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W和L同歲,住得挺近,小學同校,中學同班,我和她們倆都坐過同桌.初中時粉碎"四人幫",小說,雜誌,戲劇,電影,古典音樂,流行歌曲......很多以前視為禁忌的東西都撲麵而來,學校也剛剛轉入正軌,功課還不緊張.因為全是高個兒,我們仨基本都坐在最後一排.遇到不敢興趣的課,就在下麵看閑書.記得有一次上政治,L給我講了一節課她剛看過的內部電影<<鬱金香芳芳>>,結果被老師點了名.W是戲迷,常叫我"梓童".上課無聊的時候,我就把新學的傳統戲選段小聲唱給她聽,好在沒被老師發現過.
那時候學校流行的口號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陳景潤的"哥德巴赫猜想"幾乎家喻戶曉.W數學好,被冠以"巴赫"的外號.我文科不錯,理科則是越來越力不從心.L各科都算均衡,隻是行為另類.當時中學男女生之間可謂"授受不親",我們年級有四男四女一同出去劃船,回來遭到老師批評,傳得沸沸洋洋,L便是那"八人幫"之一.我和W都是班幹部,L則專愛說怪話,看到我們早到校,她就諷刺:"又搶笤帚去了(做值日)"?還說我出的板報白色太多,寫悼詞似的.我當時反唇相譏,過後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下期便讓色彩豐富了許多.有次我無意中看到她一篇作文,字裏行間盡是對我的誇獎,讓我著實感動了一回.
要求體育達標那會兒,不愛運動的我和體態豐滿的W犯了難,最費勁的是長跑.L一向風風火火,四百八百米都是小菜一碟.讓我們倆起跑以後就跟緊她,準能過關.我剛跟了半圈,就覺得嗓子眼兒發鹹,呼吸困難.再看W,比我好不了哪兒去.於是我們倆決定每天上學前練長跑.正值隆冬,早上六點多天還沒亮.我跑到W家要經過一條很窄的小胡同,裏麵黑呼呼的挺嚇人,幸虧當時治安還好.也算工夫不負有心人,我們倆終於達標了.
高中分文理班,L去了理科班,我和W在文科班.同學們大都緊張地準備高考,而我們依舊懶散樂天,被老師請了家長,說她們整天傻樂也不著急,不知怎麽想的.分數下來,我們仨全部落榜.不過也沒覺得傷心,一塊兒樂嗬嗬地去了補習班.L理改文,我們仨又在一起了.
接下來我們雖然考取了不同的學校,但都沒離開北京.時常串門兒,互稱對方家長為咱爸咱媽.L最早談戀愛,大方地帶男友給我們過目.人高馬大的她,找的盡是奶油小生.最後的真命天子,被我們稱做中國版DiCaprio.W喜歡跳舞,把舞伴發展成了男友,她傳統觀念強的家長很不讚成.W常用的方法是,把我或L叫到她家,跟她父母說和同學去看電影,一出胡同口就打發我們回家,自己約會去了.當時的文藝作品中有個戀愛俗套,一身在底層,仍刻苦學習的男青年,典型形象是衣著寒酸,性格木衲,手捧一本厚書,被某慧眼識珠的教授女兒看上,促成一段佳話.她們倆拿我開玩笑,常問看沒看見一個拉板兒車的小夥子,背著磚頭厚的大字典.我說我眼神兒不好,那板兒車上最好再拉點老玉米,我準跟著.
我們每人工作後第一個月發工資都請客.L工作那年肯德雞在前門開張,那是我吃得最香的一頓炸雞,以後再去,總覺得不是那味兒了.我剛工作的時候趕上單位發票--人大會堂的民樂新年音樂會,我帶倆個發小兒一同前往.開場沒多久,一曲"高山流水"就把W送進了夢鄉.臨近零點,壓軸的"歡樂鑼鼓"震醒了她,剛散場就嗖一下竄了出去.我還納悶,W向來慢慢悠悠,這回咋那麽麻力呢?出來才發現,她樂嗬嗬地抱著個大蛋糕盒.原來那天演出結束後發的禮品是W的最愛--奶油蛋糕.我不由想起臨來時科長囑咐,禮品需要上交.看著她高興的樣子,沒好意思說出口.臨到W家門口,我隻好告訴她,那蛋糕我得交回單位.W看著我半天不說話,那表情沒法說了.我自行車上掛了三個大盒子,搖搖晃晃地騎回家,第二天科長說,吃的禮品不用交,吃了就是了.我趕緊挨個兒把蛋糕給她們送到家去,可W說她當時的精神損失無法彌補了.
後來東城的老宅拆遷,我們各自的家離得遠了,又都結婚生子,忙忙碌碌見麵越來越少,不過生日或逢年過節依舊聚會.我每次回國也都一起腐敗幾次,席間必翻當年舊帳,互相擠兌.W的"嬌情",L的"賊大膽兒",我的"缺心眼兒",嘻嘻哈哈鬧成一團.日前在MSN上遇見W,得知她手術後恢複得不錯.她說剛給L過了生日,以後打算滿月也過.她們倆是"身殘誌不殘",希望再有個孩子由我們仨共同撫養,這革命的重擔就落在我這全乎人兒肩上.我說我是"身不殘誌殘"了,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將來進養老院之時,大家還能作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