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賦新詞也說“愁”

“愁”是一個哀傷而美麗的字眼，“愁”字一字，秋心兩半，注定了秋會是一個充滿詩情畫意，卻又淒美豔麗的季節。秋天的蕭瑟裏承載了多少文人騷客的憂思難忘，使整個曆史都因他們的詩詞而氤氳著淡淡的薄雲愁霧，淒清、朦朧。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長相思啊長相思，果然是恨的刻骨才能愛的銘心，而“悠悠”疊用又增添了幾許愁思的綿長啊！白居易名居易不是希望平淡安然、無牽無掛一生麽？偏你詩人的多情惹了凡俗最惱人的“情”，到了此時，怕也隻剩那一派流瀉的月光來寫照你哀怨憂傷的懷人之愁了吧！

“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此時的你已南歸十餘年，成了名副其實的放逐者，男兒有淚不輕彈，而你感時憂之淚，痛百姓顛沛流離之淚，卻是日夜不停地流，男兒應投身戰場，哪怕馬革裹屍，魂歸狼煙。奈何！那重重疊疊的青山不僅遮住了望鄉的視線，也阻斷了建功立業的進取之途。俯瞰不舍晝夜流逝而去的江水，思緒便也似這江水般波瀾起伏，綿延不絕。彼時沉默的江水，是在和著你的國破家亡之愁、報國無門之憤低低地嗚咽麽？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當年才情冠世，清麗無雙的女子，如今孀居金華，曆盡亂離之苦，筆下全是景物的不堪，心情的淒苦，悲愁的深重。但作一遊又何妨，你卻又怕“輕舟”承載不了“愁”的重量。是否，你這一唱三歎的低語隻是在催眠自己確實是已經“物是人非事事休”？是否，這遲暮的武陵春景便是你此後生命裏惟一單調的景色？傷春、悼家、亡國。是啊，這般的愁緒是何其重啊，你孱弱的雙肩又怎會承受得了……

“自古帝王州，鬱鬱蔥蔥佳氣浮，四百年來成一夢，堪愁……往事悠悠居莫問，回頭，檻外長江空自流。”堅強自信如你，也會有多愁善感的時候？！天朝金粉隨流水，繁華褪盡之後，也隻不過是一座曾經鎖住繁華與空洞的空城罷了，有巔峰、低穀便也是注定的必然。四百年，一夢而過，昔勝今衰應是早已看慣了的場景，畢竟曆史的煙雲沒有消散，亦沒有一成不變過，長江“空自流”。你呢？明知一切是“空”，又為何久久不能釋懷？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柳三變啊柳三變，有情卻又多情的詞人，如蝴蝶留戀花兒一般，整日流連於勾欄瓦肆，青樓教坊，雪膚花貌，明眸皓齒，溫柔鄉裏種下多少牽絆的情絲，日後便開出多少相思煎熬的情花，豔麗淒美如罌粟。你知其不是長久之計，卻愈陷愈深不能自拔，可知身後又多了幾許“紅顏禍水”的罵名。隻因你是如此的才華橫溢，卻不肯投身仕途，於是所有的罪責便隻有她們替你背負，卻始終無怨無悔。如此，你的憔悴又能算得了什麽？你愁可以寄情於作，而她們呢？“愁”，隻能在強顏歡笑的容顏之後，壓抑而沉重。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羈旅放任自流泊日暮添愁，全詩不見一個“愁”字，然曠野清江，秋色曆曆在目，又怎會不平添一份愁緒，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完美詮釋。曾經，帶著多年的希望，多年的準備奔入長安，而今卻隻能懷著一腔被棄置的憂憤南尋吳越，畢竟是背井離鄉的尋夢人啊！於是，在這遲暮時分，鄉愁便如約而至，瞬間侵襲已飄泊得變得麻木的心才猛然發現，彼時空曠的大地，清冷的建德江，隻有一輪冷月才和自己最近，可冷月也正是孤獨與寂寞的化身啊……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或許，你該是一隻自由飛翔的青鳥，而絕非一位身受約束的帝王。曾經的珠圍翠繞、烹金饌玉，現在隻能是出現在夢裏的殘影了，如今的你隻不過是宋太宗的階下囚而已，縱使他給了你一個違命侯的爵位，那並不能改變什麽。“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你那沛然莫禦的亡國之愁沒能被那東流的春水帶走，卻給你帶來了更大的殺機，吟完這首所謂的“莫須有”的反詩，便是你絕命塵世時刻了。另一個空間，或許雕欄玉砌仍存，紅粉朱顏還在，你不再是那個身不由己的帝王，你隻是你，可以對月吟詩，閑趣棋花……

“戰笑多新鬼，愁吟獨老翁，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憶，飄棄樽無綠，爐存火似紅，數州消息斷，愁坐正書空”。安史之亂在先，宰相房戰敗於後，複國無望，心中的憂患又怎一個“愁”字了得？但願“天下寒士俱歡顏”的你、“馬關山北，憑軒涕洄流”的你、心憂天下的你縱使“吾廬獨破受凍”，此時卻也隻能以書空來表現自己的憂愁與無奈，國家和親人的命運無從知曉，更像一場沒完沒了的夢靨，時刻都是抽絲剝繭的痛，無從停止……

……

佛家有雲：人有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入苦，隻是由上猜測，一個“愁”字，便是把整個世界的苦都包羅在內了。隻是，如若少了這“愁”，世間是否還會有如許的幼情演繹？！如此是愁也好，是憂也罷，終究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