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夜雨

我想知道,在一個中國留學生眼中,實現美好的思念是怎樣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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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冬

(2008-12-25 06:47:05) 下一個
我其實不怎麽喜歡冬天。??冬天於我,從來都與寒冷沾染。雖然我喜歡冬天的雪,那樣晶瑩,純白,素淨,像慈母眼中一滴憐愛的淚。讓我對冬天抱有心顫之感的原因林林種種,其中最致命一點,是我怕冷,尤其冬天。??我一直在想,自幼生長在南方的人,一定對溫暖這個詞倍感熟悉親切。??我所理解的南方不下雪,一年四季溫暖如春。??其實,南方有時也下雪。??不過不大,細細絨絨的雪花,零零碎碎地在四周飛。站在漫漫沉沉的雪中抬頭,能嗅到一股泉水噴灑而下的沁涼,那個時候,我是不感覺到冷的,相反,周身裏熱烘烘的,懷裏像揣了一個火盆。??這樣的雪,一直成為我記憶裏很清涼的一個零食,像一塊醇厚的方糖,含著化了,最終散開一灘甜甜的汁,自喉嚨節節滑入,滋潤著胃腸的同時豐潤一個纖敏的心靈。??我並不喜念舊,隻是我念舊,卻是因了一些無以言說的情愫。像那甜蜜蜜的回味,空落落的孤寞。我一直,收不攏我的心魄靈魂。它們像一架七彩的紙風車,在風裏不停地轉轉轉,從紅至藍,由藍變黃。許許多多的美麗泛濫,在瞬間上演斑斕誘惑,所以我一直停止不了,對紙張的塗抹,因為那裏有我夢魂裏糾纏的渴望。所以我時常回望。所以當我麵對眼前枯燥繁瑣,一成不變的空洞忙碌時我常在想,我這個人,是不宜居住在城裏。??所以,每年的夏天,我都會收拾行囊,繞過山山水水,歸隱進偏遠的故鄉。??我愛那裏的空氣、陽光、泥土、花草、牛羊。當我細眯了眼,身子埋進散發淡淡泥腥味的稻草堆,曬著香醇的暖陽,我會在頃刻中陶醉得忘了自己是誰。我真的很願意,為此沉迷。我還愛光腳,踩過一爿爿的田埂,張開雙手,盡情撲向那自由飛翔的各色蝴蝶。盡管我總是,在陡高的坡頭踩空,或者兩腿彎曲,跌進一塊深陷的窪地裏。但我依舊樂此不疲。隻要輕觸到泥土瓜蔓,我的心口,便沸騰起波濤般的激動。好似心就要撞開胸膛,飛出去,飛向那遼闊的藍天,金黃的稻田,甘甜的小溪。??我多想把這塊黑褐的土地掛在胸前,好在累了厭了,把自己埋進最肥沃的土壤,用最安逸的心收獲最恒久的舒適。從時時刻刻至生生世世。??隻是我了悟得太遲,我的腦袋常常在偏開一瞬才偶然瞥見注視的珍貴。我在一年一年成長,我就一點一點失去。許多快樂的時光總是在歎息中短暫,它們就像浸泡在深水塘中多時的紅色絲棉,瀝水漸漸皺縮,晾幹後就失去了原有的色彩。所以,我又經常在一種極度恐慌的心境中去尋找,尋找那些遺忘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的東西。他們說,這,就是懷舊。??我經常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並不是長大以後。??第一次心生出走的念頭,是在一個陰冷的冬天,我偷摘了鄰居家的一顆青蒜,被母親知曉,抽了我一耳光。印象中那個耳光並不疼,但母親的臉色駭人。??我嚇懵了,怔怔地睜著眼。骨子裏一些不良好的反叛因子直湧向腦門,那不安份的血液凶猛地衝擊著我,毅然地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走,走出去!??氣嘟嘟地,惶惶然,茫茫然徑直走,躍過一塊塊梯田,跳過一叢叢荊棘,立在一塊孤零零的小墳包前,才猛地發現自己並無路可去。於是又怏怏地掉頭,經過一排排高高聳立的四方窄小的煙房,雙手往褲兜裏一插,便轉身閃進鄰居一個經久不用的煙房,順著稀少的草根蹲下,光著兩眼,呆至半夜。後半夜裏,突然下雪,我在迷糊中,抱住一塊磚頭嗚嗚嗡嗡地喊,阿媽,落水了,落大水了,我的書包被大水衝走了……磚塊硬硬的寒氣,把我凍醒,醒來就哭了。哭得稀哩嘩啦,但身體並不冷,籲籲地發汗,熱得像六月被驕陽炙烤得咕嘟冒氣的石灰池。??零亂的哭聲驚動了旁邊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它緊緊地盯著我,一動不動。起先,我以為是隻狡黠的貓頭鷹,後來聽見咕咕嘰嘰叫,才知原來是隻老母雞,正在孵化小雞。後來鄰居說,這母雞早一個月前就不好好下蛋了,丟失了好久,沒成想一夜之間帶出一窩鮮活靈靈的小雞來。??母親在小小的村莊裏千呼萬喚,柔軟的聲音終於融化我生硬的耳根。她用溫暖的背穩住我,一路走一路問,沒有一絲責罵怪罪。地上沙沙地響,散散的雪細細碎碎,飄浮在我短短的發上,掠過額頭,滴在鼻翼兩端,像綠豆糖水清涼。我吮著這清甜的水,在離家那短短的路上,竟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小小的夢。夢中變成一隻小白鳥,飛進一個銀白的冰川世界。??那個寒冷的夜晚,鄰居找回他的母雞,母親找回她的愛女。??母雞是唱著高歌,振翅喜悅地報功封賞,而我回去,卻結結實實地高燒了一場。躺在小木床上胡亂地翻,胡亂地笑,胡亂地說,對棉被以外的空間沒有任何冷暖知覺,額頭熱呼呼的冒火,手心腳心卻如鋼鐵尖硬冰冷。??母親抱著我,前後左右忙碌著,喂薑湯,擦洗,量體量。眼裏噙著滿滿的淚,蒙蒙的。我昏沉沉地仰躺,似睡非睡,不哭亦不笑。到得後來,又頻頻地打噴嚏,一個,二個,三四個,接二連三地打,以至於後來母親終於忍不住笑起來。我在那張熱和的床上躺了兩天兩夜,左右手各打了一針,高燒依然持續不斷。夜裏喉嚨間又夾著尖利的咳嗽,異常凶猛,吃了兩劑鄉醫開的湯藥仍不管用,身體日益消瘦,後來終於被確診“出疹子”。??一種不能出門的傳染病,我被母親一天到晚按在床上,吃湯喝藥。??又挨了兩天,咳嗽更劇烈了,隨著呼吸一進一出。似乎咳嗽就是呼吸。我極力地憋住這要人命的咳嗽,想把它們一個個從喉嚨裏壓下去,以至於到最後呼吸急促,胸腔裏呼哧呼哧的響。母親見我臉紅得異常,自然又是一陣揪心地問寒問暖。而我隻是搖頭,拚命地搖,在椎心的病痛煎熬中,眼淚流水一般奔湧而出。我掀開棉被,哭著喊著,阿媽,外麵落水了,落大水了………??母親長久地一愣,接著緊緊地摟著我,哽咽著說,傻姑娘,燒糊塗了……??包頭裹臉,縮手纏腳地窩在屋裏,粘粘膩膩了一周,生命的張力動力被久久地裹纏,心沉悶悶的。我以為,我今後要永遠地藏躲在這黑洞洞的屋裏,與世隔絕。??我終日毫無希望地睡著,等待生命的終結。??這樣過了一日又一日,不知是第幾日清晨,母親輕輕揭開棉被,用溫熱的胸懷貼住我,抱我出去。院外的竹椅,裏一層外一層鋪著厚厚暖暖的白棉被,我滑進這柔軟的椅子,心暖得綿軟起來。??下了一周的雪,齊膝深,滿山滿嶺雪白皚皚。圓圓的太陽掛在東山尖頂,笑吟吟地望著我款款上升。白花花的陽光,白晶晶的雪光,當兩種白光相融相映,天地間似乎有無數個小小的精靈飛躥,體內的某種僵硬慢慢融化,升騰。有一刹那,我懷疑自己生活在《一千零一夜》的童話裏。是的,我活著,我好好地活著。??雪化了,我病愈。??仍如往日一樣任性張狂,夏天下河洗澡,冬天上樹掏鳥,盡做調皮古怪之事。而母親,似乎很少再打罵我,總是默立在一旁,背微微下拘,雙手搓合看著我笑。??雪依舊在每年冬天的某個夜晚或清晨,無聲地撒落,隻是一年比一年稀少。我在我行我素的天地裏,依舊倔強出逃,隻是不再輕易的哭泣。在我有限的記憶裏,我已記不清,我到底離家出走了多少次?隻記得每年每次,屢次屢犯。??其實,我對於冬天的感覺,不僅僅隻局限於陰沉寒冷。??一如現在,我坐在南方的冬夜裏,懷想那個純白的水晶世界。心底似火在騰騰燃燒,熱呼呼地漫過指尖,映紅了耳根,發梢卷起一個半弧輕輕貼在上揚的嘴角。嗬,多麽溫暖的一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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