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部長篇連載獻給我的女兒, 以及所有正奮鬥在異國他鄉的同胞們; 並以此紀念逝去的青春歲月。本故事中許多人物和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為巧合。謝絕任何轉載!]
[伯多祿前書]
2:11 親愛的!我勸你們作僑民和作旅客的,應戒絕與靈魂作戰的肉慾;
2:12 在外教人中要常保持良好的品行,好使那些誹謗你們為作惡者的人,因見到你們的善行,而在主眷顧的日子,歸光榮於天主。
二零零六年,加拿大溫哥華。
在位於市中心離史丹利公園不遠的一座高層寫字樓裏,雪倫正埋案審核工程圖紙。
差一刻十一點鍾,雪倫的電話分機響了,是人力資源部薩拉打過來的。薩拉的英語帶有加拿大西部女人特有的口音:清晰,輕柔,且尾音上揚。
“雪倫,還記得嗎? 上周我們定好了今天上午十一點鍾,查裏要和你談話,我也出席。”
上周的今天,雪倫在ABC公司工作正好一周年。
ABC公司原本是一家小建築設計公司,近幾年規模發展起來,一躍成為BC省第三大建築設計公司。主要承接建築設計,城市規劃和室內設計項目。
雖說是全省第三大建築設計公司,其實加上兩個外地分公司,員工總數也沒超過一百人。
在雪倫的故鄉,此時正值大興土木,超過百人的建築設計公司比比皆是。雪倫出國前工作的那家國家甲級設計院,擁有員工一千五百人,分院遍及全國各地。
而加拿大,畢竟屬於西方發達國家。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大規模的房屋興建階段就已落帷幕。建築設計這一行業在加拿大早已成為夕陽行業。在大溫地區的五百家建築設計公司,有三分之二是隻有老板的一人建築師事務所。
所幸的是,在二零零二年,溫哥華成功申辦了二零一零年冬季奧運會。於是,就有了一些為舉辦奧運會而修建的建築需求,還有因為奧運會而推動當地經濟所派生的一些項目。
雪倫認為,自己在加拿大還能幸運地從事原來的建築設計職業和此不無關係。
雪倫在ABC的職位是實習建築師,這一年來一直給作為項目主管的建築師西德做助手。西德經驗豐富,耐心,做事有條理,雪倫對這位頂頭上司是滿意的。而西德也喜歡雪倫的認真負責和高效率,在工作上也很信任和依賴雪倫。
公司按照慣例,在這一天給了雪倫一個工作表現評估(Performance Review)。這次評估是由總裁比爾給做的。比爾也是西德的頂頭上司。比爾的評估主要是依據西德對雪倫一年來的工作表現的評價。之前比爾和西德為此談過話。評估時, 薩拉也在,主要是作筆錄。令人扉夷所思的是,西德缺席。
當天,雪倫便接到了薩拉整理的書麵評估總結。雖然雪倫覺得, 這次評估結果正麵的居多。總的來說公司上層對自己還是滿意的。薪水上漲的幅度也算合理。但事後,還是決定讓薩拉定個時間,約比爾和西德一起談談自己的想法。時間是一周後的今天,
幾天以後,比爾臨時決定出差。按常規,這次會麵要取消,等比爾回來以後重新約定時間。但是,人力資源部臨時換成了副總裁查裏代替比爾。
當時, 溫哥華建築市場空前大好的形式造成了設計人員的短缺。各個公司都想方設法吸引和挽留好的員工。在前一段時間,每次工作表現評估過後,都會有員工或因不滿意薪水的調整或認為評估不夠公正而另謀高就。而每次項目換人接手,會給公司帶來經濟損失。更何況,象雪倫這樣背景的專業技術人員,在當時的市場上是很難招到的。於是,這段時間公司上層調整了策略; 於是, 有了今天查裏與雪倫之間的談話,為的是給雪倫一個及時“伸冤”的機會。
十一時整,雪倫準時來到查裏的辦公室。查裏此時也已經放下手裏的工作,示意雪倫在對麵坐下。
查裏,看上去隻有五十幾歲。身材頎長挺拔,依舊明眸皓齒。而且未開口之前臉會變紅,有著這個年齡的男人少有的靦腆。公司裏的很多女員工私下裏議論他時,都會不經意提到這一點。
會臉紅的男人,雪倫一直認為,是最懂得為自己化裝的男人。會臉紅的男人是有羞恥心的,往往也是謙虛的和心地善良的。當年,和雪倫談戀愛時的蘭凱也會常常臉紅才博得雪倫的好感和信任。而在雪倫的家鄉,會臉紅的男人在這個金錢至上的時代,正在瀕臨絕跡。
“雪倫,“查裏開門見山地說,臉色依舊在瞬間緋紅, "對於一周前公司對你的評估,是否覺得公正?有沒有什麽想法?"
雪倫答到,“總的來說,我認為是公正的。隻是在比爾談到我的性格方麵時,不是很清楚他的想法。”
"這個麽?” 查裏沉吟片刻說,“因我當時不在場,還是等比爾回來在請他澄清一下。”
查裏清了清嗓音,接著說,“雪倫,能談談我自己的想法麽?”
“請講。”雪倫答到,一副迫不急待的神情。
“雪倫,你來加拿大多久了?”查裏先問了雪倫一個問題。
“有五年了。”雪倫如實回答。
“雪倫,你知道嗎?有研究表明,移民在異國他鄉的最初幾年,是心理麵臨挑戰的階段。你似乎是個性格內向的人,可能與此有關。“ 查裏故意將“性格內向(introvert)”說得很慢,生怕雪倫聽不懂這個單詞似的。緊接著查裏話鋒一轉,“不過,問題也不大,我們公司裏還有幾個員工也是你這樣的內向性格。”
查裏的話是善解人意的。盡管如此,從他貌似輕描淡寫的語氣中,雪倫還是聽到了這樣的話外音:"你的性格要是能外向一些就更好了。"
於是,雪倫連忙回答說,“謝謝您指出這一點。我會努力改善的。”
查裏看一下手表,時間還早,就開始下一個話題.
"雪倫,你喜歡和什麽樣的人一起工作?”
“我喜歡和耐心,做事有條理,業務精通的人工作,比如西德。”
“那你不喜歡和什麽樣的人一起工作呢?”
“當然就是具備與上述特點相反的人。”
“比如......?”
雪倫詫異地望著查裏,心想,“查裏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這不是讓我打同事的小報告麽?”
雪倫想起了以前在國內設計院工作時,常有同事為了爭項目和獎金打別人的小報告。自己也曾被出賣過N次。雪倫最痛恨背地裏打別人小報告的人。正因為如此,自己也從來不向上司打別人的小報告。
於是,雪倫說,“您知道,我才來公司工作一年時間,目前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也許意識到自己最後的那個問題有些唐突,查裏的臉更紅了。
查裏的辦公室朝向東南,在秋日的上午光線很好。十月,溫哥華的天氣依舊溫暖宜人。可不知為什麽,雪倫打個冷戰。
溫哥華這些年大陸移民增多。很多當地白人不喜歡大陸移民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比如,他們認為大陸移民太有錢了,抬高了溫哥華的房市,有些白人因買不起房隻好搬離溫哥華。還比如,他們認為大陸移民不遵守公共秩序,從一些超市裏禁止某些行為的文字都是漢語可以看出這一點。等等。
雖然加拿大是一個標榜多元文化的國家,在很多相關方麵做得也算可圈可點。但是雪倫覺得,種族歧視還是有的。
有一次,在市立圖書館的借書處。一個白人青年遠遠的站在前麵的讀者後麵,碰巧雪倫正打此路過。隻是為了抄近路,雪倫決定從兩人之間大大的縫隙中通過。沒想到,白人青年誤以為雪倫要夾塞兒。沒等雪倫來得及解釋,白人青年就暴風雨般地開始抨擊開了。於是雪倫聽到那句最傷人的話,“為什麽不回中國去?!”
不過,在受到傷害之後,雪倫有時捫心自問: 自己就沒有種族歧視麽?如果走在一個僻靜的街道上,迎麵走來一個黑人青年,自己能一點不感到緊張麽?答案是否定的。那麽,這不是種族歧視又是什麽?
查裏既然問自己不喜歡和誰一起工作,就也會向其他人問同樣的問題。如果碰巧問道一個不喜歡中國人的同事,他/她會怎樣說自己呢?
當雪倫從查裏辦公室走出來,回到自己座位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十二點鍾。同事們陸續開始午餐。ABC公司的員工來自世界各地,每天午休時間,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混合的食物香氣。
雪倫向窗外望去,史丹利森林公園一片多彩斑斕的繽紛秋色。
雪倫想著剛才與查裏的談話。特別想到查裏提到的關於自己性格內向的那段話。
盡管老祖宗說,“沉默是金”。但是,在職場上,一個性格外向,能說會道的人相比一個性格內向,沉默寡言的人更受歡迎。這已是不爭的事實。這一點,雪倫心裏是清楚的。
回想自己從當年不顧一切跟隨蘭凱來到異國他鄉,經曆最初階段的迷茫,兩年的寒窗苦讀,接下來有了專業工作卻整天因來自語言的壓力而擔驚受怕。現在,她和蘭凱都有相對穩定的專業工作,日子似乎一天一天地好起來。但是,雪倫卻生病了。
雪倫得的是思鄉病。也許是溫哥華太安靜了,也許雪倫覺得人生已經沒有再奮鬥的目標了。總之,她經常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主要包括自己過去在故鄉中國的一些好的經曆和不好的經曆,還有所經曆過的一些好人和不好的人。
ABC的工作對於雪倫來說,相對要輕鬆。每當完成手頭工作,在等待西德布置新的工作時,雪倫的心就飛回了遙遠的中國。
因為雪倫在ABC的工作與過去在中國的時候是一樣的,都是建築設計,雪倫會常常觸景生情,想一些原來在國內工作時發生過的事情。
比如,她會想:誰誰善待過自己,如今確天各一方。為自己無力償還對方而感到愁悵; 還有, 自己曾無心傷害過誰,現在想道歉確沒有機會了。等等。
而ABC的其他員工,在工作不忙的時候更樂於談天說地。坐在雪倫對麵的美國女孩霍普就十分健談。
有一次公司電腦總服務器出了故障,大家沒法工作了。公司的幾個女員工排成了一隊找霍普聊天。霍普專業技術一般,但是很多同事都喜歡她。
想到這裏,雪倫不禁輕輕地歎了口氣。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