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圖老吳

友風子雨,明月入懷。
個人資料
吳友明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白鹿原第3章讀後感(11):文筆的泥土芳香呼喚著不可磨滅的記憶

(2017-07-08 07:28:39) 下一個

大家看第3章第10段:

遵照契約上雙方擬定的協議,收罷麥子撂地,當年的夏糧由老主人收割,算是各人在自家原有土地上的最後一次收獲,秋莊稼就要易地易主去播種了。鹿家父子扛著钁頭鐵鍬踏進新買的二畝水地時,天色微明,知更鳥在樹梢上空吵成一片,在這塊已經屬於自己的土地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掉白家的界石。為了這件不同尋常的事,父子倆親自來幹了,卻把長工劉謀兒指派幹其它活兒去了。父親用腳指著地頭一坨地皮說:“照這兒挖。”兒子隻挖了一钁就聽到鐵石撞擊的刺耳的響聲,界石所在的方位竟然一絲一毫都無差錯。那塊刻有東西南北小字的青石界石濕漉漉的晾到熹微的晨光,底下墊著的白灰和木炭屑末依然黑白分明。鹿子霖啾著剛剛挖出的界石問:“爸,你記不記得這界石啥時候栽下的?”鹿泰恒不假思索說:“我問過你爺,你爺也說不上來。”鹿子霖就不再問,這無疑是幾代人也未變動過的祖業。現在變了,而且是由他出麵涉辦的事。鹿泰桓背抄著結實的雙手,用腳踢著那塊界石,一直把它推到地頭的小路邊上。沿著界石從南至北有一條永久性的莊嚴無犯的壟梁,長滿野文、馬鞭草、菅草、薄荷、三棱子草、節兒草以及旱長蟲草等雜草。壟梁兩邊土地的主人都不容它們長到自家地裹,更容不得它們被鏟除,幾代人以來它們就一直像今天這樣生長著。比之河川裏諸多地界壟梁上發生的吵罵和鬥毆,這條地界壟梁兩邊的主人堪稱楷模。鹿家父子已經動手挖刨這道壟梁,挖出來的竟然是一團一團盤結在一起的各種雜草的黃的黑的褐的紅的草根,再把那些草根在钁頭上摔摔打打抖掉泥土,扔到亮閃閃的麥茬子上,隻需一天就可以曬得填到灶下當柴燒了。這條堅守著延續著幾代人生命的壟梁,在鹿家父子的钁頭鐵鍬下正一尺一尺地消失,到後晌套上騾子用犁鏵耕過,這條壟梁就蕩然無存了,自家原有的一畝三分地和新買的白家的二畝地就完全和諧地歸並成一塊了。兒子鹿子霖說:“後晌先種這地的包穀。”父親鹿泰桓說:“種!”兒子說:“種完了秋田以後就給這塊地頭打井。”父親說:“打!”兒子說他已經約定了幾個打井的人,而且割製木鬥水車的木匠也已打過招呼,這兩項大事同時進行,待井打好了就可以安裝水車。父親說:“這樣幹給工匠管飯省事。”日頭已經射出灼人的光焰,該當回家吃早飯了。兒子突然問:“聽說嘉軒準備給他爸遷墳哩?”父親冷漠地說:“越折騰越糟!愛遷就遷,愛折騰就折騰去!”

最感興趣的是又幾個充滿關中風味的語言,飄蕩著泥土的芳香,比如“收罷麥子撂地”。那時地裏種很多麥子,現在地越來越少了,“撂地”可能是被拆遷了,推土機要把地撂平。

比如:“知更鳥在樹梢上空吵成一片,”現在的關中大地,樹越來越少,要聽知更鳥也變得新鮮了。正如國內的朋友很羨慕我家的後院有鬆鼠一樣。

再看:“那塊刻有東西南北小字的青石界石濕漉漉的晾到熹微的晨光,底下墊著的白灰和木炭屑末依然黑白分明。”這一代的年輕人可能不知道有“界石”這回事吧,它是那個時代私有土地的標識。

接著看:沿著界石從南至北有一條永久性的莊嚴無犯的壟梁,這條堅守著延續著幾代人生命的壟梁終於被推倒了。現在的壟梁是越來越少了,因為不必學大寨了。

還有:在鹿家父子的對話中,有“木鬥水車”這個農具。

界石、壟梁,木鬥水車和撂地的畫麵,以及“知更鳥在樹梢上空吵成一片”的景致,不僅是充滿著關中大地泥土芳香的語言修辭和民間語言,也是解讀一個民族曆史的密碼,它讓我們想起某些遙遠的記憶,這些記憶是曆史的記憶,是民族的記憶,唯有文學的魅力能夠重新打動人心。

關於兩人之間的對話也很有意思,鹿家父子的對話一共有10個加“引號”,往往是一個人話說完以後,寫一些心理狀態或者景致描寫,再接著說話。這是很常見的人物對話之間的描寫,但是最後看起來就很單調了,你看:兒子鹿子霖說:“......。”“父親鹿泰桓說:“......。”兒子說:“......。”父親說:“......。”日頭已經射出灼人的光焰,該當回家吃早飯了。兒子突然問:“......。”父親冷漠地說:“......。”

這些對話看起來似乎很無聊,連說話人的表情也沒有描寫,但是讀者可以從對話中感受到人物的個性,比如:兒子鹿子霖說:“後晌先種這地的包穀。”父親鹿泰桓說:“種!”兒子說:“種完了秋田以後就給這塊地頭打井。”父親說:“打!”兒子說的話表明他的精細,父親的話幹脆,就一個字“種!”和“打!”父親不假思索地回答,那麽他的表情描寫就不重要了。當兒子說嘉軒準備給他爸遷墳的時候,父親的表情就冷漠了,作者是在告訴我們,他漠視白嘉軒遷墳,從簽訂換地協議直到收割這段時間裏,從來沒有想想白嘉軒為什麽會做這種“傻事”?說明他性格的自負,反襯出白嘉軒的高明。另一方麵,也可以看出鹿子霖的多心,他好像有所覺察,又好像沒有覺察,所以“突然”問父親:“聽說嘉軒準備給他爸遷墳哩?”這個“突然”可以看出鹿子霖即使沒有疑問,也要看看老爸的的看法,自己才放心。

這個換地的回合結束了,對白嘉軒遷墳“冷漠”鹿泰恒可能要火燒屁股了。鹿子霖也麵臨著“突然”後悔的一刻。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吳友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weetgrape' 的評論 : 這樣寫不象劇本,劇本的對話很長。你看他倆的對話中有間隔,

--兒子說他已經約定了幾個打井的人,而且割製木鬥水車的木匠也已打過招呼,這兩項大事同時進行,待井打好了就可以安裝水車。

這樣就不象劇本了。這話是由作者說的。
sweetgrape 回複 悄悄話 兒子鹿子霖說:“後晌先種這地的包穀。”父親鹿泰桓說:“種!”兒子說:“種完了秋田以後就給這塊地頭打井。”父親說:“打!”兒子說他已經約定了幾個打井的人,而且割製木鬥水車的木匠也已打過招呼,這兩項大事同時進行,待井打好了就可以安裝水車。父親說:“這樣幹給工匠管飯省事。”

這種寫法有點像劇本了。如果換著您,該如何寫更能彰顯出對話的藝術張力。
吳友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偶平' 的評論 : 每個人的分析都不一樣,挖掘人性的分析,才會有深度。
偶平 回複 悄悄話 分析對話,好有意思。好的作品,對話是值得咀嚼的。壞的作品,對話恨不得都飄過。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