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獨行

我是一個孤獨的流亡者,我以最質樸的筆記錄我的一段過去,或許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樣,我將在孤獨中死去。
正文

十五、獄中獄,囚中囚(3)

(2008-09-06 23:01:09) 下一個

犯人為劉建平、李新來抬來兩把躺椅,泡了兩杯熱茶,二人一邊喝茶,一邊斥罵、侮辱我。

李新來遞給劉建平一根香煙,殷勤為他點上火後說:“看這個鬆(應該是屍下麵一個從)貨,要塊頭沒塊頭,要長相沒長相,還政治犯呢!這號東西我見得多了,天安門廣場上成千上萬用坦克壓,機槍掃。”

“這鬆貨剛才還向我撲來呢!媽的屄,我劉建平在渭南混了十八年,沒人敢在跟前說半個不字,你狗肏的竟敢罵我。”劉建平越說越氣憤,索性提起棍子,叫犯人拔掉我的褲子,朝我身上胡搗亂捅了十幾下。在他的淫威下,我的精神徹底崩潰了,我低聲下氣地告饒道:“劉隊長,我服了,你饒了我吧!”

“饒你?我就讓你白罵了?”他惡狠狠地朝我的脖子右側打了兩棍,我象一隻脖子被扭斷的公雞,頭耷拉著打了焉。

這時候當晚的另一個值班幹部同懷洲來了,該人外表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平時對犯人也還和善,我希望他出麵說句公道話,將我從殘酷的折磨下解救出來。再說,劉建平並不是五中隊幹部,他甚至連管教幹部都不是,根本就沒有權利管我,更不要說動用酷刑折磨我了。同懷洲如果還有一點良心和責任感,就應該立即製止這種不法暴行繼續下去。但是同懷洲和善的麵目後麵隱藏著的是一顆比蛇蠍還要狠毒的心,他聽說我竟敢朝劉建平撲過去,就挑撥說:“胡亞明,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這種行為屬於襲警。劉隊長手中如果有槍,完全可以一槍將你打死,而不負任何責任。”

同懷洲是典型的陰毒小人,他的話立即提醒了劉建平這個粗人,劉命趙立峰將我從桐樹上解下來,去掉銬子,拉至院中,要同我單打獨鬥。劉建平雖然也長得身高體壯,老實說,我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裏。但是我已洞悉了他的險惡用心,不可能再貿然出手,給予他一點點借口致我於死地。當時,除了劉建平、李新來、同懷洲三個警棍外,還有六個膀大腰圓的犯人環伺在側,隨時準備撲向我。這六個犯人的名字是:趙堅、趙立峰、黃紅軍、謝世傑、劉德龍、於濤。

我剛在院中站定,劉建平已撲了過來,飛起一腳將我踢翻在地。

“起來!狗肏的你起來,你不是挺能打嗎?來呀!打我呀!”劉建平象條瘋狗似的,圍住倒在地上的我,又喊又跳。

吾命休矣!我悲哀地想到。我想在臨死之前表現得英雄一點,於是掙紮著站了起來。我站立未穩,劉建平一記擺拳又砸了過來,我本能地欲抬手將來拳格開,身上卻沒有半點力氣,隻是將頭偏了偏。饒是如此,他的拳頭仍然重重地砸在我左腮上,一顆牙齒和著口中的鮮血噴了出來,身體象一條棉花包,橫飛二尺,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劉建平緊跟而上,一腳踏在我胸上,狂叫道:“狗肏的,你還罵不罵?”

再繼續硬撐下去,我必定命喪當場,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我氣若遊絲地乞憐道:“劉隊長,我錯了,再不敢罵了。”

“媽的屄,光認錯還不行,你將罵我的話再罵回去。”他一邊說,一邊猛踏我的身體。

“胡亞明是一條瘋狗,不該亂咬劉隊長。”我隻想活下去,已顧不上任何尊嚴,用了自認為很惡毒的話罵自己。

“媽的屄,想胡弄我,是不是?”他又狠狠踢了我兩腳。

“你想我怎樣罵?”我問。

“媽的屄,少給老子裝莽,剛才咋罵老子,就給老子罵回去。”

狗肏的劉建平太過份了,這不是要我辱罵自己的母親嗎?我這個人雖然貪生怕死,但是還有那麽一點廉恥之心。烏鳥嚐知反哺其母,何況人乎?我胡亞明信奉曹阿瞞的“寧可我負天下人,勿讓天下負我”的處世哲學,但我的母親在我心中形象永遠是聖潔、偉大的,我寧死也不能讓母親受辱,更不會讓她老人家受辱於自己的兒子。

“劉隊長,你的要求太過份,我做不到。”、

“過份?你罵我就不過份?趙立峰,先將他銬在樹上,給他三分鍾時間考慮,罵了就放人,不罵,我今天陪他玩到天亮,反正天熱也睡不著。”他坐到椅子上,悠閑地翹著二郞腿說道。

我再次被銬在樹上。我想今天在劫難逃,我大概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說不定是峨嵋山的那個老和尚追蹤到此,借劉建平的手收我的陽魂。早在幾年前我曾夢見自己魂遊東監,母親和妹妹前來取我的骨灰盒。一個凡夫俗子是沒法同命運抗爭的。罷了,與其死在劉賊之手,還不如我自己解決。

“三分鍾快到了,你考慮好沒有?”劉掐著表,睥睨著問我。那神情,完全是貓玩老鼠。

“劉隊長,先讓我上個廁所,我快尿到褲子裏了。”哼!想羞辱老子沒那麽容易,隻要將我從樹上解下來,就是死,也不能讓你劉賊的陰謀得逞。如果說我胡亞明活了三十歲沒有做一件有骨氣的事情,今天我將以生命捍衛母親的尊嚴。

也許是我的孝心感動了上帝,本來毫無人性的劉建平竟然同意我先去上廁所。趙立峰、劉德龍二人押著我朝廁所走去。一出幹部值班室小院的門,我一頭撞到了監牆上,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醒來後,發現自己已被抬回院中,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中隊衛生員正在為我紮針,頭上的傷口也包紮上了。劉建平、李新來見我醒來了,長長地鬆了口氣。劉建平害怕我繼續自殺,吩咐趙立峰等人:“將他銬在鐵門上,看好!”

“劉隊長,這樣不妥!”衛生員張彥海反對說,他是當晚惟一為我說過好話的人,他的好心我將感念一輩子,“胡亞明現在的狀況還不穩定,不如先抬回號子,多派幾個人看管。”

劉、李二賊商量後,依了張彥海的話,叫人將我抬回號子,派了八個犯人圍在我四周監護。

我看了看床頭的鬧鍾,時針正指著147.

 

第二天,大多數犯人還在吃早飯,李新來派兩個犯人將仍處於半昏迷狀態的我強行拉起來,半架半拖到值班室院中,強行給我戴上手銬。我抬頭看見劉建平陰森森地站在值班室門口,心知他為了掩蓋事情的真相,一定會攛掇五中隊主管幹部將我關到禁閉室。這也是監獄的一慣做法,凡是將犯人打傷了,為了防止消息外泄,都是先關進禁閉室再說。禁閉室號稱獄中之獄,一關禁閉室,連最後一點有限的自由也被剝奪了,既不能與家人通信和接見,同其他犯人也接觸不上,死活隻能聽天由命了。看管禁閉室的獄警和犯人都是些窮凶極惡之徒,新送進去的人,一律先打五十殺威棒,然後紮上腳鐐和手銬,扔進一間大約三平方米的黑屋子裏。禁閉室共有四排水泥房子,坐西朝東,四周光禿禿的,沒有一棵遮陰之樹,屋頂是用拇指粗的鋼筋條和一公分厚的鐵皮蓋的,冬不保暖,夏不隔熱。設計禁閉室的人一定是心理變態,禁閉室除了門上有個碗口大的方洞外,再沒有任何通風設施。就是這個小洞,除了三頓飯送食外,也時常緊閉著。夏天,早晨太陽升起照東牆,晚上太陽落山照西牆,裏麵象個大蒸籠,溫度甚至超過桑拿房。冬天,由於鐵皮屋頂不保溫,裏麵又冷得象冰窖能把身上的熱血凍成冰塊。從夏天到冬天,真的是冰火兩重天。我深知禁閉室的殘酷,但是仍然很順從地讓他們將我關進禁閉室。同五中隊的嚴訓室比起來,禁閉室至少是一個安全的庇護所。如果留在五中隊,可能隻有死路一條。關進禁閉室,雖然同樣逃不脫非人的折磨,至少那裏的看管人員同我個人並沒有矛盾,他們不至於將我往死裏打。而且,我還可通過正當途徑向上級反映情況,請監獄領導出麵主持公道。

我的神誌仍不太清,中隊派兩名犯人用架子車將我拉到禁閉室。禁閉室那個地方隻要手續齊全,隻要送去的不是一具死屍,都照單全收。但是禁閉室的幹部看到我當時的那副慘象,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免了例行的五十殺威棒,也沒有紮腳鐐,隻戴了副手銬。我當時頭上包了一圈紗布,沾滿泥土和血跡的衣服已辨不出本來的顏色,脫光衣服例行檢查身上有無違禁物品時,我身上的累累傷痕更令在場的人唏噓不止,例外地拿來一瓶藥水為我塗抹傷口。第五天,禁閉室的任指導開會回來,特別指示將我的手銬也去掉了。任指導以毆打犯人凶狠聞名全監,五十殺威棒的不成文規矩就是他定下來的,不少犯人害怕進禁閉室的主要原因就是害怕挨那五十殺威棒。他這次對我法外開恩,確實讓我感到意外,也感激萬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一個同情我的年輕幹部在他跟前替我求情,我才得以逃脫他的黑手。這位替我求情的幹部的名字,為了他的前程,我不便公諸於眾,但我會永遠記住他。對於任指導,我也十分感謝他。他對別人如何心狠手辣我管不了那麽多,隻要於我有點滴之恩,他在我眼裏就是個大大的好人。

去掉銬子後,任指導問我還有什麽事需要他幫助,我激憤地將劉建平毆打我一事簡略地講了一遍,我請求任指導給我紙和筆,我要給監黨委寫信控告劉建平的不法行徑。同時,我也請任指導將我的控告信轉交監獄領導。任沉吟片刻後,答應了我的要求。

第二天上午,我一氣寫了封三千多字的控告信。我相信任何一個稍具正義感、有點法律意識的監領導決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在控告信中這樣寫道:

87日晚,供銷科幹警劉建平酒後闖入五中隊監區,尋釁滋事,無故將我毆打近四個小時,我不堪淩辱,撞牆自殺未遂。”
接下來,我詳細敘述了當晚的事情經過。我力求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比較客觀地敘述當時的情況。陳述完劉建平的罪狀後,我毫不客氣地指出,劉建平並非五中隊管教幹部,竟然數十次闖進監區毆打犯人,可見該中隊管理之混亂。五中隊指導員、中隊長作為中隊主要負責人,非但不能保證本中隊犯人的生命安全不受侵犯,反而引狼入室,與流氓警霸勾結,用私刑折磨、毆打犯人,視為理所當然。中隊指導員在犯人大會上公然說:“隻要生產搞上去了,就是死兩個人又算得了什麽?”如此低劣的水平,我不明白監獄為什麽要將近三百犯人的生命交到他手裏。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一個中隊好比一個家庭,指導員是家長,我們都是家庭的一分子,當家庭成員遭受不法侵犯時,家長應該挺身而出,保護我們的合法權利。鑒於我的生命安全已受到嚴重威脅,我強烈要求:

1、監獄立即組織調查組,對劉建平、李新來毆打我一事進行公開調查,作出公正的處理。開除劉建平公職,勒令劉建平、李新來向我賠禮道歉。

2、嚴禁監獄警察與社會黑勢力相互勾結,向犯人或犯人親屬勒索錢財、物品。

3、重新組織全監幹警學習《監獄法》和有關法律。幹警酒後或著便裝不得進入監區。

4、立即取締各中隊私設的嚴訓室,嚴禁以酷刑和各種刑具體罰和折磨犯人。

5、嚴格按照《監獄法》和《勞動法》有關規定作息和生產,不得以任何借口加班或延長勞動時間。

6、廢除對政治犯的歧視性規定,給予政治犯與普通刑事犯同等的獎勵、減刑、保外等權利。

7、保證我的生命安全不受侵犯,請給予一間單人牢房。

8、立即安排我一獨立醫療機構檢查身體,並開據檢查證明。

9、我要求立即與家人會麵,並聘請一名律師,我保留對劉建平的民事訴訟權利。

10、監獄最高領導應開辟一條有效途徑,以便犯人及時將下情反映到最上層。

 

我的控告信遞到上麵後,張敏忠監獄長立即召開了監黨委會,指示獄政科科長朱進,政治處副處長康宏運,紀檢科孫科長組成聯合調查組,對劉建平毆打我一事進行公開調查。這在渭南監獄的曆史上,即使不能說絕後,卻也是空前的。由於種種客觀原因,調查受阻,當晚的目擊犯人也不敢提供公正的證詞,監獄對劉建平僅在全監幹警大會上進行不點名批評,對此我非常不滿,朱進安慰我說:“胡亞明,你應該很滿足了,監獄為你的事組織了三家聯合調查組,別的犯人挨了打,誰過問過呢?”朱進不是一個壞人,但他的知識水平使其不可能站在更高的層次看問題。

我要的不是一個規格很高,卻沒有最後的結果的調查組,我要置劉建平於死地,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他們這些人,除了做一個獄警,在根本沒有一點反抗能力的犯人跟前耍耍威風外,再無任何謀生手段,一旦離開監獄,他的下場將會非常悲慘。調查組沒有在中隊展開全麵調查,隻是找當晚的在場的犯人了解了一下情況,這些人都是所謂的管事犯,是幹部的忠實走狗,根本不可能說實話。另外,雖然劉建平的人品很低劣,一般正直一點的幹部,比如入監隊的楊指導就公開宣稱不屑與他為伍,但是大多數人不能不顧忌同事關係,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相互之間要共事幾十年,甚至下一代還要在一起共事。這種種因素,不能不影響調查組成員的立場,他們不可能為了一名犯人,而毀了劉建平的所謂“前程”。但是劉建平毆打我的事實任何人都無法掩蓋,他們隻能在所謂的“情節”上做文章。我在控告信中指控劉建平“酒後竄入監區,無故毆打我近四小時,身上淤傷無數,左右膝蓋處各有一直徑10公分左右的擦傷,牙齒打落三顆”等事實,調查組認為劉建平當晚並未喝酒,代人收封並毆打犯人實屬不當行為,但胡亞明目無幹部,收封時竟然拒不起床,幹部批評後又惡言頂撞。調查組找我了解情況時已是出事的第八天了,當時,我除了頭上的撞傷還未完全痊愈外,其他傷痕已基本看不到,調查組以未見我身上留有淤傷為由,在調查報告中反誣我不顧事實,誇大受傷程度。對我缺少三顆牙齒的事實,他們竟以現場無人證明我牙齒被打落,及找不到掉下來的牙齒為由,武斷地認為我的牙齒早就掉了。這份明顯偏袒劉建平的調查報告交到監黨委後,監獄對劉僅作出“本人寫出書麵檢討,幹部大會上不點名批評”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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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柔情殺手 回複 悄悄話 我隻是寫出部分真相,監獄的真實情況遠比想像的更可怕。
我來自明州 回複 悄悄話 天哪,中國的監獄真的都這麽黑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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