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燕咿

男人生命的最高點,就是當他抱上自己的第一個兒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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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綿延幾時休

(2005-03-25 12:15:09) 下一個

又打仗了。身為地球村的老大,美國擁有世界上最忙的軍人。從1990年本人離開中國時算起,小仗不算,這回是美軍第四次大打出手。

頭一次是“沙漠風暴”。四十來個國家助陣,五個星期空中轟炸,一百小時地麵戰鬥。美軍隻死亡269人就達到了戰爭目的,贏得自二次大戰以來頭一次大勝,一掃韓戰、越戰晦氣。當時我在英國。英國是僅次於美國的參戰國。學生宿舍的“樓長”,一位英國老頭發起反戰簽名,我和幾位來自英國、德國、希臘的學生響應。我第一次見識了西方人獨立於政府的精神。雖然薩達姆侵略科威特在先,但透過人道、環境、曆史等不同視角,不少歐洲人仍然理所當然地反對戰爭。

科威特“解放”了,但美軍沒離開。一個名叫奧薩馬賓拉登的人開始悄悄向美國挑戰。伊拉克人的大劫大難才剛開了頭。聯合國經濟製裁之外,美英又私設了兩片禁飛區,隔三岔五發幾枚導彈。一位從伊拉克來的同事說起轟炸就搖頭歎息,他說一打起來他就不敢看電視,躲在實驗室裏加班。他的工作成效顯著,怕是沒少加班。

下一個熱點是前南斯拉夫。我在加拿大時,戰火波及到了科索沃。美軍大舉轟炸,加拿大居然一反常態地緊跟。多倫多的塞族人不幹了,每天都上美國領事館抗議。一位娶了塞族太太的律師朋友去講演。我決定去聲援。抗議隊伍舉著許多寫有死難者姓名的十字架,有的從生卒年份可看出是兒童。講演的人裏有一位美國退伍軍人和一位美國女學生。那位女生還對著美國領事館報出自己的社會安全號碼以示無所畏懼。

大概因為我是主席台附近唯一的中國人,主持人請我也表示一下。反戰我不含糊,可對著幾千人講演還是有點發怵。我硬著頭皮上了台,迎接我的是全場“CHINA!CHINA!”的歡呼聲。我定定神,先問他們知不知道中國有多少人,然後話入正題:這個比北約十九國總人口還要多的人口認為戰爭是錯的,美國是錯的!美國在幾個月的時間裏轟炸了四個國家(我當時指的是蘇丹、阿富汗、伊拉克和南斯拉夫),使用暴力成了慣例。他們從不“瞄準”平民,但卻經常殺死婦孺老人,以人道的名義!……我幾分鍾的講演好幾次被喝采聲打斷。下來後那位律師朋友說這下你在FBI掛了號,恐怕再不能去美國工作了。

一個星期以後,中國大使館被炸。有中國人說是我招來的。

我的一位英國朋友,戰爭期間正好來多倫多旅遊。圍繞那場戰爭,他和我多次長談,有時激烈辯論。他說米洛索維奇及其軍隊對異族人民的反人道行為使歐洲人想起了二戰中許多可怕的東西。我相信他的說法解釋了為何歐洲人大多支持開戰。但我認為人道的標準應當是普適的。僅在科索沃這個地方,就應當指出三種反人道的行為。首先是阿族的“科索沃解放軍”的恐怖襲擊,他們直到不久前還被美國列為恐怖分子。然後是米洛索維奇軍隊的過火鎮壓和“種族清洗”,但後一項行為在轟炸開始後才大規模發生。最後是北約轟炸對平民的經常“誤傷”和對民用設施的係統破壞。對於北約行動的動機我們分歧最大,因為這個話題會引入不少隨意性。我反複提到,開戰前逼迫南斯拉夫接受的朗布依埃協議中,有允許北約在南全境活動和確認將來科索沃舉行獨立公投的附加條款。對這一點大多數人都忽略了甚至完全不知道,盡管我的消息來源也隻是西方公開報道。在我看來,加入這些不可能被接受的內容直接造成了戰爭的不可避免性,居心叵測。

這位英國人後來就中國使館被“誤炸”一事特意來信道歉。我回信時說,我不想對是否誤炸作無證據的猜測。但這場戰爭進行的方式,即為了本方的“零傷亡”隻限於無休止的遠程和高空轟炸,使得傷害非軍事人員成為必然要發生的事。中國人遇害,並不是一件善行中的不幸意外,而是一件罪行的組成部份。就好比中東恐怖分子扔炸彈傷了中國人,恐怕沒人會強調是誤傷。

象三位中國記者一樣遇難的有1000名以上的南斯拉夫平民以及無數民用設施,包括發電廠、電視台甚至醫院。美軍則實現了“零傷亡”的戰爭奇跡。南斯拉夫頂了78天終於屈服,唯一的收獲是上述兩條附加條款消失了。科索沃依然在“種族清洗”,隻是換了個方向。被“處決”的阿族領導人又活了。作為開戰理由的“50萬阿族人失蹤,人們擔心他們死了”之類的消息沒人再提。電視上出現一隊表情凝重的加拿大專家,說是要去驗屍看是否有過大屠殺,結果也沒見下文。

沒留意什麽時候阿富汗上來個叫“塔利班”的奇怪政權。1999年有朋友在網上轉來一封關於“塔利班”虐待婦女的抗議信,我簽了名。2001年2月這個政權居然要炸掉有一千六百年曆史的巴米揚大佛。那會兒我已到了美國。午飯時幾位同事對此事長籲短歎。我突發奇想:你們美國那麽愛主持正義,為什麽不出兵收拾“塔利班”,拯救大佛?老美們當然一笑置之:關我們什麽事?你們中國去吧。

那年我常因工作需要路過世界貿易中心。每次從Fulton Street地鐵站口出來,迎麵就見世貿北樓亭亭玉立,雖然早已是舊識,竟仍然一再給我“驚豔”之感。走入大樓底層換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居然幾次想到若是這裏發生了恐怖襲擊會怎麽樣。

後來發生的事遠遠超出了我最瘋狂的想象。事實上,當第一次看到電視重播中雙子大樓冒煙矗立的圖像時,我竟然以為大樓已倒塌的消息是個謠言。

美國慘了。我聯想起了那倒掉的無數伊拉克南斯拉夫建築。我決定在美國人麵前停止對美國的一切批評,還在辦公室和汽車裏各放上一麵小美國旗。

巴米揚大佛毀掉八個月後,美軍打進阿富汗。沒有國家願意跟“反恐戰爭”這麵大旗對著幹。巡航導彈打帳篷,加上北方聯盟地麵推進,“塔利班”很快覆滅。

那邊奧薩馬賓拉登還不知去向,這裏布什卻頗有創意地提出了一個“邪惡軸心”的新概念,把與“九一一”聯不上,彼此之間也沒啥關係的朝鮮、伊朗、伊拉克放在一個鍋裏煮。新聞媒體也從大談“奧薩馬”、“奧薩馬”漸漸轉回了“薩達姆”、“薩達姆”。再看民意測驗,美國人居然跟著布什把被美英卡著脖子十來年的薩達姆看作了“九一一”的黑手、反恐戰爭的對象!

公司裏的一位小頭頭義正辭嚴:我們要先發製人,搶在薩達姆用生化武器攻擊美國之前。我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薩達姆要找死攻擊美國?薩達姆什麽時候主動攻擊過美國?他說不上。我說,我替你想了一個例子,1987年美國一艘軍艦無端被伊拉克導彈擊中,37名水兵死亡,不過好象美國認為那是誤會,根本沒怪罪。伊拉克八十年代是美國的“哥兒們”;九十年代為了生存想與美國修好而不得。他愣了一下然後說,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一套。

說伊拉克要打美國勉強了點,於是老美們便強調薩達姆的罪惡“前科”:侵略伊朗,侵略科威特,更可惡的是,竟然對本國庫爾德人用化學武器!聽他們的意思,美國是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可我還是有疑問:侵略科威特一事已受懲罰,“沙漠風暴”幹掉幾萬伊拉克人,經濟製裁導致幾十萬伊拉克兒童死亡。至於早先打伊朗的戰爭中好象美國是幫伊拉克的。用化學武器殺庫爾德人是在1988年,當時美國並未說什麽,怎麽十幾年後才忽然良心發現?伊拉克的生化武器好象也是英美公司幫著搞的。這可不是我編的,連曾任英國外相和下院領袖的羅賓庫克都承認。不是有個笑話說,為什麽我們肯定薩達姆有生化武器?因為我們有收據!

公平地講,美國有較成熟的民主自由體製,相反薩達姆確是個獨裁暴君。問題在於,美國人以及很多在英語文化氛圍中浸潤已久的人都習慣於把世界分為民主和獨裁兩個陣營,非黑即白,反美國即反民主自由。布什甚至把這種觀點堂而皇之地宣布出來。美國在戰爭中的正義位置因而被天然設定。不少人居然天真地相信白宮會為了自由而發動戰爭。可惜的是,這種戰爭即使發生過也很罕見。偉人如林肯總統,曾毫不含糊地表明他的鬥爭目標是維護美國統一,至於黑奴解放與否他都接受。五十年代初的朝鮮戰爭留下了兩個國家,如今一個繁榮民主,一個貧窮專製,經常被引作為美國“崇高”戰爭目的的一個證據。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當年美國支持的南方也是鐵血專製,北方直到七十年代初還享有高於南方的生活水準,南方直到八十年代初還以活埋方式鎮壓反抗者。美國曾把朝鮮戰爭稱為“遺忘的戰爭”,直到九十年代才為之建了紀念碑宣揚“Freedom is not free”。紅色高棉的暴行,中國的“天安門事件”,在美國簡直是婦孺皆知。但隻有曆史學家才記得印尼蘇哈托政權在美國支持下的大屠殺,和美國盟友韓國對光州起義的鎮壓。不少真正的獨裁者如智利的皮諾切特是美國通過流血政變扶上台的。而被美國貼牢了獨裁標簽的米洛索維奇倒是選舉上台選舉下台的。想想真替薩達姆委屈:當年心心相映,如今不共戴天,我薩達姆獨裁依舊,你老美咋就變心了呢?

辦公室不是政治辯論的場所,同事之間的聊天多半以逗趣為主。許多話題剛點到就被打了岔。有一哥兒們說搞不懂伊拉克人為什麽要作毫無希望的抵抗。他還興致勃勃地胡侃戰後伊拉克會便成美國的一個州,將被命名為東弗吉尼亞。我說,那你可以當州長了。他說州長得住在那兒,沒興趣,要當就當參議員,可以住在華盛頓。另一哥兒們很反戰,因為一打仗他的朋友的朋友就得去送死,而那些決定打仗的富人貴人不用上戰場。他的父親去過越南受過傷。我們曾經很談得來。但作為美國人,聽到我尖銳批評美國的政策也還是受不了,一不留神就不歡而散。

還是幾位猶太裔的同事能說到一些點子上。他們認為巴勒斯坦的恐怖分子沒有某些伊斯蘭政權和組織的經濟資助是沒法活動的。所以必須搞掉這些政權,而極端反猶的伊拉克隻是頭一個靶子,後麵還要一場一場戰爭接著打!那些反戰的人屬於“過度聰明”一類,看到細枝末節,忘了大是大非!

我小心地問道,以色列多少年來戰無不勝,可還是得不到和平。你們真覺得這麽冤冤相報地打下去會有和平希望?資助或許可斷掉,但仇恨怎麽化解?同事的回答是,問題得一個一個解決,暴力的規模小了,這一代人甚至兩代人去了,或許和平最終到來。

我不同意更不喜歡他們的觀點。但猶太人冷靜的邏輯讓我敬畏。事實上,根據民意測驗結果,以色列是美國之外唯一的過半數人口支持開戰的的國家。

戰爭越來越近。世界動了情。布什鐵了心。我悄悄把那兩麵小美國旗收了起來。

卡特前總統在“紐約時報”撰文列舉了正義戰爭的五條標準:第一窮盡非暴力手段;第二避免傷害非戰鬥人員;第三回擊的強度與受害的程度成比例;第四有合法的權力機構授權;第五戰後的和平好於戰前。不愧他所得的諾貝爾和平獎,卡特判定這場對伊戰爭違反了所有五條標準。作為“曾經滄海”的前總統,他的理想主義令人動容。可惜的是,白宮實際上奉行的是另外幾條開戰標準。

首先是要有低傷亡製勝的把握,有助於美國的軍事威信。這種威信是無形的經濟效益。戰爭對多數國家都意味著耗費和負債,所以勝方要敗方賠款。而美國獨占經濟軍事雙重超強的地位,有求於她和受她支配的國家會主動買單,美國國債永遠有人爭購,美元會保持強勢。伊拉克兩年前“不識相”地改以歐元結算外貿也犯了美國的大忌。

其次是有利於對資源要地和戰後市場的控製。伊拉克擁有世界第二的石油儲量,使人免不了從“伊拉克自由”聯想到“伊拉克汽油”。巨額軍火訂單刺激經濟。戰後重建項目的大餅也早被美英廠家盯牢。這都是直接和有形的經濟效益。戰爭一開打,股票就上揚。

第三必須有能說服美國人民的理由。畢竟是民主國家,總統多少要顧忌民意。有一份民意測驗研究報告把美國人對戰爭的態度分成四類:美國發動任何戰爭都支持;任何戰爭都反對;支持美國有把握打勝的戰爭;支持美國有把握打勝且傷亡很低的戰爭。後兩類人是主流。說句大實話,糊弄善良純樸但對曆史地理不甚了了的美國老百姓真的不難。越戰的起點是一個東京灣事件中越南炮艇首先開火的謊言。科索沃戰爭的根據則是一個“種族滅絕(genocide)”的謠言。大千世界什麽傳聞都有。而美國主流媒體一向虛實有度,詳略得當:正方說法黃金時段,反方置疑內頁角落,看不看在你;國內新聞翔實可考,國外報道合理發揮,不由你不信。

第四個開戰條件是有國際支持。這條不是必須的,但能得到最好。有幾個盟國對美國人民更好交代,萬一戰事不順有人分擔責任。阿富汗一仗可以算行使自衛權,世界普遍同情。科威特一仗應算行使集體自衛權,聯合國授權。科索沃一仗號稱捍衛人權,至少北約盟國一致。這伊拉克一仗就費勁了,美國想同自衛和人權都掛上,卻給世人強詞奪理的感覺。所謂“意願聯盟”(或稱“COW”)裏沒有法德俄中印等大國,沒有美國的鄰國,也缺了伊拉克的大部分鄰國。除了布萊爾霍華德頂著民意舍命陪君子外,其它加入“COW”的國家一個比一個寒磣,有的光說不練,有的待價而沽, 有的羞於示人。

戰爭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開打。強弱懸殊,人員傷亡一邊倒。對美國人及很多生活在美國文化圈中的人來說,美軍的人道主義是另一個不證自明的概念。“搶救列兵雷恩”之類影片的宣傳效果深入人心。不過,若是深究曆史仍可看到,一方麵美軍確實不曾犯下德日法西斯那種性質和規模的暴行,另一方麵美軍的人道程度對美國人和非美國人有天壤之別。美軍的作戰環境(身處國外)和作戰理念(絕對優勢火力,強調自身安全)導致了美軍經常性地犯下對外國平民的戰爭罪行。這使得美國至今不敢加入國際(戰爭)刑事法庭ICC。美軍大部分的屠殺行為是通過轟炸實現的。從越戰時“地毯式轟炸”到這次的“Shock and Awe”,對無數平民的必然傷害被美軍描述成“collateral damage”。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那位炸死Oklahoma城168個美國人的退伍軍人也用這個術語。被媒體注意到的韓國老根裏、越南美萊村那種赤裸裸的屠殺或許不普遍,但也決不偶然。韓國實現民主化後開始公平地追溯韓戰各方軍隊的戰爭罪行,美軍戰爭罪行大量曝光。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韓國報告(1)(2)指出,沒有任何關於中國軍隊屠殺平民的指控!(敬禮,誌願軍將士!)

此時此刻,戰爭這個其醜無比的怪物又在我們這顆脆弱的星球上肆虐,美英士兵的血在流,伊拉克人的肉在飛,仇恨在無數顆心靈中紮根發芽。就在寫這一段話之前,我向正好走到我桌邊的一位美國同事征詢想法。他先作深沉思考狀,然後告訴我,美國麵臨的最大挑戰是如何使用她所擁有的力量。我想,布什剛剛為美國作了一次糟糕的選擇。不過地球村的村民們此番展現的自覺和成熟,給了地球村老大一個空前的教訓,也給了我一個希望的理由。剛剛開始的二十一世紀,願你的名字是和平。

(2003年寫於伊拉克戰火紛飛時)

1. http://bbs.creaders.net/history/bbsviewer.php?trd_id=196204
2. http://bbs.creaders.net/history/bbsviewer.php?trd_id=196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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