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審判（上）

二十世紀的最後十年，是個動蕩不安，同時又充滿機遇的年代，整個世界踏著瘋狂的節奏跳起了搖滾舞。人們睜圓驚恐的眼睛，揣摸著這世界將走向何方。

繼89年東歐劇變後，歐洲政治版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共產黨在整個歐洲已無立足之地。

90年10月，分裂了近半個世紀的德國重新統一，德國成為名符其實的世界大國。

90年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拉開海灣戰爭的序幕。

91年的新年鍾聲由海灣戰爭敲響，以蘇聯國旗降下克裏姆林宮宣告這一年結束。蘇聯的解體，意味著共產主義徹底破產，世界進入自由、民主、共同發展的黃金歲月。

這一係列發生在遙遠世界的事情本來與我毫不相幹，但是那些政治嗅覺特別敏感的人卻將它們與我聯係起來。

蘇聯的一群不甘退出曆史係舞台的政治小醜發動“八.一九政變”時，中國共產黨人一度欣喜若狂，以為共產主義又重現曙光了，黨控製下的各大媒體以極大的熱情第一時間報道了這件事。但是事情並未按照他們的主觀意圖發展，在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的領導下，人民粉碎政變陰謀，戈爾巴喬夫重新回到莫斯科，但實權落到了葉利欽手裏。“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成員紛紛自殺，剩下幾個也被關進了監獄裏。隨後，長期遭受民族壓迫的各加盟共和國紛紛宣布獨立，並很快得到西方國家的承認。頃刻之間，蘇聯這座大廈分崩離析。時局的發展令中國領導層倒吸一口冷氣，這件事在普通中國人的心理上也猶如一次強烈的心理地震，為了盡量減輕震後餘波的影響，當局對蘇聯事件隻是很低調地報道，與當初大張旗鼓報道“八.一九政變”的熱情完全相反。他們害怕蘇聯事件在中國重演，事實上當時不少人預言中國政權也將在三年內垮台，因此剛剛登上權力頂峰的江澤民下令各地嚴厲打擊異議人士，將一切可能發生的隱患消滅在萌芽狀態。陝西是中國最保守的省份之一，該省素來以緊跟中央、堅持馬列著稱。有首民諺如此描繪改革開放後的中國：“到了廣州，才知道錢少；到了海南，才知道腎糟；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到了陝西，才知道馬列學得不好。”我不幸在這樣一個保守的內陸省份上學，注定我從事的事情不可能為外界所知，而遭遇卻十分悲慘。

“八.一九政變”第5天，即1991年8月24日，市檢察院匆忙提審了我。又過了5天，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將起訴書副本交到了我手裏。這次辦案之神速，實屬罕見。在此之前，我被羈押了一年半之久，除了最初一段時間有人問了一下案子外，竟然很長時間沒有人來提審，也沒有人過問我們的案子，我們仿佛被人遺忘了。但是“八.一九政變”後，陝西人秉承上麵的意識，在鎮壓異已分子方麵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和驚人的高效率。我不喜歡陝西人，在我的政治版圖上，我將陝西劃在西夏共和國。曆史上西夏人是個神秘的民族，也是個剽悍的民族。可惜陝西人不是西夏人，他們總是躺在昔日的輝煌裏，大談什麽漢唐盛世，千年帝都的舊夢。我初到陝西時，還聽到不少陝西人言之鑿鑿談起一個類似笑話的掌故，他們說共產黨建國之初，曾準備定都西安，但與定都北京的主張相持不下，投票時僅以一票之差落選。這完全是陝西人手淫式的自我安慰，他們不願承認落後，因此需要不斷找出新的東西，哪怕是完全沒影的東西手淫一番。這還真是應了這樣一句話：手淫強身，意淫強國。事實上，陝西這塊黃土，自唐以後就開始衰落了，但陝西人仍然戀著這塊雖然餓不死人，卻也永遠富不起來的土地。如此惡性循環，使這塊土地越來越貧瘠，人也越來越保守。如果有一天能夠成為希特勒似的暴君，我一定將陝西人徹底滅絕。

扯得遠了，還是言歸正傳。1991年10月17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判我們的案子。不知什麽原因，他們8月底交給我起訴時，言明一周後開庭，但是開庭的日子一拖再拖，具體日子在開庭前一天才匆匆定下來。據說開庭日期一再延後，是因為政法委的人帶著主審法官到北京聽取指示去了。至於北京方麵下達了什麽樣的指示，就不是我能了解的了。開庭那天來了不少人旁聽，除了我們的親友，大部分是西大、西工大和交大的朋友。令我心慰的是小佳也來了，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連衣裙，比過去顯得更加風姿綽約，光彩照人。在法庭的走廊上，我興致勃勃同她開了幾名玩笑，我說：“喲！佳佳，一年多不見，想不到越來越漂亮了。”她苦笑一下：“看你，還有心思說笑話。”我的辯護律師也是小佳請的，由於隻有近親屬才能為被告人聘請辯護辯護律師，她隻得謊稱是我的妻子。另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人是葉梅，遠在鹹陽工作的她，不知道從什麽渠道得知我開庭的消息，竟然也趕來了。等待進入法庭時，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佳佳身上，無暇顧及他人。站到被告席上，我偶然回首，才發現淚眼婆娑的葉梅。審判結束後，伊人已無蹤影，我竟然沒有同她講一句話。在學校時，我們也算是很好的朋友，甚至有段時間，同學們都傳言我們在談戀愛。其實我們隻是愛在一起探討問題，在她的身上，有很多之蕾的影子，但我們的關係始終沒有超越同學之情。但是她一直很關心我，我入獄後，她多次前來探視我，就是後來到深圳工作了，也不斷托人捎話問候我。記得剛入獄時，葉梅與同學們前來探視，拔了一把路邊的野花送給我，我至今仍然不解其意。又扯遠了。在那個並不莊嚴，甚至有點兒戲的法庭上，檢察官宣讀了長長的起訴書。

 

西安市人民檢察院刑事起訴書

刑訴二字（91）275號

被告人胡亞明，化名餘林、江島，男，現年24歲，漢族，四川省成都市人，住成都市中沙帽街47號。九0年三月二十一日因反革命罪被市公安局收審，同年八月二十四日依法逮捕。捕前係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經管係86級學生。現在押。

被告人徐偉，化名王東升，男，現年22歲，漢族，陝西省韓城市人，現住韓城市亞坡村。九0年三月二十日因反革命罪被市公安局收審，同年八月二十四日依法逮捕。捕前係西北大學化學係88級學生。現在押。

被告人李大島，化名鄭剛，男，現年22歲，漢族，山西省萬榮縣人，住西安市近代化學研究所家屬院。九0 年三月二十四日因反革命罪被市公安局收審，同年八月二十四日被依法逮捕。捕前係西北大學生物係88級走讀生。現在押。

被告人楊聯星，化名秦川，男，現年25歲，漢族，陝西省銅川市人，住西安電纜廠福利區22號樓。九0年三月二十五日因反革命罪被市公安局收審，同年八月二十五日被依法逮捕。捕前係西安電纜廠工人，西北大學夜大學生。現在押。

被告人餘海波，化名喬鬆，男，現年22歲，漢族，河南省睢縣尚屯鄉埠口村人。九0年三月二十六日因反革命罪被市公安局收審，同年八月二十五日被依法逮捕，捕前係西北大學計算機係86級學生。現在押。

被告人王磊，化名王三石，男，現年21歲，漢族，陝西省乾縣人，住鹹陽市鐵一局三處家屬院。九0 年三月二十六日因反革命罪被市公安局收審，同年八月二十五日被依法逮捕。捕前係西北大學哲學係87級學生。現在押。

被告人胡亞明、徐偉等反革命案，業經西安市公安局審查終結，移送本院，現查明：

1989年4月，被告人胡亞明等籌備成立非法組織“西北大學學運領導小組籌備委員會”，煽動不明真相的學生反黨反社會主義，組織學生絕食示威，帶人衝擊新華社陝西分社、陝西日報社、西安電視台等新聞機構，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兩亂”平息後，潛逃外地，繼續從事反革命活動。被告人徐偉是“西大籌委會”的骨幹成員，擔任副主任兼宣傳部長，大肆進行反革命宣傳。同年5月中旬竄到北京，參與所謂的“外地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是該非法組織的聯絡部長。被告人楊聯星“兩亂”期間，多次在公開場所進行反革命宣傳，叫囂要在中國建立反對黨，煽動西安電纜廠工人罷工。

1989年9、10月間，被告人胡亞明、徐偉流竄於西安各高校之間，煽動大學生對黨的不滿情緒，叫囂要為“兩亂”平反。同年10月中旬，被告人胡亞明與被告人徐偉多次密謀成立“中國民主青年聯盟”，並共同商定起草了該組織的“大綱”（草案）、“宣言”及“告各界同胞書”。徐偉還起草了該組織的《臨時章程》，設計了組織機構。胡、徐二人還分別物色發展了被告人李大島、楊聯星、餘海波為成員。徐偉指使李大島製作了該組織的紅、黃、藍“三色旗”。同年12月28日，胡、徐二被告召集李大島、楊聯星、餘海波到西安興慶宮公園一小樹林秘密開會，楊聯星提議將原定的“中國民主青年聯盟”更名為“中國民主救國委員會”。為了保密和聯絡，徐偉提議五被告各自起了化名，並依照胡亞明起草的“共同宣言”向“三色旗”進行宣誓。他們宣稱：“我們不為選擇新的獨裁者而戰，決心踏著‘六.四’烈士未幹的血跡，為民主事業奮鬥終生！”會上各被告還按“負責人”、“學生運動”、“情報宣傳”、“工人運動”等進行了分工。

“中國民主救國委員會”成立後，1989年12月31日，徐偉主持召開了所謂的“中國與世界”的討論會，會上胡亞明發表了觀點極其反動的發言，他主張推翻黨的領導，分裂國家和民族，不但叫囂台灣、西藏獨立，還公然主張將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分裂成十餘個小國家。1990年元旦，他又將這些發言整理成“九十年代怎麽辦”的反動小字報，張貼在西北大學學生食堂門口。徐偉將其起草的“民主救國委員會綱領”打印了一百份，還草擬了發展該組織成員的“誌願表”。同年2月21日，徐偉在其宿舍召集胡亞明、李大島、楊聯星開會討論決定，吸收被告人王磊為該組織正式成員。胡亞明、徐偉還將“民主救國委員會綱領”打印件分別張貼在西安市南大街地下通道、騾馬市、東大街、鍾樓郵電局門前、西門什字等處。

破案後，從餘海波、胡亞明、徐偉等處查獲了“三色旗”、“誌願表”、“共同宣言”、“中國民主青年聯盟宣言”、“臨時章程”、“一、二、三號文件”、“告各界同胞書”和“民主救國委員會綱領”等文字材料。

上述事實，有證人證言，書證、物證、筆跡鑒定結論等證實，各被告人亦供認不諱，足以定案。

本院認為，被告人胡亞明、徐偉、李大島、楊聯星、餘海波、王磊，以進行反革命活動為目的，組織領導和積極參加反革命組織“中國民主救國委員會”，妄圖推翻我國人民民主專政和社會主義製度。被告人胡亞明、徐偉有目的、有綱領地組織、領導反革命集團，其行為均已構成組織、領導反革命集團罪，係本案主犯，應依法嚴懲。被告人李大島、楊聯星、餘海波、王磊積極參加反革命集團，其行為均已構成積極參加反革命集團罪，且均係本案從犯，應依法征處。上述被告人之行為均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九十八條，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條之規定，特向你院提起公訴，請分別予以懲處。

公訴人：西安市人民檢察院代檢察員   倪安生

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八日

 

附：1、“三色旗”一麵，文字資料六卷。

        2、被告人現押市局看守所

（有點枯燥，畢竟不能全都是精彩紛呈的故事。希望繼續支持，更多章節請點擊我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