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在福建東南石碼小鎮住,理發都是去理發店。和很多中國小城一樣,石碼理發店是一種很傳統的商業服務店鋪,隻為男子服務。女人是不必理發的,也沒有人燙發,自己剪頭發或者結發辮就可以了。
哪條街的理發店在哪裏?哪個師傅在哪裏呆多久,城裏人幾乎都知道。理發價格也很穩定,五十年代每人人民幣五分錢左右,六十年代一毛錢左右。
因為理發便宜,所以石碼幾乎沒有看到流動的理發匠。直到1966年文革後,流動的發匠就多起來了。記得那時有個叫福來的剃頭師傅,走街串巷給人剃頭,小孩就4分錢,石碼人幾乎都認識他。我的為師的父親在文革中被停職,母親本來就是沒有收入來源的家庭婦女,為了聊補無米之炊,父親也背起了理發箱,走街串巷給孩子剃頭,每人就收兩三分線,遇到家庭困難的孩子還免費。因為太便宜,管營業執照的工商局也不會去找他。有人說我父親作為一個有知識有地位有體麵的人,給孩子剃頭是有失尊嚴,在背後嘲笑他。但是他認為,隻有活下去,才有尊嚴。
60年代初鬧大饑荒,人都快餓死了,還有誰會去在乎理發與否? 記得老爸對我說過一個故事,有個孩子餓得頭暈眼花,看到太陽就覺得好大,忽然看到一位有錢的孩子吃餅幹,就請求給一塊,富孩子就說,你在我身邊爬一圈,我就給你一塊餅幹,窮孩子爬了幾圈,結果就有了幾塊餅幹。沒有這幾塊餅幹,也許這窮孩子就病倒了。尊嚴在現實麵前隻能低頭,這也是為什麽老爸會去給人理發的原因。
文革時,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理發刀,很多讀初中的孩子都互相理發。其實理發很容易的,我的理發手藝接近店裏的師傅,也經常給朋友理發。我的朋友都是未成年,頭發又不會去講究,十幾歲的男孩都有一頭濃密的黑發,有時理發刀失手了,朋友也不會見怪,幹脆剃光頭也很快長滿一頭黑發。
在我18歲的1969年,很多石碼人都到一百公裏之遙的南靖縣農村落戶,我們一家也去了。老爸自然把理發刀帶到鄉下,免費給村裏人理發。在公社駐地理發店裏,有的是原來石碼理發師傅,下鄉之後幹起老行當,每次兩毛錢,剃頭師傅在鄉下還是很吃香的,剃兩人就四毛錢,等於我幹一天活的工分值,不過關鍵是你的技術要高超,否則的話你還得去摸田土。
1975年我到一家水電工地當民工,也有一位民工是業餘剃頭師傅,一次收一毛錢意思意思,雖然手藝不比我好,但是大家圖個方便。記得當時他對我說,我的頭發太粗太濃厚了,比其他人難剃。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有點得意,頭發濃密那是因為身體好,再加上有人說我長得帥氣,看來我年輕的時候還是比較優秀的。
我所知道的女孩子開始講究理發是70年代中期,那時在水電工地上,有的女孩用灸熱的小鐵鉗卷頭發,自然也要用一點理發刀修飾邊邊角角。到了八十年代,城裏的傳統理發店越來越少了,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傳統的理發店就完全消失了。
1993年我移民美國之後,幾乎都是我太太給我理發的,除非要去參加一些比較重要的活動,我才會去理發店理發。剛來的時候去理發,最簡單的就是把頭發剪短,一次4美元,不包洗頭,現在已經要十幾美元了。
幾個月前,有一次老婆很忙沒空給我理發,我頭發長得受不了,就用剪刀對著鏡子自己剪發,才發現自己剃頭就可以了,非常方便,也不用理發刀了。現在頭發少,出門常常戴帽子,頭發好看不好看,不會泄露出來,無所謂了。想起年輕時的一頭濃密黑發,我隻能感嘆人生如夢,青春一去不回,隻希望年年有歲歲,歲歲有今朝。現在又是疫情泛濫之時,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能活下去就不易了,還管頭發好看不好看?我還準備剃光頭,更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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