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了半年的重逢,卻不歡而散。當晚,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我很滿意自己目前的生活,但是如果因此而失去之蕾,我寧可放棄,重新選擇一種她滿意的生活。我知道,以之蕾的品貌和才學,很難接受一位文化程度不高的小商販作為自己的丈夫。當然,我決定重新走進學校,也並不是完全為了她,因為我當時也麵臨著新的選擇。通過一年多的商海拚搏,我認識到自己原來有很多想法非常幼稚,中國不是美國,並不是所有的夢想都能變成現實的。經過幾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的經濟開始繁榮了。但是鄧小平奉行的是“經濟開放,政治保守”的路線,他隻需要小打小鬧的個體商販繁榮市場,而不需要能夠推動經濟發展的私營企業家。我曾經想聯絡一批人投資建立皮革製衣廠,但是層層審批的麻煩讓人望而卻步,而且政府官員還處處刁難,對私人企業的規模作了許多限製性規定。我初出茅廬,既未建立自己的關係網,又不懂得行賄,我宏偉的計劃就隻能胎死腹中了。看來,我是繼續作一名服裝小販子,還是做點別的事,這還是個問題。與之蕾鬧別扭時,我正處在這樣的抉擇路口。
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應該為每一位有才華的人提供發展機會。鄧小平的經濟改革路線隻能暫時推動生產力的發展,隨著改革進程的加深,必然會危及那些既得利益者,他們將成為改革的阻力。中國的改革要深入下去,就必須造就一個擁護改革的階層,這個階層就是通常說的中產階級。辛亥革命的失敗,就在於中國缺少一個革命的中堅力量—中產階級。目前的中國,爭民主、要自由都不是首要任務,造就一支革命的中產階級才是當務之急。要完成這樣一個神聖的使命,並不是一個服裝個體戶能夠勝任的。對!我應該而且一定要上大學,經過幾天的反複考慮,我終於作出了這樣的決定。這樣的抉擇不完全是為了一個女人,更多的是為了實現一個夢想。
我將決定告訴大舅媽,她很婉惜,但仍然支持我。她唯一擔心的是我的那個經營正火的服裝攤子:“那你的攤子怎麽辦?”
“隻能辛苦你老人家了。貨源上你幫我把關,規矩和以前一樣, 全部貨款和流動資金都交給你。我要安心讀書,這些都一概不管,也管不過來。具體的事情交給阿娟打理,再給她請一個幫手,這些我會同她談的。給我半年時間,高考後我就回來。考不上,我從此一心做個小商人,如果考上了,你幫我把攤子處理了。如果阿娟想做,就打給她,給2萬元就行了。”
“2萬元太便宜她了,現在位置沒你好的,也要3萬,有的已經漲到5萬,你還有那麽多存貨,到少要她3萬。”舅媽不同意我的決定。
“哎呀!舅媽,現在我還沒說要轉給她的嘛!這不是還有半年時間嗎?到時候再看嘛!”
“那你現在什麽都交給她,放心嗎?要是她多賣少報,不是讓她吃錢了嗎?”舅媽還是不放心陳娟。
“你每批貨都先定一個基本價嘛!過幾天再逐步降價,我以前也是這樣做的,因為我也不能每天都守著攤子啊!如果這樣做她還能吃錢,那也沒有辦法了。要不你讓姐姐來幫我守攤,自己人總放心吧!”我知道人性總是貪婪的,雖然我相信阿娟的人品,但是仍然須從製度上加以防範,否則我也不敢保證在金錢麵前她會不生貪念。如果製度也不能約束,那就是製度的漏洞,我也無能為力。
“你姐才不會來的,那就隻好這樣了。”
那年春節,我給陳娟的老師送了一份厚禮,順利地進入灌縣中學複讀。所謂“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灌縣距成都約55公裏,當時路不好走,乘車大約需要2個小時。在灌縣半年,我潛心苦讀,沒有回過一次家,最終以528分,超過重點提檔線48分的較高分數被西北大學錄取。雖然這個結果與我的理想還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想到我差不多停學一年,現在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也還是能夠接受的。從此,我的人生道路上又翻開了新的篇章。
等待是苦悶的,也是非常無奈的。雖然拿到成績時,按我的成績應該能上重點,但是當年我的誌願填得很不科學,第一提檔線的幾所學校沒有拉開距離,如果第一誌願不能錄取,第二、第三誌願也幾乎無望。如果這樣的話,即使以我當時的分數,也可能掉到第二檔。我就在這樣的患得串失中度過每一個難熬的日子。我分不清我的生命裏有多少次這樣的等待,但是這次等待的心情特別不同,帶著幾分關切、幾分焦慮,更有害怕失敗的恐懼。我將自己封閉起來,從身體到心靈,拒絕與任何人來往。大舅媽多次催我回去照看生意,但是我提不起任何情緒。甚至之蕾放假回來,帶話讓我到她家,我也讓媽媽推說我不在家。我曾發誓如果拿不到大學通知,決不再去見她。
1986年8月14日,是我永遠難忘的一天。當天中午,郵差將西大的錄取通知書送到我手裏。拆開信封的瞬間,我有點昏厥,幾乎站立不穩。天啊!這是真的嗎?我不敢相信,離開學校一年後,僅用了半年不到的時間,我竟奇跡般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雖然我的目標是北大,但是我知道她是中國高等學府的珠峰,要攀上去實在太難了。以我當時的情況,能上西大已經很不錯了。當時我對西大還一無所知,但既然是第一檔錄取的學校,至少也是一所重點大學,這就夠了。捧著錄取通知書,我激動得哭了,媽媽也哭了。我哭是因為這一切晚來了整整一年,媽媽哭是因為她看到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終於有出息了,她又可以在左鄰右舍麵前揚眉吐氣了。媽媽同之蕾有一點看法完全相同,我掙再多的錢她都不稀罕,但是我不能上大學,始終是她心頭說不出的痛。對了,在我的生命裏,除了媽媽,還有另外一個女人也在等著我考上大學的好消息,我要與她一起分享我的喜悅。
“媽媽,我出去一趟。”我興奮地跨上自行車。
“明兒,吃了飯再出去嘛!”媽媽正忙著做飯。
“不吃了,媽媽!”說這話時,我早已跑出十幾米了。
“你?!”屋內一雙朦朧的眼睛略帶著驚喜,也有點不安。
越過她的肩頭,客廳的沙發上一位衣著時髦的男青年禮貌地站了起來。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從胃裏升騰而起,我突然感到很不舒服。
“他是誰?”我當時的臉色一定很難堪。
“我的同學王兆國,到成都來玩。”她指著男青年介紹,“我中學同學,也是好朋友,胡亞明。”她又拉過我。
“How do you do!久問大民,恨高應贏識妮?”他伸出一雙熱情的手,但是我本能地反感他,隻是敷衍地碰了一下。我也很討厭他說話的腔調,不是說他的外語或是廣味普通話聽起來不舒服。說實話,我平時說話也愛夾幾句洋文,甚至也愛故意學廣東佬講話,這可能是當時的一種時髦吧!但是我聽他講話,就是覺得刺耳,有一種跳起來揍他的衝動。
“Nice to meet you!”既然他大秀外語,我也趁機把跟著美國之音學了半年的美式英語顯擺一下。別說你能,我也不比你差。總之,我那天還沒有進門,就暗中同他較上勁了。
“亞明,我都回來幾天了,你現在才來看我?”之蕾拉我坐在沙發上,並故作親熱地挨著我。
“我這段時間不在成都,再說.......”我努力將身體挪開了一點,不知為什麽,我當時覺得她太虛偽了,已經帶了一個男朋友到家裏,還要表現出與我很親熱的樣子,說實話,我有點反感,即使她曾是我最愛的女孩,也擋不住我的反感。
“聽爸爸說你到外縣複讀了,考得怎麽樣?拿到通知了嗎?”她焦急地問。
“沒有!”我搖搖頭,來時的那份興奮已跑得無影無蹤。
“聽說重點大學已經錄取完了,恐怕......”那討厭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當然!重點大學已經與我無緣。我還有事,你們忙吧!”不等之蕾有所反應,我立即告辭出門。
“亞明,你回來!”我匆匆跑出門後,之蕾在我身後大喊,她的聲音能擰出水。我的心上已經朦上了一層妒嫉的霧,我聽不出她話語中的真情。
愛情?愛情是什麽?愛情不過是一對男女之間玩的一場遊戲而已,遊戲完了,還管他什麽曾有過的海誓山盟,曾有過的歡笑和哭泣?當然,我們之間除了半年前那次說不上表白的表白外,並沒有任何承諾,她有權愛任何人。為了她,我放棄了剛剛起步的事業,跑到外縣去苦讀,半年時間沒有休息過一個星期天,也沒有回過一次家,這一切僅僅為了她的一句:“我的男朋友是北大高材生,我相信你一定會考上的。”現在名花另有他主,我作這一切雙有什麽意義呢?女人真是不可相信,漂亮的女人尤其不可相信,她的美貌是一個溫柔的陷阱。
那一年,我就是懷著這樣惡劣的心情進入西北大學的。
(開博近一個月,每天至少更新一篇文章,但是人氣始終不旺,是我的文章沒有吸引力嗎?大家給我一點掌聲啊!否則我堅持不下去了。你的支持不僅是我更新文章的動力,也能給我活下去的勇氣。我現在的生活一團糟,如果不是為了承諾要將長篇自傳小說《荒漠獨行》更新完,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本書女主角夏之蕾原型的媽媽最近病得很重,我想回去看她老人家。這些年,他們一直把我當兒子,我也把兩位老人當作自己的父母。但是我一直流亡在外,從來沒有盡過半點孝心。我不想流亡下去了,如果我不死,我將回到四位老人身邊,他們都是我最親愛的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