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塵回憶錄(上冊)
(二)如是我聞在煙臺
船從上海開駛,走了兩天一宿,到了煙臺,照例要停住一天,預備裝卸貨。
煙臺有一位做道尹的,叫伍雍,也是一位對佛法很有信仰的人。預先聽說諦老到北京去,必定在煙臺住一天,他事先就給諦老去信聯絡好,等船到煙臺的時候,可以接諦老到市裏休息一天,免得在船上受累。
船到煙臺的時候,伍道尹親自帶人,坐車到碼頭迎接,所有一塊來出家人,都請下船到公館去休息。
這時,我們幾個人,和諦老已經都下了船;所帶的東西,還留在船上。按出門的規矩來說,無論如何,船上應當留一個人看東西;可是我和仁山法師,誰也不言語,自己都不肯說一定讓誰在船上看東西。後來諦老對這情形看不下去,才發了話:
「嗯—都走了成嗎?船上要留人看東西吧!」
「老法師看留誰好!」仁山法師故意的說。
「嗯—叫戒蓮在船上看著吧!」
說這話時,我和仁山法師,扭過頭去扮一個臉色笑一笑。戒蓮在旁邊站著,像奉到聖旨似的念一句「阿彌陀佛!」本來戒蓮的意思是,無論怎樣難堪,反正是學生和法師之間的事,也沒什麼關係,隻要諦老能答應他,這就算成功。現在既然諦老讓他在船上看東西,這無形中也就算默然允許了,這在戒蓮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等我們到了道尹衙門裏,伍道尹把我們幾個人,和徐蔚如居士,都一齊讓在客廳裏,說了一些寒暄話。因為伍道尹在南方時,就皈依諦老法師。
伍道尹的續配夫人,是上海程某人的第二個女兒,她當時有病,沒能出來與諦老見麵。
用過了齋,伍道尹和大家在客廳裏坐著談天,先說了一起佛教裏因果的事,隨後伍又談到他太太身上。
諦老也知道伍的夫人是程某人的女兒,程某人在過去做過大官,此時他已死去。他夫人很信佛,還辦了不少的慈善事,在談話之間,諦老忽然想起一段奇聞。
「你知道吧!」諦老對伍道尹這樣問:「近來上海出一段奇聞,差不多人人都知道!」
「我還沒聽說呢!什麼奇怪事!」
這時,我和仁山法師兩個人,都是跟隨諦老的,在這種場合裏,原也沒有參加講話的必要,所以坐在一旁聽他們往下說。
諦老又沈思了半天,像說閒話似的,把這一段新聞,從頭到尾的說出來,事情是這樣的—
有一位姓程的程某,是一個官宦人家,家裏很富足。程某在上海故去了,他還有一個太太,念夫心切,自從夫君死了以後,整天哭的要死要活,想要與夫君再見一麵。那時候在上海有一個法國人,會「鬼學,」能夠把新死去的鬼魂招來,與家人重行見麵談話,一次要一千塊錢。程太太因為家道很富足,化一兩千塊錢也算不了什麼,隻要把夫君招來見見麵,這就心滿意足了。於是請法國人到了家裏,晚間,在大客廳裏擺好壇,把電燈一熄,法國人就在裏麵掐訣念咒,約有一點鐘工夫,電燈完全又開了,但沒見到鬼來。洋人說:
「咳!這個人很難找,在陰間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後來見他在地獄裏,無論怎麼叫他,也叫不出來。」
程太太自從夫君死了以後,心裏疼的吃不下飯,巴不得趕緊把他招來見見麵,談談話。誰想出乎意料之外,自己的夫君不但沒來,而且洋人還說他下地獄,程太太聽到這話,不由得怒從心出,火了!
「你這個洋鬼子玩藝兒,真會騙人!」程太太惱憤憤的說:「我丈夫一輩子樂善好施,蓋廟修橋,不升天也就夠冤枉了,為什麼反而下地獄呢?你這不是故意汙辱我們嗎?」
就這樣把那個洋人申斥一頓,那位洋人,因為當時不能給他拿出證據來,所以也沒法子辯駁,白受了一頓氣。
程太太氣不過,仍然直叨咕,洋人也實在忍不住了。
「好啦!你如不信的話,如果你另有新死的人,我可以給你找來,作個證明。」
「別人我不要,隻要我丈夫!」她仍是氣的要死的樣子說。
程太太,有一位大兒子,剛在窯子裏死了不幾天,說這話時,從旁有人想起程太太的大兒媳婦說:
「大少爺不是剛死了不久嗎?既然他現在能招魂,可以借這機會,叫少奶奶花幾個錢,把大少爺的魂靈招來,一方麵可以說說話,一方麵還可以證明這件事。」
有人把這話告訴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恐怕程太太不樂意,打算自己花錢,所以先給程太太商量一下,程太太說:
「你們的事情我不問!」
洋人也在旁邊插嘴說:「要願意再作的話,我可以減價算五百元。」
大少奶奶很年輕,男人又剛死過,心裏正在很哀痛的時候,也很想把他招來見見麵,說說話,安慰一下自己的心。就是花上五六百塊錢,也算不了一回事。於是就把死者的生辰八字,以及死的日期開好,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洋人重行登壇去作法。
這一次不像上次一樣,登壇不一會工夫,鬼就來了。來的時候,先在棹子底下哭了一頓,以後又說話,他的女人問道:
「你是某人嗎?」
「是!一點不錯。」
「你在陰間怎麼樣?」
「因為我剛死過不久,還在疏散鬼之類,未受拘禁,過幾天恐怕一點名,就要受拘禁了。唉!我在世間的時候,整天花街柳巷,吃喝嫖賭,不做正經,造下這種孽,覺得很對不起你。現在我已經走到了這步田地,也沒辦法,除非你們能做功德念經超度我。在我那件衣服裏,還有一張支票,你可以到銀行取出來,家裏的事,你多費心,要好好照管孩子。」
有人到那件衣服裏找一找,果然在口袋裏有一張支票。這時候在旁邊看的人,又把他的小孩子抱來,故意讓他問:
「你是我父親吧?」
「是!乖孩子,你好好聽你媽媽的話。」
這時,鬼也哭,家裏的人也哭,弄的客廳裏一片哭聲。尤其是他的女人,幾乎哭的不成聲。後來她在極端的悲慟之中,忽然又想起,剛才要請他老太爺的事,又問:
「最初請咱父親,為何不來?」
「聽說他已經到地獄去了。」說這話時,鬼的哭聲更大,程太太在旁邊聽著也沈不住氣,忽然插嘴說:
「你父親一輩子行好作善,重修某隱寺,創修某佛寺,捨茶捨藥,廣作布施,印送經典,他有什麼孽,還得下地獄!」她一邊說,還一邊著急的了不得。
「我問過他,」鬼對程太太說:「聽說因為我父親原先困窮的時候,在北京做官。有一年正值山西年歲不好,鬧饑饉,皇上派他到山西辦賑濟。國家發了六十萬兩銀子的賑濟款,我父親違法貪汙,完全入私囊了,因此餓死了成千成萬的人。後來朝廷又派專使去調查,我父親又行了幾萬兩銀子的賄賂,把這件事情就掩飾過去了。因此,罪孽太大!所以到陰間沒有幾天,就轉到地獄裏去了。」
「你父親一輩子做的善事也不少哇!就是有罪的話,將功折罪,也不至於下地獄吧!」
「哪—他的功固然有,究竟抵不過他的罪。有功德將來可以上天去享福,那又是一回事;而現在所欠的這些成千萬的人命債,還得先要來補償。」
程太太聽到這話,更加火了!
「既然作善事沒好處,我們還行善作功德幹什麼!趕快!派人到某佛寺,把寺拆掉,把那一些僧人完全趕跑!」
這一幕中法合演的鬼劇,到這裏算完了。末了,弄得某佛寺,卻內外都不安起來。
諦老講到這裏,遂問伍道尹:
「這件事在上海鬧了很多日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你和程某是至親,究竟他在過去有沒有這回事?」
伍道尹沈思了半天,吞吞吐吐地,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他當時在北京做官的時候,正在窮的難過,這事情不能說一定,大半或者也許有,我不敢說。」
話講到這裏,也就無人再往下說了。
這時去請諦老的徐文蔚(蔚如)居士也在座,他原先學過密宗,會東密的金輪度世法。在吃過午飯之後,他還特意演習了一次,用一張宣紙釘在牆上,像看圓光似的,找幾個小孩子,在一邊看字。大半他的工夫還未能相應,或者小孩子欠靈活,事實上這次是沒看到字。
究竟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幹什麼?就是讓大家要相信鬼神決定是有的!地獄也決定有!因果也決定有!但這些事情,都不出乎心。就是十法界依正二報,也不出乎一心。所謂「萬法唯心」,「一切唯心造,」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人們無論做什麼事,千萬不要昧了自己的良心,如果昧了良心的話,早晚這因果報應要輪到你身上。例如剛才所說的那件事,西洋人本來是重科學,而他卻能把鬼招來,使鬼痛說他在陰間的事,這不是給因果報應的一個很好的例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