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獨行

我是一個孤獨的流亡者,我以最質樸的筆記錄我的一段過去,或許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樣,我將在孤獨中死去。
正文

八、墮落(4) (圖)

(2008-06-27 18:08:53) 下一個

環境對人的影響實在是太可怕了。說實話,我不是什麽受人尊敬的道德楷模,但是在看守所才呆了幾個月,就退化成不知廉恥的兩腳動物,墮落速度也實在太快了一點。當然 ,號子裏墮落的不止我一個。號子裏的紅頭,身邊都有一個長得白淨、細嫩、年齡較小的碎分子(陝西方言碎乃小之意)。日則打情罵俏,夜則摟抱而眠。這種事情一般兩廂情願,紅頭在碎分子身上發泄變態的情欲,碎分子靠出賣色相和肉體,換得紅頭的保護,可以吃飽、喝足、抽口煙。看守所對這種事情雖有耳聞,但卻無力製止。每個號子都嚴重超員,囚犯睡覺的地方寬不盈尺,相互之間隻能緊貼身體抵足而眠。大多數囚犯都年輕火盛,被人為地長期禁欲,就是遇上一頭母豬,也會忍不住撲上去的。我後來在監獄時,真的時常聽到一些老犯人談起誰誰把豬場的母豬幹了。由於睡覺的地方實在是太窄了,除了前三塊板,其他人基本上隻能側著身子睡覺,往往是這個的雞巴就抵著那個的屁股,在這種情況下,苟且之事就難以避免了。其他人即使晚上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也會閉著眼睛裝睡,沒有人會去打擾別人的好事。男囚如此,女囚的情況也差不多。就在我們那個看守所,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位年輕的男看守,出於好奇,夜窺女號,恰好偷看到兩名女囚摟抱著戰得正酣。還未嚐過女人滋味的年輕看守,被眼前的景象弄得魂不守舍,不小心弄出了聲響。女囚們發現他後,不但不害怕,反而站起來赤身淫言相誘。看守所賣給女囚們的副食,凡香腸、火腿等狀似陽具的東西,都要事先切碎後才賣。黃瓜、茄子之類更是嚴禁帶入號子。但對男號子,卻沒有這些規定。

人啊人,不過是一種長著兩條腿的動物而已,撕下罩在身上那層華麗的皮,其實比畜牲更醜惡、更肮髒。偶然,我會想起與我有雲雨之情的小佳,隻感到羞愧難當。墮入罪惡深淵的胡亞明,還有資格談情說愛嗎?

 

紅紅走後,我一度十分孤獨。我們之間的關係雖然很不正常,但有個人為你開心解悶,日子畢竟可以過得快一點。當然,我的理智還沒有完全喪盡,我知道那隻是一種畸形的情欲發泄,我厭惡那種動物似的生活。但夜深人靜時,我仍然會想起他,想起我們在一起渡過的200多個雖不正常,卻很愉快的日子。這時候,我總是不由自主握著那根鐵棍一樣堅硬粗壯的男人之根,拚命自慰,在射精的快感中暫時忘掉痛苦。七、八個月毫無節製的縱欲和手淫,我的身體日益消瘦,到91年春節時,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垮了。

那年冬天,一直探望我的小佳突然不來了,朋友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快過年了,死氣沉沉的號子裏也有了一點節日的氣氛,我的心卻被越來越濃的悲哀和傷感籠罩著。在夜深人靜時,我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美妙音樂。幾年以後,我才知道當夜聽到的曲子是古諾的《聖母頌》。我們所在的地方是離城十幾裏的鄉村,當地的農民不可能懂得欣賞這樣的樂曲。附近也沒有教堂,我聽到的音樂也不可能是牧師播放的。我不知道從何處飄來這美妙的音樂,我想,可能是聖靈降臨,基督將救我脫離醜惡的生活。《馬太福音》第二章基督與罪人和稅吏同席,他對門徒說:“康健的人用不著醫生,有病的人才用得著。我來本不是召義人,乃是召罪人。”那時候我還沒有讀過《聖經》,但我仍然明白是主在召喚我。我十分冷靜地點燃一根香煙,以煙代香,望空禱告:主啊!我有罪,請將我罪惡的靈魂收走吧!

我不想因為我的死,給號子裏其他人帶來麻煩。我匆匆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幾句話,告知看守所我是因為絕望而自殺的,我的死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又從枕邊一本詩集裏抄了一首無名氏的詩作,權作我的絕命詩:

 

黑夜迷失了我的方向
襤褸的囚衣
裹不住我的憂傷
我站在悲哀的船頭
任痛苦的激浪
衝我到死亡的海上
我的青春被囚禁
我的熱情遭蹂躪
我一切的一切啊
隨著鐵窗上最後一抹陽光
將無情地拋進
古老世界的卑汙裏

 

作完一切,我往水管上掛了根繩子(因為平時要幹活,號子裏這類東西並不缺),脖子往裏一套,腿一蹬,我所有的痛苦就消失在黑暗的世界裏。

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也逐漸模糊。最初,我眼前一團漆黑,什麽都看不見,隻覺得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著,迅速穿過一條長長的隧洞。隧洞盡頭,金光燦爛,我的身體象一枚充滿氫氣的大氣球,輕飄飄地漂浮在空中。金光中,走出一黑一白兩位長者。黑人長者冷毅、沉著;白人長者睿智、質樸。他們慈祥地望著我。啊!這不是我非常崇敬的曼德拉和瓦文薩嗎?在兩位巨人麵前,我虔誠地跪下。

曼德拉:人哪!為何自絕於義呢?
    明:我墮落的靈魂,唯死能夠解脫!
曼德拉:信可以救你,真理才是醫治墮落的良藥。
    明:真理?為了真理,我失去了青春,也失去了愛情。
瓦文薩:可憐的孩子!你迷失了航向。
    明:是的,我迷失了航向,我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出這茫茫荒漠。
曼德拉:真理無窮盡,荒漠有盡頭。
    明:我是荒漠的一名獨行客,伴我的隻有孤獨。
瓦文薩:愛會與你同行!
    明:我有愛嗎?
曼德拉:當然,愛之火永遠為你燃燒!
    明:你們是偉人,我隻是無名小卒,幸運女神不會青睞我。
瓦文薩:自由戰士都是偉大的。
    明:自由?自由離我還有多遠呢?
曼德拉:自由就在你心裏。

一陣熟悉的馨香從身後飄來,我驀然回首,隻見一位白衣天使,駕一朵彩雲,冉冉而至。之蕾,白衣天使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之蕾嗎?

“亞明,快回去,你生命的大門即將關上。”她滿臉戚容,焦急地催促我。
“之蕾,我終於找到你了,我不回。”我不肯走。
“亞明,現在不是使性子的時候,快走!”她用手推我,纖弱的她竟然力氣很大。
“我不走!”我張開雙臂欲擁抱她。
“亞明,聽話!時間不多了!”她神情急迫地抓住我的雙肩,突然用力一推……

 

 

“啊!”我來不及喊叫,身體如泄了氣的氣球,從空中驟然墜落,重重地跌落到地板上,一股刺骨的涼氣從脊背一直鑽到心裏。金光從眼前消逝,之蕾和我尊敬的兩位長者也不見了蹤影,我的意識也逐漸清晰了。也許是我命不該絕,也許是之蕾在天之靈的保佑,那根本來十分結實的繩子竟然斷了,我昏死在地板上。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地板上,一位難友正為我做人工呼吸,幾位管家指揮其他人幫忙。

 

有了這次死亡的經曆,我的靈魂仿佛經受了一次洗禮,身上所有的罪都被主赦免了。對過去半年多惡夢般的生活,我感到無比厭惡。當天晚上,我聽到的那陣美妙的音樂,一定是上帝在召喚我。雖然我對基督的教義沒有多少了解,也沒有辦法看到《聖經》,但我的心仍然皈依了我主耶穌基督。聖徒保羅皈依我主前,曾是個信徒的迫害狂,皈依我主後,雖然受盡磨難和猶太人的迫害,仍虔誠地偉傳主的道。既然主揀選我作為傳播真理的使者,種種磨難,隻是為了堅定我的心,我怎麽能夠自艾自怨,自甘沉淪,不再為主作工呢?

在深陷罪孽不能自拔之時,我選擇了死亡。死是為了使我的罪身滅絕,叫我不再作罪惡的奴仆,因為已死的人是脫離了罪的。免了罪的我,在我主耶穌基督裏,乃是永生的。

為了擺脫邪惡欲念的控製,我開始拚命讀書。看守所有個圖書室,每月隻需20元錢,就可以隨便借閱。由於看守所關押的人犯文化層次都較低,圖書室的書品味也不會很高,但我已顧不上挑剔了,能借到什麽書就看什麽書。從91年春節到我離開那裏,一年多時間裏,我讀了大約300本書,一天多就能讀一本。當然,所讀的書大多數都是如《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天龍八部》之類的武打小說。還有一套民國年間的劍俠小說,共十幾本,是我的一個四川老鄉寫的,書名好象叫《蜀山劍俠傳》什麽的,不太記得清了。這是一套魔幻係列,看得我興奮無比,仿佛自己也修煉成劍俠了。也有一些書品味比較高,我居然借到了英文版的《魯濱遜漂流記》和《茶花女》,雖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也懂個七八成,我就權當學英文了。這兩本書看守所基本沒人借閱,後來我幹脆出錢賣下,我到陝西省二監時,這兩本書一直帶在身邊。其他值得一提的書還有妥斯托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記》,雖然早就讀過,又反複看了幾篇。司湯達的《紅與黑》,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永別了,武器》,卡夫卡的《城堡》,解力夫的二戰係列人物傳記,都是這個時候讀的。除了純文學方麵的著作,也讀了一些理論方麵的書籍,如前蘇聯元帥索科各夫斯基主編的《軍事戰略》,科爾普的哲學名著《猜想與反思》,史學方麵的有《梵蒂岡史》、《羅馬史》和《隋唐五代史》等。這段時間,是我一生中讀書最多的第三個高峰期。同高中和大學時期相比,這段時間讀的書相當龐雜,也很世俗化。到了監獄後,我花了兩年時間通讀了二十四史。通過閱讀,我的思想逐漸成熟了,也初步具備了較強的思辨能力。經過八年多的磨煉,我再不是那個初進監獄時的那個單純的學生了。

從迷途上回轉的罪人,主必赦了他全部的罪,他的靈魂永遠不死。阿門!

 

 (前一節實在有點兒童不宜,沒敢貼到論壇,想一睹真相的請點擊我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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