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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岩下 第九章

(2020-04-18 13:01:17) 下一個

                   第 九 章

把自行車退回登記局以後,不管甚麼理由,天庭的母親就是不讓兒子再幹這一行。除了還清大兄和他室友李步鹽十塊錢外,其它的全交給母親管了。終日無所事事,天庭和天恩不是在家對弈便是去白沙河練遊泳。每當這兩兄弟在下象棋的詩候,陳老頭好像貓那樣聞到甚麼腥味似的會走了進來,免不了又要求下兩盤。如果拿他怕老婆的糗事來作話題,他也不在乎,永遠是那麼笑嘻嘻地答辯:「你們兩兄弟懂甚麼?對老婆尊重並不等於怕她,家和萬事興嘛。現在你們沒結婚當然不明白,將來有了家室後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陳伯,俗話說怕老婆的人會發達。看你這麼怕老婆,又看你相貌堂堂,你應該曾經當過官而且官位不小的那種,對嗎?」天庭憑直覺對這街坊鄰裏作了摸底的試探。

「喂,年青朋友,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陳老頭好像給針紮了一下似的反應極快;眼睛露出一種好像給人猜中內心秘密的神情。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繼續下他的棋。他的棋藝實在太爛,天恩讓他一隻[馬]還是把他殺得招架不住。天恩聽到他那番並非怕老婆的哲學,忍不住挖苦他幾句: 

「陳伯呀,在家你可以與老婆和氣,家和萬事興,在這兒下棋是沒有機會給你和的,你不能贏我,那隻有輸。這裡[將軍],你知道該怎麼辦了?」

陳老頭拿出手帕把鼻頭上的汗珠擦掉,接著喃喃自語:「你這小子好利害,又要吃掉我的馬。真的又要吃掉我的馬。怎麼這樣不小心...」

「陳伯,不是吃掉你的馬那麼簡單,這一局沒得救了。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家做飯好了,免得你老婆又來這兒鬧。說不定這次她會擰你耳朵啊。」天庭在旁又奚落一番。 

作母親在旁聽到兩個兒子說話那樣沒規矩便罵了他們幾句。然而陳老頭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似的,心裡隻希望對方多給他一次機會,隻聽他在說:「天恩,剛才那步棋可不可以不算?來吧,大家研究研究嘛。」接著不管對方同不同意便把棋子擺回原處。回了手,沒走幾步,陳老頭又輸了。他不服氣,再下兩盤還是同樣結果。他早知到自己不是這兩兄弟的對手,但能與他們下幾盤棋,那天算是把時間打發掉了。大概輸棋總比對著惡妻好過一點吧。對天庭兩兄弟來說,有人來參與總比兄弟對弈熱鬧一點。然而天庭的母親可不這樣想,她一直在擔心陳老頭的老婆又來嘈鬧,更擔心街坊大姐藉此找碴。後來她悄悄地跟兒子說少跟陳老頭來往,他曾在國民政府做過事,歷史有問題,曾受管製。兩家糗在一起沒甚麼好結果的。自此天庭更相信自己眼力。

那天吃過晚飯,大兄天承邀了天庭,天恩上閣樓商量事情,說道:「市建築公司現在招聘木工學徒,職工家屬可以優先錄用。但是一位職工隻能介紹家屬一名,你們兩個看誰有興趣?這份學徒工開始是臨工,試用半年以後可以轉正。這份表格最好今晚前填寫好交還給我。」

當時天庭在想,工隻有一份,那隻能一個人去試。這邊街坊大姐比較麻煩,讓天恩先得到工作比較好;於是他主動提議道:「大哥,我認為讓天恩去試比較好。要知道我的心一直準備往南跑的,所以這份工我不會做得長的。既然做不長,為甚麼不讓天恩去試?」

天恩願意去試,那份表格便由他拿去樓下填寫了。接著天承對天庭說:「老二,有一件事想找你幫忙。現在廣州電視大學招考英語函授生,每天晚上七時由電視台傳播。我們沒有電視機,但二姑婆留下的五管收音機還可以用,所以我想報名。問題是招收的函授生起碼要有初中英語程度;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在校學過英文,所以麻煩你替我考入學試。」

「大佬呀,那怎麼行!考生要憑考生證入場,進了考場還要隨時查對,照片和考生不符的話,要立刻押出考場,罪可不小啊。」

「老二,如果替別人去考,那當然不行了。但是你拿著我的考生證,有誰能說出那照片不是你本人呢?我從沒學過英文,自己一點底子也沒有。如果硬要空槍上陣的話,那隻好交白卷。」天承答道。大兄說的也是實話,兄弟倆長得很像,都是高鼻長臉,除非把他們擺在一起,否則很難單憑照片來認出誰是誰。於是天庭不再推卻;心裡想反正大兄肯出錢買課本,自己也可以佔點便宜一起學,何樂而不為呢?於是答道: 

「大哥,我可以替你去考,相信一定考得上。問題是你日後能否跟得上?我有個提議,在開課前你最好花點時間先把英語國際音標搞清楚,掌握一些基本語法;第二件事要把二姑婆的收音機修理好,毛病是有時候沒聲音。」

「學國際音標,我準備買一套北京出版的唱片,由一位英籍教授灌錄的,聽說很不錯。基本語法嘛,那要你幫忙惡補。至於那收音機我也知到有毛病;上次請餘大均檢查過,他說那強放管已經老化,也該換了。那強放管也蠻貴的,現在也隻好把它換了。明天你把收音機拿去大均處把它徹底修好;花多少錢我來付好了。」天承邊說邊擺弄著那部收音機。

「大哥,那我不會跟你客氣的。我想替你付錢也沒這種能力。對了,哪天考試?在甚麼地方?好讓我有個心裡準備。」

「下星期一早上九時正開始,考兩個小時。考場在解放中路市三十四中內。你最好提前半個小時到達那裡,因為遲到不讓進場的。這個是考生證;千萬記得帶去考試,可能會對號入座。哪一個教室充當考試室,到那裡問個明白,應該不難找。」

天庭把那個考生證看了一下,覺得那照片蠻像自己,應該可以矇混過關,不會出甚麼差錯的,便把它放在襯衫口袋裡並輕拍兩下以示妥當。

第二天清早,天庭把那已經沒有外殼的收音機放進一個布袋裡,出門找餘大均去。大均住在光孝路的盡頭,光孝寺附近的一棟三層樓房。最底層原是一個店麵,後來公司合營後便關了。大均父親的糖果,餅乾小生意與別家合併起來,他隻好到那裡上班。大均母親與最小的妹妹在香港;留在廣州的還有一個妹妹,與天澤是同學,剛進十三中學唸初一。等了好久,大均才下來開門。天庭耐不住劈頭便問:「大均哥,還未睡醒呀?門鈴按了那麼久沒回應,我以為你已經出門了。」

「沒有,沒有,早就起來了。我隻是跑上天台去看清楚是誰在按鈴才下來。如果是那些街坊大姐,我不會開門的,讓她們以為我不在家。」大均並不像剛睡醒的樣子。鬍子已被刮得乾乾淨淨,嘴巴顯得更寬厚;巨大的鼻子好像擦了油似的光亮;微向下垂的濃眉並沒有壓住眼睛的神彩;配在圓方型的臉上顯得忠厚,善良。他兩排大而整齊的牙齒微露,沉雄的聲音令那小店麵震響。

「最近她們沒再來騷擾吧?支農運動已經停了一陣了。」天庭笑著問道。

「你以為啦!那夥人閒得無聊,有事沒事的也來找,說甚麼社會青年要加強開會學習。如果讓她們進來,便會纏你一整天。最好的辦法是不開門,裝作沒人在家。喂,怎麼今天有空來看我?」

「大均哥,我們這些社會青年沒有空,那誰有空呢?我之所以少過來找你是因為大家同街道,容易引起街坊注意,以為我們在搞甚麼鬼。今天真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哥想請你幫個忙,把這收音機修好。花多少錢,他會付還給你。」天庭說著,已經從布袋裡把收音機拿了出來,小心地放在一張長檯上;那裡堆放著一些其它款式的收音機。

「上次檢查過,那強放管老化,不行了,要換新的。當時你哥嫌零件太貴而把收音機拿回去。怎麼現在又想換了?」大均說罷便咯咯地笑。

「哦,這次他非修不可了,因為他已經報了名去學函授英語,每晚有電台播授課程。如果沒有收音機,那怎樣去學呢?」

大均帶著天庭上了二樓,也就是他的臥室和工作室。這棟樓佔地麵積不大,窄小的樓梯佔了一定的空間,二樓除了大均臥室外,便是廚房和廁所。三樓有兩個小房間,他父親和妹用;另外還有個天台,可用來涼曬衣服。後來把最底層的店麵也改建了一個房間,以備香港親人回來有落腳的地方。在廣州,三個人能住上三層樓宇那算是很舒適的了。大均的臥床勉強可以夠兩個不胖的人睡。床頭旁擺有一張頗長的書桌和椅子。書桌上依牆釘有三層的木架子,每層都放有待修的收音機。看來大均有不少相熟的顧客。大均讓天庭坐下,然後問道:「怎麼你哥突然間要學英文呢?以前他從沒提起過。聽說這種函授學生要對英語有一定程度才肯招收的。」隨後大均到廚房去泡了兩杯他母親從香港帶回來的阿華田。

「他為甚麼要學英語,那我沒有問他。可能建築那一行需要引進外國先進技術;但很多著作是英文寫的,如果不懂英文又怎可以閱讀呢?雖然可以看譯本,但是總比不上自己懂的好。有機會,有時間,為甚麼不去學一點。說不定將來對升職有幫助呢。他要學,我會盡力支持的。」天庭解釋道,但不敢把準備代考的事抖出來。

「學外語不是一年,兩年就可以學好的。何況周圍環境這麼差,連一個外國人也看不到,這樣學英語頂多能學會閱讀和寫而不可能學會聽和講。」大均說著,把一杯阿華田遞給天庭。然後把那部沒殼的收音機插上了電源接頭,等它暖熱起來。

「大均哥,能學會閱讀那已經很不錯了。我哥隻能算是學英文而不是學英語。現在問題不隻是難與不難的問題,而是政府讓不讓你去學的問題。以前跟蘇聯關係好的時候,學校的外文課程百分之八十要學俄文。現在跟老大哥鬧翻了臉,便開始學英文了。將來說不定又提出英國和美國是帝國主義,是頭號敵人,那又要禁止學英文了。」天庭知道天承學過俄文。

「那是真的,我在市二中那六年全是學俄文,現在全都還給老師了。唉,國與國之間像小孩玩遊戲,好的時候便像糖黏著豆一樣,不好的時候便打架。總之令老百姓無所適從。」大均搖著頭說,接著又咯咯地笑,可能小孩打架在他腦袋裡冒出了些甚麼滑稽的東西來。

「跟蘇聯鬧翻是遲早的事。你是毛澤東,你也不會一輩子給蘇俄牽著鼻子走。至於何時才翻臉,那完全是時機和技巧問題。記得有一篇文章報導毛澤東曾經說過他不贊成斯大林的階級鬥爭學說,而贊成列寧的鬥爭學說。列寧與斯大林的鬥爭學說有甚麼不同,那真是無法考証;但是毛澤東那句話說明他很想擺脫斯大林的控製而作輿論準備。想不到斯大林死後,赫魯雪夫上台要鞭屍。中共便利用這個機會,不反斯大林而捍衛斯大林,要跟赫魯雪夫唱對臺戲,來個十評蘇聯修正主義。結果成功遠離蘇俄控製了。」天庭說出自己的看法。天庭談起這種政治話題好像得到甚麼內幕消息似的很有見地。其實唸中學時的課程便有[政治]這門必修科目。作為一個高中畢業生對國事有自己的見解並不奇怪。誠如當局者所強調的要提高人民政治覺悟,要提高人民分清敵我,明辯是非的能力;不同的是各人對政事有各自的詮釋而已。

『以前的口號不是「蘇聯的今天是中國的明天。」嗎?曾幾何時又互踢屁股呢?我記得市二中學有位教師因曾經批評過蘇聯專家而被打成右派份子。我覺得那些右派份子蠻有眼光的。』大均說罷又哈哈地笑起來,笑聲令樓房有點微震。

『大均哥,政策是因時而異的。可能老毛心裡也明白蘇聯的今天並不好過,所以學這位大哥也沒甚麼出息,倒不如走自己的路。赫魯雪夫曾經解釋過共產主義就是「每餐都有土豆燒牛肉。」土豆就是馬鈴薯,這道菜有甚麼了不起?我看還比不上老毛的湖南家鄉菜,每道都加把辣椒呢。』天庭在同鄉老街坊麵前說話可隨便多了。天庭對自己說的話不覺得有甚麼好笑的地方;可大均聽了後卻合不攏嘴,差點沒嗆到,大均最後把話硬推了出來: 「湖南人愛吃辣的,連他們製定出來的政策也是狠辣的!」接著又笑得把兩排白齒全露了出來。天庭給大均的笑聲感染,也忍不住笑了。後來改了話題,聊了一陣便告辭了。

以高中的英文程度去考初中的試題,那是非常容易過關的了。監考員雖然拿起考生證來對認考生,天庭也沒露出破綻。不到兩星期天承便接到錄取通知書。他果真又花了錢買了張學國際音標的唱片回來。不曉得從哪位朋友處借來了留聲機,天承每天下班便躲在房間裡反覆練習;碰上不懂的地方,天庭加以解釋。幫助大兄也等於幫助自己,可以溫故知新。天庭很快發現以前學得拚音與唱片的發音有些不一樣。既然學英語,那發音的準確性應該以這唱片為準。天庭花了一段時間才把以前的錯誤糾正過來。正確地掌握了拚音方法和重音的位置便可以查讀字典裡任何字而不需別人幫忙,那就大大增加自學能力。這所電視大學還有一點好處,每兩星期有一節麵授課,讓學生交作業和發問題。由於到位的學生很不少,把課室擠得滿滿的,教員也懶得去點名。天庭很多時跟天承一道過珠江橋去位於河南的電視大學上課。在那裡他著重聽和講方麵的練習。他總覺得學習一種語言,到頭來不會聽不會講是說不過去的。聽的環境除了教室,收音機以外可以說沒別的接觸;而講的方麵自己還可以多練習。每天選讀一小段,甚至背熟;對著鏡子,想像到正在做甚麼似的,自己對自講話。這種方法當然比不上麵對真人對話那樣來得有效,但總比隻管看而不開口的好。有了留聲機,當然還有別的用場,有時候大兄和步鹽從朋友處借了些舊唱片和革命歌曲唱片回來。這對天庭來說,比較容易打發時間。弟弟天恩已在市建築公司當木工學徒,自己除了自修英語,唐詩宋詞來過這種漫長的歲月以外,有些歌曲來輕鬆輕鬆也算是一種享受。天庭的母親寧願兒子在對著鏡子發傻地學英語,也不願他跟陳老頭下象棋。

天承和步鹽同在廣州市建公司做事,收入雖不多,但到了週末,去那些娛樂場所走走還可以應付得了。除了看電影外,他們很喜歡到解放北路一家名叫[花鳥]音樂廳閒聊和聽音樂。每次出門,他倆都穿著得整整齊齊的;特別是步鹽,把每件衣服都漿燙過。俊美的青年,配上講究的裝扮顯得特別耀眼。一個踏著飛鴿牌自行車,另一個是賽車型的鳳凰牌,的確會引起左鄰右裏的羨妒;想不到這家簡陋的門戶卻有這麼多人模人樣的青少年出入。天庭偶爾有這樣的想法,一個青年有份工作,有固定的收入,又沒家庭負擔,那是很瀟灑的事。如果再得到一位異性的青睞那更是春風得意。可是眼前的馬天庭又該從何說起呢?輪到自己畢業的時候,卻是失業的開始,那如何瀟灑得起?難道人真的多少要講點運氣?母親所說的文明氏對自己的批命真的那麼準?要等到二十四歲才開始有機會?那不是要等到眉毛比辮子還要長的時候?

又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天承也邀了天庭去花鳥音樂廳,還說他在那裡認識了兩位英語會話很不錯的朋友,想介紹給天庭認識。花鳥音樂廳究竟是個甚麼地方,天庭也很想去開開眼界,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於是吃過晚飯,便跟他們一道去了。中國式的庭園設計,門多呈圓形,準確地說很像電阻單位歐姆的簡略符號一樣。圓頂上鑲有花鳥兩字。進了門是一道蓋了綠色琉璃瓦的擋牆,牆上有綠瓦鑲砌成的小窗戶,隱約可見裡麵的花草。右牆角擺放了一些奇形的石頭和種有些竹子。向左拐又是圓拱形的門,進門是石階通道,沿著通道的右邊是雕樑畫棟長廊式的蓋頂,下麵擺滿桌椅,供客人喝茶聊天。進去才看清楚,這長廊呈方形圍繞著一片空曠地方,有用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有小橋流水,有錦鱗遊泳,再配上一些修葺好的花草,小樹,的確是個怡心悅目的好去處。嶺南輕音樂隊不時演奏一些廣東音樂,如《鳥投林》,《賽龍奪錦》,《雨打芭蕉》,《旱天雷》等等。奇怪的是那些雅致悠揚的樂器聲與顧客的交頭接耳聲並不抵觸。可能每位來花鳥音樂廳的人注重的不是音樂而是這兒的氣氛。即使樂隊不時奏些革命時代曲,聽起來好像娛樂性大過革命性。天承終於找到那兩位朋友,並把他們介紹給天庭。大概天承對他們不很熟,所以沒介紹他們的名字;天庭隻好跟著稱呼他們為老劉,老林。天承把弟弟留下與他們交談,自個兒去找步鹽和其他同事聊天。老劉看起來有三十多歲,個子適中,下巴尖削,衣著很樸素。他一見麵便用英語來打招呼,口音重,但頗為流利。老林年紀還要大一點,四十左右,剪了個平頭,留了唇髭,眼神敏銳,英語說得比姓劉的還要好。他們兩位差不多全用英語去交談,有時擔心天庭聽不懂才加粵語解釋。天庭從來沒有碰過這種隻用英語交談的場麵;即使在學校時期,也沒聽過英語教員之間全用英語對話。天庭心中暗自慶幸今晚碰上能人;但很快對他們產生疑懼。他們是何方神聖?天承根本沒說清楚在甚麼情況下認識他們。正當天庭還在思疑的時候,姓林的用英語向他發問。天庭也隻好用英語回答。對答好幾句,老林便說:「你的英語說得不錯。對了,你為甚麼對英語這麼感興趣?」

天庭對這發問感到愕然,但很快地把自己穩定下來。說道:「哦,那隻是個人興趣而已。我準備將來投考外語學院,所以現在要下點功夫。」天庭這時特別記起[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那句格言。還未摸清對方底子之前,休想我會吐真話。

「你哥不是說過你已經沒唸書了嗎?」老林繼續發問。

「哦,沒唸書的是另一位兄弟,不是我。」天庭機警地應對著,直覺上感到不對勁;心裡還抱怨天承這麼嘴快把底子告訴了別人。

「小馬,我認為你在這裡學會英語也沒機會可以派上用場,除非你到香港去。不過現在申請去香港是很難獲批的。」老劉也耐不住,要插上幾句。

「去香港幹嗎?無親無戚。你們覺得廣州不好嗎?」天庭故意反問道。心裡笑罵著你們倆把我看得太嫩了,用這麼膚淺的話來套我?

「廣州好?我和老劉還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連工也找不到一份?如果在香港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在香港長大的,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老林開始發牢騷,再用英語補上一句:「你不相信?」

天庭本想問他既然香港那麼好,那你為甚麼要回來呢?後來觸看到他那尖銳的眼神,便改變了主意,還是避開這類話題為妙。再談了幾分鐘,天庭便借故告辭了。

晚一點,天承和步鹽也回來了。他倆把自行車並排地停放在小客廳裡;進了房間,看到天庭坐在那張破藤椅,翻閱著英文課本,天承問道:「老二,與他們談得怎樣?他們英語會話很不錯,對不對?」

「大哥,他們的英語確是不錯,很流利,特別姓林的說得更好,口音沒姓劉的那麼重。可是他們很快談論到去香港那種敏感的話題。我覺得沒摸清他們的底細之前,應防著點。也許是我神經過敏,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真懷疑他們是不是便衣警探。」

「那怎麼會呢!懂那麼多英語還去當警探?他們足可以到對外貿易局當翻譯了。」天承駁道。聽到弟弟對自己認識的朋友存懷疑態度,心裡著實不高興。

「但是姓林的對我說他們連工作也找不到一份啊。還說甚麼他是香港長大的。」天庭還是要表示自己存疑的理由。

「我也懷疑是便衣,特別是尖下巴那個。」步鹽正拿著毛巾準備去洗澡,忍不住插話: 「老大,有一次有兩個客人為了爭位置而打起架來,後來鬧大了,那時出現了兩位便衣用手銬一人套一個把鬧事者帶走。因為他們抓了人從我身邊經過,所以我看得清楚。一個下巴尖削的,另一個年紀大一點的穿唐裝,打扮得像個地盤工人似的。今天晚上,遠看到你們兄弟跟他們聊天,我已經有點擔心。」

「步鹽,你有沒有看錯人了。我們去那麼多次都沒看到有人打架。」天承爭辯道。

「老大,那個尖下巴的我絕不會看錯;至於那個年紀大一點的我不敢肯定,因為今晚他留有唇髭,而且不穿唐裝衣服。那天你剛巧有點事情而沒去花鳥。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問黎清元,他也在場。」步鹽那雙大而烏亮的眼睛頗具說服力。天承也不再爭拗甚麼了。其實在種娛樂場所佈有便衣警探不是甚麼大驚小怪的事,沒便衣才是怪事呢,這點天承也很明白。

又是大熱暑天。天還沒全黑,左鄰右裏已經等不及待把納涼的木板,摺椅,帆布床全搬到街道兩旁的行人道上,橫七豎八地舖擺起來。馬家兄弟也不例外,隻是今年多了步鹽這麼一個外姓人。他是比較講究一點,要先在行人道上澆上幾桶水,去去暑氣,等地麵涼亁了才把帆布床放上。因為左右,對麵的樓宇比較高,所以馬家兩棟平房很自然地成了空氣通道;再加上去年種下的影樹也長開了,很多街坊都覺得馬家門前特別涼快。幾個青年湊在一起無話不說,無事不談。對那些在麵前經過的少女好看的,不好看的都來個評頭品足。整條街要算住在祝壽巷的高家姊妹長得最為標緻。步鹽認為大的最搶眼。每次她經過的時候,步鹽那雙眼睛睜得更圓,死盯在她扭得高低有緻的身段上,直到她拐進小巷去,然後嘆口氣說:「這高家大小姐的身材實在養眼,比華南歌舞團的還要好。你們看她高腰窄筒的褲子,把兩條腿和屁股繃得緊緊的,曲線玲瓏,呼之欲出。真想不到在廣州舊城裡還藏有如此高檔的美玉。」

高家姊妹的打扮比較奇裝異服一點,但是對於離港澳這麼近的廣州居民來說,是可以接受的。高家二小姐與天庭是小學同學。那時候同學都覺得她長得漂亮,但不會稱她為校花;畢竟年紀小一點的比較單純。看到步鹽像流浪記的三毛那樣隔著玻璃窗看烤鴨,口水直往肚裡嚥,天庭故意對他開玩笑地說:「李兄,高小姐長得漂亮又怎樣?人家已經明花有主的了。很多時候,我看見她和一位青年歸僑出雙入對;我勸你不要在她身上費心思了。說實在的,這種花瓶式的女人你也養不起,真的夠她吃的也不夠她穿,夠她穿的也不夠她花。」

「老二,你說的那個青年歸僑是不是長得黑黑實實,留點唇髭的?他好像從印尼回來的華僑,我也見過他;在越秀山公園碰見他們倆抱在一起。」天承煞有介事地說:「我看高家大小姐不一定喜歡他。可能在利用他,說甚麼已有對象,快要結婚啦 , 來躲過支農運動這一關。你看她那種扭擰風騷,一副出來串的樣子,怎會定下心來作良家婦女?有一次在那[流花俱樂部],看到她陪高級幹部跳舞呢。那雙勾魂眼可把那些幹部迷得團團轉。」

「天承,你有沒有弄錯!流花俱樂部隻供高級幹部享受的地方,閒雜人等休想進去。」步鹽很不願意聽到別人對高家大小姐這種不堪入耳的批評,雖然對這位小姐完全不了解,也與她毫無瓜葛。看來第一印象蠻重要的,一見鍾情的成語也不是無據亂創的。

「沒錯,流花俱樂部不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我也不曉得她那麼神通廣大與那些高級幹部撘上了。為甚麼我有機會在那種高級地方碰到她?要知道,廣州市內不管哪種高級大樓或別墅都是我們市建築公司經手的。流花俱樂部完工那天,免不了也邀請一些工程人員去慶祝一番。步鹽,誠如你說的,高家大小姐是那種呼之欲出的美女,我又怎麼會看錯了?」天承作了一番令人信服的解釋。天承一副不茍言笑的態度令步鹽不得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隻見步鹽的眼神已顯出一種無奈,隨後感嘆地說: 

「美女,哪個男人不喜歡?何況是那些有權有勢的高級幹部。」

這時天庭想起幾年前大表姐的女兒來廣州讀書時在這兒也住了三年,把靜慧路那個軍營的官兵全都弄翻了。想到這裡,天庭笑嘻嘻地說:「大哥,不一定是高家大小姐去搭上那些高級幹部。說不定是那些幹部發掘出高家大小姐。你還記得以前大表姐的女兒在我們家住的時候,靜慧路軍營的官兵把家裡的門檻也踏破了嗎?他們還以為是我們的姐姐呢。」

「記得,記得。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段借來的風光。」天承忍不住笑著說:「特別那位邱德榮,每天都帶一大袋精麵饅頭來,他是管軍營膳食的。那時糧食缺乏得很,不要說精麵饅頭,一般的黃饅頭已經令街坊眼熱了。」

「可是我們的表甥女卻不理他,說他土裡土氣的。後來邱德榮從我身上下功夫,帶我去軍營裡麵玩,還親自下廚煮手拉麵給我吃。真不好意思,我還是幫不上忙。」天庭接著說。

「慢著,你們現在有多大?你們的表甥女又多大?」步鹽瞪著眼問,看來非常不明白。

「步鹽,那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包拯比他的侄兒還年青,嫂嫂把他奶大,太平大戲院不是有這樣演出嗎?我爸在家裡排第七,大姑媽的外孫女比我爸的兒子大有甚麼稀奇?」天承好像不耐煩給打岔,接著又興致勃勃地說下去:「主要是邱德榮遇上了一位勁敵,青年軍官馬文孝。他長得高大英俊,一身戎裝打扮,把軍帽戴上,母親也讚他英氣勃勃。可惜他左眼下有一顆很大的淚痣;我的表甥女又迷信那顆痣會帶來惡運。」

「結果如何?」步鹽又忍不住插問。看來故事已經把他引進高潮。

「都沒結果。」這次天庭搶先回答:「所有軍營來的都給一位海南島青年打敗了。主要原因是大表姐不希望女兒嫁軍人。她還拿她舅舅,就是我爸的倒黴來勸自己的女兒。這點我母親也同意大表姐的觀點,但也表示不喜歡這位歸國青年。評價是輕浮,不踏實。」

「不喜歡管甚麼用,她又不是自己的女兒。即使是自己的女兒,她硬要嫁給那個王八蛋也沒辦法。後來生了幾個兒子他也不負點責任去找工作,還會打老婆。」天承悻悻地說。

正當他們聊到沸點的時候,一位少婦帶著一個小孩向他們這邊走來。那小男孩大概一歲半左右,在母親提攜下一步一步地學著走。這位年青媽媽看來二十四歲左右,長個蛋型臉,鼻高嘴角翹,眼大而秀,眉毛略嫌濃了點,身材高窕,瘦而不露骨,再加上皮膚白皙,是位很有風韻的少婦。因為坐向的原因,天庭首先看見她們母子走過來;他向步鹽使了個眼色以示小心話語,接著喊了一聲麗虹姐,算是與她打招呼,也算是給兄弟們的信號。

「天庭,怎麼今天這麼熱鬧,幾兄弟齊聚一起。」年輕媽媽笑著說;並向步鹽點了點頭,算是見麵禮。接著彎下腰來逗自己的兒子:「家臣,喊叔叔。」

她的兒子一來怕生,二來可能沒調教好,隻抓緊他母親的長腿,怎逗他也不肯開口。可是他那黑白分明的圓眼睛配在那胖嘟嘟的圓臉上實在可愛。步鹽忍不住用手在家臣那毛髮還沒長盛的圓頂上撫摸了幾下,然後笑著對他母親說:「你兒子很可愛。小孩子第一次都怕生,下次來時會好一點。」

「麗虹姐,這位是我的同事李步鹽。」天承趁著步鹽逗小孩那個機會作介紹:「步鹽,這位是麗虹姐,姓蕭,住在隔兩家那棟紅磚房樓上。」

麗虹與步鹽輕握了手,客套了幾句,便進屋找天承的母親聊天。今晚麗虹穿了件短袖,白底帶綠色花紋的襯衫。衣服雖沒束進褲腰裡,那頗為豐滿的胸部仍隱約挺現。那條西褲雖沒像高家小姐那樣的緊窄,但也夠摩登的了。再看那雙中跟的塑膠便鞋便知到她家開了個南風窗了。她的打扮是摩登而不野,成熟而有韻味;把這幾個年青人看愣了一陣。步鹽的眼睛也隨著麗虹的身影進了屋裡麵去了,說不定連魂魄也跟著進去了,看他整個人像中了邪似地感嘆地說:「蕭麗虹,好名字,人如其名。天承,這條街可不簡單,美女雲集。」

「李兄,可惜你這麼晚才搬過來住,否則你也有機會。前年因為支農運動搞得激烈,她才無奈地嫁給一個香港客。不過她還有幾個妹妹雲英未嫁。如果有意思的話,可以找我媽幫個忙,那你懂得該怎樣做了。」天庭說罷,吃吃地笑。

「她的妹妹長得怎樣?有沒有她那麼好看?」步鹽急著問道。

「好不好看那沒有標準。你說好看,不一定我也說好看。總之各花入各眼。你也明白甚麼叫情人眼裡出西施吧?」天庭故意賣個關子:「是了,我媽作介紹是不用媒人費的;但是飲茶灌水是少不了的呀。」

「那一定,那一定。」步鹽倒認真起來。心裡想姐姐長得不錯,妹妹也差不到哪去。這麼近城隍廟,為甚麼不去求一支好簽呢?

不論男女,幾個人聚在一起多少也會談及別人的閒話;所不同的是女的會小聲講,大聲地笑;而男的卻大聲講,大聲笑。今天步鹽幾位可不一樣,也隻能小聲講,大聲笑;因為蕭麗虹就在客廳裡,好像要聽出外麵在說笑甚麼似的,那雙大眼不時向他們掃射著。雖然要不停地牽拉著她的兒子,而且要和天承母親閒聊,但是看得出麗虹心神旁鶩。一般少女,碰遇著男生會顯得羞人答答而緊張,然而一旦結了婚便變得完全兩個樣,非常之自然,大方。反而這幾位嫩小子被麗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而不敢再往屋裡望。其實麗虹這時正談論著他們:「馬師奶,你幾個兒子實在不錯。我有好幾位同學還沒結婚,要不要我去作個媒?」

「哎呀,你真會開玩笑。連工作也沒有,那敢想討老婆?」天承母親瞟了麗虹一眼說。

「你的大兒子不是在市建築公司做事的嗎?那不是工作是甚麼?」

「哦,你是在說天承?」天承母親停了踩踏縫紉機,彷彿記得還有這麼個沒失業的兒子似的說:「他還有幾個兄弟要負擔,哪個女生會那麼傻喜歡他?他今年才二十一歲,也不應該這麼早去結婚。」

「馬師奶,人家不是要你兒子立刻結婚。我的意思是先認識,交個朋友,了解兩三年也沒問題。現在已經不是你們那個盲婚啞嫁時代了,男女可以自由戀愛的了。」

「你的同學和天承的年紀太接近不好。要知道女人要生養,比男人老得快;過幾年走在一起,旁人會以為是姐姐帶著弟弟呢。我看你還是先替他的同事李步鹽作媒好了,他比我兒子大三年。其實男的要比女的大十年八年才是最佳配搭。」天承母親頭腦比較守舊,認為這樣年齡相差,不論身體,心智,甚至命理上來說[雙方互剋不著]至趨相配,平和,長久。麗虹是新一代的女性,看法可不一樣,她說:   

「我嫁的男人不就是大十年八年,那有甚麼好?又醜又多病。如果當年不是那些街坊八婆逼得緊,我才不會[白鶴砍腿順烏鴉]呢。所以我經常勸我的同學,稍有機會,有點辦法也要找個自己喜歡的,不要像我隨便嫁人。你大兒子的同事也不錯,隻是太乾瘦一點,相信我同學不會喜歡。馬師奶,我的同學很欣賞你的兒子呢。」麗虹說罷便嘻嘻地笑了起來。

「你的同學甚麼時候看過我的兒子?」天庭母親好像吃了虧似的嚷道。

「哎呀,這條街有哪位不曉得你馬師奶有幾個人模人樣的兒子?大概隻有你一個人不曉得吧。你說人家甚麼時候看過你的兒子?你這幾個兒子天天擺在街上給人看,人家在你門前經過,不就注意到了。」麗虹說著,還用手向門外幾個年青男生指去。

聽到別人在麵前讚賞自己的兒子,作為母親的還有甚麼值得比這個更令她開心?這時已經忘了甚麼叫吃虧。其實一個男生給別人暗中相評又有甚麼關係呢?平日不是一直擔心家貧而令兒子沒人喜歡嗎?現在既然有女生喜歡了,還管年紀那麼多幹嘛呢?先請她過來看看也好,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天承母親這時由心裡樂了出來,愈想愈通,好像兒子也答應了似地問:「你的同學姓甚麼?住在哪裡?甚麽時候看過我兒子?」

「她姓劉名淑媛,住在解放北路,很近中山紀念堂。她在一家小學當教員。她很多時週末過來看我,所以有機會看到你的兒子了。她這個人不計較你家裡有錢沒錢,但一定要對方長得順眼,讓她喜歡就可以了。正所謂小姐喜歡便不論價錢。」麗虹覺得馬師奶已經心動了,便加緊其撮合能力。

「麗虹,這樣好了,你先帶你的同學過來坐,認識,認識。不要對她說是相親,免得日後不合又尷尷尬尬的。我到現在也不知到我兒子的意思。世界變了,他們也長大了,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作主。」天承的母親心如縫針那般細,說話總留有餘地。

「馬師奶,看不出你這個人這樣精明,你真會[勒著屁股上吊]。我的朋友很大方,不拘那些小節的。她經常說隻要對眼緣,談得來則合,不合也可以交個朋友。我作介紹隻是讓他們有機會認識,合不合是他們的緣份,是勉強不了的。」麗虹微笑道。接著把家臣硬抱在懷裡不讓他亂動。

「話雖這樣說,但人家是個女生,我總是有點不好意思的。這樣吧,先請她拿張照片來看看,然後再見麵,那比較妥當。你覺得怎樣?」

「馬師奶,問她拿照片,不是明告訴人家要相親嗎?那更不妥當。這樣吧,改天我帶她來這兒做衣服,其它的不要談,那會自然一點。你也順便替我做一套不收工錢好不好?」麗虹見對方心裡高興便趁機收回介紹費。

 麗虹,如果你這個媒人做成了,不要說不收工錢,我還送你個大紅包。你這個主意不錯,很自然。」天承母親開心地說;頭點得如縫針那麼快。大家老街坊,也沒有那麼計較,很多時小意思的修改縫補都沒收工錢。其實她的弟弟蕭至勇是天庭二十八中高兩屆的同學,但在學校有見麵打招呼而沒甚來往。即使他也考不上大學,賦閒在家,也沒來往。憑同校同學這點關係,收麗虹的工錢也比別人低。況且麗虹說話很合自己的心思,命中隻有兒子的天承母親很可能把她當作女兒來看待。

在外麵也看到自己母親那少有的高興樣子,但又聽不到她們在談論甚麼。天庭心裡想,管那麼多幹嗎,難得她那麼開心。一個女人母兼父職,以前擔心幾個兒子養不大,現在長大了,又擔心他們沒工作,有工作的又擔心沒老婆。如戲文裡唱:「一日方為人母,便長憂九千年。」了。人真的要一輩子的這樣憂心下去的嗎?當自己的丈夫去世的時候,不少親戚朋友來開道她:「有子未為窮,有女未為絕。」現在看來還是那麼窮。以前一把屎一把尿的養育他們,隻覺得身體上的疲累;現在他們麵對的出路問題才是最大的精神疲累。平日隻知埋頭苦幹地踩踏著縫紉機,連找個人說話的機會也沒有,真如俗話說的「口合到發臭。」難得今晚麗虹過來和自己聊天,而且帶來引人幻想的好消息,又怎會不興奮呢?嘴不說,但心裏有點感覺。

麗虹站起,要抱著的兒子對天承母親說再見。家臣有沒有順他母親的意思去說,那是聽不到的。當她母子倆出來與這幾位年青人說早點休息,那卻是淅瀝在耳。看著她母子離去,這夥年青人才會唏噓嘆息,真有點捨不得;美人歸去,不知何時再來。過了幾分鐘,天承給母親傳進去了。不明白作母親的是擔心自己會把好事忘了,還是要打鐵趁熱?她真的把麗虹剛才那番話像田螺吐泥那樣對天承說了:「天承,麗虹姐想替你做媒。她有個同學姓劉的,當小學教員,人品不錯。不知你有沒有意思?其實你也應該開始找對象了。」

「媽,我今年才二十一歲,我不想這麼早結婚。現在已經不是祖父輩那個時代年紀青青的趕著結婚,一輩子被捆綁在柴米油鹽,老婆兒女身上。我想再過幾年才談這個問題。」

「天承,媽的意思並不是要你現在就結婚,而是要你去先交個朋友。互相了解幾年,合則結,不合也可以作朋友。」天承母親很記得麗虹朋友那番話,並把它派上用場。

「媽,你為甚麼不用心去想一想,那女子是麗虹的同學,年紀比我大。我可以拖幾年,但人家是女的可不能拖呀!為甚麼你不先替步鹽作介紹?他比我大好幾歲。」

「哎呀,人家生兒子,我也生兒子,怎麼我的兒子這麼笨?這種好運氣,好意頭竟然要讓給別人。」聽到兒子完全不按自己的意願行事,天承母親真的感到沮喪,感到失望;沮喪得如洩了氣的球一樣,失望得不敢相信麵前站著的就是自己養大的兒子。不管怎樣勸說,天承就是聽不進去。她急得開始想鬧,想哭,想罵:「唉,想不到我這麼命苦,生了幾個不聽話的兒子,脾性梗硬得像條牛一樣。上一輩子我究竟做錯了甚麼呀?今世生了幾個忤逆的兒子呀!」

「媽,你不要再罵自己了。你兒子脾性梗硬得像條牛一樣是有基因遺傳的,我看這一點像你比較多。」天承像條隔了一夜的油條那樣心氣平和地說。

用那濡濕含淚的眼睛瞪著天承,母親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既然兒子脾性像自己 , 那還有甚麼話說呢?做母親的也實在不想再說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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