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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良師益友(完)

(2018-02-26 00:15:21) 下一個

我二00九年的秋天回國,老師請我到他家裏吃師母親手杆當年新麥磨得麵的超寬麵條也就是人常說的褲帶麵。二十來年中國有很多很大的變化,其中之一,就是很少有人請客請到家。我曾說如果有人把你請到家裏,那是對你最高級別的接待;如果主人親手做飯,賓主在家溫馨共享美食,那是接待你最高級別的最高了。我是第一次到老師家裏吃飯,照美國習慣,我買了些水果。韓老師和我亦師亦友四十多年,我一點不願我和老師之間的關係有錢臭。小時候,老師授業與我,教我學習,教我做人。等我成人了,老師和我一起切磋人生,神聊天下,侃古今,說幽深。這我以為是人生最重的情誼。

老師盤坐在他的床上和我暢快聊。穿了件棕色功夫衫,扣子還是那種布蛋蛋式的。那天老師目光如炬,精神爽利,說話中氣十足,笑聲格外爽朗。我問老師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南山在哪裏?老師說在江蘇,不是我想象的在陝西。陳寅恪的恪為什麼常聽人讀“雀”(QUE)。韓老師解釋,陳是客家人,好像是福建人。他自己就看著拚音KE“恪”讀“卻”。大家尊重真大師。我又聊,現代作家賈平凹,的凹應該讀“敖”,常聽人讀“娃”。聽說也是賈平凹自己就讀賈平“娃”。我很喜歡賈平凹的散文,能把小說和散文都寫得精彩的作家不多。《賈平凹散文》裏有一篇講台灣作家三毛死前跟他在西安有次相約但沒能相見,三毛不久就自己勇敢離別人世。離世前給賈平凹寫了一封信,信上鄭重告訴賈作家:你的名字你不該讀錯,要照字典按普通話讀。賈平凹的散文裏說,當他一讀到三毛信裏的這段話,他的眼淚就嘩嘩地流。流完是不是還是讀賈平娃。凹的確可以讀“娃”,但詞典上說是地名,當然了,人名地名都是名,人口牲口都是口。

賈平凹的很多散文都特別耐讀。可愛的台灣三毛是這樣敬重我們的漢字。

韓老師說,陳寅恪是有普通話前的大學問家,中國少有的大師,他願意看著拚音,YINKE,讀“銀雀”,大家隻好依他。而賈平凹豈可和陳寅恪並論。韓老師挺喜歡我的這股子認真勁。現在,讀錯音,寫別字,在中國,太家常便飯。我因為在國內受的母語教育,加上我父親從小要求我,“不認識的字要查字典“。現在回國和人聊,全是些牛人。有一次我和誰聊起荀子《勸學》裏的鍥(切)而不舍,金石可鏤,被正音(氣)而不舍,我問他:你多久沒查過字典。他隻好當麵查字典。順便複習拚音。可憐漢文字。大家都跟電視台的主持人學讀音。時代進步了,看看那些膠原蛋白臉的主持人都讀些什麼?有人糾正我,”秘魯“要讀”閉魯“,那是翻譯的詞,P打頭,準確該讀“屁魯“。聊得老師哈哈大笑。

師母做好了飯,問我們哈哈笑餓了沒有。真餓了。我和韓老師就在他的床邊放了一個小桌,一盤涼拌黃瓜,一隻符集鎮燒雞,一瓶西鳳酒,各一老(陝西話的特大)碗biangbiang麵,新潑的油辣椒新鮮的蒜。在家吃飯,出點聲也沒什麽。人生難得一好聊,一朵頤。

沒想到那次在老師家享受到的老師對我的最高接待竟成了我和老師的永別。

0一二年春,老師駕鶴西去與我陰陽兩隔。

消息傳來,我驚詫莫名。磅礴的淚水在心裏頭奔騰,好像我的老癡呆也提前來了,很多個黃昏我都呆呆坐在後院,看殘陽撲水,想陳年往事。良師益友四十六年,和老師永別我都不能去老師的遺像前認真地鞠上一躬,痛斷肝腸。往日無數次麵對麵的歡快交談,化作柳絮萬千,心頭絮繞。

青山不老,綠水長流,韓老師永垂不朽。你是我永遠的良師益友。綿綿追思細語成這篇文字,算作永久的紀念。

2/25/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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