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讀宋詞
(2008-10-12 18:45:39)
下一個
這是一個雨夜,梅雨季節的雨夜。滴滴答答的簷雨敲打無眠的心扉。思維的
窗戶敞開,柔和的燈光,帶來一縷寂寞中的愜意,捧著宋詞,一指美妙的意境,
順指潛襲而來。於是整個人,就在雨的輕吟中,就在宋詞的天空下,風景這邊獨
好地漫步。
輕輕地,蘇軾東坡先生走進了我。這個比中國其他的詩人更具有多麵性天才
的大師。這個智能優異,心靈卻像小孩的偉丈夫。這個一輩子做著他鄉之夢的飽
腹學子。某一天,“美如春園,眼如晨曦”的年輕侍妾王朝雲,走進了他,那一
刻,他的心裏,充滿了得遇知己的喜悅。而王朝雲,也大概從那一刻起,真正走
進了她侍奉的夫君心裏。在夢裏他問愛妾:你的鞋為什麽會濕?她說:我每天要
涉水而來。隻是想看看孩子,我不放心啊!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是多麽可憐!女
人當時一定淚流滿麵,那是一個母親在離開自己孩子時的悲愴!每個晚上,她都
涉湖而來,隻是為了看看讓他放心不下的孩子。
那片癡女的天空被東坡這樣的大師演繹的如此生動!因為他真的為她修了一
個長堤,這就是至今提起都讓人心地柔軟到無以複加的蘇堤!大師的詩詞裏,總
有太多令我感動的空間。當相親相愛十年的妻子離他而去時,他寫出“十年生死
兩忙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識應不識,塵滿麵,
鬢如霜。”這又是一個大男人把痛徹骨髓的真情刻進的文字。記憶裏,蘇軾不是
一個兒女情長的大師,他的“大江東去”的豪邁,少了秦觀、晏殊、柳永的多情。
透過“我在此心安處是吾鄉”、“又得浮生一日涼”這樣的詩句,我看到一個偉
大詩人的平凡心態,當世間浮塵灰飛煙滅之時,他隻記得“隻有多情流水伴人行
了”。
苦難是天才的親兄弟,但是東坡早是個天才了。多次被貶的經曆,更是讓他
對人生看得比誰都更透徹: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仗芒鞋輕勝馬,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讀著這令人蕩氣的詞,總是驚歎於他為何會用“誰怕
“這兩個字,也幻想著可以和他一起淋那場雨,東坡寫這首詞時身在黃州已有兩
年,那場雨來時,“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
東坡的柔情走遠,得得的馬蹄聲傳來。那是辛棄疾在敵人的陣營中馳騁衝殺
的聲音。這個男人,真正詩的男人,揚起鞭,催動馬,千裏走單騎。英雄的豪氣,
將宋詞的雄性與委婉,寫在紙上,寫在曆史的硝煙之中。那首《清貧樂》:村居
茅屋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
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這裏麵鮮活的生活氣息直逼入眼,這
還是那個扼腕而歌,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的辛稼軒嗎?是那個醉裏挑燈看
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勇猛戰士麽?
讀著宋詞,我怎麽也繞不開李清照,這個婉約中透出英氣的才女。這個讓我
心潮起伏,感慨萬千的純情女子。是她,在溪亭日暮時唱出了“沉醉不知歸路”,
是她,感悟 “人比黃花瘦”,卻吟著“應是綠肥紅瘦”,更是她,於月滿西樓
之時,歎著“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樣的巾幗絕句。她唱出了千年的絕句,提
出了“詞別是一家”的理論,正因為有了她,宋詞的詩壇才大放異彩,中國的詞
壇才不那麽寂寞。
我看到了柳永,這個曾滿懷壯誌踏上科舉仕途,像每一個寒窗苦讀的學子。
這個曾第一次,第二次被拒之金榜之外的落魄文人。這個苦笑一下,吟出了那首
著名的《鶴衝天》的才子: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何處向?這其
實也本是一種生不得誌的牢騷,怎料那句清高又不屑的“忍把浮名喚了淺斟低唱”
竟傳到皇帝的耳朵裏。這個曾惹的龍顏不悅,禦筆一揮“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
名?”並下旨終身不再錄用他的可憐書生。
也是他,沒有像大多數的學子,一麵高呼“生不逢時”,一麵躲進陋室,盼
望來年高中;沒有像失意的文人“不得君心而求文心”寄情於山水。他一轉身,
鑽進民間,把原本源自民間的曲子又在民間發揮到了極致:“日上花稍,鶯穿柳
帶”,薄薄的陽光照進梅花窗,照著那畔伊人,“彩線慵拈伴伊坐”。伊人,想
必是著一紅紅的繡襖,嫣然巧笑。“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他望著殘照關河,麵
對著長江水流,想到樓頭眺望的佳人幾誤歸航。他深深地喜愛著女孩子,也深深
地了解她們。他終生未娶,但絕非無情之人。
讀著柳永這些把男人的一腔熱情轉化成讓人心動的文字。一貫剛強的我,也
有些觸之傷痛的情調,彌漫心頭。這首比女人還女人的文字打動了所有女人和男
人。
宋詞的天空,積澱了太多的歲月和曆史的風塵。那些用文字構建的一個又一
個情感的世界,讓愛生動而美麗,讓刀光劍影洗盡鉛華和滄桑。由此,我看見唐
風吹散宋時的烏雲,元明清的另一文學大旗在獵獵飛揚。
這個雨夜,我的手,我的如同宗教般虔誠的心,一遍又一遍地撫弄宋詞的外
衣。這獨一無二,不可複製的宋詞,給我們感動,給我歎息,給我們送來如同女
子十二樂坊裏那古箏的聲音。
雨,還在敲打著瓦片。懶懶的聲音,很落寞的節拍,點點滴滴都是接近心靈
的。我要感謝雨夜,感謝宋詞,因為這些,我的心靈不容易因而老去而漸漸幹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