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榕樹下論英雄 於 2009-02-04 13:37:20.0
哈爾西的“泰坦尼克”
1944年12月,一場名為“眼鏡蛇”的強台風襲擊了美國海軍第三艦隊下的第38特遣艦隊。在事故中,美軍有3艘驅逐艦沉沒,146架飛機被摧毀或吹進海裏,20多艘艦艇受到嚴重破壞,800餘人喪生,損失僅次於“珍珠港事件”。美國海軍老兵湯姆森·韋伯是這一事件的親曆者,2008年10月份的《海軍史》雜誌上刊登了他的回憶文章。來源: 國家曆史(成都)
狂風初現
1944年12月18日,在菲律賓呂宋島以東約300英裏太平洋麵,遠比日本軍隊更為可怕的敵人——一場被稱為“眼鏡蛇”的熱帶強台風,襲擊了由綽號“公牛”的海軍上將威廉·弗雷德裏克·哈爾西所率領的美國第38特遣艦隊。
當時,我隸屬美國海軍預備隊,在“奈漢塔灣號”護航航母(NehentaBay)上服役。17日到19日,我從頭到尾經曆了這場台風。
17日下午4點到6點,正好是我值班。我所在的“奈漢塔灣號”是一種比輕型航母還要小的袖珍航母,主要承擔運輸船隊日常巡邏、尖兵和反潛護航等任務。此次,我們的任務是為支援哈爾西將軍的補給船(主要是輸油船)護航。
當時,呂宋島還在日本人手中,麥克阿瑟指揮美國陸軍剛剛在呂宋島西南的民多洛島登陸。為了牽製並打擊日軍的航空兵力,14日到16日,哈爾西指揮第3艦隊的主力第38特遣艦隊對呂宋島日軍的航空基地實施了連續三天的攻擊。連續作戰使各艦船的燃油幾乎快用光了,17日,艦隊駛向菲律賓東麵海域,準備進行海上補給和加油。
午時剛過,龐大的第38特遣艦隊出現從海平麵上,一艘艘的戰列艦、巡洋艦、航母,由無數的驅逐艦簇擁著,鋪滿了整個海麵。它們朝我們緩緩駛來,無數艦載機騰空而起很快消失在呂宋島方向。
輸油船在我們兩側的海麵上依次展開,形成兩條長隊,龐大的第38艦隊則停靠在它們旁邊,耐心地等待加油。輸油船隊的一側是各式重型艦艇,另一側是較小的驅逐艦。驅逐艦加完油之後,就去替換那些在四周海麵上負責守衛的驅逐艦。而那些重型艦艇加完油後,會退到後麵去,讓那些噸位較小的艦艇繼續加油。
這是我見過的艦船最多的一次,那場麵真是壯觀無比。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興奮,就意識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對。平時戰艦和輸油船很容易就能實現對接加油,而今天卻需要不斷地控製船舵才能勉強保持雙方的對接。一分鍾之內,舵手先是向右擺了五度,然後又向左擺了七度。
海麵上的風力逐漸增大到了30節(1節=1.852千米/時),船開始變得難以控製。誰也沒料到,一場強台風朝我們撲過來了。此時,海洋也變得越來越暴躁。大量的灰白色的海水,被大風攪成泡沫,搖擺著向我們撲來。“奈漢塔灣號”在不斷變大的巨浪中劇烈地上下顛簸。剛開始我們試圖往右舷船首方向轉舵,結果巨浪突然掀起我們麵前的船前端的飛行甲板,船轉向了左舷方向;舵手再次迅速地轉舵,左舷被控製住了,結果右舷又進入到下個浪頭裏麵,船首又向右舷方向轉去……調轉舵盤已經不能平衡船體了!
我們漸漸遠離了其它船隻。同時,通過無線電我們得知,整個船隊正被狂風撕扯著,輸油已經無法維持。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天氣還在迅速變壞,氣壓計顯示,海麵氣壓由中午正常情況下的29.81(英寸汞柱,1英寸汞柱=3386帕斯卡),下降到了現在的29.67。風力也在增大,風速達到了35到40節。
無線電裏不斷傳來其他船隻的消息。一艘船報告說有人摔斷了腿,幾個人在向輸油管靠近時被猛然扯出的管子擊傷。然後又有消息說一艘驅逐艦上有人落水,人們根本無法救起他。
最後,艦隊指揮官下令停止加油,輸油船和戰艦開始分開。我們的護航航母和輸油船一起,跟在其它船後麵,進入夜間航行序列,駛往另一集合點。
戰艦們駛在前麵,作戰歸來的飛機此時也開始尋找戰艦降落。那會正是我值班結束的時候,消息說很多飛機找不到他們起飛時的航母了。一些飛機隻要看到航母就停了上去。另外一些人就沒那麽好運氣了。一個家夥在飛機汽油耗盡之後跳傘逃生,盡管有一艘驅逐艦一直盯著他的下落,最後還是在狂風大浪的海麵上失去了他的蹤影。許多飛機由於惡劣的天氣沒能找到可以降落的航母,最後都消失在這片汪洋中。
太平洋上不太平
平時,至少在熱帶地區,太平洋確實名副其實頗為太平,船隻可以在洋麵上航行數月而不會遇上任何大風大浪。然後,那天晚上以及隨後的時間裏,我才意識到這水裏潛伏著多麽巨大而恐怖的能量。
那晚沒人能睡得著。船一直在劇烈搖晃,並不時地突然傾斜,或者被猛地拋起後落向另一邊,緊接著迎麵又砸來一個巨浪……船在海裏掙紮,前麵的路像被堵死了一樣,感覺就像是一堵石牆擋著我們的去路。
早上8時,又該輪到我值班了。當我再次踏進奈漢塔灣號的駕駛台的時候,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海麵被狂風、巨浪、大雨、濃霧霸占,巨浪如小山般一座連著一座,洶湧澎湃,翻騰不已;海水仿佛被煮沸了,又被狂風挾起,挾著無比的威力砸向甲板。我們得大吼著才能聽清彼此的話,幾百碼外都已看不清任何東西。
天氣遠比我們想象得要惡劣。盡管昨晚整晚的氣壓都相對穩定,但到淩晨4時的時候氣壓再次下降,到當我接班時已經降到了29.57。而指示值還在繼續下降。風力也在繼續加大,風速在那天早上相繼衝破了45節、55節甚至60節。
顯然,我們遇上了強台風——太平洋上最恐怖的惡魔。艦隊的戰術指揮官下達了放棄加油的命令,同時不再起飛飛機襲擊日軍的航空基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無疑是保住這塊海域裏的上百艘艦艇。
我們的輸油船隊再次同第38特遣艦隊聚集到一塊兒。另外兩艘護航航母,“阿爾塔馬哈號”和“埃斯帕恩斯角號”也來到我們周圍。它們的飛行甲板幾乎擺滿了停錯地方的飛機。
9時的時候,氣壓降到了29.40,最高風速達到了75節。在霧中依稀可見的海麵上,浪頭已經漲到了40到50英尺。它們不時從船後湧來,輕易地就將船尾掀起,接著,又把船頭頂進巨大的浪槽裏。
不久,台風變得更大了,另外兩艘護航航母方向失去了控製,很快消失在迷霧之中。海麵上似乎隻剩下我們了。氣壓計的數值下降到了29.20,還在繼續下降!風速計的指針箭頭也觸到了頂,80節!指針劇烈地抖動,並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此時,人在風中已完全不能站立,甲板上的人都趴下並牢牢地抓住繩子;狂風夾雜著飛沫,擊打在身上就如針紮一般。
透過狂風的尖叫和船體吱吱作響的呻吟,無線電仍在報告其它船隻的情況。不斷有人掉進海裏,或者被大風刮走,不斷有人報告損失同時希望其它船隻前去救援。然後就有船起火了,是戰艦序列裏的一艘航母,“蒙特裏號”。它甲板上機棚裏的飛機隨著船體撞來撞去,最後散了架,汽油外泄,在某處遇到火花後燃了起來。很快,飛行甲板和下麵的船艙都著了火,船也失去了控製。
指揮部命令其它幾艘船前去支援燃燒的蒙特裏號,但大家都已自身難保。無線電還在繼續傳來悲劇。“船搖晃得太厲害……可能很快就會傾覆……”那艘船還沒來得及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後就消失在電波中。我的脊梁骨一陣發涼,恐懼像濃霧一樣挾裹著我們——這樣的情況隨時也可能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
到上午11時的時候,我們的船再也經受不起海浪的戲弄了。我們低速順風行駛,試圖逃離台風。然而,根據對眼下情況的觀察——每小時100英裏的風速,高達70英尺的巨浪,船上的高空氣象學家估計,台風中心離我們不會超過50英裏。
船繼續搖擺,有幾處焊接縫也裂開了。船一側機棚甲板上就有一處,好在尚在吃水線以上。另一處開口在船尾伸出部分的甲板處,海水正從那兒往裏灌。人們都排成長隊到下麵舵機室去幫忙往外舀水。
這時,船長通知大家要船要試圖轉向了,並讓大家都抓住身邊能抓的東西。慢慢地,船改變了方向,接著開始又搖擺到風裏去。這樣一直持續了幾分鍾,大家都死死抓住身邊的東西,指關節都因用力過猛變成了白色,大家的心都繃緊了。突然,一陣巨浪拍打在船的尾部,將船掀到空中,就像一隻小狗扔起一隻舊鞋子一樣。螺旋槳露了出來,船的龍骨劇烈地顫動。接著船首剛一落下,立馬被海水吞沒,船又一陣劇烈地戰栗。我們也屏住了呼吸,並牢牢抓住旁邊的東西,直到雙臂發酸。我還記得,當時我回到駕駛室時,看到那個剛入伍不久的17歲的廣播員,趴在羅經刻度盤的邊上,臉孔扭曲,嘴唇因害怕而劇烈地發抖。他絕不是唯一一個被嚇成那樣的人。
好在不久後,船相對穩定了下來。此時,無線電中傳來更多船起火的消息。“蒙特裏號”上的火情已被控製住了,但是又有三艘艦船發生了不同程度的火情。這時,機棚甲板下麵有人報告,我們船上一根瓦斯輸送管被扯斷了,這意味著我們的船隨時都可能著火。我立刻四處尋找副水手長的蹤影,告訴他下麵的情況,但是他正忙於紮緊帆布,根本無暇分身。
我立刻轉向麥克風,用近乎瘋狂的吼叫通知大家注意防火。
船對著我們衝了過來
就在這時,雷達上傳來更可怕的消息:突然間各個方向都有船向我們衝來。其中一艘從距船右舷方向隻有半英裏遠的地方駛過,幾乎就在同時,另一艘又從我們左舷方向駛過,而且離我們更近。但這還不是最要命的,前麵有船徑直向我們駛來!我們無法動彈,隻能老老實實地停在那兒。船還在台風中顛簸跳躍,卻又碰到這種事情,我仿佛已經看見死神的影子籠罩在這片海域上。雷達上不斷傳來距離越來越近的報告。
“右舷船首方向3000碼,有船隻靠近。”
“正前方,2000碼,有船隻靠近。”
“上帝啊!”一個有著多年領航經驗的軍官說,“我從沒碰到過這麽危險的情況。”既然我們不能控製自己的船,那些迎麵駛來的船可能也已經不受控製了。
“正前方,1000碼,有船隻靠近。”
“正前方,800碼,有船隻靠近。”
“正前方,600碼,有船隻靠近。”
船長在發動機旁急得團團轉。我們試圖把馬力開到最大衝出去,但這隻能增加船體所受到的衝擊。
領航員、通訊官,以及軍需官和副水手長,都站在駕駛台的一側,用手遮擋著如針刺般飛濺的泡沫,驚恐地盯著前方幾百碼外從迷霧中駛來的戰艦。“船!船!”船上的每個人都聽到了他們恐怖而絕望的吼叫聲。
我的心髒像是跳出了胸腔,又好像已經停止了跳動。船長下令左滿舵前進,因為前麵那條船正自左向右向我們的船首駛來。然後他拉了四聲汽笛(危險的信號),汽笛聲卻很快消失在狂風裏。
船體猛烈地仰俯、搖晃,飛行甲板直接被掀起在我們眼前。當時我爬到四英尺高的羅經刻度盤上麵,看到那艘航母直向我們衝了過來!
通信兵打開了我們最大的那盞探照燈,照向對麵那艘戰艦。這幾分鍾就如幾個小時那般漫長。上帝保佑,對方很快給了我們回複。
“謝天謝地,至少他們看得見我們。”一些人稍微吐了一口氣。
很快,那艘戰艦跟我們貼身而過。兩艘戰艦隔得如此近,我甚至可以將一顆小石子扔到它的主甲板上去。
這時,駕駛台又傳來一陣吼聲。一盞探照燈照到我們的右舷船首部位,燈後依稀可辨的是一艘裹在霧裏的巡洋艦。它正向我們直駛過來。人們剛落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幸運的是,巡洋艦及時地看到了我們的燈光,然後迅速轉向,從我們身邊駛了過去。
船體還在繼續搖晃。突然,右舷側失去固定的一架雷擊機,被甩到了船的左舷側,接著衝過甲板把前麵的兩架戰鬥機掃了出去。其中一架戰鬥機直接滑進了海裏。另一架的尾部則卡在炮台的護罩和欄杆之間,前半部分也懸在了海麵上,來回晃動。炮台下麵躺著那架摔變了形的雷擊機。
船長設法使船頭回到了風裏,並放慢了速度。比起剛才經曆的那些最壞的場麵,雖然狂風依然在怒號,海麵依然洶湧澎湃,但是至少我們周圍的船稀疏多了,不用擔心撞船了。這時輪到戰友來接我的班了,我才覺得雙腿已經酸軟得無法挪動。
災難之後
台風持續了快兩天,我們也逐漸離開台風的中心。19日破曉的時候,天空中重現了光亮,視野也變得清晰,海麵上微風吹拂,上一次看到這平靜海麵似乎是上個世紀的事。幾天之內,分散在各個方向的船隻相繼歸隊,上百隻艦艇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隻有“赫爾號”、“莫納根號”、“斯彭斯號”三隻艦艇沒有回來,它們消失在了大海深處。我們在海麵上搜索了幾天,但是這三艘船上的700多名士兵,隻有不到100名幸存者被找到。
以這次台風驚人的破壞力來說,我所在的“奈漢塔灣號”所受的損失可以說是上百艘船隻中最小的。雖然船體上到處都是裸露出來的焊接縫和鐵板,船上飛行甲板的前端被掀了起來,但是甲板仍然能夠提供正常的起飛。右舷側通道前方的大炮也隻發生了輕微的移位。在船尾部,就是飛機衝進炮台的地方,那些大炮都完好無損。我們損失了兩架戰鬥機,兩架雷擊機無法修複。還有一根舷梯、一根小桅杆、一個掃雷器、幾個救生筏被衝壞或是衝走。不過總的說來,我們算是成功脫險了。其它的船顯然遭到的破壞更為嚴重。其中兩艘護航航母的飛行甲板都被狂風巨浪掀走,一艘驅逐艦回來的時候它的主桅杆都沒了。
這次台風是太平洋艦隊自“珍珠港事件”之後遭遇的最大災難。3艘驅逐艦沉沒,146架飛機被摧毀或吹進海裏,20多艘艦艇受到嚴重破壞,800餘人喪生,損失僅次於“珍珠港事件”。之後,艦隊對呂宋島的進攻被迫中止。
(1942年4月到1954年7月,湯姆森·韋伯曾在美國海軍預備隊中服役。二戰之後,他開始從事高校出版工作,並擔任威斯康星大學出版社的主管,直到1984年。1998年9月,韋伯先生去世,他的孫子G·格雷格·韋伯整理了他留下的手稿。) (本文來源:國家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