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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豆(二)

(2008-06-12 08:39:45) 下一個
在中國那個造神的年代,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成了沒有十字架的禮拜堂,而且還不隻是在星期日,沒完沒了的大會小會,先唱聖歌“東方紅”,然後開會,當主持人累了想回家睡覺時,再領著大家唱一曲陰陽怪調的“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時孩子們也常隨大人們去開會,看著那些上竄下跳,聲嘶力竭的大人們,雖然不真明白他們在幹什麽,反正沒事幹,全當是免費看猴戲了。有一天晚上,我正仰望著天花板上500瓦的大燈泡,暢想著“東方紅,太陽升”帶來的意境,琢磨著明天去小清河裏逮魚,突然聽見主持人大喝一聲:把曆史反革命分子XXX揪出來,”隻見幾個人快速走到梅豆爸爸的身旁,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拉了起來,扭著胳膊押上了台,另一個人把一塊準備好的牌子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上麵清楚地寫著“曆史反革命分子XXX”,霎時我覺得空氣凝固了,下意識的靠近了媽媽,身體不由得打起了寒顫。雖然說我已見過不少人戴高帽遊街,但這眼前的人分明是鄰居的叔叔,梅豆的爸爸,一個從不大聲嗬斥小孩的人,怎麽突然變成了國民黨的殘渣餘孽,這也太嚇人了。我偷偷的環視會場,沒有看見梅豆和她的媽媽。也許她們早已聽到風聲,沒有參加今天的會,有誰願意看見自己的親人被摧殘侮辱的那一幕。後來我才知道,梅豆的爸爸解放前在家鄉集體參加過“三青團”。也許當時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還以為是追求進步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造化不弄人,人整人。
第二天我見到了梅豆,她的雙眼紅紅的,很明顯,她昨晚上哭了很長時間,眼睛比以前更小了。我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問她去不去和我一起去逮魚,她搖搖頭,臨走說了一句:“我媽不讓我跟其他小孩一起玩了。”我似懂非懂,但知道梅豆已不是以前的梅豆了,至少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同年級有個叫黑旦的男孩,比我整整高出一頭,他和梅豆是同桌,因不和我們是一夥,平時就常欺負梅豆和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幾個要好的小孩子一起玩,梅豆穿著一條她媽手工做的老棉褲,用一條布帶當腰帶,因為沒紮緊,老是往下掉,我和另外一個小男孩想幫梅豆把褲帶紮緊點兒,正巧被黑旦看見,於是他逢人便講:“山子幫梅豆係褲帶,”那次真是把我弄得又窘又氣,無奈他的個頭太大,我隻好忍氣吞聲。自從梅豆的爸爸變成了“曆史反革命”,黑旦比以前更凶了,梅豆稍微超過桌子上的“三八線”,他就會惡言相向,本來就老實軟弱的梅豆,變得更加憂鬱不願說話了。一天下午,我路遇黑旦,他以言語挑釁,三句話不過,他當胸給我一拳,我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不顧一切的和他廝打起來。一會兒就有十幾個大人小孩圍觀,就像欣賞公雞鬥架,卻沒有一個人肯勸解。看來國人的冷漠並不是自從“向錢看”以後才發展起來的,想必是早有“光榮傳統”。言歸正傳,我和黑旦一來一往,打得難解難分,我以前的恐懼早已不知上哪兒去了,瞅準一個機會,猛地一拳打中黑旦的右眼,隻見他捂住眼睛蹲在地上大哭起來,我聽見人群中有個人歎息:“真不中用,想不到大個子還打不過個小個子。”看著地上還在哭得黑旦,我揚長而去。心裏真舒坦,感覺像個英雄。後來梅豆見到我主動問我臉上的抓痕還疼不疼,我得意的告訴她,黑旦的眼睛被我打青了,梅豆說她已聽說了,並說:“黑旦是夠壞的。”看來我也替梅豆出了口氣,那讓我著實高興了幾天。



後來我和梅豆又一起讀初中,學校離家有近百裏的路,學生都需要住校。我和梅豆不在一個班,那時的風氣男女學生相互是很少說話的,隻有極少數早熟膽大的學生敢給喜歡的人塞字條。梅豆也逐漸有了少女的矜持,周末回家我們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無顧忌的在一起聊天玩耍。在我們升初中後的不久,梅豆的爸爸被調往新線工作。梅豆隨著家人離開了那個山區小火車站,離開了往日的小夥伴,從此就再也沒有了她的音信。轉眼幾十年過去,幼時所熟悉的事務僅存於記憶中,梅豆作為我孩時的玩伴,一個有著細細的眼睛,做事細細的,說話也是細細的小姑娘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裏。即使哪一天梅豆迎麵走過來,恐怕我也不會知道她是誰了。隻有我種的梅豆,年年開出的花仍然是那樣的紫紅,雖然似曾相識,此物已非彼物也。好在每年結的梅豆角依舊香甜如故。
我隻想在心底裏問一聲:梅豆你如今在哪裏,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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