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worldjournal.com/wj/story/121251/6519051?from=wj_catelistnews
那是六十多年前,當夜幕降臨到中國東南小城時,街頭巷尾路燈昏暗,還是有不少攤販做買賣。他們點著讓人眼花目眩的臭土燈,有的學生還是借著燈光,癡迷地低頭讀書看報。
我想,比起小時候「鑿壁偷光」刻苦讀書的匡衡,我們小鎮的學子們藉著土油燈光讀書報,也是可歌可泣的。
小時候看過的報紙,記憶最深的是「中國少年報」、「福建日報」和「人民日報」。我父親在教會工作,我們住在教堂,父親不僅讀聖經,也喜歡讀報,他訂了人民日報和福建日報,每天的報紙都要放在教堂走廊的報欄,方便會友們觀看。
如果報紙被借逾期不還,他會一再催促,然後按月裝訂成冊。每當他在辦公室坐下來時,手裡捧著的不是書本就是報紙,遇到他喜歡的文章,就剪裁下來做成精品報冊,文章的空白處到處都留下他的批註字跡。受老爸影響,我也經常看報,養成關心天下大事的習慣。
我通常白天看報,如果沒有時間,晚上也在煤油燈下看報;我和我的兄弟姊妹們在油燈下一起做作業,累了,我就看看報紙才去睡覺。
我讀小學五年級時,有一天,福建日報和所有報紙一樣,都刊登了毛澤東的題詞「向雷鋒同誌學習」;他的字不拖泥帶水,一氣嗬成,有一種唯我的激情和「氣場」,不管他是不是領袖,書法還是公認的上乘之作。我還用毛筆字臨摹了這七個字,而且有八分像,心裡也沾沾自喜。那張報紙我保存了很久,直到文革的時候,父親才讓我把所有的報紙賣給廢品收購站。
文革中每天都有很多報紙,人們習慣把舊報紙拿來擦屁股,但不是所有的舊報紙都可以當手紙。
如果有毛主席的照片,一定要小心,否則的話,廁所裡就有人檢舉揭發你,指責你是在侮辱偉大領袖。我們被抄家時,有一張印有毛主席照片的報紙掉到地上,幸好沒有被在場的紅衛兵看到,我趕快撿起來,才躲過一劫。有的人就因為弄壞有毛主席照片的報紙,因而被勞改。
有一次,我們街區角落發現一截報紙,上麵寫有「反動標語」,整條街的小孩都被叫去寫字,要寫很多字,「反動標語」的字就零零散散分布其中。後來不知誰家小孩倒楣了,被認為是寫反標的人,被抓去勞改十幾年,直到一九七六年才放出來,有人說是冤案。文革中的這種冤案很多,那些受害者往往是無辜的、老實的,辦案的人總是花言巧語,甚至加以武鬥威逼,老實人熬不過的話,隻能屈招。一張報紙,卻讓受害人的結局非常悲慘。
後來我們全家到閩西南土樓山區上山下鄉,生活很艱苦,一個全勞力勞動一天,隻有四毛錢收入。雖然每個社員的月口糧有三十斤穀子,但是大部分社員家庭勞動一年,都無法買生產隊分配給社員的口糧,就記在帳上,這叫「欠社」。平時社員生活費用全靠自己,養豬養雞鴨,或者賣自己種的菜和烤菸。不用說看報,沒有人有錢訂報。但我爸還是訂了福建日報,常常幾個月沒肉吃,卻沒有一天不看報。
有一份內部發行的「參考消息」,一般民眾不能訂閱,隻有共產黨員和幹部可以訂閱。但是參考消息在民間是祕密的,我們平民不容易得到,還要靠黨員幹部們看完之後,願不願意借我們看,很無奈。
看完的舊報紙都是寶貝,我們住的是幾百年的舊土樓,牆壁都是黑如木炭,糊上報紙,家裡都亮堂了。我曾經到過臨近大隊的一名知青家,他們家幾個兄弟姊妹都是我們小城原來的鄰居,每個房間都糊上了舊報紙,上麵貼著英語單詞表或者是數理化公式。功夫不負有心人,一九七七年高考,他們都榜上有名。
村民都種烤菸,賣烤菸也是社員收入的主要來源。包烤菸需要牛皮紙,沒錢買牛皮紙,就用舊報紙。我們家的舊報紙除了自己用的,都被社員們「討」走,也隻有那些和我們要好的社員才會到我家「討報紙」。
對裡社員對我們非常關心,我們缺乏燒火木柴、缺乏新鮮蔬菜,社員們就會送來給我們。我們缺乏勞動技能,隊裡年底分配的自留地是秋收後又冷又硬的農田,需要犁田,就有社員幫助我們;自留地要種烤菸,我們不會培整菸畦,社員也伸出援手。我們恨不得有很多舊報紙可以送給鄉親們,遺憾的是舊報紙的數量畢竟有限。
社員們上茅房是沒有手紙的,當時是用已剝掉竹皮的竹片抹,我們怕痛,就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舊報紙方便使用。那時,上茅房時常想起「洛陽紙貴」的故事,不甚貼切卻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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