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燕咿

男人生命的最高點,就是當他抱上自己的第一個兒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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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在法蘭西腹地

(2005-03-25 11:51:32) 下一個

第一次到法國時我花了五天時間獨自遊覽巴黎,在盧浮宮、艾菲爾塔這些從小就在夢中神遊的名勝留連忘返。不過,也許因為我後來所交的法國朋友無一人來自巴黎,我漸漸意識到去過巴黎與去過法國遠不是一回事。出於這種感覺,九四年夏天我欣然接受了朋友娜塔的邀請,又一次踏上了法蘭西的土地。

從戴高樂機場直奔巴黎的裏昂火車站,匆匆忙忙間我已與花都擦肩而過。高速列車舒適、快捷,兩小時就把我送到了位於法國腹地的裏昂。“一分鍾不差。”我禁不住對來接站的娜塔讚揚說。“當然,這是法國!”她故作得意地回答。

對裏昂這個法蘭西第三大城,我的了解僅限於當年政治教科書上的“裏昂工人起義”。但此刻呈現在我麵前的,卻是一個煥發著明快光彩的都市:羅納河和索恩河兩條清流在這裏交匯,紅頂黃牆的樓房依山傍水,俯瞰全城的山顛上矗立著風格華麗的教堂。在娜塔的哥哥引導下,我們探訪了神奇的戶內街道。據說這是當年為紡織品運輸時免受雨淋而建的,曲徑通幽,四通八達,二戰時還曾被抵抗力量用來打遊擊。然後我們來到了裏昂人最引為自豪的老城區。這裏保存著大片完整的文藝複興時代式樣的街道,漫步其中已覺濃鬱古風撲麵而來,而不遠處的山坡上還留存著羅馬時代的環形劇場呢!

街頭咖啡座比比皆是,但行人引人注目地稀少。娜塔說居民們都度假去了。可裏昂本身不也是旅遊城市嗎?對我的這種疑問,一位酒吧老板另有高見:因為有了“Europe”,大家錢都少了,所以遊客就少了。如同英國人嘴裏的Europe僅指歐洲大陸一樣,這裏法國人嘴裏的Europe特指歐共體。顯然,這位老板是個歐洲聯合的反對派。娜塔對他的評語是:“人挺善,可腦筋怪”。

被老城區的魅力所吸引,我和娜塔傍晚時又來到了這裏。法國人的夜生活當然也不會乏味。我們坐在臨街酒吧前,悠然觀看著街頭的表演和行人。笙歌陣陣,晚風習習。欣賞著輝煌迷人的城市夜景,我們忘記了時間的流逝。過了午夜才意識到,所有的公車都早已停止運行了!

盡管裏昂據說有26座博物館(裏昂是電影的誕生地),還有號稱歐洲最大的購物中心,我們卻無意久留。第二天我們就轉車前往一百公裏以外的中央山地,那裏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地。

在一個叫挪亞克的小村莊,我們走進了一幢外觀樸素小巧的樓房。石砌的牆壁足有二尺厚,在這酷暑時節一進屋就頓感十分涼爽。除了廚房和浴室算現代化外,幾乎所有的家具陳設都是厚重古老的式樣。

“這房子從頭算起有上百年了。我喜歡它勝過我們家另一處房子,雖然我們隻有夏天才來這裏。”娜塔不等我發問,便帶著自豪的口氣介紹起來。她家實際上在法國東部城市米盧斯,這裏隻能算夏季別墅。“我喜歡用石頭和木頭做的東西。每一塊都有獨特的紋理和形狀,都帶著各自不同的故事……”

走出門外,前方是令人神怡的開闊原野,起伏的綠色草灘與金色農田穿插。若不是右前方遠遠可見通向勒皮的公路上小汽車飛馳,我幾乎恍若置身祖國的鄉村。

勒皮是個數萬人口的省會城市,從這裏開車去隻需十分鍾。這一帶的地貌有點特別,時常可見孤峰巨石拔地而起。人們有時就在這種火山成岩頂上建造堡壘、教堂或是雕塑。一尊紅色的、已曆經一個多世紀滄桑卻風韻不減的法蘭西聖母塑像,就矗立在勒皮城區最高的一座岩峰上,與旁邊的羅馬式聖母院尖頂以及其它兩座岩峰遠近呼應,頗有氣勢。攀階而上,回首望去全城已盡收眼底。紅色的屋瓦密密匝匝連成一片,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據導遊說,這裏一千年來一直是宗教重鎮,曾有城牆環繞,居民在城牆內見縫插針地建樓,形成這種擁擠的布局。不過穿行於窄窄的小巷,走入深井一樣的小院,對旅遊者來說卻別是一種樂趣。城市當局曾拆房以求拓寬道路,現在想開了,又在反其道而行之,打算恢複一些拆掉的房子!

娜塔的父親是一位英語教師,也在這裏度假。接連幾天他開車帶著我們在方圓幾十公裏範圍內遊山玩水,尋微探幽。我們往往隻定一個大致方向便開拔,隨時即興停車。這一帶是法國相對貧窮的地區,但又是一個兼有自然與人文魅力的區域。典型的建築是石結構,在屋簷下裝飾著表情各異的人麵或獸麵的雕刻。每個村莊都保留著古老的噴水池塘作為景觀,但也見過一次村婦們仍然用它洗衣。在我們參觀的無數個各具特色的教堂、城堡中,最值得記敘的是拉謝斯迪約的哥特式大教堂。其中不僅藏有大量繪著聖經故事的精美掛毯,更有一長幅僅完成了底稿未及上色的壁畫,上麵生動幽默地描繪著從教皇到幼兒各種階層和職業的人與死神對話的場麵。

我們還曾在鏡子一樣渾圓清澈的火山湖中遊泳,在盧瓦爾河的源頭留下足跡,並攀上了海拔一千七百米的山峰遠眺阿爾卑斯山脈。娜塔的父親打趣地說:“怎麽樣,這裏不像你們曼徹斯特吧?”其實,我心裏正在聯想的是萬裏之外祖國的美妙山水。娜塔則對中國人“五嶽歸來不看山”式的思維方式很不以為然,她認為每一處山水都有其個性,而個性怎麽可以比較、可以取代呢?

挪亞克村是娜塔已故母親的家鄉,她仍有許多親友生活在這一帶,因而少不了迎來送往的。可惜我很難加入他們的談話:多數法國人不大懂英語,而我的三句半法語連說應酬話都不夠。我難以想象若是出國旅遊他們怎麽應付生活?沒想到回答很簡單:“我們不出國。法國什麽都有。”

這種說法用在年青一代身上並不令人信服,他們至少沒有法國人傳統的那種對英語的歧視。記得有一次在裏昂地鐵裏,我在列車起動時失衡碰了別人,脫口說了聲 Sorry。而被碰的姑娘(她很漂亮,連娜塔事後都讚歎)先是笑了笑,遲疑了一下才答道“It's all right”,看樣子她是在回憶學過的英語呢。

有一天娜塔的表妹來了。這是一個清秀纖弱的女孩子,戴著副眼鏡。她一進來先按這裏的社交禮節與每個人互吻麵頰三下,然後分別用輕柔好聽的法語和英語告訴我們,她計劃去蘇格蘭旅行,想打聽一下沿途哪裏值得一遊。你打算乘飛機還是坐火車?我問她。“騎摩托車”,她答道。我不由得吃了一驚:縱穿法、英兩國,這可不是件輕巧的事。可是她顯得那樣輕鬆,就象在談論一次郊遊。

我早就發現法國人往往露骨地表現他們的民族自豪,尤其是對法國生活方式的自我欣賞。習慣了英國人的彬彬有禮和自嘲式的幽默,難免認為法國人咄咄逼人,有粗魯之嫌。這次有機會直接體驗普通法國人的生活,對他們的生活和思維方式也就了解得深了一點。這是一個陽光、鮮花和葡萄酒的國度,人們習慣於輕鬆浪漫地享受生活、直接隨意地表達自我。法國人尤其喜歡生活氣息濃厚的露天酒吧、露天集市。他們能吃善喝,也象中國人一樣花大量時間做飯,假日裏往往吃了上頓忙下頓。不過中國人吃更多的新鮮肉菜,法國人則常吃香腸奶酪之類的製成品──哪種吃法更利健康自不用說。而法國飲食文化最發達的是在飲料方麵,與中國人的綠茶在飲用頻率上相當的法國人日常飲料不下十種,而且還有一套慣例,連葡萄酒瓶封口也不能隨便撕。一次正餐往往包括開胃酒、序菜、主菜、幹奶酪、甜點五道程序,而葡萄酒幾乎貫穿始終。

我們曾經到娜塔的一位舅舅家做客。這是純樸豪爽的一家人,兩個兒子都是壯壯實實的小夥子,即將去服兵役。大家剛在花園裏坐定,幾十種飲料就已擺滿一桌。娜塔的父親和舅舅邊喝邊說著我聽不懂的幽默,娜塔告訴我他們每句話隱含著性,而這在法國很普通。照例我與娜塔的舅舅無法直接對話,但他卻通過手勢和娜塔的翻譯不停地勸酒、添酒。在英國呆了四年也沒見過這場麵,倒挺有中國味兒的。不知多少杯過後我已覺得血往腦子裏湧,而娜塔的父親又在為英國女王舉杯了!真見鬼,又沒有英國人在場,他準是醉了。為了證明自己沒醉,我開始玩他們剛教我的平衡遊戲:用一根釘子支撐六根釘子。我居然成功了!贏得一片掌聲。可酒杯又被添滿了……

隱約聽見娜塔在說:“你真的醉了,不過這很好,你應當在法國醉一次。……”

…………

終於到了離去的前夕。在數日暴晴之後,原野上風起雲湧,電閃雷鳴。娜塔說要去看望她年邁的外祖父。這些天隻要時間許可,她每天要去上兩三次。“他已失去了活力。恐怕我下次就見不到他了。”她說,帶著滿臉的愴然。

雨漸漸大了,剛剛熟悉的景物消隱在一片朦朧混沌之中……

(寫於1994年8月29-31日,改於1995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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