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似乎隻是美女和俊男們擁有的專利。可是,有誰會相信,像俺這樣又老、又醜的人也曾經有過戀愛、或初戀?不過,俺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初戀?也許隻是少小不更事時候的遊戲而已。然而它卻讓俺一生都無法忘記,盡管它在現代的許多人看來並不浪漫。好了,不多囉嗦了,讓俺進入正題吧。
俺是跟隨俺的父母,響應偉大領袖毛老頭他老人家的號召,於1970 ~ 1978 年下鄉到一個叫做‘阿杭溝’的小山村的。在到了那嘎達以後俺繼續在當地的中學完成了俺的‘九年一貫製’的中學學業,然後在兩年後混到那裏的‘青年點兒’,開始了俺長達6年的知青生涯。
‘阿杭溝’顧名思義,是一個嘎達一樣大的山溝溝。那裏山巒起伏,樹林茂密,鳥語花香,風景如畫。就是在那個美麗的地方,造就了俺這個‘大酒桶’;也造就了俺那放浪形骸、瘋瘋癲癲的性格。就是在那個美麗的地方,讓俺能充分發揮俺的想象力,寫出了不少膾炙人口的小詩。就是在那個美麗的地方,俺有幸碰到令俺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女子。也就是在那個美麗的地方,成就了俺‘絕無僅有的金鳳凰’的美譽 —— 在文革後的第一批高考中,俺成為那個鄉裏的282個考生中唯一一個上大學的人。嘿嘿。
至今俺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剛下鄉那天的情景:那是一九七零年一月中的一天,一年當中最寒冷的日子。俺們一家老小在這寒冷的、大雪紛飛的日子裏,咣咣噹蟷地顛簸到這陌生的、貧窮的、被白雪皚皚的山巒包圍小山溝。俺當時的心情比起這寒冷的氣候還要冷十倍!剛剛離開那早已熟悉了的城市、早已熟悉了的家、早已熟悉了的玩伴兒,突然麵對這陌生的山、陌生的土屋、還有那陌生的莊稼人兒,當時的心情真的好孤獨、好絕望,感覺就是世界的末日到了。毛老頭啊,毛老頭,俺小平子一直都拿你當盤兒菜來的,可沒曾想你老人家卻讓俺跑到這嘎噠來受這活罪。但轉念一想:但凡曆史上卓有成就之人,又有哪一個未經過苦難的磨練呢?別看俺小平子今天在這嘎噠受罪,說不定這正是俺以後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開端呢。經過這樣一想,俺的心情就開朗多了。
當時因為來得突然,隊裏沒有現成的房子給俺們住,於是就把飼養站的兩間廂房騰出來,讓俺們暫時住下。從此俺就有了一段與馬,牛和馿為伍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俺在牲口棚裏百無聊賴地在跟馿子們說著話兒。突然俺頭上戴著的那個破棉帽子毫無理由地掉在了地上。俺一邊撿起來,一邊嘟囔著:“這大白天的,怎麽還會有鬼?”還沒等這帽子在俺這禿頭上呆穩,它又掉在了地上!俺一時悲從心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大聲地嚎哭了起來:“媽呀,怎麽這整個世界都在欺負俺?俺不想活啦!啊啊!···”這時,一個人坐在了俺的旁邊,也加入了俺嚎哭的行列,似乎比俺嚎得更傷心:“爹呀,俺命好苦啊,俺也不活了!俺這就去了!嗚嗚!···”俺趕忙抓住那個人的胳膊,安慰他(她):“你這是咋的啦?不哭,啊?讓俺來哄哄你。”那個人一邊掙脫了俺的手,一邊說:“你不哭啦?這就對了。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俺根本就沒有哭,俺那是在激你哪。”俺這才抬起頭來,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個人:這是一個女孩子!雖然那頂大大的棉帽子把她的眼睛遮住了,俺還是看到兩條小辮子從帽子裏伸出來。俺冷不丁掀去了她的帽子,可是俺卻在那一刻呆在那裏了:站在俺眼前的,分明是下凡的仙女!看著她那美麗的大眼睛,俺當時心裏非常自卑。俺打心裏埋怨俺的父母為什麽給了俺這對兒又小、又無神的死魚眼睛?看到俺望著她那火辣辣的眼神兒,她的雙頰也紅了。她怯生生地說:“俺叫二丫頭。你哪?”“你就叫俺小平子吧?”“ 小平子?嗬嗬,聽起來像個女孩兒的名字。不過,也挺好聽的。要不以後俺就叫你平哥哥吧。”俺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從那兒以後,俺就跟二丫頭混熟了。
二丫頭經常到俺這嘎噠來,纏著俺給她講俺們城裏人兒的故事,還要俺教她彈吉他,教她唱歌兒、跳舞(小老兒年輕時也會這些,嘿嘿)。她是一個有靈性的姑娘,無論是唱歌兒、還是跳舞,一教就會。她的舞姿優美、身輕如燕。如果有機會進入歌舞學院,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她是唯一一個喜歡與俺一起癲狂,一起喝酒喝到酩酊大醉的人。雖然她不懂俺吟的那些詩是什麽意思,可是她很理解,並且欣賞俺的這種人生態度。她同時又是一位非常活潑,很愛逗,很愛搞惡作劇的姑娘。她常常突然弄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點子,搞得俺捧腹大笑。記得有一次俺的生日,一大清早俺就被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驚醒了。出來一看,隻見一隻羊被栓在不遠處的一根柱子上。這隻羊身穿一件小西服,脖子上係著一串小鈴鐺兒,頭戴一頂小尖帽兒,上邊寫著‘臭小平子’。這隻羊還戴著一個臉譜,上麵畫著俺的樣子 —— 死魚眼,禿頭。可笑的是,牠拚命地試圖掙脫栓牠的繩子,去吃不遠處的一個像蛋糕形狀的東西。此情此景,真令俺熱淚盈眶,令俺感動和溫馨。她就是這樣一個活潑、善良、陽光、還愛搞惡作劇的女孩兒,是她陪伴著俺渡過了俺在農村最初那段最困難的時光。
1974年的春天,俺混進了‘青年點’,當起了一名‘知識青年’。大概半年以後,二丫頭也開始下地幹活了,俺和她接觸的機會就多了起來。二丫頭比俺小三歲。按理說,她是小妹妹,俺應該多照顧她才是。可是這事兒卻弄擰了,俺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小弟弟’,經常需要二丫頭的精心照顧。下過鄉的朋友都知道:那給水稻除草可真不是人幹的活兒。你既不能蹲著,也不能坐著。一整天,你的兩隻腳都得插在泥水裏,頭都得一直朝下,屁股都得厥得老高。那姿勢真比挨鬥還要難過十倍。一整天下來,就算俺的血壓還正常,血管子沒有被漲裂,可是俺的腰也快要給弄斷了。現在提起這個腰,俺都覺得恐怖得慌。就好像用兩把大鉗子硬從腰部拽開一樣,連氣兒都喘不出來。幸運的是,每次到俺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二丫頭都像一隻輕盈的燕子飛到俺的身邊,她讓俺站在一邊兒休息,自己則飛快地幫俺完成餘下的活兒。她可是忙完了自己的活兒又來忙俺的呀!看著她那廋小的雙肩,那沁滿汗珠的額頭,還有她那緋紅的雙頰,俺的喉頭哽咽著,淚水噙在眼眶裏,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看到俺像個呆子站在那裏,二丫頭抬起頭,用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頑皮地看著俺,輕輕地說:“平哥哥,別有犯罪感哈,二丫頭這是自願的,二丫頭高興為哥哥做任何事情。”
有一天,俺正在稻田裏幹活,突然覺得左邊的腿肚子有點兒疼。低頭一看,隻見一隻螞蟥正叮在俺的腿肚子上忙著喝俺的血哪!俺拚命地抓起它往下拽,慌亂中卻把它拉斷了,剩下的一段兒還在一個勁兒地往腿裏麵鉆著。絕望中俺叫了起來。不遠處的二丫頭聽到了俺的叫聲,拚命地往我這邊跑,全然不顧泥水濺了她自己滿身滿臉。她來到俺的近前,抓起俺的手,拉著俺跑到了田梗,扶俺坐下。她蹲下來,查看俺的腿。這時那斷成一 半兒的螞蟥已經全部爬入俺的腿裏麵去了,隻剩下一點點兒血跡留在腿上。二丫頭拿起一隻鞋子,在螞蟥的前方拍打俺的腿。就這樣,她不停地拍呀拍,終於奇跡般地把那半截的螞蟥拍了出來。她然後用嘴巴把傷口裏的髒東西吸吮了出來,帶俺到衛生室消毒、包紮。類似這樣的來自二丫頭的幫助俺已經數不清了。這是俺當時逆境人生中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幫助。俺深深地感受並且享受著一個美麗女孩兒對俺的那份純潔的感情。它就像甘醇的美酒,令俺陶醉和感動。即便是此時此刻,俺仍然體驗著往昔那發黃了的、褪了色的人生菲林帶給俺的美麗和感動,它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漠。
大概是在1975年的春天,鄉裏抽調俺們村子裏的二十多個年輕人到另外一個村子修梯田。二丫頭負責燒火做飯。記得有一天,收工時碰到了一個熟人,就多聊了兩句,因此錯過了吃晚飯的時間。當俺走進院子的時候,看到二丫頭站在門口,等待俺的歸來。她那白衣白裙、披肩的長發,映襯在那火紅的晚霞裏。遠處的垂柳,近處的炊煙,婷婷嫋嫋,盡收眼底;眼前的二丫頭,明眸皓齒,麵帶微笑,一對兒酒窩清晰可見。從她看俺的眼神中,俺讀到了溫情,牽掛。同時俺還讀懂了一個初長成少女的隱秘的內心。俺當時沒有相機,無法拍下這幅畫麵,然而它卻永遠地留在俺的記憶的內存裏,一直定格地如今。
一個夏日的傍晚,二丫頭來找俺,說是臨近的一個村子上演電影【英雄兒女】,約俺一起去看。這【英雄兒女】可是俺當時百看不厭的電影,特別是那裏的王芳,可是俺心中的偶像。那時放映電影其實也就是在院子裏支起兩根杆子,綁上一塊白布,然後用那種簡易的3.75厘米放映機,將菲林上的內容投放在白布上,然後村民們各自搬個小板凳坐在那裏看就成了。俺們草草地吃了飯,帶了鐮刀和火石就出發了。從俺們的村子到那個村子有6 ~ 7公裏遠,中間要翻過一座挺高的山,那個山路其實是一個盤山的羊腸小道,極其難走。一側陡峭有如刀切一般,另一側是一個山穀,大概有10 ~ 20米深。山道隻可以行走一個人,路麵上全是大小不同的石頭。經常聽到有人或牲畜跌下山崖死亡的慘劇。說實在的俺是挺害怕走那條路的,特別是在晚上。但是為了二丫頭的盛情邀請,俺也就隻好舍命陪君子了。俺們去的時候天還不太黑,一路上比較小心,也比較順利。回來的時候,俺走在前麵,二丫頭跟在後麵。正當俺舉著火把、神情緊張地在前麵開路時,猛然聽到後麵二丫頭‘啊’了一聲,接著就聽到石頭隆隆滾落的聲音。等俺急忙回頭看時,二丫頭已經不見了。俺當時尤如五雷轟頂,心想:“完了,二丫頭完蛋了!”俺當時就像一個輸光了的賭徒一樣,紅著眼睛,像猿猴一樣攀著崖壁上的石頭、灌木往下走。有幾次樹枝折斷了,俺也險些摔下去。好在幼年時跟鄰居學的一點兒‘三腳貓’功夫此時派上了用場。盡管俺的身上被掛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俺還是很快地來到了山腳下。俺邊跑邊喊:“二丫頭!你在哪裏!二丫頭!你還活著嗎?”俺用鐮刀拚命地砍那些荊棘,蒿草,枝條和一切阻擋俺前進的東西。···就這樣,俺不停地找啊,喊啊,喊啊,找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俺終於找到了二丫頭!她躺在接近山腳下的兩顆樹旁邊。而且,而且她還活著!俺喜極而泣,飛快地跑到她的身邊。俺跪下來吻她的額頭,邊吻邊泣不成聲地:“二丫頭,你還活著,二丫頭,你沒有死!”“二丫頭,你要是死了俺今晚也不活了。”俺的淚水和口水流了她滿臉···俺檢查了她的傷勢,除了擦傷、刮傷等皮外傷以外,比較嚴重的是她大概身體哪個部位的骨頭折斷了。因為俺試圖挪動她,都令她很痛苦。最糟糕的是她的左腿被一個枝條紮穿了,血還在不停地流。俺把汗衫撕成條兒,係在一起,綁在她的腿上。再按照二丫頭的吩咐,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一種可以止血的植物。俺把它嚼碎,然後敷在傷口上,總算把血給止住了。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回去了。當時憑俺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把二丫頭弄回去了,俺們隻好等待救援或等到天亮了。問題是不遠處就是一片墳塋地。俺又是最迷信,最怕鬼的。這三更半夜的,那無頭鬼、冤死鬼、吊死鬼、湮死鬼、斷魂鬼、大鬼、小鬼、男鬼、女鬼,他們如果一起來抓俺,那可怎麽辦?!俺越想越害怕,頭發根子都豎起來了。俺拿起鐮刀割了許多樹條子,編了一個墊子。俺把二丫頭輕輕地抱到墊子上,然後托著墊子到了不遠處的一個窩棚裏。俺在窩棚外麵點起了篝火,又準備了石頭,木棍,以防野獸襲擊。二丫頭已經恢複許多了,但是她說冷。於是俺將她抱起,讓她躺在俺的懷裏。那夜皓月當空,遠處垂柳婀娜,近處窩棚後麵小溪潺潺。月光下,俺懷中的伊人由於失血,麵色蒼白、憔悴,更讓人心疼、憐愛。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溫情地頑皮地看著俺。她用冰涼的手輕輕地撫摸俺的頭發,喃喃地說:“平哥哥,謝謝你救了俺。雖然俺現在挺痛的,可是卻是俺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俺真希望就這樣一直躺在你的懷裏。如果上帝可憐俺,就讓俺一生一世服伺你吧。”···
故事最後的結局是:她未能一生一世服伺俺。
就在二丫頭傷愈幾個月以後的一天,俺正在看窩棚。當時俺正在一邊昏天黑地的喝著俺那老白幹兒,一邊嘴裏胡亂地哼著陸遊的《釵頭鳳》:“黃藤酒,綠藤酒,滿牆蒼蠅紅花柳···”這時二丫頭走了進來。她神情抑鬱,眼神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和調皮。俺趕緊問她咋啦?她說沒事兒。她說想跟俺喝酒。俺遞給她酒壇子,她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個痛快。然後她要俺吻她一下,俺就輕輕地吻了她。她然後就勢用力地摟住俺的頭,瘋狂地吻起俺來。俺也難以自持,不得不放下君子風度,很投入地吻了她。這是一次和她長達10分鍾的、唯一的、也是最後一次的接吻。這是一次令俺終生都難以忘記的接吻(慚愧)。二丫頭然後微笑著、緩緩地對俺說:“小平子,俺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俺要結婚了。可是跟俺結婚的人不是你。”“為什麽!這太突然了!難道俺什麽地方做錯了嗎?”俺的酒壇子掉到了地上。二丫頭微笑著搖了搖頭。她雖然在笑,可是俺分明能看到眼淚在不停地從她的眼睛裏流出···“小平子,俺不是一個好女人,不值得你那樣珍惜;俺和你今生今世沒有做夫妻的緣分。如果有來生,二丫頭願意來生服侍你。”俺的淚水嘩嘩地流。“俺要嫁的是500裏以外的一個村子。那家人姓李,那男的人挺不錯。俺家已經收了人家1000元的彩禮。”“可是你為什麽不和俺商量!這麽大的事兒你為什麽自作主張!!”俺咆哮道。二丫頭也急了,她的聲音更高:“你難道不知道俺爹病得都快要死了嗎?跟你商量,跟你商量你能拿出1000元錢嗎?”“···”二丫頭平靜了許多,然後又用她那黑白分明的、調皮的眼睛看著俺,輕輕地說:“平哥哥,忘了俺吧。你今後一定會離開這貧窮的山溝溝,你的人生不可限量。而且你一定能遇到一個比俺強過十倍的女人。”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從那以後,俺就再也沒有見到她。
後來從她的妹妹,也就是三丫頭那裏得知:俺媽為了拆散俺和二丫頭,做了大量的工作,甚至連鄉領導都驚動了。這一切,都給二丫頭的家庭造成了巨大的壓力。但是,平心而論,如果俺‘堅如磐石’,那誰又能真正拆散得了?可笑俺動不動就自詡正直、清高,單凴這件事兒,俺就不配!
你看看,你看看,你這裏一口一個平哥哥,美妹妹叫得俺都不敢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