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下二十一)

(2018-09-08 06:18:39) 下一個

(二十一)

一天,年京帶來一個女人對我說:“一會兒宏遠貿易公司的老板來談生意,這是中外合資的公司,是這個小姐介紹的。這是沈經理。你們談吧,我還有事。”

“你好,我叫甄霏霏。”這女人自我介紹著伸出手來,我握握她的手說:“請坐,你能不能和我簡單地介紹一下對方情況。”

“好的。是這樣,我先生是在職軍人,半年以前和這個公司做過一筆鋼材生意,現在他又找來說還想再做一筆大的。可是現在軍隊嚴令禁止軍人從商,正在風頭上。我先生不想找麻煩,而且他已接到調令升任深圳武警總隊長了,明天就走馬上任,那些關係都是靠他爸爸在部隊的老戰友聯係上的,部隊一抓軍人從商,都挨整了,就連首鋼的周冠武現在都出事了。但這個港商是個大陸通,就相信我們這些軍幹子弟的路子,非讓我給他們再介紹關係,有人就介紹了你們公司。我來後和年總一說他滿口答應,說您是主管鋼材的,把我帶到了這屋。”她說到這兒,看我沒說話,又說:“這次他很急,而且還答應給我一筆中介費。你看能不能幫我這個忙呢?”這女人露出貪婪的眼神,迫切地等待著我的回答。

女人就是女人,總在不經意間暴露出真實目的。

這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打扮穿著很前衛。寒冷的天氣擋不住她愛美的心,一件花格兒T恤衫外套了件紅色短皮衣,一條水洗色的乞丐牛仔褲,白白的膝蓋清晰地露了出來。短短的頭發染成黃色,長長的指甲塗成了寶石藍色,顯得瘦瘦的手更長了,伸出來好似魔爪。《射雕英雄傳》裏梅超風的手一定是這個樣子,我這樣想著,真看不慣這種時髦。

“這中介費是一簽合同就給你,還是要等貨到了他才給你?要是後給你就拿不著了。”我心說拿什麽給他發貨呀。

“為什麽?”她不解地問,還站了起來。我當然不能說沒貨了:“這些港商不過是到大陸裝成富商大賈,在香港指不定是什麽樣兒的馬仔呢。合同一簽早把你給甩了。”

“不會的,上次我先生賺了十幾萬呢。”她不相信地笑笑說。我自信地說:“不管他賺了多少錢,絕不是從港商那邊拿的。肯定是兩份合同,一份是以一個國內公司或單位的名義和首鋼簽的,另一份是用這個公司的名義再和港商簽的。他賺的是兩個合同的差價,利用關係低價買進,高價賣出,賺的是國家的錢。你上次沒有跟著你先生的身邊做吧?他要真是個港商,就會知道像這種沒有出處的款項在公司裏是沒法交待的。別以為香港公司也跟大陸似的,除了吃回扣就是賄賂人,除非他根本就不是港商。”

聽了我的話,她有些失望地說:“那這麽說我是白跑了。”

忽然她BP機響,她看了一眼BP機說:“他們來了。”說著她快步走了出去。

一會兒她帶進來一男一女。這就是個皮包商,是八幾年去香港的上海人,乘著當時對外資的優惠政策,憑著港人的身份回大陸,弄了合資公司來撈錢。我看著眼前這港商那猶疑不定的目光,更加肯定了我的推測,小騙子,他是急於簽下一紙合同好到處蒙錢去。

那好吧,看誰騙了誰。

“這位是黎總,這是他的秘書柳小姐,這是沈經理。”甄霏霏一一介紹著。我客氣地讓他們坐。

“聽甄小姐講貴公司很有實力,手握三大鋼廠的產品,今天我特意來是想和你們簽一份鋼材合同。”

“是簽合同還是買鋼材?要是隻為簽合同——對不起,我們還沒這項業務。”

聽了我這話黎總像突然犯了痔瘡,來回換著屁股地斜坐著,鎮定了一下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看來黎總對大陸的生意場還是不夠了解。有些人就是拿著我們的合同到處去騙,遊說到買方了就帶著客戶來交款提貨,自己拿點中介費或差價,找不到買方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了。所以我要問一下您啦。不過看來黎總不是這樣的皮包商,肯定有實力,做的都是大手筆的買賣。”

“那是那是,呃,不敢……不敢當,是個小公司,但做個幾百上千噸的鋼材還是小意思啦。”他有些語無倫次,但還是不忘吹牛屄,裝大個的。

“我們黎總對大陸情形當然沒有您熟啦,就是怕上當才通過甄小姐的介紹到貴公司的。您放心,我們是正經生意人,決不是那些到處招搖撞騙的皮包商。”這女秘書一說話我才知道她是北京人,我不由得打量了她一下。

她中等個,一張圓圓的臉,梳著近似於娃娃頭的短發。齊眉劉海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小鼻子小嘴。一說話時嘴上翹著往鼻子那兒湊,使得眼睛自然成了月牙形,笑眯眯的很甜。不施脂粉,白白淨淨的皮膚,說話不緊不慢,舉止文雅,看得出是受過一定教育的。她最多二十三四歲,卻故意擺出老成持重的樣子。上著一件淡紫色上衣,下穿一條淺粉色的微喇長褲。這身套裝是絲質的,下垂感很強,一看就是港貨。一雙米色船形的半高跟鞋。這穿戴不同於時髦的女孩,既富有青春活力,又不膚淺庸俗,凸現了她的個性。不知為什麽,我聯想起“五四”時的學生。如果給她圍上一條“五四”式的圍脖就會看到那高呼著口號走在遊行隊伍中的愛國學生。

“那好,我就直言了。目前鋼材是緊俏物資,合同可以簽,隻是貨要三至六個月才能排到你,而且最多不能超過三百噸。你們考慮一下吧?”我明知道他要的就是合同,巴不得一年才能發貨,給他留有充分活動的時間。把本是他不好說的話都替他說了,還來了個欲擒故縱。

黎總按耐不住內心的喜悅,沒想到這麽順利就能簽下這張“現金支票”。他要急於兌現,剛要說話,忽然想到要掩飾真實的自己,便與秘書悄聲耳語,假裝協商著。

騙子對騙子,在一方被對方把自己看破時是最容易上當的,因為對方深深了解自己這顆貪婪的心。不貪不上當,越貪越上當。不過我倒不想騙得他跳樓,隻是想玩玩,讓他償償被騙後自己捶自己腦袋的滋味,尤其是一個自以為高明的騙子。我穩操勝券地翻著資料,假裝查找著“排”到給他們發貨的日期,頭都不抬一下,靜等著鯰魚上鉤。

“好的,沈經理生意做得很實在。我們寧肯晚一些到貨,也不願和那些嘴裏說當時就可以發貨的騙子公司打交道。隻是這定金可不可以少交一些?因為十萬八萬的雖不算多,可長期壓在你這裏不利於我資金的周轉,畢竟生意人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問題。想必沈經理是可以理解的,您看看是否可以考慮考慮。”上鉤了。

我露出一種看破他資金窘迫的嘲笑,他把目光避開我轉向他的秘書。我掃了那秘書一眼,奸猾地說:“你覺得交多少不影響你資金的周轉?”

“其實這不過是一個信譽地表示。這樣好嘛,就交一萬元作為定金,您看可以嗎?”善解人意的女秘書替他說了出來,她可能經常替他的黎總在關鍵時刻解決了各種難題。我決定適可而止,這也達到了我的目的。

“其實我們倒不怕你到時付不出款,一小時之內就會有人搶上門來。既然這麽漂亮的小姐向我提出要求了,哪一個男士會說出不字呢?”

黎總將雙方簽好的合同剛要裝進公文包,想起這是秘書的事,趕快遞給了身邊的女秘書。女秘書小心翼翼地裝進了公文包說:“沈總,合作愉快,您也很忙,就不打攪了。”

她剛要伸出手來,我將手伸向黎宗並握著送至門口。甄霏霏顧不得和我打個招呼,就緊跟著黎總擠了出去,生怕拿不到那中介費了。

女秘書不慌不忙地走到門口,我失禮地首先伸出手來:“希望能再見到你,請問貴姓?”

“柳燕。”她微微一笑。我不失時機地說:“哪一天願意屈尊坐到我的辦公桌邊時,我將榮幸之至。盼望你的電話。”

看她緊走幾步追上正被甄霏霏纏著的黎總時,我想,一旦我能有自己的公司了,太需要一個有別於這些流氓公司的秘書了。那些秘書的穿著舉止就像歌廳小姐,但是正經商人也會因為她們坐在談判桌旁而有所警惕的。

所謂鋼材生意根本就行不通,這是國家調撥物資,怎麽可以由私人來交易?那些能搞到鋼材的人都是憑著關係與權力用國家的物資走私人渠道,從中牟取暴利。而這些能做鋼材生意的人首先具備的是權利與關係。其他人不過是財迷心竅,人雲亦雲,一說做生意就說鋼材。中國人就是愛起哄,湊熱鬧。就跟六八年打雞血,喝海寶,穿軍裝,一身藍,鬥私批修,跳忠字舞似的。聰明點的就借著這機會騙,像呂萬良那樣的就來個呂正操是他叔叔,年京這樣的就成立個公司。總能碰上那不長眼的,騙不著沒損失,騙著就撈一筆。

我明白後把目光轉向房地產,我發現這時的房地產業很不規範,混亂得很。就連價格都沒有一定的規定,完全憑著買賣雙方的漫天侃價、就地還錢,是可以做起來的。也是目前我致富的最好途徑,但這需要資金。先做房蟲子,這不需要資金,隻要腿勤、嘴勤就行。我留神著一切房產信息,打探著買房賣房的規律。

年京看出了我的心思,嘴裏沒說什麽,臉上帶出來了。他雖然很少在公司呆著,可偶爾來時我從他客氣的臉上看到了。

一天我們倆在小西天碰到後站在路旁寒暄。說著話時,他向我身後的人打招呼,我回頭一看,是尤勇。他也看出是我,驚訝地叫到:“沈猛。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年多了,怎麽,聽說你做生意了,還做得不錯?”我笑著說。想著這在團河時被牛欖子整得哇哇亂吐的前門小白龍,如今成了北京的大老板,不覺好笑。

不過他的穿戴舉止的確有了極大的變化,莊重,老練,一副大款神態,隻是有點窮人乍富的飄飄然。

“哪兒啊,咱這是小打小鬧,比起年總差遠了。”他倒是知道樹大招風,肥豬找宰,時刻警惕著那些黑吃黑的流氓們算計他。

他外表高高大大,黑似張飛,給人以豪爽憨厚的感覺,其實內裏是個心思細密、謹小慎微的人。還是出了名的吝嗇鬼。七零年因偷錢包被判了八年,還是炮局從寬典型。據說是因為坦白的好,主動啟窯兒(交髒),光現金就交出八千。都是他偷了後舍不得花砸的窯兒,那會兒八千塊倒的確是數額巨大了。出來後他幹了一段臨時工,趕上改革開放的東風,他成了第一批個體戶。沾糖葫蘆、糖炒栗子、練服裝攤、開飯館,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房地產公司。他幹事有耐力,能吃苦,嘴勤腿勤,善動腦筋,倒也是改邪歸正了。

他是個針紮不出血的鐵公雞,自願主動是一分也不想出,你就是餓死在他眼前他也不會給你一口窩頭的主。可被迫的,刀架脖子上時立馬出血,過後心疼個一年半載的。所以他極力與社會上那些不務正業,見了朋友就手心朝上的流氓保持著距離。對那些靠敲詐羅嗦,黑吃黑的流氓大哥更是避而遠之。?

那會兒有極大一部分流氓專找這些流氓變商人的大款麻煩。因為他們知道這種人總是心有餘悸,不願與公安局打交道,有事也是但凡能自己解決就不報案,哪怕花錢。破財免災,和氣生財是這些人心中的座右銘。尤其是他們探聽到你的一些商業機密、生意糾紛時會乘機而入。或者對你,或者對對方大敲竹杠,連唬帶嚇加打砸,即使不讓你傾家蕩產,也攪得你生意冷清或關門倒閉。許多流氓大亨就是靠敲竹杠、追債、吃保護費起家的。更可怕的是他們還和公安局的那些腐敗分子勾著。聰明的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就金盆洗手,成了新型企業家。像南城的八曾,正經八百地成立了大公司,做起了大老板。小西天的呂經緯,原來不過是年京手下的馬仔。定是他家祖上有德,搖身一變成了香港宏懋投資公司董事長。還給某某足球俱樂部捐了兩百萬巨資,在電視的捐贈儀式上結結巴巴地致詞。那些見便宜沒夠就一味地玩兒這套省心無本的追款、敲詐生意。一旦玩大發了,或碰上個生混蛋就弄個你死我活,鋃鐺入獄,甚者綁縛刑場挨了槍子。

尤勇深知年京的底,不敢和這種人打交道。隻是敬而遠之,努力掌握著分寸,盡量做到既不近乎,又不得罪。我理解尤勇的難處,他過去是靠兩把鉗子出的名,當“佛爺”時受“晃”兒的擠兌。如今做生意也是怕這些流氓大哥,他說有事要走我也沒留,寒暄幾句後他給了我一張名片說:“哪天有空了到我那兒坐會,咱一塊吃頓飯,也算這麽多年沒見敘敘舊吧。”

看到尤勇都能靠做房地產發起來,我決定離開年京的公司,自己正經做事。回到家後,我對瑞雲說了自己的決定。她說:“你既然決定了就自己幹,幫他們騙錢心裏不落忍,不幫他們騙他們肯定給你臉子。自己憑本事吃飯心裏倒踏實,不然我老為你揪著心。”

“咱還有多少錢?”我想目前我手裏已掌握了幾套房的信息,賣方還都是私人,放個萬八千的定金就能把房本拿過來,攥著房本不愁找不著買家。

“還有五千三。”她將抽屜拉開數了數說。我一聽驚訝道:“怎麽就這麽點了,都幹嘛用了?”

“我哪兒知道你都是怎麽花的呀,反正我一看你兜裏沒錢了就給你裝上兩千。怎麽,你要用錢嗎,多少?我去向我姐借去。”

可不是嘛,自己兜裏這些日子就沒斷過錢,都不用說話,隻要一快沒了她就給裝上了。和誰在一塊還愛充大頭,從來不願意吃飯時看別人買單。人說好鋼用在刀刃上、錢要花在點子上,自己就沒這概念,這會真需要了卻沒了。

“你甭發愁,我想好了,你現在做房就是得靠‘拚縫’,這就要多跑多看。可你的腿又走不了長道,這五千塊你包一輛夏利,先包一個月。有車了中午就回家吃飯,這一個月掙不著錢再說。錢你甭考慮,我去想辦法,我相信你能闖出來。”

看著她手裏隻剩了三百塊錢,我心中想,我一定要在一個月內把下月的包車錢和生活費掙出來。

三天,第三天我第一套房做成了,而且是掙了一萬兩千塊。當拿到這錢時,我激動地催著司機:“小吳,開快點,今兒咱們早收工。現在剛五點,你送我到家後就再掃掃馬路去,沒準還能拉幾趟活,掙點外快。明兒早上你不用來那麽早,十一點來就行。這幾天挺累的,你多睡會,中午咱們在外麵吃。”

到家後我故意拉著臉,進門就躺在了床上,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這兩天她都是早早就讓我睡下,也不打攪我,怕我跑一天累了休息不好。

“你怎麽啦?是不是不舒服啊?”她彎下腰摸摸我的頭:“倒是不燒。哪兒難受啊?”

“是這,”我一手抓著她的手往下邊放,一手摟住了她脖子親著說:“我叫你躲著我!”

“你不許這麽沒出息,我早想好了,隻要你每天這麽跑著我們就一個星期一次,不然你身體受不了。”說著她想掙脫開,我摟得更緊了嘴裏說:“立功者受獎,今兒你得獎勵我一回。”

“別鬧,我去給你做飯去,不知道你今兒回來這麽早。”

我親著她說:“今兒咱外邊吃去。”

“剛在家吃兩天飯就不愛吃啦,我做的飯不好吃?”她想自己每天都變著花樣做你還不滿足:“咱不能出去吃,沒錢,你說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我從枕頭下拿出那些錢往她手裏一塞,說:“你枕頭下就塞著錢愣說沒錢。”

她驚訝地看著這錢說:“喲,這是哪兒來的錢呀?不可能啊,我今兒剛換洗的床單,這枕套也是剛換的呀!”

“是我今兒做成了一套房拚的縫兒!”我忍不住說了出來。

“是嗎?你真棒!”她情不自禁地給了我深深地一吻。

這第一炮的打響使我按耐不住解除壓力後的欲火,我要來個二踢腳,雙響炮。一翻身把她按在了床上,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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