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是速凍 pizza 。看著兒子女兒吃的津津有味,她那一點點愧疚之心也慢慢淡去。
趁著小家夥午睡,她開始和濕淋淋的被單床罩叫勁。帶上護腕從睡衣開始,從洗衣機裏撈出來,擰幹。衣服好辦,到了被單隻能從一個角開始,一點一點擰。水滴滴答答順著洗衣機流到地上,濺到身上。有多久沒有手洗過衣服了?好象出國後,這洗衣大任就全權交給機器了,甚至連襪子,抹布都是直接扔進洗衣機。突然間理解了她父母那一代的"苦日子",孩子養兩個,飯一頓不少做,還得洗衣曬被,甚至一周隻能休息一天。在父母看來,她過的日子真的是"幸福得象花一樣"了。是她被好日子慣壞了,還是天生嬌氣?恍惚間,陽光明媚的廚房裏,拿著搓衣板洗床單的影像定格在她15歲的那年夏天。真是有年頭沒幹過這種體力活了。
一遍擰過,要把大半盆水倒掉,猛得直起腰,竟然有些天旋地轉。是老了還是血糖低?慢慢眯著眼睛,在金色和黑色的世界中摸到廚房,她眼前的世界漸漸回到了原有的狀態。從冰箱裏掏出塊巧可力扔進嘴裏。原本怕胖的她一直壓抑著對巧可力的狂熱,如今才發現什麽時候起,對美味的追求已經轉化成身體最根本的對能量的需求?
三遍擰過,終於不再滴水,統統塞進烘幹機,祈禱著它不要關鍵時刻掉鏈子。右手已經麻痹得不能再轉動,手掌通紅,竟然連虎口也被生生豁開一個小口,看著自己水蔥般的手,她哭笑不得,果真是缺乏鍛煉,手都變的嬌貴了。 Icy Patch 加 Bandit ,再裹上護腕,估計休息幾天就能好了,如果兒子配合的話,她苦笑。
三點多了,趁兒子女兒沒醒前,她趕緊把薇薇的禮物包好,拿起生日卡片,又放下,還是等女兒來寫祝福的話。上樓,換衣服,不用鏡子,也知道她自己的麵容有多少困倦,仔仔細細洗了一遍,仿佛清涼的水能帶走的遠不隻是灰塵。猶豫了半天,還是摘下眼鏡戴上隱形,打開粉盒,塗塗抹抹。既然入得紅塵,不管唱的是哪一處,總得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對得起觀眾。梳起頭發,捋好鬢角,剛才的深閨怨婦隱了蹤影,對著鏡子彎起嘴角,才是鄰家主婦該有的笑容。
一屋子的客人,主人在廚房裏忙著準備晚飯。十幾個孩子追追打打,大點的孩子早衝到樓上去打遊戲,小一點的孩子把一箱箱的玩具統統翻出來,擺滿一地。男士一堆,話題自然離不開股市,房市,401 K ,回國創業。。。薇薇的爺爺奶奶和其他幾家的老人一起說著過節去了什麽什麽地方,在這裏多麽多麽無聊。。。女人的話題無非圍繞著孩子,工作。。。她踱來踱去,逐一地打著招呼,問起先生,她笑著回答,不好意思,他有點事情來不了了。
都是鄰居,好象應該抬頭不見低頭見,但一個冬天,她真正打過招呼的卻屈指可數。大家都是雙職工,要是想湊到一起隨便聊聊還是得借著孩子生日 party 。她拿著一瓶水,站在旁邊聽著大家對不停上漲地稅的聲討,資本主義殘酷,經濟不好,薪奉不漲,稅沒少漲。說起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被裁,大家都噤了聲,好歹還有份工作,總比失業過在家等米下鍋的日子強。自我安慰最好的辦法是 “ 忽略所沒有的,強調其所有的 ”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的說道,誰誰誰發了財,卻生了病;誰誰誰回了國,卻離了婚。一根長矛紮進心裏,很難在維持臉上的笑容,她借著孩子離開。
她先盛好兩份飯給兒子女兒,看著小人自己找幫結對地坐好,她才開始對付晚飯。突然覺得這個周末真的不錯,兩頓晚飯都輕鬆解決。鄰居在她身邊調侃著, “ 吃這麽多還不胖,有什麽秘訣? ” 她笑著說, “ 忙呀,累呀。等你父母回國了,試試看,保證2個月掉5磅。 ” 不是每個人都有鄰居的好命,父母在這裏一住5年,一手帶大孫女。 “ 你婆婆不來了? ” 她搖頭, “ 我公公身體不好 ” 也許是太多的抱怨不知從何說起, “ 羨慕死你了。 ” 這句是不攙水分的實話。 “ 你說我家 Lisa 隻比你女兒小2個月,怎麽差這麽多? ” 鄰居指點著膩在姥姥懷裏不肯吃飯的女兒,她心裏歎口氣,“還不是你舍不得?”人總是很矛盾,一麵希望兒女快些長大獨立,一麵又希望他們永遠象 baby 躲在自己懷裏撒嬌。想起先生手術後焦急等待他從麻藥中醒過來等到臨近崩潰的夜晚,她坐在樓梯口大哭,那個她以為早以睡熟的女兒把細弱的手臂環上她的肩膀,“媽媽,不哭。”一陣酸澀直衝眼眶,不,她不希望看到女兒這麽快長大。
回到家裏,瘋了一晚上的女兒兒子很快都入睡。收拾好烘幹的被單,打開 laptop ,繼續和 Steve 的報表作鬥爭。心煩意亂,意亂心煩,能把工作中的情緒不帶到生活中來的人是聖人,但聖人要工作嗎?不,聖人的工作就是生活。她恨恨合上電腦,時鍾已經不依不饒地指向12點,拉開抽屜,看見那瓶安眠藥,不是沒有閃過念頭,一了百了,隻是太多的東西舍不得放不下。吞了片維生素,擺了幾個把身體擰成麻花狀的瑜珈 pose ,身體上的酸楚轉移了高速運轉的大腦疲勞,希望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