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獨行

我是一個孤獨的流亡者,我以最質樸的筆記錄我的一段過去,或許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樣,我將在孤獨中死去。
正文

五、永遠的夏之蕾(4) (圖)

(2008-06-06 18:40:02) 下一個

那次非法的元旦晚會很快就被學校知道了,我和林靜半夜出走的事也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演繹了好幾個版本。學校當局可能考慮到我平時也算是一個好學生,經過再三權衡,決定讓我提前畢業。對他們來說,這種方式根本算不上處罰,甚至是對我的恩典。他們也清楚,按照我的學習成績應該可以考上大學,但是沒有人看重這點,因為他們擔心讓我繼續留在學校擾亂校綱,可能造成更多的人落榜。

雖然心有不甘,卻也隻能無可有奈何地接受既成事實,滿懷悵惘離開了已呆了五年的學校,以及朝夕相處的朋友們。剛離校時,我曾試圖找一個學校讀書,但是別人一聽是某學校“開除”的學生,都不肯接受,我一怒之下發誓再不跨進學校半步了。在家閑得無聊,媽媽又整天數落我沒出息,我於是跑去找大舅媽幫我找工作。在生意場上打滾多年的大舅媽,很快在青年路幫我盤下一個服裝攤檔,不滿18歲的我成了一名倒賣服裝的小老板。

但是我被學校“開除”的餘波,直到我們那屆學生畢業離校才基本平息下來。感到最傷心的是夏之蕾,她恨自己瞎了眼,竟然與一個達爾丟夫似的偽君子做了五年的朋友。她認為我在她麵前偽裝純情少年,騙取她的好感,背著她卻幹盡偷香竊玉的勾當。她也怨恨林靜不該以色相勾引我,毀了我的大好前程。她曾當麵罵林靜:“騷狐狸,不要臉!”最慘的還是林靜,同學們背後議論她不自珍自愛,還害得我被學校開除。她的父母也打她、罵她,說她丟人現眼。一心要成為女外交官的林靜,被殺人不見血的輿論逼得快瘋了,她跑到醫院做了婦科檢查,哭著將一紙證明自己仍是處女身的醫生鑒定交給班主任老師。那年高考,之蕾和林靜都考得很不理想。之蕾本來一心要考北京電影學院,不知為什麽後來突然決定考北大,卻失之交臂,隻進了中山大學新聞係。林靜更差一點,勉強被重慶師範學院外語係錄取,進北京外國語學院,成為女外交官的夢想從此破滅了。我們的班主任背後痛斥我毀了兩位高材生的前程,後來還經常以我的事例教育那些陷入感情糾葛的學弟學妹們。但是她的指責顯然是沒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學校當局將一次單純的晚會活動上綱上線,不僅將我掃地出門,並客觀上將林靜推到風尖浪口,後來的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我奇跡般地考上大學後,那個逢人便咒罵我的老太太又大肆吹噓她自己和我們的學校是如何如何了不起,連一個被開除的學生都能考上重點大學。

林靜的父母對她僅考上一個師範學院很失望,她到重慶上學時,竟沒有為她送行。我一人送悲悲戚戚的她遠行,並交給她五百元,但是她不肯收。

“好姐姐,你不收我會難過的。”也許一聲“好姐姐”喚起了她對元旦之夜的回憶,她一直哭喪著的臉終於開朗了一點,默默接過裝錢的信封。

“好姐姐,別忘了你的承諾啊!”我此時的表現一定有點無恥。

“你呀!人家都愁死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她苦笑。

“靜,我不是開玩笑。”我突然嚴肅起來,“如果你願意,四年後我就娶你。”

“亞明,別哄我開心了。”林靜的神情很惆悵,“我知道,你真正愛的隻有夏之蕾,而且她也是愛你的。”

之蕾是不是也愛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愛她的。我對之蕾的態度一直很矛盾,離開學校半年多了,我多少次因為思念而夜難成眠,但是近在咫尺,我就是不敢去找她。在內心裏,我還是有點自卑,我總覺得配不上她,跟她在一起,不要說談婚論嫁的問題,就連那個愛字我也沒有勇氣說出口。但是同林靜在一起我卻沒有這些壓力,我想到什麽都會突口而出。

列車即將啟動時,林靜突然說:“亞明,我不想讀這個破書了,我跟你做生意吧!”

“別傻了,靜。雖然學校差點,但是總還是外語係嘛!隻要決不放棄,畢業後仍然有機會做外交官嘛!快上車吧!別耍小孩脾氣了,拿出點當姐姐的樣子,上車吧!靜,我會到重慶看你的。”

我終於將林靜哄上列車。列車緩緩起動後,她探出頭,和著滿眼的淚,在我額上留下一個熱吻。

“亞明,別忘了你的諾言。”

“我會記住的!”我深情地隨著列車奔跑,我搞不清這個動作是從哪部三流電影裏抄襲的,更搞不清她要讓我記住的是四年後娶她還是保證到重慶去看她的諾言。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隻要裝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樣子,再拚命追著火車跑,任何女孩子都會感動得一踏糊塗。

 

826日,之蕾即將登上南下列車的前夜,幾位要好的同學在她家舉行Party,為她餞行。剛剛送走林靜的我,本來不想去參加之蕾的晚會,但是她叫弟弟夏雨跑來通知我。小家夥甜甜的幾句“明哥哥”,就將我對林靜的承諾拋到了爪哇國,我自我欺騙說,看在小弟弟的麵子上,再最後一次赴她的約會吧!

那晚我的心情極壞,話很少,隻是悶悶地喝酒。

“亞明,少喝點!”之蕾製止我。

“唉呀!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就這麽關心哇!”靈牙利齒的吳燕燕打趣道。

“燕子,我撕爛你的嘴!”之蕾佯裝要撕吳燕燕的嘴。

“亞明,還不管好你的夏之蕾。”吳燕燕躲到我身後,扮著鬼臉大叫。

兩位快樂的女孩圍著我鬥嘴,打趣,但這一切仿佛與我完全不相幹,我舉起酒杯,將剩下的酒全灌進肚裏。

“別喝了!”我再去抓酒瓶時,之蕾按住了我的手,用企求的眼神望著我,“亞明,再喝就醉了。”

醉臥沙場君莫笑!但是我並非征戰沙場的將軍,我走不出之蕾編織的愛情之網,我也不想欺騙可憐的林靜,我隻能用酒精來麻痹自己。看著之蕾那罩了一層霧的眼睛,我的心亂了。我緩緩抬頭看著同學們,他們都是我和之蕾交往幾年的見證人。

“好!我不喝了。同學們,今天給夏之蕾餞行,我很高興。我唱支歌為她送行,也為大家助興。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也難》,請葛健為我吉他伴奏吧!”

“相見時難別也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我的嗓子不太好,低沉而有點沙啞,但是之蕾卻說我的歌聲很有男子漢的魅力,她喜歡聽。她說每次聽我唱歌,她都很激動。我注視著她的眼睛,潤潤的,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我不太清楚Party是什麽時候結束的,也不知道同學們是何時告辭的。我隻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喝了很多酒,之蕾勸不住我,就哭了。後來我覺得整個世界開始旋轉起來,我在這旋轉的世界站立不穩。有人將我扶到沙發上躺下,但是沙發也是旋轉的。再後來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大約淩晨3點左右,我從睡夢中醒來,隻覺得頭沉沉的,如灌了鉛一樣。我發現自己躺在之蕾家客廳的沙發上,身上蓋了一件浴巾,她靠在旁邊的小茶幾上,睡得正香。我將浴巾輕輕披在她身上。

“你醒了!”她抬起頭,揉揉眼睛說,“我去給你泡杯茶。”

“不用!”我按下她的肩頭,“很抱歉,之蕾。”

“說這些幹什麽?”她悠悠地說,“你要珍重自己。你的衣服在水房,我給你洗了。”

“之蕾,我的心很亂!”

“我知道!你看到以前的同學一個個都上大學了,心裏不好受。你的成績不錯,如果明年參加高考,你一定會考上的。”之蕾並不知道我是為情所困,還以為我是因為沒有參加高考而痛悔呢。

“之蕾,昨天我去送林靜了。”

“是嗎?看來大家說的都是真的啊!不過她也很不錯噢!”她酸酸地說。

“你想哪兒了?”我突然不敢承認我對林靜的所謂四年之約,“我們隻是好朋友而已。再說,她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完全都是我的錯,我去送她也是應該的。”

“你的心腸倒是很好!你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就沒有一點責任嗎?”一向溫順的之蕾突然變得很尖刻。

“其實,我們都沒有責任,造成這一切的都是該死的學校。好了,我們別談這些了,好嗎?”突然間,我也變得憤憤不平。

沉默了一會兒,之蕾問我:“亞明,你有什麽打算?”

“你指哪方麵的?”

“亞明, 們相識6年了,可以說是一塊長大的,我很了解你,你不是這樣的。你有時雖然顯得有點羞怯,但是你骨子裏很狂妄、自傲,這也是我一直十分欣賞你的原因。亞明,你是不是想做一輩子生意?”她挨著我坐在沙發上,那淡悠悠的話語仿佛來自天外。

“我覺得這樣很好呀!”事實上,看到同學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副喜氣洋洋的樣子,我還是挺羨慕的。

“亞明, 我不是說做生意有什麽不好。”因為我爸爸是一個商人,之蕾在這一點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免傷害我。事實上,出生在典型知識分子家庭的她,對商人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見。這也不能怪她,那個年代的文化氣氛就是這樣。“但那決不是你做的事情。記得幾年前你曾狂妄地宣稱,你將成為中國二十一世紀的總理。亞明,你知道自己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樣子多讓人喜歡呀!”

切,居然還有人喜歡一個狂人。難道希特勒轉世投胎,你也會喜歡那個魔君?我那是少年輕狂,現在我知道總理隻有一個,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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