---關我們什麽事?所謂兵棋推演翻譯成英文,不就是“戰爭遊戲”嗎?
而對於所謂“10年必有一戰”的說法,或許中國應該請這個預言的支持者回顧一下曆史。6年以前,在第二次伊拉克戰爭即將打響的時候,紐約的抗議者們打出了橫幅“Making Love, Not Making War”,意思是說要做愛,不要作戰。其實戰爭和愛情的最大區別在於,愛情一定要你情我願才行,是需要雙方共同努力的;而戰爭,隻要一方“有情有意”就足夠了。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所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