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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識途(1-32)中篇紀實小說

(2017-02-07 10:19:00) 下一個

中篇紀實文學【老馬識途】

婁岩

 

中篇紀實小說《老馬識途》內容簡介

 

身為北美著名大學生化實驗室負責人的老馬,經過十餘年的奮鬥,帶領實驗室全體人員取得了研究領域輝煌的科學成就,並與國內母校簽訂“海歸人才招聘協議”,意欲報效祖國,繼續在事業上大顯身手。本小說通過主人公老馬和萍及其身邊人物的經曆,真實生動地再現了一群留學生、海歸及訪問學者們的工作和生活,是海外中國學者們奮鬥拚搏曆程的縮影。

 

作者簡介:婁岩,筆名平凡往事,海外非常受華人華僑歡迎的知名、多產作家。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其作品題材廣泛,包括反響熱烈、引起廣泛共鳴並已在美國和中國正式出版的長篇小說《教授女兒的婚事》。另外其在美國已出版的文集係列《平凡往事文集一》和《平凡往事文集二》共收錄了數十部中篇、短篇和微型小說、幾百篇隨筆、雜文和三百多首新體舊體詩詞,在海外華人中擁有極高的知名度。其作品涉及海外留學、人文、不同價值觀的取向和西方社會的風土人情,展現了華人在海外千姿百態的生活曆程,讓你看到一個完全不同,卻真實植根於西方社會中掙紮、奮鬥的華人世界。

 

  

分 集 目錄


 

第1章 冰凍三尺

第2章 節外生枝

第3章 悲天憫人

第4章 兩情相悅

第5章 情投意合

第6章 如此夫妻

第7章 賓至如歸

第8章 兒女情長

第9章 躊躇滿誌

第10章 昨日黃花

第11章 休戚相關

第12章 盛情難卻

第13章 峰回路轉

第14章 春風得意

第15章 格格不入

第16章 暗流湧動

第17章 有驚無險

第18章 外嫁女人

第19章 吐故納新

第20章 禍起蕭牆

第21章 亡羊補牢

第22章 柳暗花明

第23章 事與願違

第24章 覆水難收

第25章 涅盤重生

第26章 欲望之巔

第27章 未雨綢繆

第28章 離情難寄

第29章 回國發展

第30章 全力以赴

第31章 大展宏圖

第32章 老馬識途

 

 

【老馬識途】中篇紀實小說

 

作者:婁岩(平凡往事)

 

 
內容簡介

身為北美著名大學生化實驗室負責人的老馬,經過十餘年的奮鬥,帶領實驗室全體人員取得了研究領域輝煌的科學成就,並與國內母校簽訂“海歸人才招聘協議”,意欲報效祖國,繼續在事業上大顯身手。本小說通過主人公老馬與萍及其身邊人物的經曆,真實生動地再現了一群留學生、海歸及訪問學者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是海外中國學者們奮鬥拚搏曆程的縮影。

  

題記: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曾經和正在海外實驗室裏工作的同胞們!

 

作者按:

在北美攻讀學位和做訪問學者的華人,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幾乎剛畢業或一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就默默地在實驗室裏如蜜蜂般的耕耘。甚至許多人,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實驗室。

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一群有血有肉,集優點與缺點、堅強與軟弱、美與醜集於一身的普通人。他們默默無聞,隱忍勤奮地為科學事業及家庭奉獻了一生,同時也為人類的文明和進步做出了傑出的貢獻。他們是值得人們記住和尊重的時代弄潮兒,這個故事正是為他們而寫的。

 

第 1 章 冰凍三尺

 

漠北雲山兩相望,

草連曠野少芬芳。

牛強自在戀歧路,

羊弱茫然恨地荒。

綠荷高低碧水亂,

天橋上下青山長。

秋風縱橫三千裏,

不盡風光傲夕陽。

 

還有幾個月,老馬就滿四十五歲了。盡管被大家稱為老馬,但他並不顯老,相反看上去還要比同齡人年輕許多。一晃出國快十年了,老馬一直沒離開過大學。從讀博士開始,經過多年打拚,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成為了美國某知名大學的終身教授。老馬的妻子博士畢業,在一家美國製藥公司工作,時任創新藥物事業部的實驗室負責人。

 

老馬是個極要麵子的人,很少和別人談及自己的私事。不了解他的人,一方麵會羨慕他的地位和家庭,另一方麵會以為他應該滿足現狀了。但事實卻不是這樣。這種平淡如水的日子根本就不是老馬理想的生活。說穿了,他是個不甘寂寞、有些自戀、胸懷抱負和追求的男人。如果心想事成最好,否則他便會百折不撓地奮鬥下去,直至找到新的平衡點,才算是給自己一個暫時停下來的理由,否則,他絕不會停止追逐目標的腳步。正因如此,老馬的內心世界經常會被空虛和寂寞所籠罩。

 

所謂酒後吐真言。一次老馬喝醉時,對一個過從甚密的朋友袒露了心聲:“我這輩子算得上是個悲劇人物,既入錯行,又娶錯人。你也許會認為我的理由很牽強,還有些矯情,但僅從我總不快樂就可以說明這一切”。朋友當他酒後失言,對此一笑置之。這種類似“對牛彈琴”的感覺讓老馬愈加苦悶,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內心世界封閉起來。

馬妻是個很獨立的女人,而獨立的女人大多在家庭生活中都表現的很強勢,這一點經常讓老馬產生嚴重的挫敗感。也難怪,在北美很少有女性愚蠢到把命運假手他人,經濟獨立是她們的立身之本,這是由西方社會價值觀造成的。不言而喻,沒有獨立的經濟來源,就很難有獨立的人格。隻是在這方麵,馬妻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一個典型的大女子主義者。剛結婚時,兩人就經常為一些生活瑣事發生爭執,夫妻關係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得到改善。到了七年之癢後,兩人發生衝突時,互相懲罰對方的方式逐漸演變成了冷戰,直至分居。在萬般煎熬時,老馬的腦海中也曾閃過離婚的念頭,但夫妻間的齷齪終究拗不過麵子的份量和善良的本性,權衡再三,老馬最終還是選擇了息事寧人的態度,對妻子變本加厲的“無理取鬧”得過且過。

 

出國不久,夫妻兩人就分床了,一年幾次的性事也多是一種象征意義上的刻意。有時老馬心血來潮,也想和老婆浪漫一次,但老婆的冷漠和不配合讓他感到索然無味,也隻能敷衍了事,草草收場。老馬從失望到絕望,到後來幹脆借故夜裏寫東西怕影響老婆睡眠,一個人搬到客房裏去住了。

 

萍,時年二十九歲,博士,單身。三年前作為訪問學者,持J-1簽證出國,工作不到一年,因老板經費短缺而被炒了魷魚。在萍麵臨找不到工作、可能被美國移民局限期回國的艱難處境時,一個偶然的機會,萍聽人說起老馬和他的實驗室,經過一番了解後,她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找到老馬。當時正值美國經濟整體不景氣,各類基金數量都在大幅縮減。老馬自己申請的項目還尚未落實,實驗裏的經費已是捉襟見肘,但當老馬看到萍一臉無助的樣子時,憐香惜玉,助人為樂的俠義之心油然而生,他爽快地錄用了萍。雖是抱著撞大運的想法來的,但老馬的慷慨接納還是讓萍始料未及,驚喜萬分。事後很久,萍才在一次與同事之間的閑聊中了解到這一情況。當時實驗室裏的許多人,包括其它實驗室裏的一些人,都以為萍和老馬之間有什麽親戚關係,不然老馬沒理由冒著自己實驗室可能“倒閉”的風險錄用萍。自此,萍更加感激老馬,意欲知恩圖報。隨著兩人工作接觸的深入,萍不僅為老馬的才華所折服,更為老馬身上那種成熟男人特有的氣質所深深吸引。

 

其實老馬錄用萍,除了同情心外,更多的是眼緣。老馬第一眼見到萍時,內心深處就暗流湧動,似乎很希望能經常看到眼前這位即楚楚動人,又充滿青春活力的女人,並下意識的覺得她將對自己未來的事業有所幫助。當然,這是他的私心,是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但對於當時人到中年,已有家室,且事業有成的老馬來說,這種人性上的弱點,充其量不過是一個中年男人出自本能的蠢蠢欲動而已。

 

時間就這樣走著,日子就這樣過著。萍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很快就能夠完全勝任實驗室的工作了。於是,在潛意識的驅使下,她開始慢慢地把一部分視線轉移到了老馬的日常生活。漸漸地,她發現老馬的午餐隻是幾塊簡簡單單的餅幹。於是,她女性性格中母性的一麵展露了出來。她開始在準備第二天午餐時,刻意多加一份,當然是為老馬。而給老馬的那份,她又特別加多了一些魚肉蛋之類的葷腥,因為在她的印象中男人都是肉食動物。對此,老馬自然是欣喜的,但礙於他和萍之間的關係,半推半就也就成了必須要有的“儀式”。就這樣三五次之後,葷素搭配、美味可口的午餐便取代了那幾塊簡陋的小餅幹,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老馬的辦公桌上。萍的用心,讓老馬感受到了一種莫名來的溫暖,由此對萍的好感也與日俱增。在開始接受和習慣萍默默給予他的這份關懷的同時,心知肚明地縱容萍已經泛濫的情感。作為回應,老馬也在很多方麵有意無意地關照萍。

深冬的一天,老馬因趕著修改即將發表的論文,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忙碌到深夜。這篇論文是準備投到Science上的,所以必須非常認真和嚴謹。當他改完最後一稿後,又反複看了幾遍才滿意地關上電腦準備回家。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他隨手拿起一看,是萍的,老馬的心情頓時有些異樣。但他接通後,嘴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

 

“這麽晚了還不睡,有事嗎?”

“猜您加班呢,我給你包了點餛飩,你忙完了之後來我這裏吃了再回家吧,反正也順路。”

“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我等你。”

萍說完,沒等老馬接話就掛掉了電話。

 

老馬雖然嘴硬,心裏卻相當矛盾。他早已習慣了老婆對自己的漠不關心,根深蒂固的以為夫妻之間就是搭夥過日子,那些所謂的愛情不過是小說裏杜撰出來騙世間癡男怨女的文字而已。而現在,就在這個空蕩蕩的深夜,突然有一個女人以如此方式體貼和關心自己,怎能不讓老馬心動呢?雖然老馬早已是一個成年人了,但自從離開父母後,就再沒有人如此善待過他。成家後一向被嶽母寵壞的妻子,自己尚不懂得如何自理,更別說如何照顧老馬了。就說家務吧,自從到了國外,老馬幾乎承攬了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即便如此,馬妻還總是苛責老馬,百般挑剔,讓他飽嚐委屈。念及於此,老馬突然萌生出一種報複的快意。

 

“去,為什麽不去?!”這個聲音像春雷一樣炸響在老馬的耳畔。

 

第 2 章 節外生枝
 

離緒依依口難宣,詩情澎湃筆生憐。

夢中才識桃花麵,一夜春風在眼前。

 

老馬快步走出實驗室,賭氣似地開車一路狂奔,多年的積怨借著踏在油門上的右腳盡情地宣泄著,一種暢快淋漓的輕鬆讓他有些飄飄然。就在他將要到達萍的公寓樓前時,一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黑色轎車,呼嘯著尾隨而至,車頭那盞大燈像老馬小時候看電影裏鬼子的探照燈一樣,讓老馬的座駕頓時現形於漆黑的夜幕之中。

 

糟了!這麽晚還有警車?老馬出自本能開始減速,靠邊,被迫把車停了下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的情緒一下子由峰巔跌入穀底,他忐忑地像隻待宰的羔羊,坐在已經熄火的車裏無助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這時,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從那輛沒有任何明顯標誌的車裏走下來,讓他先前還心存僥幸的心理蕩然無存。


“先生,請出示你的駕駛證和保險單。”其中一位警察用較溫和的語氣對老馬說。另一位警察則站在一旁,一隻手按在腰部的槍上,雙眼盯著老馬,警惕地觀察著老馬的一舉一動。


老馬慌忙降下車窗,按照警察的要求,找出自己的駕駛證和保險單,戰戰兢兢地遞了出去。


“對不起,家裏出了點事。當然,這不是我超速的理由。”由於心虛和不知所措,老馬的表達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你在STOP SIGN前沒停車。”警察一邊說,一邊接過老馬的證件,然後與同伴一起回到警車裏。

 

大約20分鍾的等待,讓老馬惶恐不安。不知道警察會如何處理他,但他的大腦在迅速的轉動著,預設了很多結果。正在他“自我審判”的時候,先前問話的警察向他這邊走來,從開著的車窗把證件還給他,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以後開車請留意交通指示標誌。”


這出乎意料的結果又一次驚到了老馬,他同樣又是半天沒緩過神來。他半信半疑地看著警察,一臉茫然。警察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直到這時,還有些驚魂未定的老馬才衝著警察的背影連聲道謝。他愣愣地坐在車裏,望著警車絕塵而去,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方才小心翼翼地發動車子駛離事發地。在經過萍的公寓樓前時,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並沒停車,反而像做賊一樣加速駛了過去。

 

本來一江春水的情緒,經此變故,讓老馬頓時心灰意懶,興致全無。


“老天一定是在警告我,一定是!”回家的路上,老馬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叨念著。

 

車子緩緩駛進自家車庫,老馬把車熄了火,鬆開安全帶,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整個上身重重地靠在座椅上,緊閉雙眼,神情疲憊。臨下車前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猛地睜開雙眼,迅速從口袋裏摸索出手機,開始刪除上麵的信息,然後才做賊心虛地下車進家。

 

偌大的房子裏漆黑一片。老馬輕輕地脫下外套,換了雙拖鞋,並沒有直接回到他的書房兼臥室,而是躡手躡腳地上了三樓。他看到主臥的門微微開著,於是進去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借著昏暗的月光,老馬端詳了一會兒熟睡中的妻子。他突然覺得有些羞愧。作為一個男人,自己並不磊落。沒有處理好夫妻關係,卻總是把責任完全推到妻子一個人身上,麵對婚姻出現的問題,不是開誠布公,擺到桌麵上坦誠相見地去解決,反而一味地消極回避,甚至移情別戀……

 

“剛才如果邁進萍的家門……”老馬不敢再往下想。自己幾因一念之差而鑄成大錯,讓從大學一畢業就跟著自己、十多年風雨同舟的妻子平白無故地蒙受屈辱。天下根本就沒有一種理由,可以讓一個自甘墮落的人堂而皇之地為其原罪開脫。此刻的老馬儼然又變成了一個伸張正義的法官,但滑稽的是,審判的對象卻是他自己。

老馬心中滿是懺悔,他想親吻一下熟睡中的妻子,但伏下的身子卻偏偏僵在了半空中。他的懺悔和老婆的無辜相比真是微不足道,此時此刻的他還有什麽顏麵去繼續褻瀆一個比自己幹淨許多的靈魂?老馬有些無地自容,他怔怔地站在那裏足足3分鍾,才慌張地從妻子的臥室裏出來,正要下樓,一個硬梆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還不睡覺,不要命了?”


這就是妻子,話雖糙了些,但話裏話外都透著發自內心的關愛,也許這就是老夫老妻的相處之道。


老馬沒有洗澡,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就徑直走去樓下的書房,在簡易沙發床上躺了下來,他擔心響聲會影響妻子睡眠。贖罪就從點滴開始吧,老馬這樣想著,心情反倒平靜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此時的老馬真的很累,身心無一例外。 

 

第 3 章 悲天憫人

 

蟬語連聲樹上藏,驕陽似火水中涼。

人心寂寞多詩意,鳥思春光叫斷腸。

 

第二天老馬醒時,已是上午十點多了。可憐的老馬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睡到自然醒了,而且沒做夢不說,就連廁所也沒去過一趟。看過時間,他急忙穿好衣服,草草洗漱了一下,從冰箱裏取出一隻盒裝巧克力奶,倒在杯子裏,但隻喝了一口就又衝向門外了。

 

到了實驗室,他刻意繞過萍工作的地方,從另一個入口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不知是沒有睡醒,還是有些心煩意亂,老馬先是懶懶地坐在靠椅上發了會兒呆,才打開電腦。突然一個note像一塊石頭一樣砸向他的目光,是耗子房因為分cage的事發給他實驗室的警告性通知。老馬看了看牆上這周負責耗子房的人員名單,不禁皺起了眉頭,又是小何。最近一段時間,實驗室有人反映小何工作時總有點心不在焉,不光實驗毫無進展,而且經常出錯。小何是浙大畢業的高才生,是一年前被老馬招聘到實驗室做博士後的。老馬也曾想過解雇她,但念及她先生剛失業不久,也是惻隱之心作祟,才留下她的,但今天這件事……

 

其實沒讓老馬最後下決心開除小何的深層原因,是來自他心底,對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在國外實驗室中搞研究的同胞們感到不值的同病相憐,再就是他那與生俱來悲天憫人的情懷。他們這些在國外搞生物研究的人,幾乎都是從國內出去的精英,卻在異國他鄉集中抒寫著一部自人類出現以來最卑賤、最廉價,同時也是最悲壯的苦難史。他們常年從事單調、重複、無聊的低端體力、腦力勞動,如洗瓶子、高溫消毒、配製溶液、給成千上萬個管子裏加樣、喂老鼠、殺耗子、伺候細菌。這不僅需要對細節有非常集中的專注力與超人的短期記憶力,還需要有平行進行多項任務的統籌安排能力。平時像陀螺一樣不停地奔走於實驗室的樓層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為綠卡,國籍,生存和安身立命奮鬥不息,有做人的身份,卻很少做人的尊嚴。當然在大學實驗室裏工作,好處是辦綠卡容易,各方麵福利待遇相對好些,如醫療保險優惠,有些大學可以負擔職工子女上大學的學費等。壞處是工作時間太長,工資低,節假日也要經常加班加點,常常身心俱疲,幾乎沒有了思想和行動的願望,說白了就是老板變相的奴隸。那些白天動了一天腦子的公司小開,至少工作之餘還有過剩的精力在體育館裏發泄一下,而這些實驗室裏的“科奴”們卻常常因為體力和腦力嚴重透支,麵對條件優越的運動場所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個過來人曾經這樣對老馬說過,在中國人裏麵,幾乎沒有什麽人真正對研究感興趣,埋頭research and lab work,本身就是對生活中許多需要直麵的問題的一種自我摧殘式的回避。想到這裏,憐憫之心又戰勝了老馬的理智。他走出辦公室,想去看看小何此刻在做什麽,順便把那一紙文告親手送到她的手裏。老馬心想,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此刻不說也許比說她更有效果。

 

讓老馬沒想到的是,他剛走出辦公室,正好碰上手裏拿著試管的萍。萍麵無表情,清秀的麵龐像掛在牆上的油畫,冷豔卻毫無生機。兩個半圓形的眼袋烏雲般鑲嵌在最能引起男人無限遐想的地方,為這幅天然的畫卷塗抹上令人心痛的一處敗筆。老馬不忍心再看下去,轉身想一走了之。

 

“我今晚還等你!”

 

萍的話音雖然小得隻有他倆擦肩而過時才能聽見,卻斬釘截鐵,似乎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因為沒有思想準備,老馬顯得有些不自然,但並沒有停下匆忙的腳步,而是沉默著繼續向伏在實驗台上對著電腦寫東西的小何走去。

 

“忙什麽呢?”老馬問。

 

“啊,老板,我在給耗子房寫回信呢。今天上班我就看到貼在cage上的通知了。我老公昨晚得了突發性闌尾炎,當晚就手術了,所以我。。。”

 

“那你先回去照顧他吧,這事一會兒我讓John去處理一下。他英語好,溝通起來容易些。”

 

老馬肚子裏的氣一波三折,本來萍的事就讓他感到虧欠和無奈,現在小何又……老馬的善良又始作俑者般不請自來,瞬間淹沒了他的理智。

 

“謝謝老板,這件事還是讓我自己處理吧,讓別人代我受過,於心不忍,而且那個耗子房的管理員很難說話。”

 

“這樣也好。你去了那邊好好說,多賠不是。但凡嚴厲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心軟,而且確實是我們有錯在先。”

 

說完,小何急匆匆走了。老馬望著小何的背影,搖搖頭,心想,她也挺不容易的。

 

回到辦公室,老馬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精美的玻璃飯盒,旁邊餐巾紙上還有一隻剝好的橙子。一摸飯盒還是熱的,打開飯盒蓋一看,裏麵有紅燒黃魚、豆豉排骨和蒜蓉菠菜。不用想這一定是萍的手筆,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昨晚或今早精心為他烹製的,都是他老馬愛吃的東西。老馬的眼淚一下湧了出來,他趕緊用餐巾紙把眼淚拭去,條件反射地蓋上飯盒,做賊般地快速走出辦公室。

 

老馬疾步來到實驗室的休息室裏想證實一下自己的判斷,他在萍的跟前停了下來。進門前還沸騰的喧嘩聲戛然而止,三個正在說笑的人被突然闖入、一臉嚴肅的老馬搞得不知所措,而驟然變化的氣氛也讓老馬一時語塞。是啊,說些什麽呢? 老馬高大的身軀就像根木樁似的立在那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萍仿佛沒有看到老馬繼續麵無表情地盯著桌上吃了一半的方便麵。一旁的小王和John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約而同地起身端著飯盒走出休息室。

 

“你就吃這個?” 等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時,老馬才有些情緒化地問萍。

“我在減肥。” 萍所問非所答地敷衍著。

“今晚一起去吃日本料理好嗎?”老馬主動示好,語氣中卻顯得有些牽強。

“對不起,我今天約了朋友去練瑜伽。”萍說完,眼淚不爭氣地從眼角溢了出來。

 

老馬知道她在和自己慪氣,本想追出去,但轉念一想,這樣做一來與他的身份不符,二來他又說什麽呢?搞不好越描越黑。老馬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才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走了出去。

 

萍現在正在氣頭上,此刻再談下去也隻能自討沒趣。老馬一邊想一邊回到辦公室,決定還是吃了萍特意做給他的東西,不然真就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但不知為什麽,老馬突然一點食欲也沒有,於是他蓋上飯盒,坐在靠椅上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又打開電腦,有些心不在焉地瀏覽起當天的新聞。萍溫柔體貼的樣子,不時浮上心頭。 

 

 

第 4 章 兩情相悅

 

應恨蹉跎相識晚,錯將緣分付瀛台。

夢中尋覓終無處,一縷春風款款來。

 

老馬走後,萍滿懷委屈,伏在桌子上嚶嚶地哭了起來,慢慢就睡著了。她的確太疲勞了,身心都在超負荷運轉,更何況她昨晚一夜未眠。

 萍夢到老馬來安慰自己,手裏還捧著一束她最喜歡的康乃馨,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很像一個慈父。朦朧中,萍被一種莫名的情緒驚醒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了看手腕上表,發現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休息室外麵沒有一點聲音,實驗大廳裏也空無一人。這時她才想起下午有個講座,大家可能都去會議室了。她突然覺得很無助,有一肚子的話想找個人傾訴,卻發現在美國認識的人當中,竟找不出一個人可以讓自己敞開心扉,暢所欲言的。於是,她想到了國內的父母和親友,便拿出電話卡給表姐打電話,聽見響了兩聲沒人接,便立即關上手機。因為她忽然意識到有一個叫做時差的東西毫不留情地阻斷了她和國內聯係的紐帶,現在她唯一能做的隻能是自我消化這些糟糕的情緒。這種經曆不是萍獨有的,海外華人都或多或少地經曆過,直到讓一些感覺麻木,對傾訴失去渴望。

萍平和了一下情緒,去洗手間簡單洗了把臉,補了點淡妝,準備回家。突然想起前兩天有兩個老耗子剛剛生崽,有些放心不下,於是她決定再去耗子房裏看看。經過老馬辦公室門口時,萍看到門虛掩著。

 

“老板沒去參加講座?”

 

萍意欲從門前悄悄溜過去。不知怎麽搞的她近來在老馬麵前,她變得越來越拘謹,不自信,忐忑不安。總之有擔心,也有期待,具體為什麽她也說不清。沒想到得是。。。。。。

 

“你沒去聽講座?”老馬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了出來。

“嗯,忙著整理數據,所以忘了講座的事。”萍趕緊撒了個謊。

“現在去哪兒啊?”

“耗子房。”

“去吧,完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知道了。”萍機械地回答,她看不到老板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意思。

 

萍喂完耗子,在一個即將下崽兒的母耗子籠子前站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作為女人,她命運多舛的一生,不禁潸然淚下。她呆呆地站著,望著那隻生命力很強、但死期將近的老耗子若有所思。不知過了多久,萍想起老馬的話,這才匆匆離開了耗子房。萍回到實驗室,想整理了一下案頭上的東西,便準備去老馬的房間。在過道裏,她聽到不遠處有瓶子碰撞的響動,由於實驗台隔斷很高,視野裏沒有出現任何人,她感到慶幸。萍知道有人還在加班,於是從側麵躡手躡腳的走進老馬的辦公室,她不想被人看到,過分的猜想。

 

老馬正在電腦前寫東西,見萍進來馬上說道:“你坐。”

萍坐在老馬對麵,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老板找我有事?”

“上午秘書通知我,你的合同快到期了。今後有什麽打算?”

“我想繼續幹,當然是在老板允許的前提下。”萍聽老馬如是說,心裏一緊,這個話題太敏感了,尤其對那些無依無靠的新移民來說。

 

“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另外如果你考慮辦綠卡,還得快點把你手裏的實驗數據整理出來,發個高分文章才行。”

 

“大部分數據都有了,我正在趕文章。今晚我再仔細檢查一下,明天您如果有空,請幫我審查一下。如果沒什麽大問題,我就準備寄出去了。”

“不急這一刻。明天把你上次例會上講的實驗再做一遍,看看結果是否如預期的一樣。如果沒有出入,再補充些數據和圖,這樣會穩妥些。”

“行。那沒什麽事,我先走了。”萍說完起身想走。

“一起走吧,我可以順道送你回去。”老馬說道。

對老馬的好意,萍不置可否,兩人出了辦公大樓,一起上了老馬的車。

一路兩人除了聊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像事先約定好了似的保持沉默。

到了萍居住的公寓前,老馬停下車。

“那我走了。”萍說完,並沒有馬上下車。

“謝謝你的午餐。”老馬真誠地說道。

“不客氣。”萍回答道。

 

老馬溫柔地看了一眼月光下楚楚動人的萍,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就在嘴邊的“再見”也被他不經意地消化掉了。

片刻,老馬才說:“這半年來你進步很快,沒讓我失望。

也許,是心有靈犀,萍話鋒一轉,望著老馬,眼神像黑夜裏投射出的兩束火焰,瞬間點燃了老馬本已躁動的心房:

“抱抱我好嗎?”

老馬猶豫了一下,一隻手攬過萍,在她的額頭上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一下。萍猛地抬起頭,不顧一切地摟住老馬的脖子,用溫熱、潮濕的舌頭壓在了老馬的嘴上,老馬渾身戰栗,旋即投桃報李似的開始回吻萍。天知道,老馬心中渴望已久、壓抑已久的欲望像開閘的河水一樣奔湧而出……

 

男女之間的欲望並不都是源於愛情,有些是對現實不滿的宣泄,有時卻是為了給寂寞的心找個歸宿,給遺憾找個理由,但這些都是為了滿足心理,或是生理上的需要。當然在火山爆發前都有一個臨界點,但逾越它,也隻需要破壞原有的平衡,有時隻需要一個很小的外力就足以完成從過程到結果的蛻變。即便如此說他們之間有多深的愛情卻也非事實,起碼老馬就不是這樣。他們激烈地親吻著,但很快就停了下來。空氣一下子凝住了,兩人仿佛都花費了蠻荒之力才使得戰栗的心漸漸平複。

 

車裏一片沉寂,氣氛有些尷尬。毋庸置疑,兩人並未熟到肌膚相親時可以泰然處之的程度。相反,此刻兩人頗像一對受到驚嚇的孩子,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畢竟都是受過傳統教育的高級知識分子,而他們逾越的底線又恰恰是從小就被灌輸和定義的道德壁壘,以致連浪漫的氛圍都缺乏其應有的底氣。

 

“上去坐坐好嗎?”過了好久,還是萍先打破了沉寂。

 

此刻,萍的臉像熟透的蘋果鮮豔無比,她的眼神中充滿著不自信的渴望。

老馬看了眼車上的表,片刻猶豫後,才下決心似地說:“好吧。” 

 

老馬把車停好,兩人一前一後,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相繼走進萍的公寓。 

 

第 5 章 情投意合

 

一夜花飛轉成塵,白雲深處兩山鄰。

無由相厭不相看,明月多情照故人。

 

老馬站在門口,正猶豫著是否就這樣進去,萍卻將一雙大碼的拖鞋放在他的腳下。老馬心中一熱,情不自禁地看了眼萍,當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時,老馬已感覺到萍眼中的灼熱,還沒等他把目光移開,萍猛地環抱住他。相反,老馬的反應顯得有些機械和盲目,兩隻大手不知該置於何處。但很快兩人就開始在黑暗中笨拙、急切地探求著什麽,當他們覺悟到肉體和靈魂上的需要時,很快就忘乎所以地吻在一起。他們把欲望和泄洪一樣從心頭湧出的苦悶統統交付給遲到、卻又能讓他們盡情宣泄的兩性博弈中。這是老馬吻過最長、最忘情的一次。也正是這一吻讓老馬再次有了離婚的念頭。這個念頭過去也曾在老馬的腦海中閃現過,但還在萌芽期就被所謂的責任感扼殺在搖籃裏。這一吻似乎讓老馬再次從精神的桎梏中掙脫出來,就在他回手將身後的那扇陌生的大鐵門關上時,似乎已下定決心,從今以後為自己而活。這個念頭一起,老馬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改先前被動的接受,抱起萍急切地向敞開的臥室走去。依偎在老馬懷裏的萍,一隻臂膀樹藤般纏繞在老馬的脖子上,另一隻卻任由慣性的挾持低垂著,緋紅的臉上寫滿了羞澀和滿足。萍盼望已久的時刻終於來臨,她完全沉浸在飄飄欲仙的幻覺中不能自拔。對老馬而言,理性的堤壩在欲望的洪水麵前顯得那樣不堪一擊,那個平時的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正人君子”,此刻卻變成了一個被荷爾蒙燃燒得無以複加,失去理智的動物。

 

老馬把萍輕輕放在單人床上,急切地親吻著她,雙手不停地撫摸著萍光滑的肌膚,萍極其配合的除去衣物,當她身上最後一縷遮掩呈現在老馬眼前,他的一隻手便迫不及待地試圖解開萍的乳罩,卻欲速不達看不到廬山的真麵目。老馬從來沒有解過這小東西,也不知它的機關在哪裏。過去老婆都是洗過澡後,穿著睡袍空心裝的上床。即便如此,也多是敷衍了事,從未像今天這樣讓他感到熱血沸騰和迫不及待。萍似乎覺察出老馬的笨拙,馬上別過手去自行解開乳罩,瞬間一對嫩藕般的乳房呈現在月光的斑駁中。老馬先是像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那樣滿懷敬畏地欣賞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小心翼翼地觸碰它們,當欲望之火熊熊燃燒時,老馬改用兩手在潔的身體上下攻城略地。此時,老馬早已顛覆了自己,從一個極具理性的科學家,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欲望動物。

 

萍的雙眼半閉半合,身體在老馬的愛撫中不停的扭動,同時伴隨她此起彼伏的呻吟聲。老馬從來沒有見過女人如此投入,他渾身戰栗,情緒亢奮,他用潮濕,溫熱的雙唇,輕柔地親吻萍的耳根、耳垂、脖頸、前胸,繼而又像嬰孩似的吸吮萍花蕾一樣的乳頭。萍被情欲激蕩的難以自拔,呻吟聲此起彼伏,身軀像蛇行般扭動時,老馬才慢慢地進入她的裏麵……

 

“你就是女妖?我的感覺如此美妙!簡直妙不可言!”在一陣耳鬢廝磨後,老馬在萍的耳邊地說。萍確信老馬對自己還是有感情的,而且也很享受彼此間的愛情。

“我愛你,親愛的,我真的很愛你!”萍的眼神越來越迷離,小腹以上的部位都像被晚霞渲染過似的,朵朵紅暈由下而上蔓延開來,很快就像朵朵蓮花綻放到她的頸部、雙頰和眼窩……

“萍,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完美的女人!”老馬有些情不自禁。這無疑是對萍最好的肯定,此刻的萍愈發美麗動人。

 

老馬的話也讓她自信滿滿,互動更加積極。在高潮來臨的那一刻,萍已靈魂出竅,跌落到極樂世界,現實中的肉體虛空莫名。

 

萍也曾經曆過男人的愛,但卻從未有過像老馬這樣成熟的男人帶給她的美好,讓她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而那種從裏到外的麻癢、如癡如醉的癡狂,推波助瀾的率性,全身心的投入以及難以自己的呻吟,更是萍在做愛時從未發生過的現象。另外,在老馬身上,萍一點也看不到年輕男子的冒失、自顧自的享樂和自以為是的傲慢。

 

事後,萍將老馬的臂膀,拚命地攬在懷裏久久不肯放手,好讓自己的占有欲變的更真實些,更持久些。她時而蜷縮在他高大身軀下,品味著從未有過的安全感,時而又趴在老馬的胸前,一邊不停地愛撫他,傾聽他的訴說。

突然,老馬像意識到了什麽,極力將頭歪向一旁,目光在可及的範圍內找尋,然後有些失望地問道:

“幾點了?”

“再抱抱我,再抱抱我嘛。”

老馬沒有理會萍,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微型座鍾看了看說:

“9點半。我要走了”

“不嘛。”

“好吧,但10點前我必須走。”

“嗯嗯!”

被老馬帶回到現實中的萍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老馬於心不忍的說:

“來日方長!”

“人家不想你走嘛。”

說完,萍又把頭深埋在老馬的懷裏,並用雙手緊緊抱著老馬,仿佛她一鬆手,老馬就會從她的身邊溜走,一去不複返了。而這來之不易的一切,也將隨之煙消雲散。萍雙眼緊閉,兩腿仍然和老馬的腿交叉糾纏著,在老馬的愛撫中甜蜜地享受,這個讓她敬畏、崇拜和深愛著的男人帶給她的滿足和快樂。兩人就這樣靜靜地躺著。此刻,對二人世界幸福感的依戀已經完全占據了兩人的身心。

當老馬才起身走進浴室時,萍尚被一種既興奮,又疲憊的感覺深深包圍著,她眯縫著雙眼,回味和繼續感覺著身心尚未完全消退的甜蜜浪潮。她一動也不想動,腦子裏卻還在希望的漩渦裏打轉,“如果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哪怕再溫存片刻該多好!”。

 

當她正憧憬的時候,老馬從浴室裏出來,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說:

“累了明天就在家休息一天,反正小李的講座也沒什麽新意,再說上周實驗室例會他也預講過了。”

“嗯嗯,再抱抱我嘛。”

老馬俯身去擁抱萍,再次親吻她,然後才開始穿衣服。

萍看到老馬結實的肌肉和扁平的肚腹,不禁由衷地感歎道:

“鍛煉和不鍛煉的人真的不一樣!”

“你又拿我和誰比呢?”

“沒有啊,人家就那麽一說嘛。”

 

萍想起來送老馬,但老馬卻輕輕把她按住,體貼地說道:

“我自己走,你洗洗早點睡吧。”說完又吻了一下萍,才轉身向門口走去。

事後,老馬曾不止一次地暗自感慨,性,就對的人而言總是美好的,而對的人卻可遇不可求。

“慢點開車,到了報個平安。”

“走了,晚安!”老馬說完帶上門出去了。

 

萍癱軟在那裏一動不動,意猶未盡。男人的氣息還在床上,她不想這麽快就結束一切。“老馬,我愛你!”

萍從心底發出的感歎留在複歸的魂魄中。她將臉緊緊貼在老馬剛剛枕過的地方,整個身子匍匐在床上,夾緊雙腿,體會著乳房被擠壓,與老馬纏綿時的感覺。邊幻想,邊極力嗅著變得越來越淡的男人氣息,仿佛如此便能將老馬永遠的留在身邊。

 

第 6 章如此夫妻

 

【浪淘沙-感秋】

向暖待秋陽,盆景漸涼。蔥蘢入眼露微黃,奇石千瘡花未老,不盡風光。

傍晚月臨窗,桂子飄香。銀河獨步豔無雙,流水冰心依舊在,豪邁無疆。

 

老馬走出萍的公寓時,天空飄起了小雨。這讓原本昏暗的街道,愈發變得撲朔迷離。還好雨不大,他三步並作兩地跑到停在路邊的車旁,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剛想用麵巾揩淨臉上的雨水,手機突然響了,是萍。

 

“等一下,我給你拿把傘。” 萍體貼地說。

“不用,我已經在車裏了,到家直接進車庫。”

“好吧,我看著你走。”萍如是說,老馬聽起來很受用。他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隻見萍的身影就像一幅貼在窗上的剪紙畫,十分應景。頓時,一股暖流湧上老馬的心頭。

 

“早點休息!”老馬溫柔地說。

“你到家我就睡,小心開車。”

“OK!“

身穿青花睡袍的萍慵懶地倚窗而立,濃密的黑發瀑布般地散落在她的胸前。雖然此刻老馬看不清萍的表情,卻能強烈地感受到萍對自己的不舍和依戀。

 

“她要的不是露水夫妻,而是婚姻。”想到此,老馬的心不禁一沉,心情也開始有些煩亂。過了數秒,才回過神來,他故作鎮靜地對自己說,管她呢,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說自己已婚的事實,萍是知道的,既然她還能如此選擇,應該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既然木已成舟,也隻能步步為營。說到底,老馬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他一邊想,一邊發動了車子。 

汽車飛快地在高速路上行駛,老馬越發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個一往無前的勇士,充滿鬥誌和激情。一種從羈束中解脫出來的輕鬆與暢快感隨著不斷加快的車速源源不斷地在他的心底裏生長出來。他情不自禁地打開車載CD,激昂的貝多芬《英雄交響曲》一下子撕破了夜幕的寂靜,與老馬澎湃的情緒水乳交融。老馬已經很久沒有聽這首曲子了,此刻聽來竟是格外舒心。

 

“離婚,我要離婚”的念頭又一次像春雷一樣撞擊著老馬的心房。十多年來對同床異夢、平淡無奇的夫妻關係沉澱出的不滿和怨氣,此刻像一幅醒目的巨型標語,凸現在沒有星月的天空上。由於長期沒有夫妻生活,且精神上又貌合神離,老馬的婚姻形同虛設,早已名存實亡。他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很窩囊,事業上的成功並沒有帶給他想要的家庭生活。老馬屬於那種悶騷型的男人,也曾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夠像書本裏寫的那樣,達到精神和肉體的和諧統一。老馬甚至覺得生活欺騙了他,難道他一輩子就這樣背負著沉重的道德和責任的十字架苟活?而現在不同了。由於萍的闖入,老馬那顆貌似平靜的心開始造反了,且一發不可收拾。

 

老馬的思緒像疾馳的車子一樣,飛快地轉動著。他又想起二十分鍾前發生的一切,不禁由衷地感歎:原來性可以如此美好!他下意識地把身體正了正,又把腰杆往起拔了拔,臉上竟滑過一絲勝利者的笑意——今晚,老馬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男人,一個被女人需要的男人。這種體驗在他以往的生活裏從來不曾有過,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直到今天才開始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長久以來,老馬和妻子過著相安無事的生活,就像兩條並行、急速行駛的火車,各行其道,各司其職,基本沒有交集,無論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也許有人會說,沒有性生活哪來的孩子?不錯,老馬和許多中國夫妻一樣,被文明社會的責任感奴役,機械和麻木地維著有性無愛的夫妻生活。剛結婚那幾年,他們也曾相敬如賓,為造人而努力,但當年隻是為滿足雙方家長的殷殷期望。從嚴格意義上講,這些都和愛情無關。再者,雙方在大學裏都曾有過一段銘心刻骨的感情經曆,但最後他們又都陰錯陽差地和自己所愛的人失之交臂。而婚姻對他們而言,像獲得學位一樣,充其量就是一種人生過場。

 

在親朋好友,甚至是鄰居眼裏,老馬和太太一直都是大家羨慕的模範夫妻,除了孩子不在身邊顯得這個家庭似乎缺少點什麽外,似乎沒有別的什麽缺憾。其實則不然,關上家門後的兩人和在外人麵前的表現大相徑庭。平日裏,他們各自為政,互不幹涉,隻有遇到和兩人都有關的事情時,才在飯桌上鄭重其事,心平氣和地商量一下,決定後便又是各負其責。夫妻關係看上去更像君子之交,相敬如賓。他們有個上小學的孩子,一直寄養在國內的姥姥家,有時也會在暑假的時,來美國和他們短暫團聚一段時間。由於長時間不和孩子在一起,加之兩人都把事業看得高於一切,難免使兩代人之間的感情變得很淡薄。盡管兩人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在潛意識裏,老馬和妻子都明白,遠隔重洋的距離在時間的流逝中無情地淡化了本應是血濃於水的親情。

 

帶著雜亂而繁多的思緒,老馬回到了家。除了院牆上的燈還一閃一閃的亮著,樓上樓下的房間已是一片漆黑,顯然妻子已經睡了。於是老馬就在一樓書房的小床上合衣躺下來。此刻的老馬一點睡意也沒有,腦海裏浮現的都是與萍在一起的種種畫麵,萍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

 

如何向老婆提離婚的事呢?這個問題老馬也曾問過自己,答案卻總是有些模棱兩可。

 

與萍在一起就能保證以後會幸福嗎?對愛情失望到極點的老馬,對婚姻同樣有種杯弓蛇影的恐懼,而真要下決心離婚,對步入中年的老馬來說也並非是件容易的事情。比如,將來如何麵對雙方家長和親戚朋友們?如何麵對還在上小學的孩子?財產如何分配?如此盤根錯節,千絲萬縷的關係,無不讓老馬一想到此,頭就脹得像氣球一樣的大。離婚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就會遇到許多現實問題和麻煩,還要有勇氣和意誌力去斬斷那些平時看似簡實則異常複雜的關係。

 

“先睡覺,明天再想。”老馬對自己說。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著還沒有睡著的時候,一個仿佛外星人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

“老馬,老馬。”

 

老馬微微睜開雙眼,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知什麽時候,妻子正默默地站在床邊,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老馬故作鎮靜,又有些反客為主地說:“什麽事,就不能明天說嗎? ”

“不行,現在就說清楚。”妻子不容置疑的口氣,讓老馬有些不寒而栗。

“好,你說吧,什麽事?”

“你去哪了?”

“我能去哪裏,在實驗室裏寫東西唄。”

“我打電話去你們實驗室,小李說看到你與萍一起離開了。打手機,你也關機。”

“我。。。你想說什麽?”老馬虛張聲勢地問。

“孩子得了急性闌尾炎,已經住進了醫院。媽讓我們拿主意,是保守治療還是立即手術。”妻子顯然是在為孩子的事情焦慮。

 

原來是虛驚一場。妻子在許多事情上單純得像一碗清水,這反倒讓老馬有種犯罪感。麵對一個善良的人,即使是凶犯也會有惻隱之心,更何況他們還是相依為命多年的夫妻。他們之間雖然缺少愛情,但這麽多年朝夕相處下來,親情還是有的。

 

“醫生怎麽說?”

“馬上手術。”

“那還等什麽?”

“家屬簽字後,還要等到下周二。”

“我明天就給朋友打電話,看能否提前些。”

“那我現在就給媽打電話,把你的想法告訴她。明天我到公司就和頭請假,回國的機票我都訂好了,是後天早上8點半的。”

“要不要我一起回去?”

“你那麽忙,還是我先回去看看情況再說。”

“那也好。”

“我上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望著妻子的背影,老馬剛剛平靜的內心又起了波瀾,深深的愧疚感烏雲似地籠罩著他,他覺得很對不起妻子。再怎麽樣,妻子也是無辜的,如果他不想過了,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負責任地將生米煮成熟飯……

 

本來老馬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麽,還有些理直氣壯。但每每麵對妻子的單純和信任時,老馬就會覺得靈魂裏的醜陋和不堪被放大了數倍,像一紙告示般貼在道德的高牆之上,讓他無地自容。

 

“我也回去,反正簽證到年底才過期。”想到此,老馬立即起身在網上訂了張機票。然後又在筆記本上把他離開後的工作一一做了安排,這才又躺回到床上。

 

這一夜,老馬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他依稀聽到了孩子那充滿稚氣的聲音:

“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

 

老馬哭了,是懺悔,還是良心發現,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不知過了多久,老馬做出一個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決定--接孩子到美國來和他們一起生活。至於離婚的念頭,此刻已被真空封裝起來。。。。。。

 

 7 章 賓至如歸

 

夜長蠟盡焾成灰,看厭新桃喜素梅。

歸燕不知春雨住,呢喃終日夢不回。 

在回國的飛機上,馬妻睡著後頭就一直歪在老馬的肩上。她太累了。做母親的總是這樣,對孩子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牽腸掛肚,雖然馬妻是個工作狂,但孩子有事,她的母性便會被喚醒,變回一個普通的女人。另外,在國外,請長假不是件小事,老板借機炒員工魷魚的事屢屢發生。但孩子的事就是天,回國的事一旦確定,馬妻懸著的心便放下一半。即便如此,老馬的心頭還是有種被春風吹過的感覺。在他的記憶中,從不示弱的妻子還未曾如此過,這讓他感到妻子心裏還是有他的。人就是這樣,當命運讓他們息息相關時,共同的目標總會讓人暫時放下個人恩怨,不知不覺中又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久違的親情似乎再次走近老馬的生活,這對一直都不甘心承認婚姻失敗的老馬而言,無疑是件很鼓舞人心的事。老馬甚至有些恍惚,腦海裏浮現出許多往事……

 

以前每次回國老馬都非常低調,這次卻不行。為了兒子,他必須主動和一些同學、熟人聯絡。他當年離開國內大學附屬醫院時就已經是科主任了,省廳和相關領導曾向他暗示過,組織上有心把他這樣的業務尖子充實到領導崗位上去。在學校高層,這已是公開的秘密。而他卻堅持離開,去耶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後留校繼續做博士後研究。在此期間,他在《科學》雜誌上發表了兩篇頗有影響的文章。在一次學術會議後,他受到同是世界著名大學的邀請,組建一個他所在研究領域的實驗室。經過十多年的不懈奮鬥和努力,他終於獲得了今天的成就,擁有一個不小的實驗室,並被該校聘為終身教授。在他的專業領域裏,老馬已成為全球範圍內無可爭辯的佼佼者,他領導的實驗室也做出了傲人的成績。

 

這次臨回國前,老馬一反常規,主動給在國內大學當校長、曾是他同班同學的少凱打電話,而談話的內容主要是關於孩子的治療問題。少凱在電話裏向老馬保證,孩子的事不用他操心,他會安排好一切。現在已是大學校長的少凱,在老同學麵前沒有一點架子。他放下電話,立即安排最好的醫生負責老馬兒子的治療。同時找來附屬醫院分管人事的副院長,校人事處處長陸弘,吩咐他一定要想辦法留住老馬,至少有一些合作項目,即使退一步,也要通過老馬和他所在的大學建立起一種長期的合作關係。

 

老馬夫婦一出機場,就被早已等候在機場大廳裏的陸院長等人,接到校方為他們預定的一家四星級賓館裏住下。用過午餐,夫婦二人就在陸的陪同下風風火火地趕往醫院。到了病房,看到兒子正在睡覺。妻子俯身在兒子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立即向聞訊趕來的主治大夫王主任詢問孩子的病情。當得知術前準備皆已就緒,隻等明天上午手術時,這才放心地對身邊的陸院長和王主任說:“真的非常感謝,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你們先去忙吧。”

又對老媽說:

“你先回賓館休息吧,我一個人在這裏陪孩子就可以了。”

老馬注意到兒子的病房環境很不錯,是單間,顯然是受到關照的結果。於是放心地對妻子說:

“那我先去了,晚上我來換你。”

“你不用著急,多睡一會,媽和嫂子已經在來醫院的路上了。”

 

老馬和陸院長走出病房大樓時,正趕上沙塵暴,漫天昏暗無光、飛沙走石,能見度幾乎為零。

“馬先生,今晚少凱校長有個會議,不能親自陪您,他讓我負責招待好你們,您不介意吧?”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陸院長說。

“不用客氣,晚上我們自己用餐就可以了。”

“那怎麽行呢?您不能為難我。”

“那就客隨主便吧。”老馬笑笑說。

 

陸院等老馬下車,告訴他三小時後來接他,就獨自離開了。老馬洗了個熱水澡,倒在床上原想躺一下就起來,誰知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可能是看到安然無恙的孩子後,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的緣故。

 

當老馬被門鈴聲驚醒時,已經是三個小時後了。陸院長接上老馬,又去醫院接了馬妻和王主任,便來到本市最豪華的皇朝萬豪酒店。落座後,陸院長問老馬想喝什麽酒,老馬說算了吧,陸院長說多少喝一點,於是轉身告訴服務員來瓶五糧液,服務員說現在隻有999元一瓶的。陸說,上吧,然後笑著問老馬夫婦想吃點什麽,老馬說隨意,簡單點就好。老馬雖然出國多年,但還一直保持簡樸的習慣和無功不受祿的處世原則,雖然國內”無事不席“蔚然成風,但老馬對吃白食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陸院長則笑笑說:“那我就隨便點了。”

於是他叫來侍應生:

“冰鎮黃酒雞、繽紛香醋海蜇頭、鱘龍魚子煙熏蛋、芹香小木耳、金杯馬蘭頭、鴨脯配香芒。”

陸院長如數家珍地點好菜,又轉身對老馬夫婦說:

“你們長途跋涉,胃口肯定不是很好,我今晚點的菜偏素。看看你們還想吃點什麽?對了,這家的三鮮蒸餃一流,要不要嚐嚐?”

“可以了,千萬不要再點了。”

老馬的客氣是真心的。

“上一屜。”陸對侍應生說。

 

陸院長點菜,老馬像聽天書似的,一頭霧水,但三鮮餡兒餃子可是老馬的最愛。晚餐老馬吃得很舒服,說實在的,這頓晚餐是老馬一生中吃的最好的一次。

 

結賬時老馬傻眼了~8888元。雖然不花他一分錢,但還是讓他吃驚不小,對國內日新月異的消費水平刮目相看。

 

出門時,陸院長問老馬要不要去做做按摩,老馬連聲說:“不用,不用了。”

陸院長的熱情讓老馬有些承受不起。他婉言謝絕了陸院長關於飯後消遣活動的所有安排,一心想著盡快回到賓館。

回到賓館後,妻子還驚魂未定地對老馬說:“飯裏有金子啊?”

“快給媽打電話,告訴她我們住賓館了。”老馬所問非所答地說。

“下午我就打過了,媽說明天也要過來,否則她不放心, 我勸了她半天才作罷。”

“那就早點休息吧。”

“我一點都不困,要不出去走走?”

“也好,消化一下哈。”

 

“你說少凱怎麽了?不是有什麽事求我們吧?”散步時,妻子問道。

“人家現在春風得意,仕途光明。能有什麽事求我們呢?”

“也是的呢,當年如果不是你出國,今天這個校長的位置……”

“你千萬不要這麽說,我根本就不是當官的料,搞個科研還勉強可以。”

 

老馬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有些酸楚。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曆史的車輪誰知道會轉向何方?老馬雖然在學術上取得了傲人的成績,但他總覺得還缺少點什麽,是能讓人八麵威風的官運亨通?還是統領千軍萬馬的頤指氣使?要說他心裏一點都不後悔,當初毅然決然地離開祖國到美國發展,那也未必。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得失平衡的宇宙規律吧。

 

看到老馬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妻子問:“你說,孩子明天手術沒什麽問題吧?”

“術前檢查一切正常,更何況隻是個小手術,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對了,接兒子去美國的事你和咱媽說了嗎?”

“媽倒是沒說什麽,但我覺得她有點舍不得。”

“你看這樣好不? 把你媽也接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我們平時都很忙,你媽年齡也越來越大,這樣互相有個照應。”

“這樣再好不過了,等孩子做完手術,我就和媽好好談談這件事。”

 

夫妻倆散步後回到賓館,老馬讓妻子先去睡覺,自己則習慣性地打開電腦,查看是否有重要郵件。

首先跳出來的就是萍的來信: 

 

“馬:

 

一切都好嗎?孩子怎麽樣了?

這兩天總夢到你,連風雨中都有你的笑聲。我一直很後悔,那晚連被子都還沒捂熱就放你走了,哪怕就一晚和你相擁而眠也好,真不知道這輩子我有此福分沒有?

實驗室沒事,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工作,你不用擔心。

 

想你的萍。”

 

老馬本想立即回複,但一時卻又不知說什麽好。於是他合上電腦,坐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這時妻子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我們都老了,連一向睡覺安靜的妻子也出現了明顯的生理變化。老馬不無感慨地想。

 

 8 章 兒女情長

 

參差青影竟天驕,借與春風共此宵。

不覺兒時攀折苦,幾多俗夢斷孤橋。 

老馬兒子的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不到40分鍾就結束了。畢竟不是大手術,醫院又組織了最好的團隊。孩子從麻醉中醒來,目光在老馬夫妻身上隻做了暫短停留就移開了,直到看到站在一旁的姥姥,麵容才安詳下來。這一目了然的親疏變化,當然逃不過在場所有人的眼睛。老馬夫妻頓時覺得羞愧難當。孩子姥姥是個明白人,立即讓孩子叫老馬爸爸,孩子不會撒謊,好惡都表現在臉上。“姥姥,姥姥!”孩子發自內心的呼喚,讓老馬夫妻在眾人麵前感到既難堪又慚愧。老馬的確算不上是個稱職的父親。孩子出生不到一歲就被送回國內姥姥家,現在都已經上小學了,在這期間老馬為孩子做了什麽?除了偶爾寄錢回去,再無其它。其理由也太過牽強,美其名曰是為了事業,諸如辦身份、申請基金、發表論文和管理實驗室等,但這與孩子的成長和教育都扯不上一點關係,是他自己借故忽視了父親的身份,沒有盡到撫養孩子的責任和義務。所有在海外生活的華人,哪個不是為了生存﹑身份﹑事業以及子女教育等責任和義務,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來的?而有幾個孩子不是跟著大人們甘苦與共,一起磕磕絆絆地從黑暗走向光明呢?想到此,老馬真有點無地自容。

 

“等你出院,爸爸媽媽帶你去美國好嗎?”老馬撫摸著孩子的頭說。

 

兒子依然沉默,再次轉頭把信任的目光投向身邊的姥姥。此刻,在他的世界裏仿佛其他人都是透明的局外人,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

 

“慢慢來,日子長了就好了。我和愛人過去兩地分居時,每次回家過年,孩子對我也很冷淡。”

陸院長極力想安慰老馬,反倒讓老馬越發不知所措。人家是被動地疏遠,因為無可奈何,所以無可非議。而老馬夫妻和孩子之間的距離,卻是由他們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他人。

 

“對了,今天中午少凱校長想請你們全家吃飯,您看方便嗎?如果有什麽不便,我這就去給校長回個電話。”

“請你轉告他,改在晚上吧,我想多陪陪孩子。”

老馬又對身邊的嶽母說:“媽,您和淑蘭先回賓館休息,這裏有我照顧就可以了。”

“我不累,你們有事就忙你們的去吧,我在這兒就行。”嶽母體貼地答道。

 

老馬轉身對等在一旁的陸院長說: “麻煩你送她們去賓館,有事我們再聯係。”

“也好,那我先送她們去賓館,晚上見!”陸的語氣謙恭,客氣。

“給你添麻煩了!”老馬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喧鬧的病房隻剩下父子倆了,頓時安靜了許多。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老馬忽然覺得有些拘謹,好像呼吸都不那麽順暢了,如何與孩子獨處,竟成了他的一個軟肋。他看了看兒子,兩隻手不自然的搓了兩下,故作鎮靜地走到一旁,拿了把椅子坐在兒子的病床前,想說點什麽,卻欲言又止。就這樣沉默了好一會兒,兒子一翻身,蓋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到地上,老馬像溺水人見到救命稻草一樣,彎下身子,迅速地從地上撿起毛毯,拍了拍,然後重新替兒子蓋好,又用手輕輕撫摸孩子有些慘白的小臉蛋。但兒子始終閉著眼睛,沒有給老馬說話的機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對孩子我一定要有耐心。”老馬在心裏默默地叮囑自己。

 

從小就遠離父母的孩子都很敏感,或多或少有些寄人籬下的孤苦情結。老馬這樣想著,心裏滿是愧疚。還好,孩子還小,他們分開的時間也不是太久,他覺得還有機會去補償對孩子的缺失。老馬想好了,回美國後就送兒子上私立學校。他相信在那裏,孩子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會再骨肉分離,見麵時形同陌路。

 

什麽是美國夢?老馬曾就這個問題問過隔壁實驗室的美國老板。得到的答複是:“孩子能在私立學校接受教育,有車,有房,有假期,而且老有所養,即能住上有護士服務的療養院。”

 

老馬一直覺得生活中似乎缺點什麽,現在終於找到了答案——孩子受教育的問題。

 

這就是美國夢?像老馬這樣夫妻兩人年薪近三十萬美元的家庭,實現起來根本不是問題。但兒子是否也能喜歡老馬為他安排的美國夢呢?關於這點老馬沒有十足的把握。對,可以請孩子的姥姥一起過來,如果能適應,就給她老人家辦身份,這樣無論是對老的﹑還是小的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妻子更會因此而開心,一家人也不用再像過去那樣雖互相牽掛,但遇到突發事件時,遠水解不了近渴。

 

老馬在心裏盤算著他們家的未來,有些出神了。等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時,才發現兒子這會兒真的睡著了。老馬立即收回撫摸兒子的手,為兒子重新蓋好被子,又看了看表,已經11點半了,是送飯時間。老馬起身來到病房的門外,正巧看到護工推著送飯車,在走廊裏挨門送餐。

 

妻子給孩子訂的是流食,蛋花麵條﹑一小塊蛋糕和一份混合水果。老馬從護工手裏接過飯菜,卻不忍心叫醒熟睡中的兒子。他輕手輕腳地把飯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坐在椅子上仔細地端詳起兒子來。老馬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地看過自己的兒子,他雖還稚嫩,但和自己印象中的樣貌已經完全不同了,越看越像孩子的舅舅,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兒像妻舅。老馬突然發現兒子臉上的淚痕,這孩子什麽時候哭過呢?這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對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來說,父母應該是他們傾訴感情的第一對象。而孩子在大人麵前如此隱忍,完全是由他們一手造成的,孩子永遠都是按照大人們的意誌被動地接受一切,而老馬的兒子所接受的,就是讓他在如此小的年紀不得不遠離父母,遠離世上最近、最溫暖的情感,去接受由父母親一手造成的陌生感。 “我們這父母是怎麽當的!”老馬忽然覺得心情非常沉重,不禁低下頭,把雙手捂在臉上。此刻,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補償兒子,決不再讓兒子做個有父母的孤兒了。

 

這時,老馬的手機響了,是妻子打來的,問兒子吃東西沒有,老馬餓不餓,要不要她在附近的餐館買些東西帶上來,末了又說她把孩子姥姥一個人留在賓館,她自己已經快到醫院了。老馬慌忙擦去淚水,咽了咽口水後才壓低聲音說:

“你就在醫院門前的‘都市快車’裏買份紅燒魚和紅燒茄子吧。”

“好,你別著急,可能要排隊。”

“不急。”

 

經妻子一提醒,老馬確實感到有些餓了。

 

“都市快車”裏的飯菜曾經是老馬的最愛,當年按他的收入,請女朋友吃飯,選在那裏消費最劃算。不僅物美價廉,而且符合當時他這樣一位醫生身份的人的消費水平。因此,出國前老馬和妻子沒少在那裏出入。

 

不到半小時,妻子就拎著一大包東西進來了。老馬示意她輕點,別吵醒還在睡夢中的孩子。妻子點點頭,悄聲問道:“兒子還沒吃東西嗎?”

“沒有,我想讓他多睡會,所以沒叫醒他。”老馬小聲地說。

“你快吃紅燒排骨,紅燒魚和燒茄子,對了,我還特意給你加了份燒芸豆,都是你出國前最愛吃的。”

“你還沒忘?”

“怎麽能忘呢?我們認識後,你第一次請我吃的就是這四樣東西,那天正巧趕上你發工資。”

 

老馬有些動情。過去他一直認為妻子是個工作狂,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感情。如果真是如此,她又怎能記得已經過去快二十年的往事,這難道是不懂感情?看來十多年同在一個屋簷下的朝夕相處,並沒有讓老馬真正了解妻子。也許是他根本就沒有想要去了解。

 

老馬有些精神恍惚,難道真是自己錯了嗎?還是夫妻間的情感表達理應如此?時間久了,就應該像小溪一樣涓涓流淌,而不再激情澎湃了呢?

 

“發什麽呆?再不吃菜就涼了。”妻子提醒老馬。

“你也一起吃吧。”老馬說完轉身為妻子搬過一把椅子。

“我這裏有消毒紙,給你。”妻子一邊擦手,一邊把盒飯打開。

老馬擦完手,端起菜盒聞了聞說:

“啊,這味道一點沒變,真香啊!”於是用筷子夾了一塊紅燒魚放進口中,閉上眼睛很享受地嚼了起來。

“好吃,還是當年的味道。”老馬動情地說。

“等一下,我先撥出一份,等孩子醒了,我去護士站的微波爐裏給他熱一下。”馬妻說。

“還是你想的周到,我怎麽就沒想起來呢。”老馬懺悔著。其實在過去的生活裏,夫妻兩人一直我行我素,獨立慣了,都很少替對方著想,現在生活裏突然多出一個兒子,一時沒想起來也是有情可原。

 

兩個人圍坐在床頭櫃前,津津有味地吃著,雖然既無氛圍,也無情調,但這頓飯給他們夫妻帶來了很久都沒有的親近感,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久遠的第一次。可以說,這是老馬回國後吃得雖然不是最好吃,卻是最香的一頓飯,簡單,安靜,更重要的是裏麵飽含的那份濃濃的親情和由此產生的幸福感!

 

人在完全自由時,是最容易感受到幸福的,不是嗎?

 

 

   

第 9 章躊躇滿誌

 

【七言】雨夜 

 

雨水纏綿倦鳥悲,風聲入耳夢來遲。

俯看暗夜簾蓬裏,多少行人難受時。

 

下午五點剛過,少凱就和陸院長以及老馬的嶽母一起來到病房,這讓老馬感動萬分。他們還真有心,沒忘了去賓館接上老太太。

 

隻見少凱微笑著對老馬說:“真不好意思,整天忙的跟走馬燈似地連軸轉,也沒抽出時間來看你們,抱歉了。來,老同學重逢,就按你們西方的風俗擁抱一下。”說罷便不容分說就把老馬拽進懷裏。當兩人擁抱在一起時,少凱悄聲問老馬:“又尿床沒?”

 

“去你的。”老馬推開少凱,兩人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秘密。臨畢業前的一個晚上,全寢室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睡在上鋪的老馬在酒精的作用下竟把被窩當成了廁所,這下可好,睡在下鋪的少凱莫名其妙地當了回天篷元帥。事後少凱沒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隻是私下裏,少凱偶爾會以此揶揄老馬幾句。

 

“少凱校長晚上還有個會,晚宴隻能安排在大學附近的‘天天漁港’,馬先生您看可以嗎?”陸院長對老馬夫婦說。

“可以,可以,在哪裏吃還不都一樣。“老馬接話道。

 

”我就不去了,留下多陪陪孩子。”馬妻子說。

“這樣也好,訂晚飯時多要一份就是了。我們走吧。”老馬對少凱一行說。

“別忘了給媽要碗麵。”臨行前,妻子拉過老馬小聲囑咐了一句。

“嗯!”

“老太太喜歡吃麵?”老馬夫妻間的對話讓站在一旁的陸院長聽到了,於是問道。

“今天是老人家生日。”老馬本質上是個真實的人,看隱瞞不了,便和盤托出。

“啊,是這樣。”陸若有所思。

“今天不算數,等我忙完這幾天,好好請請老同學一家。”少凱不無歉意地說。

 

陸院長把一束鮮花和兩袋進口蛋白粉放在床頭櫃上說:“這是少凱校長的一點心意。”

“謝謝!”妻子禮貌地說。

 

老馬攙扶著嶽母鑽進少凱校長的黑色奧迪車裏,屁股還沒坐熱就到了地方。一行人在導位小姐的引領下,很快來到一間叫“福壽居”的包房裏。

 

“先生可以點菜了嗎?”侍應生客氣地問道。

陸院長轉頭問老馬的嶽母:“老人家喜歡吃點什麽?”

“什麽都可以。”嶽母略顯拘謹。

老馬急忙接過話茬兒:“老人家過生日,點一碗長壽麵,其它的你就看著點吧。”

陸院長又看了眼少凱。

少凱半開玩笑地說: “你辦事,我們放心。”

“少凱說的是,你看著點吧,清淡點就好。”

“好,那我就自作主張了。服務員記好: 五福臨門﹑魚翅湯﹑芒果娃娃魚﹑龍蝦肉西蘭花﹑佛缽飄香﹑鮑魚香菇鴨﹑一碗壽麵﹑野生雜魚煲﹑一瓶飛天茅台,另外給老太太上點你們這裏最好的飲料,記住不要太甜的。好了,先點這些,需要什麽我們再加。”

 

陸院長看看大家,見沒有反對意見,於是又轉向侍應生說:

“對了,你們這裏有生日蛋糕嗎?”

“沒有。”

“那麻煩你一會兒先去一下隔壁的‘稻香村’買一個蛋糕,要先做的。這是買蛋糕的錢。” 說完他把800元人民幣塞到侍應生手中。

“謝謝你想得這麽周到。”老馬有些感動,覺得心裏熱乎乎的。他對眼前這個怎麽看都有些其貌不揚,小個子的院長不禁又生出許多好感來。

 

上菜之前,大家首先為老太太慶祝生日。陸院長一看就是場麵上的人。他親自點燃生日蛋糕上的蠟燭,請老太太許了心願,最後大家一起吹滅蠟燭。老太太非常開心,樂得合不攏嘴,對陸院長更是讚不絕口。這讓老馬心裏湧出些許歉意,這麽多年來,除了給老人寄些家用外,他再沒做過什麽。他這個女婿當的真不夠格。

 

當第四道菜上齊時,少凱舉杯說了幾句客套話,大家便開始吃起來。邊吃邊聊,氣氛非常融洽,既像經常走動的家人,又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晚宴進行到40分鍾時,少凱提前離開了。臨走時囑咐陸院長把客人陪好,並再次祝老太太生日快樂。 

 

晚飯結束後,陸院長先把老馬的嶽母送回家,然後對老馬說:

“馬先生,天還早,我們出去坐坐好嗎?”

“太麻煩了吧?”

“客氣什麽,我帶您體驗一下國內的生活。”

“也好,客隨主便嘛。”

 

陸院長載著老馬驅車向光怪陸離的夜幕中駛去。老馬有些神誌恍惚,許是酒精作用的結果。

 

不多一會兒,他們來到一家叫“綠洲”的洗浴中心。裏麵布置得豪華卻不張揚,典雅又不失浪漫。陸院長走到前台,不知和領班模樣的女子悄悄地說了些什麽,領班馬上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從裏麵走出兩位漂亮的女孩,衝他倆莞爾一笑,齊齊地說了聲:“先生好。”就率先向一個包房裏走去。

陸院長領著老馬緊隨其後。

“這是……”老馬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陸。

“沒什麽,做做足療而已,再簡單按摩一下,健康,不涉黃,不會犯錯誤。”

陸院長似乎很能理解老馬看似大驚小怪的反應。

“馬先生想喝點什麽?”

“茶就可以。”

“來壺鐵觀音,一個大果盤,四碟幹果。”陸對其中的一個女孩說。

兩個女孩一起出去了。陸院長讓老馬換上枕頭旁邊的休閑服裝。過了一會,門外傳來敲門聲:“先生,可以進來嗎?”

“可以。”陸應聲道。

就見兩個女孩各端一個木盆進來,裏麵套著一個薄薄的、大大的塑料袋,塑料袋裏裝著淺咖啡色的、熱氣騰騰的水,老馬一看就猜到應該是中藥熬製的藥水。

當女孩小心翼翼地手握老馬的腳踝骨並慢慢將其放入水中時,老馬竟像少不更事的年輕人一樣羞得滿臉通紅,並下意識地往回收了收腿。

“先生是嫌水熱嗎?”小姑娘滿臉疑惑地看著老馬。

老馬慌不迭地連忙說:“不熱,不熱,剛剛好!”

 

老馬記得還是在他小的時候,媽媽這樣給他洗過腳。還一邊洗腳,一邊不停地埋怨他:“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又不知跑到哪裏瘋了。”

 

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正恭恭敬敬地蹲在他麵前,像伺候皇帝一樣畢恭畢敬地服侍他。雖然老馬走南闖北,閱曆十分豐富,但卻從未被除母親外的其他人如此對待過,即便是母親,也是在他小時候或生病不能下床的情況下才會如此。而麵對一個陌生女子的殷勤和熱情,顯得十分拘謹和不安,總之一時間還難以適應。老馬不自覺地扭頭看了看身旁的陸院,隻見他眯縫著雙眼,一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模樣。老馬極力掩飾自己的失態,重新把腳放進水裏。閉上雙眼。對他而言,此刻掩耳盜鈴應該就是應付這種場合最好的辦法了。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兩個女孩端走水盆,洗過手又回來給他們按摩。這次老馬沒說什麽,任由女孩騎在身上,上上下下按了個遍。他之所以噤聲,是不願意別人說他土老冒。

“先生是第一次做吧?”女孩問。

老馬頓時感到很尷尬,心想怎麽連這個她也知道?

“怎麽說?”

“你渾身繃得那麽緊,肯定不常做。”

姑娘一句無心的經驗之談,竟讓老馬啞口無言。老馬默不做聲,他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樣率直又一針見血的問題。

“那麽多話,好好做你的就是了。”陸院長試圖替老馬解圍,卻讓老馬更加無地自容。

“現在像這樣規規矩矩的人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

女孩似乎不經意地給了老馬一個台階下,卻把陸院長擺在了案板上,成了眾矢之的。

“那你們不都失業了,成了社會的包袱?“陸說的一本正經,老馬卻被逗得哈哈大笑。

這個女孩一定是個新手,還沒老練到世故的份兒上。老馬暗暗地想。

“馬先生覺得國內變化大嗎?”陸院長顯然在轉移話題。

“很大,非常大。”

“有沒有回來的打算?”

“這個我還沒想過。”

“現在國內出台了千百人計劃,很適合你們這樣的高端人才。”

“是嗎?”

“我們醫院去年光創收這一塊就有35個億,如果馬先生有回來的打算,我可以幫您運作一下,我想一定會有一個雙贏的局麵。”

“謝謝陸院長的美意,近期我恐怕還回不來。”

“這個我能理解,您看這樣好不好,我們先為您建一個實驗室或研究所,需要添置什麽設備,您提出來,我們盡量滿足。再給您配些技術人員和博士生,把工作開展起來。您還以國外工作為主,抽空兩頭跑跑,一切費用,包括衣食住行,均由校方出,您看如何?”

“這,這,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再答複你。”

“好啊,我們先共同拿出個方案,到時我們和少凱校長一起再研究研究。國家最近批複了我校一個藥理基地的項目,投資不菲,總負責就是少凱校長。到時您參加進來,就是‘開國元老’,你們老同學豈不是又可以在一起,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了。”

 

陸院長的一席話,讓老馬感到熱血沸騰,仿佛又回到意氣風發的大學年代。陸的提議對老馬很有誘惑力,簡直就是無法抗拒。

 

回到賓館,老馬依然心潮澎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無眠。一個強烈的聲音整晚都像春雷一樣反複在老馬的耳畔炸響:“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天降大任於斯人也!”老馬的心開始躁動起來。

 

人終究擺脫不掉世俗的誘惑。男人的野心和欲望一旦燃起,便會像春天的野火,勢不可擋。如果這也算是墮落,此刻的老馬已模糊了是非,甘願沉淪。

 

 

第 10 章 昨日黃花
 

【七言-無題】

風度碧塘香百裏,日正雲白鳥經停。

嬌荷媚俗招花妒,水鴨浮沉滿目青。


  第二天,老馬晨練結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陸院長打電話談合作事宜。但對方手機占線,過了五分鍾再打過去還是占線。老馬放下電話,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還真是好事多磨啊。”

“說了一夜夢話,還以為你是累的呢。什麽好事?說來聽聽。”一旁化妝的妻子接話說。“我想在國內建立個根據地。你知道,現在美國不比前幾年了,申請經費越來越難。我想把一部分精力用在國內,美國的實驗室可以逐漸縮小規模,少雇幾個人,以緩解資金不足的壓力。陸院長開出的條件很優惠,準備投巨資為我組建一個實驗室,相當於附屬醫院的級別。而且一切費用,包括所有工作人員和研究生的費用,也包括我的往返機票和食宿費用,都由校方負責。另外由我招聘一個常務副所長負責日常管理,我主要負責戰略層麵的把握,做學科帶頭人。還有些具體工作,如帶研究生,負責設備引進和立項等。

“不錯,雙贏,雙贏啊!”
“怎麽說?”
“他們重名,你重內容和過程。側重麵不同,各得其所。”
老馬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我想一會兒吃過早飯,約陸院長就細節問題再談談,你自己先去你媽家。對了,別忘了給孩子買個書包,他現在用的那個太舊了。”
“好,一會兒我就去附近的家樂福給他買一個,你先去談吧。記住凡事慢半拍,想好了再說,以免犯錯誤。”還老婆的關心總能切中要害,這就是了解的好處。老馬心想。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老馬表麵上顯得有些不耐煩,但心裏還是很感動。

 

妻子做事理性、智慧,雖然不夠溫柔、體貼,但每每老馬遇到麻煩或重要事情時,隻要找她商量,妻子一般都會給出一些好建議,盡管有時說話很難聽。隻要沒離婚,夫妻間一般都會休戚與共,共禦外敵。就像一個國家,無論內鬥多凶,當遇到外敵入侵時,民族大義就會重新占據主導地位。隻是老馬現在越來越不願意和妻子交流了。

 

就在老馬陷入沉思時,手機突然響了,一看號碼,是陸院長打來的。
“說曹操,曹操到。”老馬馬上給妻子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對不起馬先生,我剛才正和少凱校長通電話,很抱歉沒能及時接您的電話。您有什麽事嗎?”
“如果你有時間,我想和你聊聊。”
“好啊,您什麽時候方便?我今天不忙。”

“現在是8點一刻。這樣吧。10點鍾你來我賓館。”
“您還沒用過早餐吧?我也正好餓著肚子呢,我們邊吃邊談吧。半小時後我去賓館接您好嗎?”

“那就一會兒見。”

老馬撂下電話就去洗漱,然後對正準備出門的妻子說:
“中午你帶媽和兒子去飯店吃吧,別舍不得花錢,這幾年你媽過得挺不容易的,為孩子的事也操了不少的心,吃點好的,犒勞犒勞老人家。另外,別忘了帶家門鑰匙。”
“算你還有良心。”妻子說完,笑盈盈地準備出去。 

望著彎腰穿鞋的妻子,老馬突然有種衝動:“你過來一下。”
“有什麽話就說吧,我聽得見。”
“你過來。”老馬堅持地說。

妻子這才走過來,老馬一下把妻子擁在懷裏,然後親了一下她的額頭說:
“過馬路時注意汽車,這裏不比國外。”
懷裏的妻子渾身戰栗了一下,顯然她對老馬親昵的舉動很詫異,更有些受寵若驚。她抬頭看了一眼老馬,又重新把頭伏在老馬胸前,過了大約兩分鍾才說:“少喝點酒。”
老馬聽出妻子的聲音有些哽咽,想說點什麽,卻欲言又止。他已經不習慣和懷裏這個即熟悉又很陌生的女人示愛了。
“走吧。”老馬說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妻子帶著一絲久違的不舍離開了。
 

等妻子走後,老馬思考良久,然後從電腦上百度出一份國內類似合同的模板,又斟酌再三後才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規劃伏案疾書。 

陸院長敲門進來時,他已經草擬出一份合作意向書。他一邊遞給陸,一邊說道:

“這是我剛剛草擬好的一份合作意向書,你們看看還需要補充什麽或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沒有?”

如釋重負的陸院長,足足盯著老馬看了一分鍾,才激動地對老馬說。
“太好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從不喜形於色的陸,兩隻眼睛熠熠生輝。也難怪,讓他始料不及的是他本來沒抱太大希望的提議,老馬這麽輕易就接受了。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向校長交代了。此刻他很想表示一下他的感激之情。但陸畢竟精於世故,話到嘴邊還是留了一半,將他在執行少凱校長給他的任務的話忍住沒說。

陸接過意向書,翻了翻說:“我回去仔細學習學習,再請您的老同學少凱校長把把關。是否可行,最後還得由他拍板。”
 

在去飯店的路上,陸院長問老馬:“不知馬先生方不方便做個紅娘,幫助母校與您現在就職的大學之間建立起友好學校的關係?這樣有利於今後我們開展一些合作項目,如交換學生和訪問學者等,而且也會名正言順一些。”
“這個我說了不算,但我想這不是什麽大事,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好,我們一言為定。到時我和少凱校長一起去拜訪您,順便看看能否建立多層次的合作關係。”
“合作可以從實驗室開展的項目開始,至於交換生,我看不是問題,隻是具體細節還得雙方坐下來共同敲定。”


車子停在了一家賓館附近的會所門外。

“去包間嗎?”迎賓小姐問。
“不用了。”陸很客氣地對小姐說。


會所的裝修還算雅致,隻是裏麵的燈光有些昏暗,低沉的鄉村音樂將浪漫的氣息在其中的每個人的耳畔傳遞,很適合那些有小資情調的白領階層會友、閑坐。這也許就是它定位的客戶群吧,老馬這樣想著。可能是早上的原因,偌大的一層樓裏竟看不到一位客人。老馬和陸院長來到一個靠近窗子,半封閉的餐桌前坐了下來。


“一個朋友開的,很有特色。”陸院長向老馬介紹道。
“為什麽叫會所?”老馬問。
“哈哈,附庸風雅,附庸風雅!”陸說完,對站在一邊的侍應生說:
“把你們老板叫來,說有位姓陸的客人找她。”
侍應生離開後,陸小聲地對老馬說:
“這家會所的老板很不簡單,手眼通天,她父親是我們省的老省長。她自己原來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又在國外拿了博士學位,5年前回國後和別人合夥搞房地產開發,現在可是億萬富婆了。”
 

莫非是她?老馬聽後一驚,很想細問一下。但轉念一想,天下哪有那麽巧的事,弄不好還會引起別人的誤會,於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好啊!還真是數風流人物,還看國內啊!"

 

不一會兒,就見一個豐姿綽約、滿麵春風的中年女子款款而來。
“什麽風把陸頭兒吹來了呀?”
“當然是春風!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美國著名大學的馬教授,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比你高兩屆,沒準你們還認識呢。”陸指著老馬說。
“馬先生好!”女人這才轉過臉來,一見老馬,渾身一抖。
“馬躍。。。”女人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雨晴,怎麽是你?你不是在英國嗎?”
老馬聲音有些顫抖,隨之屁股像被刺紮了似的從沙發椅上彈了起來。


“你們認識?”陸吃驚地瞪大眼睛問。
“什麽時候回來的?”雨晴沒有理會陸的問話,兩眼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老馬的臉。

 

陸似乎明白了什麽,借口去洗手間,起身走開了。
 

雨晴和老馬兩人顯然都被這次完全意外的不期而遇搞得有些狼狽和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雨晴才對愣在一旁的侍應生說:“快去準備一份‘溫馨一品’套餐,讓李經理親自做,就說是我的客人。”說這話時,她的眼睛仍然一刻都沒有離開過老馬的臉。

 

侍應生默默地點了下頭,一頭霧水地小跑著去找廚房經理了。
 

“你好嗎?”雨晴問。
“還好。”
“怎麽沒見你太太和孩子呢?”
“她們一早就去我嶽母家了。你呢?你先生好嗎?”
“離了。”

”啊?!!"老馬像被電擊了一下,渾身不自在。沉默了好一會,老馬才有些尷尬地說:
“當年。。。”
“過去的事情我都忘記了。你們先談公事,哪天有空我再請你吧。”

雨晴起身,對在大廳裏抽煙的陸院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我還有點事,你們先用餐吧,都是一些你曾經喜歡吃的東西。”說完,又和老馬說了聲再見,就離開了。

 

盡管如此,老馬還是看到眼淚像陽光照耀下的晨露一樣在雨晴的眼裏晶瑩閃亮。老馬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埋藏在心裏多年的一段感情大有星火燎原之勢……

 

   

第 11 章 休戚相關

 

 

靜夜難眠向翠微,風聲啼鳥帶涼歸。

夢遲不怨鍾聲晚,夏日臨窗汗濕衣。

 

 

說雨晴是老馬的初戀絕不為過。在大學裏,兩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愛,一直形影不離。那年,雨晴讀大四,是當時公認的校花,老馬讀碩士二年級,兩人也已同居。但不知什麽原因,在老馬讀研第三年,也就是雨晴臨近畢業時,她突然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通過什麽方式,老馬都聯係不上她。據雨晴在省醫院工作的同事們說,雨晴留下一封辭職信,沒有和任何人解釋就從醫院裏消失了。就連她平時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老馬把電話打到雨晴的父母家,一個陌生人很不客氣地說了聲,打錯了!就“咣”的一聲放下電話,再打過去就沒人接了。

 

從此雨晴音訊全無,為此老馬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至今都沒有想明白,什麽原因使得雨晴如此決絕,不但不珍惜他們之間的感情,而且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了他。一定事出有因,老馬的潛意識裏始終不相信雨晴會背叛他們的感情。

 

臨近畢業時,老馬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妻子淑蘭。碩士畢業後,老馬因學業優秀,工作能力強而留校,很快便成了所在附屬醫院的一名業務骨幹。在升任該附屬醫院最年輕的科主任後,老馬又去了耶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繼而又在美國發展多年。在此期間,老馬也曾試圖通過國內的各種關係打聽雨晴的消息,隻是聽一個同學說她去了英國。由於對曾經的愛一直沒能放下,所以對老馬後來的生活無疑造成了負麵的影響。在與妻子共同生活的日子裏,一旦夫妻之間產生矛盾,老馬總會在第一時間想起和雨晴在一起的那些快樂時光,這種黑白二選一的片麵,讓老馬的心一半在春天,一半在寒冬中搖擺,他彷徨,迷惘,困惑,以至於深陷於自掘的泥潭中難以自拔。他這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心態如何能使夫妻關係有良性循環的空間呢?這就是一種因得不到而碩果僅存的紅利。這也是為什麽直到今天,老馬還不能完全對自己和雨晴的過去徹底釋懷。

 

“你們認識?”陸院長一臉狐疑地問老馬。

“嗯!”

“哈哈,這樣好,這樣好!”陸院長笑嗬嗬地說。

“她父親不是在D市做組織部長嗎?什麽時候到省裏當副省長的呢?”老馬有些困惑,心想怎麽從來沒有聽父親提起過這件事。

“這是七年前的事了。聽少凱校長講,她父親先在D市做市委書記,後來韓副省長離休了,他就從D市調到省裏頂了韓的位置。去年退休後,到省人大當了個副主席。”

“你對雨晴了解多少?”

“她很少和別人談自己的私事,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陸院長停了一下繼續說:

“我是通過少凱校長認識的她,但我不認為少凱校長比我對她了解的更多。一方麵少凱校長平時很忙,另一方麵學校和她合作的一些項目都是由我經辦的。”陸院長迎著老馬充滿期待的目光,慢條斯理地答道。

 

老馬明白陸是想淡化這個問題。而追問別人不想說的事又極其不禮貌,更何況這可能涉及到個人隱私,但老馬心中因此騰起的狂潮,勢不可擋。如今的商人都和一些不法官員或多或少地保持著某種灰色的關係,說難聽點就是狼狽為奸。在老馬的眼裏,他們像一隻巨大﹑無形的黑手把國家資源,通過見不得光的暗箱操作後再重新分配,其中的一部分被貼上“合理合法”的標簽,裝進個人腰包,中飽私囊。他們這些人一直在鑽改革開放後某些政策不健全的空子,當然腐敗的誘因有體製問題,但也離不開他們這些帶黑手套的人群。當然陸院長不一定是這樣的人。

 

“我們還是來談談我們之間的合作吧。”老馬明白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國內官場上的人比泥鰍還滑。在與人打交道方麵,十個老馬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想到此,老馬知趣地把話題拉了回來。

 

“好啊,我之前把您的想法向少凱校長做了匯報。他給我們定了個八字方針,即‘先易後難,先點後麵’。當然這隻是針對我方而言。他還特意囑咐我,要充分考慮到您的切身利益和所處的環境,讓我們最大限度地滿足您的要求。”

 

“這樣就好辦多了。我看是不是能先由我們雙方討論出一個符合中國國情,有一定前瞻性的發展方向。一經敲定,就立即著手進設備,在校內外招聘人才,當然有在國外從事過研究工作背景的海歸可優先考慮。同時參加每年的國家自然基金等項目的申請工作,三年後爭取在資金上自給自足。選派人員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到我在美國的實驗室進行為期半年到一年的培訓。如此一來,幾年時間我們就能培養出一些可用的人才,為我們今後的科研工作打下堅實的基礎。隻是先期組建實驗室﹑買設備以及一些不可預見的投入,需要校方提供支持。你看有什麽問題嗎?”

 

“您提出的要求很容易辦到,錢更不是問題,這些我現在就可以答複您。隻是可否先由您提交一份書麵的具體實施步驟的可行性報告,我們再根據情況做些補充,然後在校黨委會上通過一下就可以實施了。您也知道這不過是走一下形式,但又必須如此,國內辦事有時很教條。”

“沒問題,我今晚就寫,明天交給你。”老馬躊躇滿誌地說。

 

接下來,老馬和陸院長又對合同和一些細節問題進行了深入地討論,很快一個具有裏程碑意義的大綱,就在彼此的努力下有了雛形。

 

“服務員,把桌上的東西收了,照原樣再上一份。對了,別忘了先來一瓶香檳,要你們這兒最好的。”

陸院長意氣風發地對站在不遠處的侍應生囑咐了一句,然後又對麵前的老馬說:

“馬先生,我們先喝杯香檳慶祝一下,預祝我們合作成功!”

“好,沒問題!”老馬答應得十分爽快。

 

在此期間雨晴再沒有露過麵。陸院長在侍應生送來的帳單上簽了個字,又從上麵扯下一頁紙,寫了個手機號碼遞給老馬。

“我想馬先生一定想要這個。”陸對老馬說。

 

老馬看了一眼,便心領神會。他小心翼翼地把字條放進錢包的夾層裏,又對麵前這位貌不驚人,卻有著商人般狡黠的學者投去感激的目光。

 

“來吃東西,這麽好的美味佳肴不好好享受,豈非暴殄天物?”

 

如果說先前老馬還食不甘味,此刻卻忽然胃口大開。馬陸兩人各得其所,自然心境也是天壤之別。

 

“轉告你們老板,非常感謝她的款待。”臨出門時,陸非常周到地和侍應生寒暄了一句。

 

陸開車送老馬回賓館,分手時對老馬說: “我馬上就去見校長,請您靜候佳音!”

“有勞了。”老馬一邊衝車內的陸擺手,一邊想,如果不是太世故,他還真挺喜歡這個辦事雷厲風行﹑踏實﹑精明能幹的人。  

 

第 12 章 盛情難卻

 

 

晨霧漸濃鳥不啼,通幽曲徑腳沾泥。

水中頑石分流亂,野性遊魚暖碧溪。 

老馬回到賓館後,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放棄和雨晴見麵的打算。在現實麵前他選擇了逃避。以他現在的身份沒有必要,更無精力再去觸碰陳年的傷痛。老馬不是聖人,在感情處理上有時表現得極其幼稚和軟弱,他與萍的關係就是如此。如果此時結束和萍之間的感情。也許卑鄙,但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給不了萍想要的婚姻,而繼續一個毫無希望、沒有結果的遊戲,豈非更加荒謬和不負責任?最後還不是害人害己。有些事情,特別是感情問題,放棄比得到更重要,這就是老馬要麵對的現實。他現在一心一意的想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中去,在他有生之年,再搏一回。把一切留給未來吧,讓時間去揭曉答案,現在他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一直以唯物主義者自居的老馬,此刻卻突然相信命運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他們夫妻回國已經三周了,兒子也已經出院,且身體恢複的很好。在送老馬去機場的路上,陸院長把一份裝幀精美的文件交給老馬:“這是我們的合同,基本是按我們先前討論的結果打印出來的,除了一些行文格式上有些改動外,沒有太多的變化。另外,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校長辦公會一致通過了我們的方案。您回去再好好看看,如果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請您在上麵簽字。等您走後,我們雙管齊下,一邊在省裏和國家報批,一邊著手實驗室的基礎設施建設和設備采購。另外實驗室工作人員的簡曆我會陸續發給您,到時您可以安排時間先通過電話遠程麵試,然後再決定是否錄用。還有,這是給您選出的兩個研究生的簡曆,都是研究生處精挑細選出來的,您看看是否滿意。”

“非常感謝,你們考慮得真周到,沒想到國內辦事的效率如此之高。”老馬由衷地說道。

“少凱校長說了,等實驗室有了些眉目,還要請您再回來揭牌和驗收。我們的合作前景廣闊啊!”陸說的眉飛色舞。

“這一點我從不懷疑,因為有你這樣身體力行、年富力強的實力派領導做後盾,還有什麽事情做不成呢?”老馬真誠地讚美道。

“哪裏,哪裏,這一切的總設計師是您的老同學,我們共同的老板少凱校長。”陸的圓滑之處就在於懂得進退,說話辦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老馬接過合同又仔細看了一遍,然後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陸並幽默地說:“不用拿回去看了,我們不是已經討論N遍了嗎? 這可是我的賣身契,今後還請領導多多關照。”說完,拱手大笑起來。

“我們是平級,研究所和附屬醫院是同級,並行關係。”陸既謙虛又低調地答道。

“我們可是清水衙門,以後分福利時可別忘了捎帶上我們。你在位一天就不要忘記,我可是被你的糖衣炮彈拉下水的啊!”老馬不依不饒地緊叮一句。

“我們的命運息息相關,息息相關。”陸一語雙關地說道。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老馬真的喜歡上這個既圓滑,又實幹的陸院長了。而且他相信陸是他事業上的福星,有陸的照應,自己今後在國內的事業就會一帆風順。在國內如果沒有一個像陸這樣的人為他處處周旋,撐腰,就世俗,憑他老馬單槍匹馬的獨來獨往,顯然會困難重重。事實證明海歸能否成功,而非蛻變成海龜,除了要有真才實學和運氣外,同樣需要廣泛的人脈和靠山,還要善於與人打交道。

 

想到此,老馬嚴肅地對陸說:“陸院長,請告訴少凱,回美前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為了我們息息相關的命運,也是最終我能回來的先決條件,勞駕你兼職做研究所的書記,黨領導一切嘛!”老馬說完一臉凝重。

“這, 好吧,您的這要求我一定反映上去。但您是專家,即便我當書記,也是輔助您工作。”陸低調的回複了老馬的請求。

 

臨分別時,陸院長又遞給老馬一個長方形的精美盒子和一個信封說:“這是校長特意讓我送給您的鐵觀音茶葉和這次往返機票的費用。少凱校長說了,您最愛喝茶,您喝茶時就能念到家鄉的好。”

 

老馬一時無語,眼睛有些潮濕,心想自己尚未作出什麽對家鄉有意義的事情,但家鄉人對他的這番濃情厚意,讓他這個漂泊在海外的遊子無以為報,看來真到了為自己的祖國做點什麽的時候了。

 

“機票這次就免了吧,請代我向外科的王主任表示感謝,也謝謝少凱的茶。”老馬說完,硬將裝錢的信封送還到陸的手裏。

“那就請把這個收下,我的一點心意,老龍口50年佳釀,是老龍口酒廠三百年慶時廠長送給我的。我沒機會喝,就由您代勞吧。”

“這不好吧?”老馬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

還沒等妻子搭話,陸院長便裝出一副不答應就誓不罷休的樣子:“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老陸!”

“既然如此, 盛情難卻,老馬你就收下吧。記得下次回國時一定帶禮物給陸院長就好了。”

妻子話鋒一轉,接著說:“話又說回來了,這次我們回國多虧了陸院長多方麵給予照顧和悉心安排,才有方方麵麵的周全。我和老馬從心裏感激不盡,如果您將來有機會來美國,我們一定盡地主之誼。這次回國匆忙沒來得及帶什麽禮物,這瓶香水送給貴夫人,略表謝意,請不要嫌棄。”

馬妻從隨身的手袋裏掏出一瓶精裝的香奈爾香水遞到陸院長手裏,看來她早有準備,才有此時的恰到好處,不失時機的表達。

“好,我就不客氣了,我代她謝謝兩位的盛情。”陸沒有一點做作就收下了。

 

飛機起飛了,可老馬的心卻至少有一半留在了這塊讓他永遠也割舍不下的土地上。“未來不是夢,至於是什麽樣子,讓上帝回答吧,我們也隻能盡人事了”,老馬默默地在心裏對自己說。

 

 13 章 峰回路轉

 

偶遇亦生憐,傾心恨寡緣。詩詞常感慨,相思夢纏綿。 

飛機離美國本土越來越近,老馬出竅的靈魂卻始終無法回歸。最後幾天和陸院談及的一切,原本不在他的人生規劃之中,卻如不速之客般為他打開了另一扇命運之門。就算老馬覺悟的晚,此刻他也明白,這不過是老同學少凱校長精心策劃並導演的一個局。但即便如此,對老馬卻充滿了誘惑力,足以讓他改變原有的生活軌跡,而且願意為此飛蛾撲火,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當然最理想的結果是雙贏。這也可能隻是他的一廂情願,成事在天,是客觀存在使然,但他義無反顧

無疑體製中那些不可預見的製約和條條框框、觀念上的落後,以及某些人的不作為等就是他實現理想道路上叢生的荊棘。正是因為這些,使得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一切美好的願望很可能因此而夭折在萌芽中。但這些消極的東西在老馬的頭腦裏也隻是轉瞬即逝的浮雲,他更願意相信未來是美好的,更願意堅持隻要他努力就可以美夢成真的信念。此刻的老馬,躊躇滿誌!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老馬竟在不知不覺中度過,甚至沒有以往久坐時,熬人的那種漫長厭倦的感覺,至於身旁的妻子睡了幾覺,說了些什麽,他也全然不記得了。老馬的情緒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直到飛機落地時,他才感覺身心有些疲憊。夫妻下了飛機,在海關被簡單問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套話,然後取了行李,隨著人流向外走去。

老馬神情倦怠地向前走著,剛出封閉的大廳,遠遠看到等在出口處接機人群裏的萍,頓時有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瞬間將他從昨日美夢拉回到現實世界。老馬心裏七上八下,他極力揣測著萍的來意,

卻心亂如麻,沒有頭緒。老馬非常害怕萍失去理智,將他們兩的事公之於眾。難道她懷孕了?否則她為何不請自來?老馬依稀記得他並沒有通知萍接機。他突然想起臨行前他將行程告訴了秘書,萍通過秘書了解他的行程也不足為奇。老馬有些做賊心虛,下意識地看了妻子一眼,發現妻子並無異樣,這才稍稍安心……

 

隻見萍大方地迎上前來,把手中的一束康乃馨送到淑蘭手裏,又用極其關心的口吻詢問了孩子的情況,這才興高采烈地轉向老馬,從他的手裏接過行李車,然後有些語無倫次地對老馬說:

“老板,老板,告訴你一個特大的好消息。”說到這裏,萍停頓了片刻。

老馬瞪大了眼睛盯著她。

萍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接著說:“您申請的NIH RO1項目下來了,100萬!100萬啊!我們的實驗室又活了,老板得請客啊!”

這突如其來的喜訊,無疑是初春的第一聲炸雷,讓剛剛經曆了長途旅行,又被萍的意外出現搞得有些心力交瘁的老馬又興奮了起來。如果說先前老馬還在猜測萍不請自來的動機,那麽這會兒他卻對萍充滿感激之情, 是她,將此夢寐以求的信息作為見麵禮送給了自己。這比任何鮮花和禮物都來的珍貴和不同尋常。在老馬眼裏,此刻的萍就是隻報春的喜鵲,是他逆境中遇到的天使。

老馬明白,這種命運一體,休戚相關的體驗,隻有那些經曆過共同努力和煎熬的人們才會有的深刻領悟。這裏包含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酸甜苦辣,有多少人為之前仆後繼地努力工作和流血流汗,又有多少人經曆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它是由無數次失敗和成功堆砌出來的金字塔!對於一個實驗室而言,其意義遠遠超出了100萬美元的價值。危巢之下焉有完卵?比如,實驗室裏的有些人因此保住了正在申請中的綠卡,有些人因此維係住了他們在美國賴以生存的飯碗,有些人可以借此做出更大的成績,整個實驗室也因此得以正常運轉……

當著妻子的麵,老馬竟然情不自禁地擁抱了萍一下。許是西方文化的熏陶,讓長期生活在國外的妻子見怪不怪地衝老馬說道:“我讚成,這次你真得好好請客了!”

“一定的!”

老馬說完,不由自主地牽起妻子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這一幕被萍看在眼裏,真真切切,她剛才還燦若桃花般的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酸楚……

 

第 14 章 春風得意

 

【七律-漠北行】

漠北雲煙兩相望,

草連曠野少芬芳。

牛強自在戀歧路,

羊弱茫然恨地荒。

綠荷高低碧水亂,

天橋上下青山長。

秋風縱橫三千裏,

不盡風光傲夕陽。

 

老馬一覺睡到天亮,出國這麽多年,他還從未睡得如此踏實過。此刻的老馬,做夢都夢到機會微笑著爭先恐後地向他投懷送抱。國外因R01項目的意外獲得而柳暗花明,國內又由於母校伸出的橄欖枝而貌似天降大任。這一切都讓正在年富力強的老馬誌得意滿,蓄勢待發!

 

早上起來,妻子已經上班走了,老馬簡單洗漱了一下,又習慣性地去廚房裏轉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他又打開冰箱,裏麵同樣空空如也。“這個周末得出去買些食品了”,老馬一邊穿外套一邊自言自語道。

 

外麵的空氣格外清新,吸一口都覺得甜滋滋的。老馬信步向醫學院辦公大樓走去。鬼才知道,他老馬不過才離開美國三周,在他的眼裏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又什麽都有所變化。總之,一路上看到都是美好,那些擦肩而過的、平時看不慣﹑走起路來身子有些搖晃,還一竄一竄的黑人們,這會兒也覺得格外親切。就連饑腸轆轆引起的腹鳴,也讓老馬覺得自己像個輕裝上陣的將軍。

 

一進辦公室,老馬意外地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萍的手筆,全實驗室就她有這份心。老馬繼續被萍的早點感動著,又想到了粗心的妻子,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漢堡還是熱的,應該是剛放不久。老馬順著半掩的門縫望出去,萍的實驗台前空無一人。老馬隨手拿起漢堡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錯,同時用另一隻手打開電腦,郵件像炒豆一樣鐺鐺地響著蹦了出來。

 

在國內什麽都好,就是上網難。當然這說的隻是像他這樣臨時回國,手機沒網的人。在積攢的近百封郵件中,老馬有選擇地挑了十幾封瀏覽一遍,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從NIH發來的郵件上。再次看到那100萬美元的數字還是讓他興奮不已,繼而他的眼睛有些潮濕。“天無絕人之路!”這個念頭一閃,老馬又想起在國外管理一個實驗室的種種艱辛,心裏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悵。

 

 “老板,你來了?”萍象征性地敲了下門,還沒等老馬應允就闖了進來了。

“嗯!對了,謝謝你的早餐!”

“和我還這麽客氣。我想你們剛從國內回來,冰箱一定是空的,所以早上吃東西時就順便給你帶了點兒。”

萍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話裏話外卻充滿隻有親人間才會存在的關愛之情。

“剛才沒看到你,去哪裏了?”

顯然老馬想從與萍煽情的對話中擺脫出來。

“耗子房,不想挨罰,腿腳就必須勤快點兒。”

“看來選你當實驗室總管沒錯!”老馬由衷地說道。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萍似乎明白了老馬的意圖,說的話裏沒有一點感情色彩。

“你在實驗室群裏發個通知,下午開會。”

“什麽內容?”

“匯報我離開這段時間實驗室的各項工作的進展。”

“好,我這就發。”萍說完轉身出去了。

 

望著萍的背影,老馬有些詫異。按萍的脾氣秉性,她應該過來糾纏一番才對啊,怎麽連一點親熱的意思都沒有呢?這雖然是老馬希望看到的,但他現在還真是沒有心情和萍重溫舊夢。他要考慮和處理的事情太多,如新項目下來後,實驗室現有人員的去留問題﹑是否需要添置一些新設備﹑工作重點的調整等。倒是國內的事情可以暫時先放一放。

 

老馬一直在辦公室伏案處理手頭的事情,一上午都沒挪地方。中午吃的飯還是萍幫他買的。下午的會開了兩個多小時,實驗室裏的8個博士後、3個技術員分別作了匯報。老馬肯定了其中三個人的工作。萍的數據最多,而且一個人包攬了全部耗子房的工作。其他人業績平平,其中一人,一點數據都沒有。對此,老馬也隻是點到為止說了幾句。老馬心想,反正此人的合同馬上到期,不再續簽就是了,大家有目共睹,多說無益。

 

忙到晚上8點多,餓得發慌的老馬才想起來早已過了下班時間了。於是他伸了個懶腰,搖晃了幾下脖子,又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剛站起身,突然聽到輕微的敲門聲。誰這麽晚了還沒走?老馬隨口問道:

“哪位?”

 

“是我,老板!”

萍應聲而入,徑直向他走來。脫去白大褂的萍曲線畢露,愈加楚楚動人。在微弱的燈光下,萍迷離的眼神脈脈含情。一反白天的那個辦公室女人的形象。老馬心裏一驚,他已然感覺到欲望的觸角正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看來躲是躲不過去了。

 

“你怎麽還沒走?”老馬明知故問。

 

萍並沒有回答老馬,而是快步來到他麵前,張開雙臂緊緊環抱住他,同時踮起腳,不管不顧地將濕熱的雙唇貼向老馬。老馬想躲閃﹑掙脫,但又經不住萍投懷送抱的誘惑,整個身子像被人施了魔法,柱子般杵在那裏……

 

   

第 15 章 格格不入

 

【七言-雨後】

一樹霜生告晚秋,落花零亂望生愁。

紅塵自古悲歡了,破壁鍾聲萬念休。

 

離開萍的瞬間,老馬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顯然,此刻他肉體上的天平已開始向萍傾斜。第一次和萍有染,他還帶有些下作的報複心理,但這次卻是在他準備和妻子重歸於好時的自我放縱。至此,老馬不得不承認,他身上的動物本能從來就沒有減弱過,而人的意誌在這種動物本能麵前又是那麽地脆弱和無力。現在,老馬已經找不到任何理由和借口為自己的行為開脫了。

 

老馬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大學附近的一間酒吧。酒吧不大,陳列擺設很緊湊,入夜時分正是這裏熱鬧起來的時候。杯盞和人影在昏暗的燈光下劃出許多淺淺的弧線,從酒精裏撈出的喧鬧聲飄散在空氣裏,與窗外的寧靜格格不入。老馬好不容易在吧台邊上找到一個空位子坐下,立即就有位年輕的侍應生熱情地招呼他,老馬要了瓶冰鎮啤酒和一盤炸薯條。他環顧四周,整個酒吧裏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年輕人,這讓老馬覺得自己是個異類。但既然來了,也不好馬上離開,於是他拿起酒瓶直接倒進口中。涼爽的啤酒伴隨他長草一樣的情緒一起質感地流向胃中,頓時助長了老馬與周遭休閑的氛圍對立的勇氣。他甚至有些傷感,他要的生活怎麽就沒有,讓他不得不與文明社會相背而行。

 

不到一個小時,老馬的麵前就零亂地站立起6個空酒瓶,嘈雜聲和斑駁的燈光都讓他的忍耐達到了極限。他的心亂成了一團麻,許多不願意想的事情一股腦地湧了上來,糾纏不清。這還是老馬第一次一個人喝這麽多酒。 

 

當他踉蹌著打開家門,滿身酒氣地經過妻子身旁時,甚至都沒有想好該如何麵對她。

“怎麽還喝上酒了?就這麽一個優點也不要了嗎?”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的妻子厭惡地說。

“哪裏,沒什麽。”

 

老馬答非所問地走進廚房,給自己衝了杯濃茶出來,坐在另一個沙發上,邊喝茶邊對著電視機發呆。

過了一會兒,妻子瞥了眼老馬,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怎麽想的?如果不打算回國,你也要告訴人家一聲,我們也好把我媽和兒子接來呀。”“再容我些日子好嗎?這不剛回來,千頭萬緒,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我又不會分身術。” 老馬對著電視含含糊糊地嘟囔著。

 

“我管不了那麽多,你趕緊給人家陸院長個準信兒。再說,如果你短期內不打算回去了,也好讓我媽有個思想準備,盡快安排她和兒子來美國。”妻子的話滔滔不絕。

 

“讓我歇會兒成嗎?”

 

老馬有些急扯白臉。但轉念一想妻子說的有理,就又把話題拉了回來:“讓媽和兒子來吧,我一時還回不去。”說完起身端著茶杯進了書房。

 

剛坐下,酒精就湧上頭來,頓時整個腦袋暈乎乎的。老馬急忙喝了一大口茶,本想讓自己清醒些,沒想到卻被熱茶狠狠地燙了一下舌頭,他不由自主地嘬了嘬舌頭,手一鬆, “咣當”一聲,杯子脆生生地摔在了地上,碎玻璃渣和茶水飛出很遠,濺得地上到處都是。

 

“怎麽了?”

 

隨著喊聲,妻子已經衝了進來。她看了眼呆若木雞的老馬,一臉慍怒地說:

 

“你是怎麽搞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等老馬回過神來想爭辯幾句時,卻發現妻子早已離開了自己的視線,於是隻好出去拿了掃把和拖布胡亂清理起來。經過這麽一通折騰,老馬的酒漸漸醒了。

 

收拾幹淨後,老馬呆坐了會兒,才慢吞吞地打開電腦查看郵件。第一封就是陸院長的來信,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老馬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點開後,發現信裏除了寒暄什麽都沒說。“這個狡猾的家夥!”老馬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想了片刻,回複道:

 

尊敬的陸院,您好!

回美後一直很忙,故未及時聯係,望見諒!

經過反複斟酌,我以為第二套方案更適合我目前之處境。請盡快知會少凱,前期在國內討論的方案如無不妥,即可實施。

另,我已按您的意思與這裏的有關人員進行了溝通,校方原則上同意你們提出的互派學者和留學生的意向,但具體細節,還需雙方麵談。因此,請在方便時間,盡快派人前來洽談相關事宜。

致此,

馬躍敬上 

 

寫完後,老馬又默念三遍,發現並無不妥,於是按了一下發送鍵,把他深思熟慮的決定,彈煙灰般地就輕易打發了。

 

 16 章 暗流湧動 

【五言-登狼山】

布穀連幽徑,江濤接步移。登高雲霧處,山水竟相奇。

老馬鐵馬冰河地做了一夜夢,貌似清晰的夢境,醒後卻破成碎片難以收拾。到了班上,整個人昏沉沉的沒有一點精神。老馬打開電腦,本想寫篇文章,但開了幾次頭都不滿意,最後幹脆作罷,一上午的時間,就這樣在不了了之中虛度了。

中午,老馬端著從家裏帶來的剩飯,習慣性地走到公共學術報告廳。今天的學術報告人是從哈佛請來的教授,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老馬看看前後左右竟座無虛席。他隻好向吧台的服務生臨時借了把高腳凳,在後排找了個空擋坐了下來。報告內容是報告人所在領域的一些前沿進展和研究成果。其中有些和老馬的工作有關,有些風馬牛不相及。老馬雖然人坐在那裏,卻顯得心不在焉。

因為沒休息好,老馬今天的胃口極差,帶的飯也隻吃了一半。他端著飯盒走到咖啡機旁,用咖啡豆給自己現磨了杯咖啡,又隨手拿起盒裝伴侶,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原處。老馬對奶味有種與生俱來的偏好,平時總喜歡往咖啡裏多加些伴侶。此刻的他隻想讓咖啡起到提神的效果,而非欣賞它濃鬱的馨香。當他一手拿著飯盒,一手拿著咖啡回來時,他原先的座位已被人占去了。老馬心裏很不舒服,但又不好說什麽,他自認倒黴地走到牆邊,站在那裏邊喝咖啡,邊聽報告。

半個小時後,報告會結束了。老馬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繼續寫他的文章。可剛打開電腦,困勁又上來了,老馬無奈地歎了口氣,把頭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例會上有人提出實驗室裏的試劑、老鼠和鼠糧都所剩無幾了。於是重新打起精神,在網上搜索起來。老馬最先查看的是試劑,是位於緬因州的傑克遜實驗室和位於馬薩諸塞州的商業性老鼠飼養公司--查爾斯河實驗室網站搜索免疫缺陷老鼠的價格,然後又到專賣特殊老鼠食品的幾家公司的網站上逐一查看鼠糧的價格。在此其間他還不停地將有用的信息一一記錄下來,經過核對,權衡後才給科研秘書發了個郵件,告知她采買信息,如在哪兒買,買什麽,買多少。

接近5點鍾時,老馬又按慣例巡視了一遍實驗室,期間分別和實驗室裏的幾個博士後和技術員聊了聊實驗進展和工作計劃,最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電腦上瀏覽了一下當天的新聞,這才起身準備回家。

餓了。很餓。

老馬突然感到心跳加速,四肢無力,就像虛脫了一樣。他四下裏看了看,沒看到什麽可以吃的東西。就在他失望時,忽然瞥見窗台上有一個小餅幹盒子。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迅速打開蓋子,胡亂抓出幾塊塞進嘴裏,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頓覺舒服了些。

他吃光了所有的餅幹,隨手丟下盒子,快步走到離辦公室不遠的公共休息區,把咖啡壺裏僅剩的一點咖啡全部倒出來,又加了些伴侶,草草攪拌了幾下後喝了下去。雖然是別人喝剩的涼咖啡,老馬非但沒認為有什麽不好,反倒覺得甘甜無比。“填飽肚子就是硬道理”,他站在那裏,一隻手摸著肚子,嘬了嘬舌頭,舔了舔嘴唇,回味著咖啡混合著餅幹的味道,足足陶醉了一分鍾。 

回到辦公室,老馬一屁股坐回辦公桌前,看了看表,八點一刻,又該回家了。說來也怪,一想到回家,老馬剛剛填飽肚子的喜悅立刻蕩然無存,身心也都變得消極起來。

“休息一下再回去”,他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馬懶散地坐著,無所事事,他的目光在辦公室裏毫無目的的來回遊蕩。忽然,桌上公文架頂層堆著的一摞子文件吸引了他,莫名其妙地讓他感覺到了不安。他已經記不得那些是什麽文件,又是何時放在那兒的了。老馬起身走過去,翻開一看,腦袋嗡的一聲脹得老大。原來是雜誌社約他審的稿子,老馬急忙去找上麵的截止日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期限過了。他依稀記得還是他回國前讓萍打印出來放在那兒的,他卻把它忘得一幹二淨。

正當老馬為是否要給出版社的編輯寫封郵件而糾結時,頭卻一跳跳地疼了起來。 “回家!”老馬給自己下了道特赦令,把手裏的稿紙賭氣似的隨便扔在桌上,從衣架上取下外套穿好,連公文包都沒拿,鎖上門便向電梯口走去。

電梯裏,老馬孤零零地站著,抬眼依稀看到的是金屬壁上映出的一張憔悴的臉,他不禁有些傷感。雖然事業上總能如願以償,但他的生活卻過得一塌糊塗。如此忙碌到底值不值得?回國了又能如何?老馬一連問了自己兩個看似毫無關聯,可對他而言,又有著某些必然聯係的問題。

外麵星空浩瀚,空氣裏飄蕩著草木特有的清香味道。空曠的校園裏,除了偶爾見到零星走過的學生,就是路兩旁拖著長長的影子、隨風搖曳著的燈光,這多少都讓孤獨的老馬感到有些寬慰。正當老馬聚精會神地走路時,突然一隻野貓從路旁的樹叢裏躥了出來,嚇得他倒退了兩步。那是隻全身黑色的野貓,兩眼泛著綠光,從他身邊慢條斯理地走了過去,絲毫沒有懼怕之意。老馬想起一位朋友曾經對他說過晚上出門看到黑貓不吉利。 “真倒黴!”老馬自言自語道,並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還好並沒發現有什麽異常。

正當他漫不經心繼續向前走時,遠處一個模糊的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很像什麽人?萍!對,就是萍!老馬想起來今天一天都沒有看到萍了。他在記憶裏又迅速過了一遍,尤其是中午報告廳裏那些熟悉和陌生的麵孔,最後的結論是萍今天根本沒來上班。自從萍到實驗室工作以來,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平時哪怕去耗子房的個把小時,也會過來和他說一聲。今天這是怎麽了?雖然老馬平時對下屬算不上關心,但對萍例外,尤其是和她有過關係後,他再也無法將萍當作普通員工對待了。這時老馬又想起剛才那隻黑色的貓,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萍出什麽事了?老馬立即掏出手機撥通了萍的電話,沒想到語音提示已關機。

老馬更加不安了,這不安源自他的“做賊心虛”。他轉身快步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回美後,為了鍛煉身體,老馬一直堅持步行上下班,平時就把車子停在學校的停車場裏。

老馬上了車,係好安全帶,連車燈都忘了開,就匆匆向萍家駛去。

 

 17  有驚無險

樓宇依稀水浪斜,渾天霾霧亂飛沙。

雨中難淨窗塵土,燈下不明野菊花。

老馬驅車剛駛出校門,手機就響了起來。也許是心有靈犀吧,老馬立刻猜到是萍打來的。因為妻子很少給他打電話,下班時間如果沒有重大事情發生,實驗室裏的人一般也不會討厭到在八小時之外騷擾他。在國外,人們將公私分得很清,尊重私人的時間和空間早已是西方文明的一種體現,但凡有點涵養的人都不會輕易去踐踏它。

“老板,啊嚏,您找我?”隨著幾聲噴嚏,電話那端傳來的是萍的聲音,略顯虛弱。 “哦!”老馬一直提在嗓子眼兒的心終於放下了,這是他希望的結果,如此一來便不會有進一步的壞消息,他暫時可以高枕無憂了。

“病了嗎?”

“嗯,發燒了。早上我打電話到您辦公室沒人接。我讓小李幫我請假,他沒告訴您?”

“沒有啊。”

“這個小李。”

“要不要我過去看看你?”老馬沒接萍的話茬兒,卻不無關心地問道。

“不用,您也累了一天了。”

“吃東西了嗎?”

“沒有。”

“等著我。”老馬說完放下手機,掉頭向中國城的方向駛去。

中國城離學校隻有十幾分鍾的路程,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又不是周末,但找個停車位還是讓老馬頗費了一番周折。老馬在美食街轉了一圈,幾家尚未打烊的飯店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他隻好選定一家,從頭排隊,過了半個小時才輪到他。老馬連忙要了一份海鮮粥、一份蝦仁炒筍片和一份紅燒倉魚,又給自己買了盒揚州炒飯。其實他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買的,他還真不曉得萍喜歡吃什麽。

四十多分鍾後,老馬拎著打好包的飯菜從餐館裏出來。上車後再次向萍家的方向開去。由於天黑,加上他心不在焉,錯過了高速公路出口,老馬隻好自認倒黴,硬著頭皮從下一個出口駛出,沒想到竟一頭撞進了黑人區。這個街區對於老馬而言十分陌生,他憑感覺在裏麵不得要領地兜兜轉轉了十多分鍾,不但沒找到出口,還迷路了。

在一個拐彎處,老馬看到路燈下站著幾個黑人。他們見一個黃種人貿然闖進自己的領地,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大驚小怪,也沒有表現出不友好或過激的舉動,隻是盯著這邊看著。老馬聯想到自己經常聽到的有關黑人行凶和搶劫的傳聞,頓時感到一陣恐慌。慌不擇路時,左前輪忽然鬼使神差似的斜著壓上了馬路牙子。“噗嗤”一聲,車子猛地向上竄了一下,然後癱軟下去。糟了,一定是爆胎了!想到此,老馬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要是平時,他一定會立即下車檢查,如果真是爆胎,換個備胎對他而言也並非難事。但是,在黑人區就另當別論了。老馬不但沒敢下車,反而馬上把車門鎖好,並迅速從身上摸出些零錢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又把錢包藏在坐墊底下。一切安排停當才掏出手機給保險公司的代理打電話,請他們盡快派人來處理事故。保險代理簡單詢問了一下情況和出事地點,然後告訴老馬修理工最快也要等半小時才能到達。沒辦法,老馬心裏著急,嘴上還是連聲道謝。

 值得慶幸的是,那幾個黑人並沒有走過來,隻是偶爾向老馬這邊望望,若無其事地繼續手舞足蹈地談論著什麽。盡管如此,老馬還是提心吊膽,生怕他們突然生事,找自己的麻煩。老馬找出GPS,快速導航。即便在這樣短的時間裏,他依然十分警惕地關注著那幾個黑人的動向,同時心急如焚地等待著修理工的到來。

半個小時後,修理工終於出現了,是一位年輕的墨西哥人。他先用西班牙語和老馬打招呼,見老馬一臉困惑,立即改用英語與老馬對話。他接過老馬遞過來的駕駛證和保險證,簡單了解了情況,又在一個本子上做了記錄,然後圍著老馬的車子轉了一圈,才肯定地對老馬說,除了爆胎,沒有其它問題。這個結果和老馬估計的一樣。但從修理工說話的語氣中,老馬還是可以感覺到對方有些埋怨他小題大做。對此,老馬隻能裝糊塗。中國人最愛麵子,老馬也不願將恐懼示人,怕別人說他歧視黑人。但這種源自內心深處的歧視,哪個中國人沒有呢?隻是程度不同而已。許多中國人就是這樣,一邊抱怨白人有歧視傾向,一邊又歧視和自己一樣的有色人種,其中就包括黑人、墨西哥人和其他亞裔。

修理工很快幫老馬換完備胎,在老馬的請求下,又引領他重新上了高速。回到高速公路上,老馬的心才又一次踏實下來。心理轉變之快,讓驚魂未定的老馬都開始鄙視自己。也進一步看清了自己懦弱和虛偽的嘴臉。

到了萍的住處,見到萍的第一眼,老馬就動了惻隱之心。萍慘白的臉色讓老馬很是憐惜,他伸手摸了摸萍滾燙的額頭,對萍破天荒地慷慨說道:

“休息幾天,等退了燒,恢複一下再來上班吧。” 

萍感激地看著老馬,用有些沙啞的嗓音連聲道謝。

老馬放下手裏拎著的食物,轉身就往門口走,似乎又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回過頭來走到萍的麵前,蜻蜓點水地抱了一下萍。盡管如此,他還是能真切地感受到萍身體裏散發出的熱量和她的雙肩正瑟瑟發抖。於是他用力抱住萍,仿佛要分享一些力量給她,亦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總之,老馬善良的本性因為同情心而發酵了,他所麵對的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女人,而是一個病人。 

萍在老馬的懷裏漸漸安靜下來,兩人有默默地擁抱了幾分鍾,老馬才鬆開萍。告別後,走出公寓樓大門。

老馬感覺四周比來時明亮了許多。他習慣性地看了看萍的窗子,發現萍公寓裏的燈全都開著,萍正倚窗而立,依依不舍之情全寫在那張比平時憔悴許多的臉上。老馬心裏感到一陣酸楚,他微微歎了口氣,然後鑽進車子,逃也似地快速離去。老馬明白,此刻對萍最體貼的方式,就是讓她快點回到床上休息。

開車回家的路上,老馬的眼前一直晃動著剛才離開萍的一幕,尤其是萍的表情,讓他心中充滿無奈和憐憫。當老馬的車子駛進自家居住的小區時,路燈下已看不到任何行人,隻有星空和每家住宅的門燈還不知疲倦地燦爛著。老馬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惆悵,他怎麽都覺得自己像隻守夜的貓頭鷹,孤獨、執著地與黑暗為伍,彼此殊途同歸,都是為了生存而奮鬥。如果此時再標榜自己是為理想活著,那麽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之極。

快到自家車庫時,老馬熄滅了車燈,他不想影響到習慣早睡的妻子。老馬緩緩將車停進車庫,然後躡手躡腳地從車庫的後門走進他的書房兼臥室,和衣躺倒在床上,打算歇一歇再去洗漱,沒曾想很快就睡著了。淩晨一點多時,老馬忽然醒來,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這才起身,先吃了幾口冷炒飯,又簡單衝了個涼,漱了口,最後才脫掉衣服重新睡到床上。

是夜,老馬睡睡醒醒,噩夢不斷。即便半睡半醒時,夢中的情節也始終糾纏不休,讓他不得安寧。這一覺不但沒讓老馬感到輕鬆,反而愈加疲倦了。

 

 18  外嫁女人

【五言】夜路

風黑道不平,湖寒鳥不鳴。雪深人跡少,新月為誰明? 

“老馬,起床了。”

折騰了一宿,天快亮時老馬才迷糊了一覺。妻子的聲音又像麻雀聲一樣在耳畔鼓噪。老馬欠了欠身子,拿起放在寫字台上的手表看了看,8點12分,日曆呈現出的是周六。既是周末,多睡一會兒何妨?老馬心念至此,人又重新躺回到床上,打算再睡一會兒。 

“怎麽還不起床?沒見到院子裏的草都長成大樹了,非得等鄰居的抗議貼在門上不可嗎?”

似乎是剛睡著,妻子的聲音又像炸雷一樣響起。

“好,起來了。”老馬邊回答邊起身,即便有一百個不情願,也得違心照辦。他不想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妻子起爭執,搞得彼此都不愉快。老馬洗漱完畢,穿了身工作服,推門就向院子裏走。 

“先吃點東西,再幹也不遲。”妻子的聲音又像風一樣刮來。

妻子的話就是命令,如果不想吵架,服從就是最好的為夫之道。這是經過多年婚姻之癢的磨合期後,總結出來的最讓他得意的經驗。他認為但凡太平的家庭,多是男人把妻子當成領導。再說,老馬這會兒還真覺得有些餓了,他忽然想起昨晚到現在還沒吃一點東西呢,於是走到廚房裏,給自己盛了碗熱乎乎的十米粥,這是妻子引以為傲的“小發明”,也是她能說得過去、標榜周末做了頓飯的佐證。老馬依稀記得這粥裏的十種不同種類的食材,還是自己臨回中國前在妻子的一再催促下,拿著她寫好的清單去中國城買的。

想想妻子也不容易,工作一點不比自己輕鬆,還要操持家務。在國外,壓力對每個人而言就像空氣一樣的存在。尤其像他們這樣的第一代移民,除了工作帶給他們的沉重外,還有文化層麵的衝突、不同價值觀的博弈和浮萍般無根的危機感。樣樣都讓他們覺得一直都在一個不踏實、不安寧的世界中掙紮,苟活。而任誰都無法保證今天還端著的貌似四平八穩的飯碗,會在明天的哪一刻被打碎。在國外短期生活是一回事,而要想長期生存和發展就另一回事了,其中能始終高枕無憂者可謂寥寥無幾。 

老馬看了眼餐桌上用元蔥和牛油果拌的冷盤和四片切好的麵包,心裏湧出一種說不出的味道,隻有周末妻子他才能享受到一頓現成的早餐,如果他娶得是別人一定不會這樣吧?! 雖然在某些人的眼裏,這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老馬看來卻極為難能可貴,為此他就有理由對妻子感恩戴德?男女不是平等麽,從這個意義上講,妻子並不欠他什麽,幹家務也並非女人的分內之事。這樣想想,老馬先前的一點怨氣也煙消雲散了。 

老馬風卷殘雲般吃罷早餐,換了一身平時幹雜活時穿的衣服便來到院子裏。院子的中央是一張由防腐木板搭建的DESK,周圍環繞著四把同樣材質的木椅子。上一次老馬在這裏小坐乘涼時,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沒有茶水,沒有果盤,沒有點心,隻是一個人呆坐著。微風拂麵,柔和的日光從樹葉的空隙間流出,心無旁騖。自此,老馬把這裏定義為家裏最舒心、最清靜,也是最沒有煩惱的地方。但不知是什麽時候,好事的種子鑽進了DESK木條中間,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悄悄地發了芽,長出了枝葉,最大的那株竟然已經有手腕粗細了。雖然板台隻占據了整個院子不足十分之一的麵積,但這些茁壯成長中的小樹苗卻讓這個區域顯得極其醒目。

“是風吹來的,還是鳥兒銜來的呢?”老馬抬起頭,看看頭頂的蘋果樹,看著上麵幾隻在自由的玩耍的小鬆鼠,又望了望遠處的天空,回過頭再麵對DESK上的一片茂盛,浮想聯翩。

“開始吧!”過了大概十幾分鍾他才轉過神來,試著用手去拔那些小苗,發現根本沒用,就連最細的那一根都紋絲不動。

“必須用工具了。”奇怪的是,這些麻煩不但沒有招來老馬的心煩,反而激發了他幹活的欲望。

他暫時丟下這邊的雜亂,又去查看院子的其它地方,發現院牆上的那些不知名、卻生命力極其旺盛的爬牆草,其觸角已深入到牆磚之間的縫隙中。

“看來今天是要幹大活了!”

老馬沒有遲疑,轉身去了車庫兼工具房。工具房裏的東西不是很多,但卻很零亂。鉗子,榔頭,扳手,電鋸,鏟子,一些小零碎工具,還有不知何年何月用過的油漆桶,刷牆用的滾子等都雜亂無章地在地上扔著。車庫門正對著的那麵牆上有一排置物架,置物架兩邊的牆上還有幾個用來掛工具的巨型鉤子。鉤子上什麽也沒掛,置物架上也是很清爽。但從上到下無一例外地都蒙著薄薄一層灰。泊車的長方形倒是顯得比較整齊,隻放了一件東西——汽車。老馬在工具堆裏撿著地方落下腳,左右翻騰了半天,也沒找出一件趁手的工具。

“一要手藝巧,二要家什妙”,如此連農民都懂的道理,老馬豈能不懂?無奈之下,他隻好驅車到離家最近的一處HOME DEPOT,買了五袋粗鹽,準備放到樹根下以絕後患,又買了一把鋸刀和一大盒專用垃圾袋。回到家,老馬就沒閑著,大幹快上地忙了一個上午,終於在午飯時讓整個院子煥然一新。雖然有些疲倦,但老馬還是感到身心舒暢。回到屋裏,老馬發現洗了一上午衣服的妻子正坐在沙發上休息,顯然她也累了。老馬看了看時間,已是午後一點多鍾了,於是體貼地對妻子說:“你也累了,不然我去中國城買點東西吃吧?”妻子目光懶散,聽老馬這樣說,才在他身上駐留了幾秒鍾,點了下頭。老馬換了身衣服,帶上錢包,又進了車庫。 

也許是因為周末吧,高速公路上的車輛少的可憐。這就是美國,不像國內,周末馬路上反倒會更加擁堵。在去中國城的路上,昨晚發生的一切又一幕幕出現在老馬的眼前,更多的還是病中萍楚楚可憐的樣子。老馬環顧四周,發現沒有巡邏的警車,於是拿起手機撥通了萍的電話,但一直沒人接聽,老馬隻好作罷。

到了中國城,老馬接受昨晚的教訓,把車徑直停進了停車場,然後步行到“美食一條街”。不過這次他換了家餐館,不到十分鍾,就完成了叫餐和付款的全過程。正當他想找個地方坐下來等待取餐時,突然瞥見一個叫梅的老鄉。老馬清楚記得距兩人上次見麵不過半年時間,梅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一臉憔悴不說,還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老馬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寒暄中禮節性地問及梅的洋人老公。在老馬的印象裏,梅和老公總是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感覺他們應該相處的十分融洽,起碼在外人眼裏他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對。正因如此,老馬和那個叫JOE的洋人也很熟悉,也曾請他們夫婦多次來家裏吃飯。梅聽老馬問起JOE, 眼圈立即紅了起來。老馬有些吃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又不便多問,尷尬地站在那裏。沒想到梅先開口說話了,像見到親人般聲淚俱下地向老馬傾訴起來。

“馬哥,我在國外沒什麽朋友,你在我心中一直像哥哥一樣,我告訴你,但你要替我保密。”

“放心,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應該是了解我的,何況我們還是老鄉!想說什麽你就說吧。”老馬同情地望著梅。

“我昨晚進拘留所了。”梅說完,眼裏又湧出一包淚水來。

老馬聽罷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問道:“你進拘留所了?為什麽?”

“是JOE把我送進去的。”梅痛苦地說。 

“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不是一直很好嗎?”老馬想既然已經進了警察局,就說明事情已經鬧離開,也就沒什麽不能問,不能說的了。

“那都是表麵上的,這方麵白人最擅長。馬哥,你雖然出國時間不短了,但沒有和他們深入接觸過,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人前人後兩張皮,翻臉比翻書還快。前天晚上因為孩子的事我們爭了幾句,誰知JOE就急了,大吵大鬧不說,還打了我一個耳光。我怕嚇著孩子所以盡量克製自己,後來實在忍無可忍,就和他撕扯起來。他竟不講夫妻情麵,叫來警察,還惡人先告狀。我英語不好,當然吃虧,如果不是我在警察局不顧廉恥,撩起內衣向警察證明我是正在哺乳期的母親,博得他們的同情,很難說他們會把我怎樣。”

老馬聽了梅的敘述,頓時義憤填膺,仿佛那個為洗脫冤屈,不顧羞辱將自己私處公開示人的女子是自己的親妹子一樣。於是脫口問道:

“JOE呢?我找他談談去。”

“昨晚從警察局出來,就沒見過他。”

“孩子呢?你把孩子放在哪兒了?”

“鄰居家。不然我哪裏有空出來買菜啊。這不剛買完菜,順便想吃盒便當。”

老馬掃了眼梅買的菜,淨是些便宜東西。他正要問梅今後如何打算,這時服務生走過來把打包好的飯菜遞給老馬。老馬接過飯菜,順手給了梅,又向服務生要了份同樣的飯菜。然後對梅說:“這樣,你先別著急,有需要盡管來找我們,我和你嫂子都會盡力幫助你的。”

“我現在還能怎麽辦?正式綠卡還沒拿到手。等我有了身份,馬上和那個王八蛋分道揚鑣。不過還是謝謝馬哥!”梅憤憤地說。

 

老馬掏出錢包翻了翻,裏麵沒有現金。他對梅說:“等我一會兒。”說完轉身走出餐館。

老馬在就近的Citibank用信用卡從提款機裏分兩次取出一千美元現金,然後返回餐館,一邊把錢遞給梅,一邊說道:

“這錢你先拿著用,一點心意。”

“我不能要你的錢!”

梅越是不肯要,老馬越急。他虎著臉對梅說:

“梅,我告訴你,我們之間不是普通的關係。第一,我們是老鄉;第二,我過去和你母親是多年的同事。更何況這裏是國外,你無親無故,眼下又遇到了麻煩,我能袖手旁觀嗎?”

老馬說完,看梅還是沒有接受的意思,於是又接著說:

“這樣吧,就當是我借給你的,將來有就還,沒有就算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其實老馬此刻完全是情緒化的發泄,他可憐梅,也為那些嫁給老外、發生類似不幸的女人不值。他所謂的義舉,部分出自本真的善良,部分出自正義感和民族自尊心。但老馬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自信,他甚至都沒有想過這樣做是否正確。動機雖然不錯,但結果呢?會不會適得其反?還有,梅畢竟是異性,會不會把老馬的解囊相助當作是別有用心,因為誤解了他的好意而拒絕他的幫助呢?

急著回家的老馬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把錢硬塞進梅的手裏,沒等梅再說話,就拎起裝飯盒的塑料袋子快步走出了餐館。

一路上,老馬眼前晃動的都是梅控訴白人老公的情景,越想越生氣。

回到家,夫妻倆一邊吃飯,一邊談論梅的事情,至於那一千美金的事他卻隻字未提。妻子一會兒情緒激動,言辭激烈,一會兒又熱心地思來想去為梅打算。老馬夫妻在生活層麵雖然有諸多不協調之處,但在為人處事方麵卻十分相像,即本性善良,又為人義氣。馬妻甚至談到想利用自己在華人教會裏做長老的身份,動員教會裏的華人兄弟姐妹一起幫助梅。

還是老馬理智,畢竟是男人,他多次提醒妻子要冷靜,也許事情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麽糟糕,現在最好靜觀其變,然後再想對症下藥。草率行事不但於事無補,還可能弄巧成拙。兩人談論了許久,氣氛難得地默契、融洽。

按慣例,老馬每天都要去實驗室裏轉一圈,節假日也不例外,但今天他一反常態,在家做了一天的模範丈夫,侍弄花草,陪伴妻子,反而覺得一身輕鬆。

 

   

第 19 章 吐故納新 

【七言-無題】

孤芳香盡鳥聲悲,冷暖不知為客時。

孤月無言心似雪,春風得意便相思。

周日一吃過早餐,老馬就步行去了實驗室。讓老馬感到欣慰的是,除了生病的萍,其他人都在按部就班的工作。老馬把眾人召集到一起,詳細了解實驗進度和實驗結果。結論喜憂參半,因為有些實驗結果讓他欣喜,而有些結果卻讓他頗感鬱悶。

做實驗是一門學問,基礎好、經驗多、勤奮都是必要條件。即便如此,還是會有人事倍功半,有人事半功倍,這就要看天分了。比如,同樣的實驗交給不同的人做,結果就可能大相徑庭。

萍在這方麵是個天才,雖然底子並不算好,學醫而非搞生物的出身,卻做什麽像什麽。同樣的實驗,她用的時間最少,結果卻總是好得出人意料。許多人花半年多時間都沒有結果的實驗,她僅用一、兩個月就能瓜熟蒂落。另外,讓老馬感到寬慰的是,萍平時非常節儉和自律,處處替他著想。比如,為了給老馬省錢,萍時常利用個人關係去其它實驗室化緣。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萍從未向老馬提過加薪或休假等與其個人利益相關的事情。她就像賣給大戶人家(實驗室)的丫鬟,常年如一日,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有時老馬會暗暗思忖,是否虧欠她太多,但這層窗戶紙一直沒有捅破,他也沒有給過萍額外的實惠。

老馬在管理實驗室方麵,也算知人善任,但這不能掩蓋他是個徹頭徹尾靠榨取員工剩餘價值發跡的剝削者的事實。為了實驗室的生存和發展,他這個當老板的隻能硬起心腸,把良心置之腦後。但又有誰知道,持續的危機感讓老馬長期失眠,患得患失。尤其當實驗室經費告急,申請的基金毫無著落,實驗室麵臨倒閉時,他更是憂心忡忡,徹夜難眠。每每此刻,老馬的情緒都會低落到極點。而他心裏的萬般苦楚卻無人可以傾訴,隻能無助地躲在辦公室裏獨自療傷,仿佛這樣就可以躲避外界的紛擾。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過的。人前風光,人後淒涼,生命不息,奮鬥不止——這就是一個真實的老馬。 

多年來,老馬也總結出一套經營實驗室的“生意經”。比如,他原來雇的是普通技術員,現在除幾個老資格技術員外雇的都是博士後。對此,他是這樣解釋的:技術員上班朝九晚五,還都是有身份的人;而博士後就不一樣了,他們像耕種的黃牛一般任由自己驅使,尤其是那些未婚、又剛剛從國內出來的博士們,為了綠卡或工作,低三下四,任勞任怨,沒日沒夜的工作。

老馬坐在靠椅上,眯縫著雙眼,似乎是在休息,心裏卻一直盤算著現有員工的去留問題。其實自從知道R01基金批下來後,老馬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給實驗室來一次大換血,將那些工資高、有身份、工作效率低、沒有利用價值、隨時準備跳槽的人統統裁掉。做到這點並不難,隻要不再續簽合同即可一了百了。節省下來的錢可以用來換一批沒身份,最好是年輕、未婚,命運和實驗室息息相關的人。

老馬今天就約了兩個持F-1簽證的女博士前來麵試。從簡曆的照片上看,兩人無論氣質,容貌還是學識都很符合老馬的要求。其中一位叫張玲,來自北醫,博士畢業兩年。另一位叫張欣,來自中山大學,博士畢業一年零兩個月。兩人的背景都是醫生,年齡都是28歲,未婚。

麵試的結果讓老馬感到十分滿意。兩位新人基礎紮實,英語口語也相當不錯,言談舉止大方得體,唯一欠缺的就是工作經驗。老馬並沒有把兩人的這一短板看得很重,在他看來,隻要假以時日便可彌補。因此,老馬沒有絲毫猶豫,當場給了兩人OFFER。

看看時間尚早,老馬便問兩人是否願意到各處轉轉,熟悉一下環境。兩人受寵若驚,連忙致謝,那個叫張欣的女博士更是喜形於色。於是,老馬讓小王帶她們到各實驗室以及其它相關部門轉了轉,一方麵熟悉熟悉環境,另一方麵和其它實驗室的人見見麵,以後好互相有個照應。兩人回到老馬辦公室時,已是中午時分。老馬問她們什麽時候能來上班,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馬上。”

老馬看了看表,對兩人說:

“你們今天先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來上班吧。”

周一早上老馬一到實驗室,見兩人已經提前到了。於是親自帶她們去秘書辦公室,簡單地向秘書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隨後,兩人跟著秘書去人事部門辦理了入職手續和預約培訓,如動物培訓、同位素培訓等。至此兩人才明白,隻有經過培訓,得到許可後才能從事相關的工作。

吃過午飯,老馬又帶著兩人去了實驗室,從最基本的實驗著手,言傳身教。一連幾周白天黑夜地做實驗。如克隆,選擇條件合適的載體酶切後插入目的基因片段,然後轉入到感受態細菌中擴增,再進行質粒提純,最後用於基因調控等。平時每步實驗通常需要10到20分鍾左右就能完成,但老馬現在邊做邊教,需要的時間自然要多一些。每個實驗周期下來,幾乎都要overnight。雖然這些實驗都是最基礎的,但對於初學者而言,能夠獨立的把整個過程做完,至少也需要一周時間。

在每個實驗裏,從上一個步驟到下一個步驟之間都有或長或短的時間間隔。這段時間間隔是每一個實驗者都必須耐心等待的,因為下一步該怎樣做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上一步驟的實驗數據,這就給老馬和他的兩個新徒弟留出了一些空閑時間。精明的老馬可不會讓兩人歇著!他安排她們去耗子房學習如何交配老鼠、如何剪鼠尾、如何提取老鼠尾巴的DNA、如何做基因型鑒定、如何得到一定數量基因型的老鼠等等。不僅如此,老馬經常與她們討論實驗方案和實驗步驟的關聯性,回家的時間越來越遲。其實老馬不願意早回家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兒子和嶽母來美後,剛開始給他的感覺還新鮮,終於實現了一家人團圓的夢想,他也著實高興了一陣子。但慢慢地,嶽母的嘮叨和兒子的頑皮多事讓他產生了厭倦,對家的排斥心理又開始發酵。現在剛招了兩名新員工,正好給了他一個再好不過的借口。

等兩個新人漸漸熟悉了一些基礎實驗方法後,老馬又開始教她們如何做Southern和Northern印跡雜交實驗。先讓她們了解前者用於分析DNA,包括兩個過程:一是印跡,即將待測定核酸分子通過一定的方法轉移並結合到一定的固相支持物(硝酸纖維素膜或尼龍膜)上;二是退火,即與固定於膜上的同位素標記的探針進行分子雜交,然後進行顯影觀察,這樣即可查找所需DNA的位點。後者用於分析RNA,主要是將RNA從瓊脂糖凝膠中轉印到硝酸纖維素膜上,然後用特異序列DNA探針與其雜交,再進行顯影觀察。通過反複實驗,她們最終明白了兩個實驗的機理其實就是利用了堿基互補配對的原理。

老馬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每當實驗室有新員工入職時,他都會像師傅授徒般不厭其煩地和新人一起在實驗室裏摸爬滾打。是因為寂寞抑或是成就感?還是因為虛榮心或好為人師?在外人眼裏,老馬這段時間非常忙,兩名新人更是對他的言傳身教和親力親為佩服得五體投地,但老馬從中獲得的內心愉悅和充實卻不是旁人能夠體會的。 

當張玲和張欣基本可以獨立做一些簡單的實驗時,正巧小邵和小何的合同快到期了。老馬讓秘書通知他們雇傭期滿,不再續簽。期間兩人求老馬寫了幾封推薦信,對此,老馬雖不情願,但也違心地答應了。當然,推薦信寫得非常有策略,對二人在工作中的存在的問題有所保留。但老馬還非常看重自己的名譽,如果一點原則都不講,會對他的個人信用帶來危機,這畢竟是美國。

一天,萍來到老馬的辦公室替小邵求情。因為小邵已經有了綠卡,如果老馬不以開除(fire),而是采取解雇(layoff)的方式讓他離職,小邵就有望獲得政府提供的失業救濟。即便短期內找不到新工作,也不至於陷入生活拮據的困境。老馬考慮再三,同意了萍的建議。當然如此一來他就要替小邵的無為買單,對此他極不情願,理由是他從不看好小邵。但最後老馬還是網開一麵,算是給萍一個麵子,再就是成人之美。他心裏明白,小邵不會因此而感激他。

老板和被解聘員工之間的關係,根本就是水火不容,未來幾乎都成了陌路,沒有芥蒂的少之又少,這也是人之常情。正因如此,老馬完全沒有必要犧牲自己的利益,為一個他一開始就不喜歡,隻是因為感情用事、毫無原則雇傭的員工去成就所謂出自好心的善舉。這方麵還是西方人的處理方法更簡單、更真實,即Business is business! 在工作中不會摻雜任何感情色彩。其實這個道理萍豈能不明白? 她隻是看到老馬因花在兩個新來的年輕女人身上的時間太多,而忽視了自己的存在,她想證明自己在老馬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幾斤幾兩。女人做事有時就是這樣,沒有理由、沒有分寸、自覺不自覺地就讓自己變成了感覺和情緒的奴隸。

同一天,老馬收到了來自國內母校陸院長的郵件,大概意思是說實驗室的房子已落實,人員和設備也已陸續到位,招聘研究生的工作迫在眉睫,這些都是需要老馬親自出麵的。另外,由於老馬平時不在國內,還需要由他招聘一名負責人,代他行使權力,處理日常事務。陸院長希望老馬盡快回國一趟,解決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待遇就按之前談好的辦,即在國內期間發生的所有費用均由校方負責,包括旅差費、食宿費、醫療費等。自合同生效之日起,校方每年支付老馬15萬元人民幣的薪酬。他的實驗室需要帶兩名學生,出一到兩篇SCI文章,最好申請到一項國家自然基金麵上的課題。

老馬明白,這些條件對他而言並不苛刻。他在美國的實驗室每年至少出八、九篇SCI文章,今後在他的幫助下,國內實驗室申請個把國家自然基金自然也不是什麽難事。這一點,陸院長他們也都是清楚的。雖然他現在不可能立即放棄美國的一切回國,但他也不想失去國內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現在的他雖然一切無恙,但誰知道未來呢?他想給自己上個雙保險。再說目前這種合作方式,他不但不會損失什麽,而且每年還有一筆不菲的收入和由他管理,投資近千萬元的實驗室。目前,孩子已經來美上學,他申請的資金也已到位,至少兩三年內他不用發愁實驗室的開銷和家庭生活的支出問題,所以他並不急於回國。

老馬考慮了幾天,才回複陸院長,同時預定了回國的往返機票。

但就在老馬回國的前一天,秘書忽然打來的一個電話,讓心情剛剛放鬆下來的老馬不寒而栗,整個人仿佛在瞬間墜入了深穀……

 

第 20 章 禍起蕭牆

 客旅遇鄉情,相邀卻遠行。夜深鼾乍起,一夢一心驚。

 

老馬此時正坐在辦公桌前,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攤開的一封信,麵色沉重,兩眼無神。他的思緒像煙霧一樣,在半空中漂浮,任由他怎樣努力都抓不到它。他真的有點詛喪,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倒黴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是自己錯翻黃曆了嗎?他越想這件事情越想不明白,是誰呢?又為了什麽呢?

他的思緒遇到了瓶頸停在原點,在他的想象中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他眼前出現的卻是這樣一幕: 萍正拿著那封讓他頭疼的信,站在辦公桌前,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讓老馬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老馬對萍的不請自來非常不悅。

“剛才路過你辦公室,門沒關,看到你坐在這裏心事重重的樣子就想進來看看。”萍急忙解釋。

“這封信是怎麽回事?”萍又接著問了。顯然,對於這封信,萍比老馬更想知道它的來龍去脈。

這是一封匿名信,是今天早晨由秘書轉呈到老馬手上的。秘書在電話裏通知老馬的就是這件事,老馬一上午魂不守舍、絞盡腦汁想的的也是這件事,萍半信半疑,急切想弄清楚的還是這件事。

老馬聽到萍用帶著懷疑的語氣問自己,有點氣急敗壞。他一把從萍手裏扯過那封信,不由分說地向門外衝去。

“老板,別衝動!”萍衝著老馬憤怒的背影說,語氣十分堅定。

奇怪的是,萍脫口而出的這五個字,對老馬來說似乎是有千金的重量。老馬立刻收回了腳步,定在原地。是啊,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老馬站在那兒呆了一會兒,轉身又回到椅子上坐下,陷入沉思。

老馬起身是想去秘書那裏問個究竟的,是萍勒住了他這匹幾乎脫韁的野馬。秘書是個地道的美國人,雖然也算是他的下屬,但會對此事如何處理,是直接上報到大老板那裏,還是……她的價值觀和原則性都不是老馬這個雖已入美國籍,但思想裏永遠混雜著中西方文化的人所能想到或左右得了的。

想到這裏,他又把信拿起來,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讀了一遍,一直緊縮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僅僅是一封匿名信,而且信上含糊其辭,也沒有展示任何證據。“萍說的對啊,不能衝動,要冷靜!”老馬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慶幸自己剛才聽了萍的勸告,沒有不管不顧地衝出去。

他抬起頭看著一直站在眼前的萍,感激地說:“謝謝,萍。先回去吧,記住你隻要做到不參與、不議論,像什麽事都沒發生就可以了。”

“嗯,可是……”萍還想再說什麽,見老馬緊蹙著眉頭,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隻好轉身出去了。

是誰如此惡毒,用匿名信的方式敗壞老馬的名聲?在北美,性侵是很嚴重的事情,不但為社會輿論所不容,而且會讓人身敗名裂,事業毀於一旦。對此是有前車之鑒的,而且其中就有老馬認識的、在世界學術界都赫赫有名的教授,因為性侵導致傾家蕩產不說,還從此被社會摒棄,臭名遠揚。想到此,老馬又緊張起來。

老馬把自己與女性的所有交往都在心裏快速地過了一遍,除了和萍之間的越軌行為外,應該沒有什麽可以有事實依據聯係到性侵層麵上來的事情了。他承認自己好色,而且對年輕的女博士們有過心猿意馬的時候,但他並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也許這也是那個寫匿名信誣告他的人,在信裏沒有提及具體實質性內容的原因吧。

老馬把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鎖進辦公桌的一個抽屜裏,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自己的辦公室,若無其事地四處轉了轉。當他巡視一圈,回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咚咚,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他太熟悉這個節奏的敲門聲了,一定來自他的白人秘書。

“請進!”老馬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道。

秘書進來後,特意掃了一眼老馬的辦公桌,沒有看到她一早放在辦公桌上的那封信,她便明白了。於是關切地問:“老板,那件事情您看怎麽處理呢?”

老馬從她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裏看出她的同情和憂慮。因為作為老板,老馬的命運和整個實驗室裏所有的人,包括她這個做秘書的都息息相關,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老馬不傻,現在他對匿名信是何人所為已經有了自己的初步判斷,應該就是兩個被他開除的員工之一。老馬不善交際,又很少和圈外人打交道,平時也沒有得罪過什麽人。因此對他懷有惡意,而且手段如此歹毒下作的,一定是因為什麽原因記恨與他。寫信者沒有在匿名信裏提到具體的人,是因為沒有證據,他應該是想通過敗壞老馬名聲以達到其泄私憤的目的。許多中國人因為沒有信仰,所以做事沒有底線,遇事又好衝動,常做傻事也就在所難免。但凡一輩子能成事者多是懂得一個道理,即先做人,再做事。相反,那些沒有德行,急功近利的人做事有悖常理也不足為奇。

“我還沒有頭緒,不過謝謝你替我保守秘密,沒有讓這件事張揚出去,也請你相信我,信上所說純屬無中生有,誣蔑陷害。我會處理好的。”

秘書聽老馬這麽一說,似乎也放心了。她衝老馬輕輕點了點頭,出去了。

這時老馬忽然想起了什麽,他迅速打開抽屜取出那封信,第三次認真讀了起來,試圖能找出些蛛絲馬跡。信是用英文寫的,遣詞造句都十分規範,看得出英語功底不錯。忽然,一個人的臉孔出現在老馬的腦海裏,越來越清晰。老馬又看了看信封皮——沒有收信人的姓名,應該是寫信人自己都不確定這封沒有實質性內容的信,該發給誰,很可能是一時衝動所為。另外這也是秘書擅自將信拆開閱讀的原因所在。

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件事情不宜擴大,更不能任其持續發酵,當然能息事寧人最好。想到此,老馬立即撥通了一個號碼,然後用平靜的語氣,若無其事地問道:

“在學校嗎?”

對方愣了一下,大約過了十幾秒才結結巴巴道:

“嗯,在,在……”

“請過來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老馬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完,就把電話撂了。

老馬既然已摸清了對方沒有事實依據的底牌,那麽主動權就在自己手裏,他的言行自然充滿震懾力,這一點老馬心裏清清楚楚。在西方國家,誹謗和誣陷同樣是犯罪行為。而僅憑這封無憑無據的匿名信,老馬便足可以把對方告上法庭,甚至讓其做出經濟上的賠償和坐牢。

通過剛才的電話老馬已經成竹在胸,先前還緊繃的心徹底放鬆下來。他看了看手表,離午休還有段時間,於是打開電腦,開始寫他的論文,而且如有神助,不一會兒就洋洋灑灑地寫了兩、三頁。

正當老馬思路洞開,寫得風生水起之時,聽到有人敲門。沒等老馬應允,一個慌裏慌張的人推開門,順著門邊溜進來了。老馬抬頭看了看來人,隻見他麵如死灰、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如果老馬先前猜想寫這封匿名信的人還僅僅是推論,那麽現在的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21 亡羊補牢

 

七律【觀荷】

半夜蛙鳴擾近鄰,

滿池新蕾自清純。

寵嬌何必成花主,

嫵媚當應畏鬼神。

興敗人前成一笑,

枯榮身後轉為塵。

風騷獨領誰評說?

根在汙泥也勝春。

 

如老馬先前預料的那樣,“嫌疑人”正是剛剛被他解聘的小邵。但讓老馬百思不解的是,他已經為小邵辦理了layoff,還違心地為他寫了兩封推薦信,小邵也如願以償地在隔壁實驗室找到了新工作。按理說,小邵即便不感激他,至少也不應該恨他才是。可是現在小邵非但如此,卻以德報怨地加害於他,而且所采用的手段竟如此卑劣。由此老馬得出一個結論,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做事沒底線的人都不可交。想當初,老馬雇用小邵,就是看在一位同是實驗室老板的朋友推薦的份上,感情用事,用同情心代替了理智。他轉念又想,自己辭退小邵是完全正確的。

“這封匿名信是你寫的吧?!”老馬手裏舉著那封信,單刀直入地問。

“不,不,不是我寫的。。。”小邵有些結巴。

從進來時他的頭就一直低著,即便如此,老馬還是清楚地看到從他額頭滲出的、大顆大顆的汗珠。

“我很好奇你做這事兒的動機。 如此無中生有,你就不怕我告你誣陷罪嗎?”老馬沒有理會小邵的狡辯,繼續說道。

沒想到“撲通”一聲,小邵忽然跪在了老馬麵前,拖著哭腔連聲說道:“老板,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老婆沒工作,又懷孕的份上,饒了我這一回吧!”

“我饒你什麽?你剛剛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不是你嗎?我也不想冤枉你,起來,我們一起去人事部把事情說清楚。”老馬痛打落水狗般地不依不饒。

“是我,老板,是我,都怪我一時糊塗。事後,我也是追悔莫及。”說完,小邵“啪啪,啪啪”連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你多大了,還一時糊塗?平時上班就總是吊兒郎當的,多少人和我反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以為這裏可以像在國內時那樣可以混日子?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被開除的嗎?再說了,你來實驗室快兩年了吧,你做什麽了? 發過一篇文章嗎?還是做出過一個能讓你自己滿意的實驗結果?辭退你冤枉嗎?”老馬連珠炮似責問仍然跪在地上的小邵。

小邵開始劈裏啪啦抽自己耳光,嘴裏不住地認錯:“我錯了,我錯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給你寫了推薦信。另外,為了讓你生活無憂,我還特意把開除改成解聘,我有對不起你嗎?”

“沒有,都是我一時糊塗做了蠢事。”小邵有些神經質地回答。見老馬沒吭聲,他又接著說:“求您大人大量,千萬別把這事捅出去,否則我這幾年的奮鬥就全泡湯了。” 接著又開始抽自己的嘴巴。

老馬很想立即製止小邵,其實他的心很軟,最怕別人求他。但轉念一想,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對這種背後使刀子、人格缺失的人,就得多給他些教訓,否則他以後還會害別人。於是故意說道:

“你請回吧,我看這件事情還是交由校方處理為妥!”

老馬說完,轉身走到辦公桌後麵。

“我就和你拚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小邵突然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水果刀,一邊尖叫著,一邊惡狠狠地起身撲向老馬。

老馬立即閃身躲避,幸虧有辦公桌隔著,水果刀隻是輕輕劃傷了老馬的左前臂,但血還是從白大褂中滲了出來。看到鮮紅的血,小邵傻眼了,他愣在那裏足足有半分鍾,忽然又用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老馬見勢不妙,情急之下,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硬皮書扔了過去。不偏不倚,書正好打在小邵的手上,“咣啷”一聲,水果刀應聲落地。趁小邵一愣神,老馬仗著身高力大,快步上前反扭住小邵的胳膊,將他製服。

“你瘋了?不為別人著想,也該為你老婆肚子裏的孩子想想吧。”這會兒老馬真的急了。

還沒等小邵反應過來,門外突然又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Dr. Ma,what happened?”是女秘書的聲音。

“Nothing!”老馬連忙回答,並鬆開小邵。

都是中國人,老馬可不想把事情做絕,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不但小邵會因此獲罪,萬劫不複,他老馬也將成為眾人的話柄。

再說小邵,秘書的突然介入讓他清醒了許多。來美多年,其中的厲害關係他當然知道。此刻他像隻鬥敗的公雞一樣,渾身癱軟地坐在地上。

事情的發展也讓老馬始料不及。他原本也沒打算把小邵怎麽樣,隻是想嚇唬嚇唬他,好讓他吸取教訓,今後不再犯類似的錯誤。現在看來,自己明顯高估了小邵的控製力。等秘書走遠,老馬才從地上撿起水果刀,拿著它回到桌前坐下。

 

“你真是瘋了,你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如果有人報警,你立即就會被關進監獄。你就徹底完了,家庭也毀了,知不知道!”老馬恨鐵不成鋼地對癱坐在地上的小邵怒吼道。

小邵默不做聲,臉色如蠟。

“你回去吧,就當今天什麽也沒發生過。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接受教訓,來日方長,好自為之。”

小邵聽老馬這麽一說,慚愧地低下了頭,心裏充滿感激。他慢慢站起身來,有氣無力地說:“您真的不再追究了?”

“看在你未出生孩子的麵子上,饒你這一回。”從話語中聽得出,老馬的氣並未全消。

小邵小心地走到老馬麵前,伸出胳膊,滿心羞愧地對老馬說:“你也割我一刀吧,這樣我心裏會好受些。”

“快走吧,小心我一會兒反悔!”

小邵這時才完全相信老馬是出於真心。他深深地衝老馬鞠了個躬,帶著慌張,懺悔和餘悸未消的恐懼,踉蹌著向外走去。

“把你的東西拿走!”老馬把水果刀扔在桌子上。

小邵接過水果刀,不勝感激地看了看老馬,羞愧難當,轉身離開了老馬的辦公室。

 

這時,老馬隻覺渾身無力,他靠在椅背上,想閉目養神,但剛才發生的一切卻像著魔似的在眼前不停地晃動,揮之不去。其實老馬的目的也達到了,他的初衷就是息事寧人,他可不想把這件事搞得滿城風雨,成為華人圈裏茶餘飯後的談資。

 

過了大約半小時,老馬那略顯亢奮、卻糟糕透頂了的情緒才慢慢平複下來。與此同時,他開始隱約感到手臂上的傷口在痛。他翻遍所有的抽屜,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消炎或包紮的藥品和器械。於是他打電話給萍,讓她找些邦迪帶過來。

 

萍聽說老馬受傷了,急得要命,不但拿來了邦迪,還找了些酒精和紗布。當她看到老馬手臂上的傷口時,不禁驚叫起來:

“哎呀,怎麽搞的?流了這麽多血,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一點小傷,貼個邦迪就行了。”

“那怎麽行?”萍關切地說。

“廢什麽話?!”老馬肚子裏的火還在燃燒。

萍看老馬有些暴躁,隻好依他所言,簡單用酒精清創,再將邦迪貼在患處。

“沒事了,謝謝!”老馬說完,揮揮手,示意萍可以走了。

萍感到不快,想說什麽,但又咽了回去,轉身就要離開。

“晚上一起吃個飯吧?”老馬頭也不抬地說道。

“對不起,我晚上有事,改日吧。”萍說完快速離去。

老馬感到有些意外,抬起頭還想說什麽,而萍俏麗的背影已經急匆匆地從他眼前消失了。

 

 

22 柳暗花明

 

       

夜長蠟盡焾成灰,看厭新桃喜素梅。

歸燕不知春雨住,呢喃終日夢不回。

 

要是在平時,如果老馬肯接受萍提出的一個小小請求,哪怕僅僅是個暗示,萍都會受寵若驚,更別說是老馬主動提出共進晚餐了。而讓老馬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平時逆來順受的女人今天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邀請。剛才輕而易舉解決了小邵的問題而如釋重負,現在萍的拒絕又讓稍稍有幾分得意的老馬吃了一記悶棍,頓時興致全無,就連胃部泛起的欲望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想追出去問個究竟,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能慣出她這樣的毛病。老馬氣沒出來,有些沮喪。他簡單收拾了一下淩亂的辦公桌,正準備回家,“咚咚”的敲門聲又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

“哪位?”老馬不耐煩地說。

“是我。”老馬抬頭一看是張玲。

“有事嗎?”老馬的語氣雖然緩和了些,但臉色依舊難看。

“老板,剛出來的實驗結果,您看看,可以嗎?”

張玲怯生生地說著,小心翼翼地把手裏的實驗結果和實驗報告一起遞給老馬。

老馬接過來,沒翻幾頁,不覺眼前一亮,無論是表解,還是圖釋記錄實驗的結果都非常漂亮,根本不像一個新手所為。

“是你自己做的嗎?”老馬一臉狐疑地盯著張玲的眼睛問。

“是,是啊,有什麽不對嗎?”張玲的臉頓時憋得通紅,結結巴巴地答道。

“細胞形態非常好,好,好,不但輪廓清晰,細胞增殖也不錯。顯微鏡下結果如何?”

聽老馬這樣表揚自己,張玲恐慌的眼裏頓時有了光彩。。

“謝謝,謝謝。謝謝老板……”  

張玲興奮地有些語無倫次,這是她花費了起早貪黑,夜以繼日,經曆了無數失敗才換來的結果,其中艱辛也隻有她這個當事者自知。

張玲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些才接著說:

“鏡下觀察細胞增長大約70-80%。我是想請教老板是否還需要做生長曲線的進一步判斷呢?”  

“可以,如果能驗證重複實驗的結果一致性就更好了。”

此刻的老馬精神煥發,這與幾分鍾前還被挫敗感籠罩著的他簡直判若兩人。也許這是搞生物研究的人們的共同特質和宿命,見到理想的實驗結果都會興奮異常,不然負麵情緒就會左右他們的內心,讓沮喪和壞情緒把他們壓迫的透不過氣來。其實,老馬更看重的是一個人實驗能力的高低和實驗素質的好壞。張玲,是被他這個伯樂慧眼識珠留下的,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還完全是一個初學者,卻同時具備一個好的生物研究者的兩方麵潛質,怎麽能不讓他喜出望外和自鳴得意呢?

老馬繼續翻看著張玲的實驗報告,讚不絕口地說:

“看來你已經能夠熟練使用顯微鏡了,實驗步驟設計的也不錯,但在試驗過程中還要注意觀察、質疑和記錄每一步的分析實驗結果。啊,很好!實驗報告寫的也不錯嘛。”

“謝謝老板,我一定繼續努力。”

“吃晚飯了嗎?”

“還沒呢。”

“走,一起去 Chinatown , 我請客。”老馬抑製不住心中的喜悅,退居二線的交感神經又向他發出了饑餓的信號。

“真的啊,我這就去換衣服。”突如其來的獎賞讓張玲有些受寵若驚。她狐疑地盯著老馬,見老馬低頭開始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一臉嚴肅,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不禁雙拳在胸前緊握了一下,幾乎小跑著出去了。

老馬換衣服時,不小心碰到了胳膊上的傷口,但此時這點傷痛和他剛收獲的喜悅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呢?

兩人一起走出醫學部的試驗大樓。繁星當空,一輪滿月皎白明亮。兩人都興致很高,邊走邊聊。張玲突然感覺眼前的老板是那麽平易近人,質樸的言語和行為更像個大男孩。一時間老馬也忘記了老板的身份,恢複了他本真的一麵。

車子在通往中國城的高速公路上歡快地飛馳,老馬破天荒地沒有考慮價格問題,直接把車開到停車場裏。下車後,帶著張玲直奔中國城最大的中餐館--富麗華。

已經過了飯點,食客不像平時那麽多。站在收款台旁的老板認識老馬,見兩人進來,立即拿起菜牌笑容滿麵地迎上前來。

“馬博士,幾位?”

“兩位。”

“這裏請。”飯店老板將兩人引導到一個靠窗子的桌子前坐好,把手裏的菜牌遞過來問道:

“兩位今天想用點什麽?”

老馬示意他把菜牌遞給張玲:“你看著點吧,不必客氣。”

“老板,還是您來吧,我隨便。”張玲翻了一下就把菜牌遞給老馬。

老馬接過菜牌,看都沒看就對飯店老板說道:

“北京烤鴨半隻、清蒸石斑魚、蒜蓉空心菜、小白菜排骨湯、三鮮水餃半斤。好,就這些。”

“好嘞,兩位稍等。” 老板轉身下單去了。

“讓老板破費了。”

“值得。等你發表文章時,我還在這裏請你。”

“那怎麽可以,到時我請老板,感謝您的精心栽培。”

說說笑笑間,菜上的差不多了。

“看兩位興高采烈的樣子,不喝點酒助助興?”飯店老板不失時機地過來湊趣。

“好,那就來四瓶青島啤酒吧。”老馬爽快地答應了。

“您開車了,可以嗎?”張玲有些詫異地問老馬。

“你剛來不知道,在美國開車是可以喝少量酒的,兩瓶啤酒沒事。你行嗎?”

“我可以的。”張玲笑笑說。

這頓飯老馬吃地很舒心,今天發生的所有不愉快都在和張玲的交談中消失地無影無蹤。離開飯店時,老馬發現張玲的身子有些打晃,便趕緊上前扶住她。雖然自己也有些微醉,但他還是被近在咫尺、麵如桃花、清新可人的張玲搞得有些心猿意馬。

 

 

23 事與願違

 

成敗平常枉計謀,千杯難解舊時愁。

春宵長夢不教醒,一夜餘生萬事休。

 

老馬把微醉的張玲送到公寓樓門前,張玲客氣地請他進去坐坐,老馬也想送佛到西天,但一想到他和萍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便打消了念頭。他衝張玲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張玲道了謝轉身離去。老馬目送張玲的背影消失在公寓門前,才放心地離開。 

老馬隻身回到辦公室,把寫了一半的論文拷到U盤裏,準備帶回家抽空繼續寫,然後又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兒呆,才驅車回家。

一進家門,老馬就聽妻子說:“飯在鍋裏呢,看看還熱不熱。”

“啊,我吃過了。”老馬隨口答道,他倒是忘了,自從嶽母來美國後,每頓都有現成的飯吃了。

走進客廳,老馬見妻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裏看電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放下公文包,走過來坐在妻子旁邊。 

“累了一天,還不早點睡?”老馬突然萌生出一種久違的愧疚感,話語中自然折射出關懷之情。

“還不困。”

“兒子呢?”

“畫了一晚上畫,姥姥剛剛陪他上樓睡覺去了。”

“學乖了哈。”

“這孩子像你,畫啥像啥,很有美術天分。”

“也許是受他當畫家的姥姥的影響呢,近朱者赤嘛。”

“孩子的聰明勁兒倒是像我。”

“你這叫王婆賣瓜,不過此話倒是不虛。” 

“你總算說了句良心話。”說這話時,馬妻頗有幾分得意。

“去洗洗睡吧。”老馬直奔主題,說完還破天荒地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許是夫妻間彼此的關懷早已成為過往,對於老馬的暗示,妻子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才用溫和的語氣對老馬說:“到了這個年齡,還是少喝點酒吧。”

這要是在從前,妻子知道他喝酒了,話裏一定夾槍帶棒,冷嘲熱諷。

今晚她卻像換了個人。已起身走向自己房間的老馬突然停住腳步,假裝漫不經心地對還在沙發裏坐著的妻子說:

“就喝了一瓶,對了,今晚我去樓上睡。”

“隨你。”

妻子似乎明白了老馬的意思,很快也關了電視上樓去了。老馬進了一樓客廳隔壁的淋浴間。他這次沒有像往常那樣隻是簡單地衝個涼,而是讓沐浴液和洗發水雙管齊下,像對待工作一樣頗為認真地洗起澡來。 

老馬洗完澡,穿好睡衣,在鏡子前端詳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的下巴上胡子拉碴的,便立即又將胡須刮了個幹淨。一切準備停當,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直接去了樓上的主臥。主臥裏的燈光顯得異常微弱,淡淡的香水味彌漫在偌大的空間裏,讓老馬感到有些陌生,粉紅色的牆壁則把房間的氣氛渲染得浪漫而溫馨。這還是當年裝修房子時老馬在若幹種顏色中“力排眾議”堅持選擇的色調。一晃多年過去了,現在的夫妻二人,少了許多初到陌生國度時攜手拚搏、共同追求新生活的理想和默契。相反,由於環境和客觀原因造成的觀念上的差異,以及此消彼長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巨大變化,使得彼此間在生活的許多層麵都或多或少地產生了許多積怨與隔閡,以及因缺乏交流與溝通而漸漸滋生出的陌生感。雖然無論是生活條件還是融入西方主流社會的程度,比起剛來美國時都已大為改觀,甚至在經濟條件方麵還好於一般的美國家庭,但隨著各自為之奮鬥的主旋律的不同,以至於在“越來越好”的生活中,夫妻之間的感情卻越來越淡薄,甚至被消耗殆盡,幾乎已經沒有許多華人家庭裏所具有的相濡以沫的氛圍。而無端生出的離心離德的偏頗,使得兩人身心背離,漸行漸遠。真可謂造化弄人啊!

馬妻正端坐在梳妝台前,見老馬進來,她下意識地將身上的睡衣裹了裹嚴,明知故問地說道:“有事嗎?”

老馬沒有回應,而是徑直走到床前,揭開被子“理所當然”地鑽了進去。馬妻見狀並沒說什麽,她對老馬在夫妻生活上心血來潮般的隨意早已習以為常,自己則采取“既來之,則安之”的消極態度,即“不主動,不要求,不拒絕”的“三不”主義。究竟是出於責任還是義務,老馬不知道,馬妻也說不清。總之,這是他們維係岌岌可危、似有若無、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的一種方式。

老馬躺在床上,貌似閉目養神,其實是在醞釀情緒。他真不知道自己這次是否還會像過去許多次那樣,在這塊最符合法律和道德的土地上耕耘時出現有心無力﹑功虧一簣的尷尬局麵。

一般而言,許多結婚久了,對自己女人的感情相對淡薄了的男人多是如此。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荷爾蒙盡失,武功全廢,而是麵對一個曾經讓他們魂牽夢繞,激情澎湃,而今卻是了如指掌,早已失去了吸引力、實在無法引不起他們絲毫性趣和欲望的女人時所出現的尷尬和無奈,這種如同嚼蠟般的感覺,是讓許多意誌不夠堅定的男人出軌和背叛的前奏曲,從人性的角度,熟能生厭,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生理反應。可以說就連最原始的異性相吸的自然屬性也不複存在了。如此一來,做不好或根本做不了就變成了一種常態,即便很久做一次,也是勉強為之,事與願違。其實這已是許多中年夫妻之間心照不宣的公開秘密,隻是羞於啟齒罷了。但不說出來,不等於就真的不存在。當然這其中也包括生活上的壓力﹑審美疲勞和認同感缺失等多方麵的因素。

老馬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養精蓄銳”。過了大約10幾分鍾,妻子才從另一端上床。

“老夫老妻了,化給誰看啊?”

“狹隘!難道不能自我欣賞嗎?”馬妻的語氣中帶著不屑。

“你們女人怎麽都像墨索裏尼一樣,總是有理。”

“你們男人呢,又有哪個不是自以為是?”

“好好好,我錯了。”

老馬想緩和一下氣氛,所以主動認了錯。但他蹩腳的殷勤顯然沒有起到作用,相反,事情的結果還是與他一廂情願的努力背道而馳。

“不早了,睡吧。”馬妻說完不容商量地轉過身去。

老馬看著妻子即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幾次想伸出手去撫摸她,但又怕自討沒趣。正當他為此事糾結的時候,妻子輕微且均勻的鼾聲不識時務,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使得老馬想補償一下妻子的努力頓時落入無的放矢的境地,而刻意醞釀和培育起來的情緒也隻能偃旗息鼓。他想用男人的愛撫和溫存,撫慰被他冷落已久的妻子的願望再一次落空。

老馬暗暗歎了口氣,輾轉反側。失落感再一次猛烈且殘酷地席卷而來。什麽狗屁婚姻?簡直是人間墳墓!老馬在心裏罵著,憤然起身,徹底離開了那張讓他望而生厭的床。 

當老馬下樓回到自己的臥室時,竟一點睡意也沒有。他胡思亂想了很久,突然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剛才妻子若如他所願,積極配合與他溫存,卻因他個人的原因而無功而返,豈非會讓彼此更加尷尬?想到此,老馬又暗自慶幸起妻子的不配合來。

世間的事,雖然有各自的生存法則,但又都毫無例外地遵從自然規律。如果夫妻之間已經失去最初的恩愛,感情淡到隻有親情,那麽做愛便成了彼此間的負累。如果女人還有需要,但是男人單方麵出現了問題,就不僅僅是老馬個人的悲哀,也是天下男人的悲哀,更是那些還滿懷愛意的女人們的悲哀。話說回來,在這個世界上不解風情的不單是男人,許多女人亦是如此。正因為她們的矜持﹑逆反和不配合,久而久之才讓他們的男人過早對她們意興闌珊,了無興趣,並導致最後的同床異夢和移情別戀。至於他們的背反,於理固然應該受到社會和道德的譴責,但於情造化弄人,情有可原?!當然婚姻出現問題絕不是任何一方的事,婚姻是靠夫妻長期共同努力維係起來的責任共同體,也可以說是文明社會的一塊遮羞布,卻有悖於人性的真正需要。 

老馬突然想起張玲,想到那張因酒醉而燦爛無比的麵容和依偎在他臂彎裏的自然,心中不免又蕩起旌旗獵獵﹑躍躍欲試的衝動。老馬又想到萍,以及和她共度春宵時的情景。這都證明他不是性功能減退,欲望不再,不然為什麽對妻子以外的女人還有正常的生理要求? 

現在的老馬,雖然事業上春風得意,卻沒有了正常的夫妻生活,如果遵從文明和習俗,他就應該墨守成規,即便沒有夫妻生活,也要保守夫妻之道,從一而終。難道自己的餘生就這樣荒廢在做一個文明社會的殉道者上,從此不問風情,忤逆自然的生理需求?一念至此,老馬不禁悲從心生。說實在的,連他自己都找不到說服自己不出軌的理由。 

第二天上班,老馬就把張玲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其目的不是為了占有這個女人,而是想體驗一下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的感覺。兩人一起聊的雖然都是些與科學和實驗有關的內容,但融洽的氣氛讓老馬實實在在地能感覺到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而談話的對象是一個女人,他身上的荷爾蒙也有種莫名的歸屬感。

吃過午飯,老馬在過道裏遇到了萍,他突然想起萍昨晚莫名其妙的表現,就順便把萍叫到自己辦公室裏,想知道萍拒絕他的緣由。但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今天氣色看來不錯嘛!”

老馬本想問昨晚的事情,又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小氣,於是轉移了話題,旁敲側擊。

“馬馬虎虎吧,哪裏像老板那樣春風得意啊!”萍麵無表情地說。

“說說看,我怎麽春風得意了?”老馬有些不悅,但還是裝出了一副笑臉。

“賭場得意,情場也得意啊!”萍眼睛看著牆上的掛鍾,話裏帶刺。

“你什麽意思,明說!”老馬終於按捺不住了。

“找我有事嗎?沒什麽事我先出去了。”萍滿臉慍怒,一副不想繼續下去的架勢。

如此對話老馬也覺得無趣,於是他來了個180度的轉變,厲聲問道:

“論文發了沒有?” 

“沒,沒呢,還缺數據!”

萍的回答顯然沒有先前那麽硬氣,神態也變得謙卑許多,畢竟人家是老板,她人在屋簷下。老馬見此,心一下又軟了起來。他對萍的感情頗為複雜,一方麵兩人的階級地位不同,一個是上帝一樣的衣食父母,一個像“賣身為奴”、位卑言輕的使喚丫頭。另外就是萍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點愛上了一個不對的人。貌似是萍的主動呼喚出老馬“被動”的錯愛和不真實,讓雙方的感情一開始就處於不對等的狀態,這也為兩人後來的愛情發展萌生出一道看不見﹑但真實存在的厚重屏障。雖然在過去的交往中,在老馬幾近荒蕪的情感世界裏,萍一直像荒原中默默呈現出來的一朵小花,貌似微不足道,卻也精彩紛呈,大放異彩。但萍一貫逆來順受的委曲求全,造成兩人相處時的態勢有了一邊倒的傾向,老馬時常頤指氣使的霸道就是由此滋生和慣出來的毛病。而人與人之間的態勢一旦形成再想改變它,勢必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張玲的實驗做的很不錯,讓她幫你補些數據吧。”老馬對萍說道。 

“不必了,我自己的實驗自己做。”萍本能地抗拒,直接拒絕了老馬想成全她的美意。

萍的回答再次將老馬推到了對立麵上,被激怒的老馬用較之前更加嚴厲的語氣說道:

“那好,就一周的時間,文章必須發出去。”

“你,你,欺負人……”萍哭著跑了出去……

 

 

24  覆水難收 

【七絕】除夕

煙花聯袂響西東,天際隆重散去空。

常恨等閑增一歲,童心依舊向飛鴻。

萍哭著跑出老馬的辦公室,她多麽希望老馬能立刻追出來,為自己剛才的無端指責道歉,然後溫柔地安慰她,告訴她說他錯了,他想念她,他愛她。但是,希望終歸是希望,希望和現實間隔著的那扇門始終沒有打開。

萍的委屈開始在心裏一點一滴地長大。自從進了老馬的實驗室,她早來晚走,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實驗室裏的大事小情,裏裏外外,事無巨細,她都樣樣操心。正是因為實驗室裏有像她這樣的“無冕之王”,老馬才可能專心與實驗室的宏觀規劃和申請基金。他的實驗室才有了今天的規模和興旺發達。曾幾何時,實驗室因經費告罄,申請的基金一時又沒有下來,整個實驗室裏人心惶惶,眾叛親離,除被老馬開除的人和萍外,其他人都紛紛離去。那些日子,老馬的精神狀態遊走在崩潰的邊緣,整天萎靡不振,他經常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不肯出來。隻有萍,非但不離不棄,還一直鼓勵老馬堅持下去。而正是萍的堅強和患難與共,才讓老馬沒有最終倒下,且能東山再起。

記得有一天,萍剛到實驗室,老馬就把她叫到辦公室裏,一臉緊張地問她今後如何打算?還沒等萍表態,老馬便說了一堆前後充滿矛盾的話。他先是說不想再撐下去了,然後又懇求萍留下來幫他。萍第一次見到平日裏趾高氣昂的老板竟如此脆弱。當她聯想到老馬的種種不易、她自己對這個實驗室的付出和對老馬的愛,原本也想離開的萍,心立刻軟了下來,她決定和老馬共進退。正是基於這種想法,萍說出了一番老馬至今難忘,且深受感動和鼓舞的話,這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絲曙光,讓老馬重拾信心,再次鼓起了度過難關的勇氣。

萍當時是這樣說的:“移民本身就是集無數困難於一身的艱苦的人生曆程。您已經走得比一般人遠了,隻要堅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和機會。倘若現在就放棄了,您曾經的努力和奮鬥將前功盡棄。話又說回來,實驗室沒錢也是暫時的,您申請的基金也許很快就會下來。另外您不必對走的人太在乎,人往高處走是正常現象,而且現在實驗室也不是希望渺茫。校方會在幾年的緩衝期內提供一定的資助,而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再申請經費,大的不行,就申請一二十萬的,天無絕人之路。退一萬步講,您已經是終身教授了,還擔心什麽?大不了工資會暫時少些。而如果你先前申請的三個基金其中的一個下來,最少也有三十萬,到時維持一個實驗室根本不成問題。隻要節省些過,挺上一兩年,總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另外,隻要你需要,我不走就是了,工資暫時發不出來,我就當誌願者,等基金下來再慢慢補給我。如果一直下不來,我自認倒黴,再出去找工作也不晚。”

萍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按照慣例,實驗室工作人員的工資每年法定上調10%,但在實驗室經費不足的兩年裏,她工資沒漲反而有所下降。但萍,冒著失業的危險,不離不棄,隱忍堅持,這無形中成了老馬在麵對危機時精神上的中流砥柱。不僅如此,萍還通過日以繼夜的努力,申請到了校方用於資助資曆尚淺、但非常有培養前途的學者的校內基金18萬美元,解了實驗室燃眉之急。不可否認,在老馬承受巨大壓力,也是最無助的時,是萍的愛心和支持溫暖、激勵著老馬。使老馬絕處逢生,先是雪中送炭的校內基金入賬,隨後柳暗花明,即老馬申請的三個基金都陸續到位,雖然加起來也就一百多萬美元,但對於他們較小規模的實驗室而言,維持幾年根本不成問題。

有了經費後,老馬的底氣又足了,他開始重新招兵買馬,又添置了一些必要的設備。經過上下不懈的努力,老馬的實驗室不但沒有垮掉,反而更加發展壯大起來。萍,貢獻巨大。不久老馬後來申請的NIH RO1資助項目的100萬美元也如神助般下來了。目前老馬的實驗室可以說是財大氣粗,兵強馬壯。追根溯源,實驗室能發展到今天的規模,可以說,萍居功至偉。

 

萍邊走邊聚精會神地想著心事,突然聽到身邊有人和她打招呼,嚇了她一跳。

“Hello! Ms.Ping.”隻見勤雜工John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Hi!”萍禮節性地回應,顯得有些機械。

“I like you!”John繼續說道。

“Me too.”萍很勉強地笑了笑說。

“Ping,I like you very much.You are so cute.”

萍從他的直白和表情意識到,John不像單純對女性的恭維,而是認真的,雖然黑黝黝的臉上看不出多少表情上的變化,但從他執著的眼神,可以猜到他絕非開玩笑。萍和許多移民一樣,由於中西方文化上的差異,很多時候都分不清什麽是禮節性的問候,什麽是求愛。更何況西方人慣用的伎倆就是先禮後兵,即先是禮節然的試探,然後很快就轉入實質上的追求。

“Thanks!”

當萍回過味來,第一反應就是趕緊離開,她現在沒有一點心情惹是生非,更別說是談感情,而且她壓根就沒想過在她的人生中會與黑人有情感上的交集。再者,萍主觀上認為自己根本不了解西方人,更不了解他們的文化,雖然她來美也有段日子了,但環境上潛移默化的影響,熏陶和同化,都沒能夠從根本上改變萍,她還是個地地道道的Chinese。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裏生活,她一直都不是很自信,由於對西方文化,風土人情和法律的不了解,無論在生活裏,還是在工作中,萍始終都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確切地說,此刻萍被John的過分熱情嚇到了。她猛地想起,不久前老馬還和她開玩笑說,勤雜工John 經常打聽她的情況,很可能是愛上她了。萍隻當是玩笑,根本沒在意。現在看來,這一切並非是空穴來風。

“Ping, I like you!”John 繼續說道。

萍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John,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話。

如果萍先前的回答完全是出於禮貌,那麽現在她就一個念頭,逃之夭夭!對於異性之間的交流,她除了把握女人特有的矜持外,就是以禮相待。而麵對突如其來的直白和追求,萍顯得慌亂至極。她想拒絕,又不想傷害John,她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麵。於是她裝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衝John傻笑了一下,便慌不擇路地向遠處的電梯方向匆匆走去。

“Ping, I really love you very much!”John的聲音從後麵緊追了過來。

萍真的沒想到John這個普普通通、按中國的傳統觀念看,就是一個“沒有任何社會地位”的勤雜工,竟有一顆不平凡的心,另一方麵她也佩服John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時,所表現出的無所畏懼和勇氣。

萍走到電梯口,聽聽後麵沒有腳步聲,又看了看身後,確定John沒有跟過來,這才放鬆下來。她突然覺得樓道裏異常寂靜和空曠,她四處張望著,潛意識裏很希望能遇到認識的人。偏巧她看到隔壁實驗室的Jack,一個高大帥氣的白人實驗員,也向電梯的方向走來。顯然Jack也看到了等電梯的萍,於是老遠就和她打招呼:“Hi!”

“Hi!”

這是電梯的門正好開了,兩人先後走進電梯,麵對麵站著,Jack主動與萍搭訕,西方人仿佛個個天生就善於誇獎女人,而且嘴甜的都像抹了蜜一樣,Jack先是誇萍,多麽的美麗﹑聰明。他見萍隻是微笑,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接下來的話在萍聽起來十分肉麻,也許西方社會裏的男人和女人交往的慣用伎倆就是如此,各種恭維的話根本不用思考,張口就來。萍再次陷入不知所措的混沌狀態中,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一走出電梯,萍突然有種重獲自由的感覺。Jack還不死心,又試圖約萍去酒吧裏坐坐。萍以約了朋友為由,委婉地拒絕了他。Jack很失望地說了聲拜,就轉身離開了。

雖然過去也常有人向她獻殷勤,但像今天這樣,連續兩個洋人幾乎在同一時刻向她表達傾慕之情,還是讓萍感到意外。但這起碼說明了一點,萍在男人的眼裏,仍然是一朵盛開的鮮花。是他老馬,不懂得欣賞,不懂得珍惜!

萍帶著複雜的心情,一個人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走了大約半小時。突然一陣冷風吹來,她才覺察到因為離開的太匆忙,連件外套都沒穿,於是她把領子立起來,想抵擋直接灌進脖子裏的晚風,雖然作用不大,但心理上還是覺得溫暖許多。這時幾個學生有說有笑地從她身邊走過。萍停下腳步,她的目光開始變得溫暖起來,跟隨著那些活潑﹑充滿朝氣的年輕背影漸行漸遠,直到他們徹底消失,若有所思的萍才緩過神來。

萍捫心自問,自己出國到底為了什麽?肯定不是為了一個男人!她是為了實現自己兒時的夢想,長大了要做一個像居裏夫人那樣的科學家,這是她在小學時就立下的誌向。她不能再沉溺於兒女情長,更不能從此消沉下去。她一定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在她所從事的研究領域有所建樹,成為世界一流的科學家。 

軟弱是消沉的借口。如果一個人的心理足夠強大,是不可能被感情擊垮的。不錯,愛情上的挫折對萍的打擊確實不小,但還不至於讓她從此一蹶不振,她的意誌再次戰勝了自己的軟弱。萍原本就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人,既有柔弱的一麵,也有很多女人都不具備的堅強。此刻的幡然醒悟,使她有了種讓自己置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她告訴自己一個女人隻有不斷的成長,才能自強自立。她必須從感情的漩渦中掙脫出來,把現階段生活的重心放在事業上。想到此,萍仿佛撥開了籠罩在心頭已久的一團迷霧,她跟隨著自己的腳步,漸漸地昂起頭,朝著實驗室大樓的方向走去,才被老馬打壓過的自尊心又像是鼓起風帆的船兒,有了勇往直前的動力。

“你去哪裏了?”萍一進實驗室,就聽老馬問她。

“沒去哪裏,有事嗎?”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萍沒有接話,隻是默默走進老馬的辦公室。

“把門關上!”老馬說完,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萍關上門,在離老馬兩米開外的地方站住了。

“秘書說你的合同到期了。你有什麽想法?”

“如果您需要,我就留下。否則我重新找個實驗室。”

“對我有意見?”老馬按照自己的邏輯問。

萍抬頭看了一眼老馬,並沒有說什麽。

“有意見就提,不要放在心裏。”老馬繼續說道。

“我走,你找人吧!”

萍說這話時,連自己都不相信上麵的話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的。就在脫口而出的一瞬間,萍突然覺得像卸去壓了她心頭很久的一塊巨石,精神上頓感輕鬆。

“為什麽?能說說原因嗎?”老馬以為萍說的是氣話,並未當真,口氣依舊強硬。

“現在說這個還有意義嗎?不過請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把工作交接好,不會讓你有後顧之憂。”萍說這話時,認認真真、一板一眼。

萍的回答完全出乎老馬的意料。他不由得抬起頭來,重新打量著萍。萍的神態自若,目光堅定,這些都在告訴他一個事實:這是萍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而不是一時的氣話!老馬心中頓感空落落,隨之他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麽要離開?”

“不為什麽。”

萍說這話時,雖然口氣堅定,但其壓抑很久的情感又翻湧上來。老馬已經很久沒有用這樣的口吻與自己談話了,即一種即熟悉又陌生的親近和依賴感。萍想起了他們之間的過往,而她對老馬的感情是她自己無法否認的!但她不想讓老馬看出自己心理的這些變化,她也不允許這些變化讓自己失控!她極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向窗外,。

“這個實驗室誰都可以走,就是你不行!“

“為什麽?

“不走好嗎?你看看,我給你漲工資的材料都寫好了。”老馬這番話與其說是說給萍聽的,倒不如說是用來安慰自己的。

“現在你還說這樣的話,說明你對我太不了解。我來你實驗室這麽久,和左鄰右舍實驗室裏的中國人相比,我的學曆不算低吧,工作能力也不算差吧,在實驗室工作的時間也不算短吧,工資卻是最少的吧。即便如此,我向你提過一次漲工資的要求嗎?在實驗室最困難、人員走的隻剩下你和我的時,那麽多老板都主動向我拋出橄欖枝,這些你都是知道的,但我即便麵臨失業的境地,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再有,其它實驗室老板和職員簽合同都是至少一年一簽,我跟了你這麽長時間,還是半年一簽,讓我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中,這就是你對我的好嗎? 你有過設身處地為我著想嗎?沒有!另外這麽久了,我休過一天假嗎?我哪天不是從早忙到晚,哪天不是第一個到實驗室,最後一個離開實驗室?而我的付出換來的是什麽?你的不信任﹑不尊重和變本加厲的傷害。我的心已經寒透了,請你高抬貴手,放我走吧!”

萍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腦地倒出來了。其實她內心深處的最痛,卻難以啟齒,就是她把自己都給了老馬這個事實。但作為一名高知女性,最後的自尊是她做人的底線,這種話是絕然不會說出口的。

萍突如其來的一席話,竟讓老馬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他愣在那裏足足有三分鍾之久沒有出聲,先前那種趾高氣揚的神氣不見了。

“委屈你了,是我不好。”

萍終於等到老馬這句話。她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哇”的一聲痛哭失聲,憋在心裏很久的委屈和失望總算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聽了萍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後,老馬感到非常震撼,就像一個君主,突然受到一直唯唯諾諾的奴隸的反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驚慌失措,毫無思想準備。尤其是萍準備離開的決心更讓他頓時六神無主,挫折感十分強烈。萍說的都是事實,老馬沒有辯解的理由。他的驕傲和自信像突然被人紮了個大洞的皮球,軟癟下去。萍的話在老馬的腦海裏激蕩著,他恍惚覺得自己是那麽渺小,沒有人情味,既貪婪又吝嗇,他真的有愧於那些與他一起拚搏的實驗室團隊成員。以往他太強調自己的不容易,太想出名,以至於把自己名利曲線的增長看得高於一切,卻從未站在員工的角度為他們設身處地著想過需要。所以每當實驗室一有風吹草動,遇到危機和困難時,就會樹倒猢猻散,出現眾叛親離的情況,沒有人願意與他同心同德地麵對一切。

“如果我的離開能使你清醒,也算是我對你最後的付出吧!”

萍說這話時,老馬尚沉浸在追悔莫及的痛苦中,一時沒回過神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萍揚長而去。

萍回到自己的公寓,蒙上被子大哭一場,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個小時,晚上又一個人去酒吧買醉。萍依稀記得,自己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與一些毫不相識的人,談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公寓裏的。

第二天,她沒像往常一樣早起。雖然鬧鍾不斷地把她從睡夢中叫醒,萍也隻是在朦朧中微微睜下眼,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這還是她在國外工作以來第一次罷了老板的工,並給自己放了大假。

手機響了一上午,萍不看也知道是誰打來的。此刻,她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包括老馬。她就想這樣懶懶散散地躺著,享受難得的身心自由,以及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時間。

不接老馬的電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情愛嗎?不可否認,直到現在她還深愛著老馬,但從老馬的態度上看,兩人根本沒有未來。談去留問題嗎?昨天她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這次她鐵了心,離開老馬實驗室。她更不想藕斷絲連地留在一個不會給她任何希望的是非之地。就目前的情況看,老馬實驗室的各項工作都已經走上了正軌,進入了良性循環的狀態,她的存在似乎變得可有可無了。再說地球離開誰還不都是照樣轉。對老馬和他的實驗室,萍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她現在隻想做回自己,讓自己重新活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活在尊嚴裏。

 

第 25 章 涅盤重生

風寒新綠樹正閑,饑雀離巢去未還。

路靜樓空人跡少,湖開魚現草蓬間。

 

下午一點多萍才起床,衝了個澡,化完妝,又把房間簡單整理了一下,打開冰箱想找點吃的東西,卻發現裏麵空空如也,於是決定在大學附近找一家館子隨便吃點,但想了想也沒什麽具體的主意。 “走著看吧,反正也不是很餓。”萍這樣安慰著自己,穿上大衣出了家門。

 

大學附近的餐館都集中在55街到57街之間的一條狹長地帶的街道兩旁,有泰國餐館、日本壽司店、越南麵館和中餐館,也有西人開的烤肉店、Subway、麥當勞和肯德基等各式各樣的小吃店,星羅棋布。它們與坐落在大學周邊,麵向人們生活的各類店麵,如韓國人開的洗衣店、白人的書店、藥店、星巴克、酒吧、康複中心、大型綜合商場、理發店、修表店、珠寶店、服裝店、電影院、眼鏡店和伊斯蘭人開的一元超市等形成了一條服務鏈,極大地方便了大學周遭人們的生活,同時也為該地區的繁榮做出了貢獻。

 

由於毗鄰世界著名大學,學生和大學裏的工作人員自然就成了這個區域的主要消費群體。學校的圖書館和健身房都是全天候開放的。另外,這裏不像國內大學,一般隻有期末才舉行考試。考試對北美大學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而言,是家常便飯,可以說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因此大學城的繁忙是真實的,並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一般不到下半夜學生是不會回去休息的。而商家的服務時間是因需要和服務對象來決定的,不像一般市中心的商場,到了晚上商家很早就打烊了。尤其是這裏的餐館,更是從早到晚都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稱得上是大學城裏的小downtown了。 

 

自從昨天和老馬發生爭執後,萍的胃口就一直不舒服。她先在Walgreens 裏的pharmacy買了些幫助消化的非處方藥,然後就近去了一家越南餐館。因為已經過了飯時,餐館顯得有些冷清。萍找了個靠窗子的位子剛坐下來,餐館老板就主動過來和她打招呼。這家餐館主打麵食,頗對萍的胃口。有時不想做飯了,萍就過來對付一口,一來二去,餐館裏上上下下一幹人和萍都很熟絡。不一會兒,侍應生就端上滿滿一大盤配菜。很快,萍要的牛肉麵也被端了上來。萍原本不是很餓,隻是到了飯時想給自己一個交待。這會兒看到眼前熱氣騰騰又香氣撲鼻的牛肉麵,頓覺胃口大開。她選了些喜歡的配菜,黃豆芽、蘇子葉和香菜等放到麵裏,嚐了嚐湯,覺得味道不錯,隻是麵裏的牛肉看上去有些清淡,於是又不自覺地拿起桌上的辣醬。因為先前胃不舒服,所以猶豫了一下,才加了些許。萍欣賞著眼前的這碗麵,忽然有一種久違的成就感:微微泛紅的湯色,綠得可愛的蘇子葉和香菜,黃得透亮的豆芽,還有隨著熱氣散發出來的牛肉的香味。她的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把臉湊近碗沿,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邊抬頭邊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這幾日籠罩在她心頭的不快瞬間被這一碗麵中的無限春色衝開了。“真是餓了!”她埋下頭去,狼吞虎咽地吃完麵,額頭上已滲出珍珠般大小的汗珠。簽單時,她略微算了一下,特意給了20%的小費,侍應生接過單子和信用卡看了一眼,禮貌地連聲道謝。

 

出了餐館,萍走在校園裏,身邊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每當有認識的人和她打招呼時,那種莫名的惆悵和失落就會再次襲來。一方麵她為自己未來事業和生活的方向感到茫然,另一方麵可能是平時忙慣了,突然閑下來有點不適應。 “過兩天就會好起來的,先給自己放一周長假,出去玩一圈再說”萍邊走邊想,頭再次微微昂起,往日的自信又浮現在她的臉上,雙瞳裏也有了光芒。 

 

?萍出國也有幾年了,為了工作她竟然連所在州都沒有邁出過一步,平時除買生活必需品外幾乎從不外出,生活圈基本局限在公寓樓和實驗室的兩點一線之間,更別說遊山玩水了。北美的自然環境和風光有口皆碑,舉世公認,可對萍而言,充其量就是想象中的世外桃源。萍是個喜歡旅行、熱愛生活的人,在國內時每到假期都會和朋友結伴或跟團旅行。隻是出國後源於對科學理想和既定目標的執著追求,以及工作和生活上的種種壓力,迫使她不得不將有限的時間投身於繁重的工作之中。比如,做各種各樣的實驗和科學研究、寫論文、幫老馬管理實驗室等。凡是與工作和事業相關的一切,都自然成了她全部的生活內容。

 

平時其它實驗室裏的華人或訪問學者利用假期外出旅行時,也有約萍一起出遊的,但都被她以工作忙脫不開身為由婉拒了。朋友每次回來都會繪聲繪色地給萍講一些沿途趣聞、文化差異和名勝攻略,還會帶回一些具有異國特色的風光照給她欣賞。雖然萍當時聽的和看的並不是很用心,但也依稀記住了些。

 

萍回到公寓,脫去外套,洗了手,便開始在網上查找起旅行路線來。首先網上的一則廣告吸引了她的目光,是一個去巴拿馬坐遊輪的季節性優惠廣告,許是因為非節假日的關係,五天四晚的海上奢華行程,一位遊客的全部費用才350美元。萍想了想,這條路線雖然相對單調些,但可以省去很多衣食住行和未可預見的麻煩,最主要是不需要自己操很多心。萍又查了往返機票,最便宜的也才90美元,隻是搭乘的時間不很理想。如此算下來,加上不可預見的費用,時間正好一周左右,所需費用也在1000美元之內,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在網上預定了機票和船票。 

 

做完這一切後,萍感到有些口渴,燒水時卻發現水壺出了問題。這把舊水壺還是萍剛來美國時從畢業的學生那裏花五美元買來的,它兜兜轉轉來到萍的手裏,可能已經幾易其主了。國外生活就是這樣,人們買賣舊物等閑平常,尤其是對學生們和經濟收入較低的家庭。而那些剛來美國的新移民和訪問學者們也深受其影響,口口相傳,久而久之也就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這也許和當年清教徒漂洋過海登上美洲大陸之初與當地的印第安人進行易貨交易的風俗有關,也算是西方社會到處彌漫著的實用主義的一種表現形式。

 

?萍本打算立即出去買新水壺,但想想還是下次外出時順道買回來吧。喝開水是萍在國內養成的習慣。許多中國人出國不久就入鄉隨俗地開始改喝冷水了,包括冷飲和冷牛奶,但萍卻依然故我地保持著原有的習慣。萍突然很想家,如果母親在身旁,類似的事情斷不會發生。她看看時間,父母應該還沒睡覺,於是撥通了國內父母家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聽,是母親。當然和以往一樣,一開始就是帶著濃濃母愛、略顯誇張的囉嗦和噓寒問暖。但都是真情的自然流露,沒有一絲虛情假意。過了一會兒,等在一旁的父親終於按捺不住,搶過話筒,很正式地說:“丫頭啊,工作還順利嗎?生活上沒什麽問題吧?你媽整天念叨你,我的耳根子都磨出繭子來了。有空就多往家打幾個電話,省得她總惦記你。”

 

?國內的男人無論尊卑幾乎都這副德行,即不善於和子女進行深入的交流,明明是自己心裏思之深,關之切,卻又偏偏不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還總喜歡拿別人說事,借題發揮,以此抒發舔犢之情。

 

“我好著呢,你們不用擔心。哦,以後我不打電話就說明一切都好著呢。”

 

此刻的萍盡管有一肚子的委屈,但也隻能簡單籠統地應付著父母的問話,眼淚卻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縱有千言萬語,也隻能有選擇地、輕描淡寫地說一些。萍有她的原則,與父母通話的內容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這幾乎是所有海外華人盡孝的一種特殊方式,也可以說是一種遙遠的無奈。

 

也許是萍的回答過於簡單,萍父沒能完全理解她表達出的意圖,這時就聽到母親在一旁埋怨父親說:“你這領導都白當了,也不知道揀重點說。姑娘打個電話過來容易嗎?”

 

話音未落,電話再易其主,聲音又變回母親的了:

“小萍,你需要什麽嗎?鄰居張處長下個月去美國,正好在你的城市有一站,我讓他給你捎去。對了,有男朋友了沒有?”

“媽,我什麽都不需要,別麻煩人家了。”萍不想給父母牽掛自己的機會。

“別硬撐著,如果待得不舒服就回來,趁你爸爸在位,在大學裏給你找個工作還沒問題。啊!對了,隔壁於主任家的二兒子於欣北大研究生畢業分到市委辦公廳,可謂前途無量。你倆從小一起長大,相互了解。再說兩家大人也知根知底,如果你不反對,我就去和他媽說一聲。你王阿姨打你小時候就喜歡你,到現在見到我還對你讚不絕口,沒說幾句話就打聽你,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媽看你倆也挺合適的。”

“媽,我都多大了?像我這個年紀你都有我了,還把我當小孩子呢!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求你們別太替我操心,我一切都很好。您和我爸眼看著也都是上歲數的人了,請個保姆吧,又不缺那點錢,這樣你們就有時間外出旅遊什麽的,好好享受生活。”

 

但凡在國外的中國人,剛開始奮鬥時顧不過來,生活穩定下來後就有精力和財力孝順父母了。但由於天涯相隔的客觀原因,不能親曆親為地照顧父母,因此盡孝便成為嵌在他們心底裏最深的傷痛和遺憾。他們所能做的就是一有機會就回國看望父母,平時多打電話,申請父母出國探親,再有就是千方百計、想方設法地給父母買各式各樣的保健品寄回去或托朋友稍帶回去。

 

萍算是個例,一方麵父母不缺什麽,又都年富力強。另一方麵,出國時間雖然不短,但萍一心撲在工作上,一個月偶爾給家裏打幾個電話問候一下,僅此而已。但她的委屈、苦悶和失意從未對任何人講過,包括父母。她雖然沒有什麽宗教信仰,但與生俱來的善良天性和後天養成的感恩情懷讓她在為人處世方麵處處替他人著想。這也是為什麽她在老馬實驗室裏工作那麽久了,在綠卡沒拿到和工資偏低的情況下,還能始終保持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的原因所在。

 

萍母還是不放心,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萍默默地聽著,再沒說話。是啊,她能說什麽呢?除了工作成績突出外,生活上遠沒有達到母親的期望。在美國大學實驗室工作,收入盡管相對較低,但申請綠卡卻相對容易。而她,至今還沒像別人那樣得到身份,拿到手的工資付完生活費後也所剩無幾。一直埋頭讀書和工作,加之錯愛老馬,以至於現在還名花無主。這會兒又主動丟了工作,雖然可以拿半年失業金,但找工作仍然迫在眉睫,是未來一個時期的重中之重。

 

萍放下電話,越想越委屈,剛剛鼓起來的勇氣和信心又大大地打了折扣。犒勞自己外出旅行的率性帶給她的興奮也如潮水般退去。想著想著,淚水順應著心中的委屈湧了出來,萍默默地哭著,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就這樣在電話機旁坐著,胡思亂想著,她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闖進了一個漆黑的夜晚,獨自來到一片叢林中,走著走著就迷失了方向。正當她萬分焦急時,突然發現前方忽明忽暗的樹叢中有一雙閃著幽綠光芒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她害怕極了,順著脊梁骨往上冒涼氣兒。忽然,那雙眼睛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怪獸,拖著沉重的身體,咆哮著向她猛撲過來。萍呆在原地愣住了,頭皮發麻,腦子裏一片空白。“跑啊!”接著,她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調頭就跑。她拚命地向前跑,那個怪物就拚命地往前追,她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跑過這麽遠的路。正當她筋疲力盡時,不巧卻又被橫在地上的一根朽木絆了一跤,無論她怎麽努力,都始終爬不起來。 “你完了!”怪獸怒吼著。“加油啊,不可以這樣消沉下去!你還沒結過婚,還沒有生過小孩,還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還有年邁的父母需要贍養……”正在她絕望時,前方不遠處同時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洪亮,有力,充滿鬥誌。她猶豫了片刻,但還是聽從了前方聲音的指引,拚盡全力想爬起來,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正當她準備放棄時,“砰,砰,砰”幾聲清脆的槍聲響起,隻見那個怪物向空中猛躥了一下,隨即重重地摔在地上,直到斷氣那一刻,兩隻閃著綠光的眼睛還死死地盯著她不放。萍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她循著槍響的方向努力尋找著,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誰,卻一下子驚醒了。她努力睜開雙眼,定了定神,才依稀聽到一聲緊似一聲的敲門聲。是誰呢?半夢半醒中,萍沒有多想,起身去開門。

 

 

第 26 章 欲望之

 

【五言-無題】

本是同林鳥,天涯各自飛。緣分終相顧,霾盡見芳菲。

?

“萍,萍,在家嗎?開門我們聊聊! 開門啊!”

萍聽出是老馬的聲音,正猶豫著是否給他開門,就聽老馬語無倫次地說:

“萍,我知道你在裏麵,把門打開,開門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受多委屈了。萍,我知道錯了,我知錯了。實驗室不能沒有你,我也不能沒有你。開門,我們聊聊。” 

萍聽到這裏,剛剛還堅硬的心又軟了。她深吸了口氣,讓激動的心平複下來,這才走過去把門打開。老馬一個箭步衝了進來,看到萍一副懨懨的樣子,於心不忍地將萍擁入懷中。萍奮力想掙脫,老馬卻越抱越緊,仿佛一鬆手,萍就會從他的視線裏消失。萍終於停止了反抗,順從地依偎在老馬的懷裏。

“隻要你不走,我什麽條件都答應你。”?

萍在老馬懷裏嚶嚶地哭了起來,對老馬的懇求不置可否。

“是我對不住你,沒有設身處地的為你著想,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馬上幫你申請綠卡,同時給你漲工資。”萍聽得出,老馬是認真的。

老馬態度轉變之快、之大都出乎萍的意料,萍說不清自己現在是處於夢幻中,還是驚嚇中。她依稀覺得現在的場景和剛才的夢境並無區別。萍甚至在老馬的懷裏掐了自己一下,好讓自己從混沌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過來好一會,她才慢慢地推開老馬,臉上帶著一絲勉強的笑,有氣無力地說:“我不需要什麽,就是太累了,隻想休息。不然我會死掉的。” 萍說完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幸虧老馬動作快,加之兩人距離很近,及時扶住了她。老馬憐惜地重新把萍抱在懷裏,慢慢走到床前,輕輕放下萍,給她蓋好被子,順手拉過一個凳子坐下,然後握住萍的一隻手,認真地說:“如果你不嫌棄我是二婚,又比你大十多歲,就嫁給我吧。”

根據萍對老馬的了解,知道他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起碼此刻是這樣,並非一時衝動。又沉思了幾分鍾才對老馬說:

“謝謝你在百忙之中,想著來看看我這麽個一點出息都沒有的小人物。你先回去吧,讓我們都冷靜地想想,我們都不年輕了,無論離婚還是結婚都非兒戲,再說你的實驗室今非昔比,實力雄厚,根本不缺我一個人,你更沒必要為我改變什麽。”

其實直到現在,萍對老馬的?轉變仍然持半信半疑的態度,她不想再次讓自己因為盲目輕信,而重蹈覆轍。所以她對老馬的承諾,未置可否。

“話不是這樣說的。你離開後,我把過去的一切前前後後想了多遍,終於想明白了一個事實,實驗室離不開你,我更離不開你!”

萍看了眼老馬,歎了口氣,仍然沉默不語。

“別以為我是信口開河,你對實驗室的貢獻,有目共睹。你的種種好處,有口皆碑。可以說沒有你,就沒有實驗室的今天,我老馬也可能早就混不下去,卷鋪蓋回國了。如果我是科學海洋裏漂泊的一葉扁舟,你就是我的燈塔,不僅讓我免於傾覆,還能逢凶化吉。”

“我哪裏有那麽大的作用,不過是你張張口,我跑跑腿罷了。” 

這時,萍已然看到了老馬的誠意,詆毀自己不過是還想證明什麽,這隻能說明她在老馬麵前的自信心,已被折騰得所剩無幾。

“你非得妄自菲薄,我也沒辦法。但任何組織若能正常運轉,得有一個領導,同時也需要一個默契的執行者,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沒錯吧?如果我抬舉自己,算個領導,你就是那個執行者。我這麽說,你不反對吧?”

萍低下頭,似乎默認了老馬的說法。

老馬接著說:“我的情況你是了解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給我點時間,我盡快離婚。你知道我的脾氣,從來不輕易許諾,尤其是做不到的事情。而且我說過的話,也絕不會反悔。”

萍聽老馬這麽一說,有些感動,幾次都想答應老馬,但她還是拿不準老馬的決心到底有多大,而且真要讓老馬離婚,她又有些於心不忍。老馬的兒子還小,再有,同樣是女人,如此一來,讓馬妻如何自處?人到中年,孤兒寡母,還帶個老人,將來的日子怎麽過?但麵對深愛的人的誠懇表白,她又如何能無動於衷?萍想了想說: 

“我準備去佛羅裏達度假,並買好了機票和船票。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我們都好好冷靜一下。畢竟這樣的決定對你我來說都不是件小事,再說我們都不再年輕,已經犯不起錯誤了。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謝謝你的美意,你先回去吧,好嗎?”

“你先休息休息,調整一下也好。放心去玩,不必急著回來上班。隻是我現在太忙,不能陪你一起去。另外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在醫藥管理局申請的經費下來了,你知道多少錢嗎?21萬美元啊! 加上先前的10多萬,一共30多萬,除非你想把錢轉到你的新地方去。所以,我決定你這次出去旅行的費用由實驗室出,正好那邊有個會邀請我去做大會發言,就是你上半年做的那個課題,輕車熟路。正好你去那裏旅行,順便參會,我委托你做大會發言,一舉兩得。”

 

老馬沒有想到自己這番普普通通的話居然徹底打動了萍。對萍而言,不單純是因為老馬答應給她報銷差旅費,而是她這麽多年的努力終於得到社會認可,有了回報。這時,萍的表情已不再像剛才那樣僵硬。老馬注意到了她的這些變化。萍欠了欠身,想馬上起來,但被老馬摁住了:“急什麽?你這個實驗室經理今後有的忙呢!”

萍頓時破涕為笑說:“我餓了,你請我吃飯。”

“請,當然要請,而且請就請最好的。讓我想想,對了,我們去郊區吃龍蝦吧。”

“這還差不多。”

“還有,今天晚上我就在你這裏加班,請恩準。”

“你少來,我可是賣藝不賣身。”

“我賣身,我賣身,而且還要徹徹底底地賣給你。”老馬說完俯身去吻萍。

萍開始還試圖推開老馬,但當老馬的吻像雨點般的襲來,很快便從半推半就中癱軟如泥,不再推拒。彼此感情在經曆過一番痛苦的折磨後,終於在人格平等的基礎上,在情欲的推波助瀾下涅盤重生了……

可能是因為這次兩人之間的矛盾升級到幾乎無法調和的地步,讓老馬對什麽是依依不舍有了切膚的感受。他擔心會永遠失去萍,既然娶這個女人的決心已下,現在他心裏僅存的一點道德障礙也化為烏有,再無顧忌。老馬已然全身心地投入,?將一個男人而非君主的雄性和體貼發揮得淋漓盡致,萍也報之以李,將女人的萬種風情、柔情似水演繹的爐火純青。

兩人如癡如醉,上演著人性最原始的瘋狂。直到萍靈魂出竅,老馬暢快淋漓的一起到達欲望的巔峰。繼而兩個肉體又緊緊地交織在一起,纏綿悱惻,盡情享受著男歡女愛帶給人類的美好和登峰造極的愉悅。老馬不住地撫摸著萍膚如凝脂般的胴體,兩人又如此溫存了很久,欲望的狂潮才漸漸退去……

 

第 27 章 未雨綢繆

秋光浮動意彷徨,

寂寞梧桐素影長。

四麵野蟬鳴月現,

八方家犬吠星藏。

池中靜月傍流水,

院裏薔薇散冷香。

明暗燈街閑步遠,

夜風聲咽斷憂腸。老馬離開萍的公寓時,已是第二天淩晨1點多鍾了。天很暗很暗。萬籟俱寂的夜色被層層烏雲籠罩著,似乎正孕育著一場暴風驟雨,隻是天地間的萬物仿佛都還沉浸在美夢中渾然不覺。老馬不敢自詡為先知,更不敢在老天爺麵前造次,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他謙卑地衝著街道兩旁搖曳的燈光行了個注目禮,然後自言自語道,一切都該結束了!也許是道德維係在他靈魂深處的最後一根稻草,在他堅定無比的離婚決心下徹底化為灰燼的緣故吧,老馬此刻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回到家後,老馬和衣躺在床上,他把離婚的過程和可能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裏想當然地預演了一遍,包括財產分配、孩子歸屬問題和如何給親朋好友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等。剩下來的就是,找個合適的機會與妻子攤牌。他又凝神思考了十幾分鍾,想好了幾套開場白的方案。

直到東方露白,老馬才似睡非睡地迷糊了一覺,居然還做了個夢。隻是,夢境和現實完全不同,都是些模模糊糊、亂七八糟讓他窩心的事,唯一令他記憶猶新的是自己像過街老鼠一樣,抱頭亂竄,無處躲藏,甚至被世人口誅筆伐。

老馬醒來時,窗外雷電交加。風聲像哨音一樣透過窗子在他的耳畔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不一會,雨滴便飛蛾撲火般,無厘頭地在玻璃上亂敲亂撞起來。老馬看看牆上的掛鍾,時針已偏向十一點了。當他的意識完全清醒、想要起身時,卻感到半邊頭一陣陣地錐痛。他強打起精神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洗漱一下,飯也沒顧上吃,便匆匆趕往實驗室。

 

老馬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就見到桌上放著帶有麥當勞字樣的一個大袋子和一杯可樂。老馬的第一反應就是萍先他一步到了實驗室。但他並沒有見到萍,心想她一定又是去耗子房了。他不由得又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頓時如沐春風,精神起來。

老馬邊吃邊打開電腦,瀏覽一下郵件,將各種信件或會議通知的內容梳理出什麽是需要做的,什麽是不需要做的,按照輕重緩急安排好一切,於是一天工作流程的輪廓就清晰了。按慣例,他要做的第二件事是親自在實驗室裏到處轉轉,順便和實驗室的雇員聊聊與工作有關的事情,仿佛隻有如此他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說的不好聽點,這很像一條公狗,用尿水畫地為牢,圈屬自己的領地。

今天他自己遲到了,他怕有人會上行下效,所以整個一個上午他都呆在辦公室裏沒出來。第二封躍然眼前的郵件是陸院長發來的,不看內容老馬都能猜到寫的是什麽,無非是催他快些回國,把他們先前擬定好的計劃落在實處。老馬又掃了一眼其它郵件的題目,發現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垃圾信件,最後他才把陸的郵件仔細讀了一遍。不出所料,字裏行間就一個意思--快點回來。 “是啊,再拖就說不過去了。”老馬邊思忖著邊給陸回了個郵件,告知自己一定盡快安排時間回國,請陸放心。老馬翻了翻桌子上的台曆,見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於是老馬給秘書發了封郵件,讓其立即給他訂一張回中國的機票,而且越快越好。

不到半小時,秘書就回信了,機票已預定好,是後天早上10點50的。還別說,老馬一向對這個白人秘書的辦事效率和認真負責的態度感到滿意。實驗室裏的每個成員如果都像萍和秘書一樣就好了。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老馬不緊不慢地說“請進!”

再抬頭看去,是滿麵春風的萍。

“老板,今天整個耗子房除我們實驗室外都被貼了notice,而且原因出奇地一致--沒給下崽兒的老鼠分cage,現在耗子房裏鼠滿為患,那個白人更是焦頭爛額,手忙腳亂。”

“是嗎?!這都是你的功勞啊!”老馬有意在恭維萍。

“哪裏啊,這都是馬老板平時教導有方。”萍笑著說,還做了一個俏皮的鬼臉。

老馬幹咳了兩聲,將話鋒一轉說:

“對了,我後天回國。”

“又要回去,不是剛回來嗎?”

“國內催的緊,另外有些事還真的非我回去處理不可。”

“真走?”

“是啊,機票都買好了。”

“哦。”萍聽老馬這麽一說,再也高興不起來了,失落極其明顯的掛在她那張喜形於色的臉上。

老馬看出了萍的不悅,急忙轉移話題:“辦綠卡的推薦信我已經寫好了,另外我還讓朋友,那個在哈佛大學做教授的老板也給你寫了一封,這一兩天就能到。”

“真的嗎?謝謝你,謝謝關心!。”萍聽後立刻又興奮起來,似乎還有些激動。自從那晚脫胎換骨般的纏綿以後,萍對老馬的稱謂也從您改成了你。

“光我關心不行啊,你得抓緊聯係移民律師。對了,聽人說目前隻要條件具備,最好是第一優先和第二優先同時辦理,雖然錢花的多了些,但等於上了雙保險。憑你的條件,成功率應該在90%以上。”

“好,等數據處理完我就聯係律師。”

“實驗早一天晚一天做沒關係。趁我還在,你爭取明天就和律師見見麵。”

這話從老馬嘴裏說出來,著實讓萍吃驚不小。在大家的印象裏,老馬要求員工從來都是工作大於一切,現在竟然讓她“先私後公”,完全不是他一貫的作風,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當然,她並不知道老馬的轉變是發自內心的,既然認定要娶她為妻,公私的界限已然模糊不清了。萍看了眼老馬一臉,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高興地說:“好吧,我這就聯係律師,一會兒告訴你結果。”

“快去吧,對了,謝謝你的早餐!”

萍開心的走出老馬的辦公室,原來老馬也有如此細心的時候和溫暖的一麵啊!她的心裏樂開了花,不禁又轉身回去,飛快地在老馬臉上吻了一下,然後才邁著輕快的步子,哼著小曲離開了。

“下不為例啊!” 老馬衝著萍的背影,口不對心地嘟囔了一句,心裏卻是美滋滋的。近在咫尺的愛情觸手可及,方便之處不言而喻,沉浸在幸福裏的老馬浮想聯翩。

“工作,工作!”老馬就是老馬,理智的回歸可以在瞬間完成。他在電腦上又把每個人的工作任務拉了個清單,並一一布置妥當。同時,又發了封郵件給秘書,讓她立即聯係校方,落實所在大學與國內母校間的具體合作事宜。最後特別說明,如有需要的話,他可以親自和校方談,以此表明他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中午聽講座時,萍告訴老馬,她已經和律師約好了,明天上午請假去 downtown見麵,她現在就去準備材料,可能還要回住宿一趟。因為有些東西沒在辦公室。她還告訴老馬,他朋友的推薦信可以晚些再給律師,這次去主要是讓律師評估一下她辦那種綠卡,需要什麽材料。

快下班時,秘書發來郵件,和老馬預想的完全一致。校方原則上同意陸院提出的合作意向,但還是希望對方能親自來美落實。如果需要,他們可以以學校的名義發出邀請函。老馬聽後很開心,如此一來,老馬對國內也算有了交代。

就在老馬準備離開時,萍的郵件來了,說她已經找好一家非常不錯的牛排餐館,約他晚上去吃西餐,還特意說明這次由她請客。老馬想也沒想就爽快地答應了。快到6點鍾時,萍拿著部分申請資料來到老馬辦公室找老馬簽字,然後兩人一起離開實驗室,開車向餐館駛去。

在路上,老馬好奇地問萍,是如何知道這家餐館的。萍說是在網上找的,她以前也沒去過。該餐館主打巴西菜係,食客評價還不錯,都在4星以上。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這家餐館從外麵看很不起眼,但等著用餐的客人從裏到外,早已排成長龍,果然名不虛傳。

萍進來後立即登記排隊,等了大約半小時,才輪到座位空下來。兩人坐穩後,老馬環顧四周,隻見餐館內的燈光昏暗斑駁,整體布局和裝飾都透著鄉土氣息。若有若無的鄉村音樂,似涓涓溪水緩緩流過,給人一種舒適愉悅的感覺。用餐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白人,個個神情輕鬆,隻是裝束較平時正式些。有人坐在類似吧台的餐桌上用餐,也有人圍坐在四方形的餐桌上用餐。萍把侍應生遞過來的菜牌轉給老馬,老馬看也沒看就還給萍,讓她看著點。其實老馬出國這麽多年,很少獨自在西人開的餐館裏用餐,所以吃什麽,他也拿不定主意。雖然也有參加每年一次醫學部的聚餐,但那些飯菜都是餐館事先安排好的套餐,自己隻要動嘴吃就可以了。

萍點了一盤烤生蠔、一份煎牛排、一份鴨菜煲、一份油煎龍蝦、一份素沙拉和一份巧克力甜品,又問老馬喝點什麽飲料。老馬說,白水就可以了。萍想了想,要了兩杯馬蒂尼。老馬說一會要開車,他就不喝了。萍說,你不是告訴我本州可以少喝點酒嗎,不過就是一杯低度酒,警察是不會管的。侍應生很快拿來兩個漏鬥型的高腳杯,然後往杯子裏,放了些粉色的絮狀物,很快便在杯子裏脹開一個如玫瑰般的花蕾來,隨後,侍應生又像變戲法似的在那朵高高隆起的“玫瑰”上加入了不知名的液體,搖晃了幾下,做好後,分先後放在萍和老馬的桌前各一杯。那朵“玫瑰”開始慢慢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杯色彩絢麗,層次分明的雞尾酒。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兩杯馬蒂尼像兩朵流動的玫瑰花朵一樣格外耀眼。老馬和萍都被眼前這個生動,魔術似的化學反應驚呆了。萍立即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連拍幾張照片。美,總是可以輕易打動女人的心。

菜上的很慢,幾乎是一道吃的所剩無幾,下一道才上來。這樣反倒吊足了人們的胃口,有利於饑餓感的持續高漲。老馬走南闖北,中式和西式菜係基本吃的差不多了,眼前佳肴的這種大膽混搭的風格,他也是第一次見識。除牛排外幾乎都是將十幾種食材混在一起,這種菜非菜、飯非飯的做法著實讓兩人大開眼界。萍擔心不對老馬口味,所以不停地問老馬是否吃得慣,老馬沒說什麽,但那一副斯文盡失的吃相卻將他的好惡暴露無遺。兩人邊吃邊聊,氣氛十分溫馨。最後還剩了不少菜,但誰都沒提打包的事,各中緣由恐怕隻有當事人自知了。萍搶著把賬結了,還特意加了20%的小費,兩人一起出了餐館。老馬餘興未盡,自言自語地說,看來過去是低估西餐的水平了。

老馬開車送萍到公寓樓前,萍含情脈脈地看著老馬,遲遲不肯下車。老馬知道她暗示的是什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硬起心腸,裝出一副不明就裏的樣子。其實不是他不想上去,而是要處理的事情的確太多,加之馬上要回國了,家裏總得交代一下,畢竟還沒離婚呢。萍見狀也不好強求。臨下車前,萍衝著老馬努努嘴,老馬蜻蜓點水般意思了一下,便開車離去了。

萍目送著老馬的車漸行漸遠,又佇立了很久,才滿懷惆悵,意興闌珊地走進公寓。

 

第 28 章 離情

 

【七言-彷徨】

曉月低垂望眼明,春風起落鳥鳴聲。

有心持缽西行去,恐負佳人一片情。

愛情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讓人的精神麵貌煥然一新,讓人變得充實,豐富,對生活充滿期待。它可以讓男人變得睿智,有責任感,也可以讓女人變得更加溫柔、美麗和善解人意。同時,也能讓人變得患得患失,在自信和忐忑之間搖擺不定,在自我營造出的煉獄中重生或毀滅。雖然萍和老馬之間真正意義上的愛情才剛剛開始,但在精神層麵上,兩人已經有了很多的交集,還有就是那些被世俗和所謂文明定義的好與壞的曆練。

躺在床上的萍,用了整晚的時間審視自己與老馬之間的感情,盡量客觀地甄別其愛情的純潔性和真實性。得出的答案竟讓她怎麽都高興不起來,即自己的真心實意vs老馬的三心二意和模棱兩可。一念至此,讓萍感到陣陣悲哀。此刻的她,就像一個在黑夜中尋找光明的人,她竭盡全力,卻始終看不到黎明前的曙光。而原本貌似唾手可得的目標,旋即又變得撲朔迷離,充滿了不確定性。直到第二天上班時,萍還覺得神誌恍惚,未能徹底擺脫這些似是而非的悖論以及是非對錯的糾纏,徹底回到現實生活中來。 

老馬的心境正好相反,他感到滿足、充實,並深深沉浸在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中。吃早飯時,他簡單和妻子說了下回國的事。妻子對老馬這種“突如其來”的出差方式早已習以為常,所以並未多問。何況她也真沒興趣知道這些。老馬又問了問孩子的情況,得到的答複一如既往的雷同。老馬突然想起,由於早出晚歸,他已經多日沒有見到兒子了,更別說親近。他抬頭看了看樓上,見沒什麽動靜,猶豫了一下,上班去了。 

 

老馬一到實驗室,立即讓秘書通知全體人員到公共會議室裏開會。會上老馬認真聽取了每個人的工作匯報和今後一段時間的工作計劃,然後才就大家提出或目前存在的問題一一做了回應。最後又把他回國期間需要做的事情按輕重緩急逐一進行了安排。散會時,秘書將老馬的機票和校方給陸院長等人的邀請函一並交給了老馬。 

老馬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再沒出來,午飯都是讓萍買來吃的,他甚至打破了自己長期堅持的中午聽講座的習慣。直到他把手邊的一切,包括那些積壓了很久、又必須馬上處理的事情處理完畢,才如釋重負地走出辦公室,這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半了。

走出辦公室的老馬本能地想到該回家吃飯了,但一想到家裏平時基本全素的晚飯,又遲疑起來。正當他邊走邊為是否去中國城吃東西而猶豫時,卻無意間發現萍正在靠電梯的休息大廳裏坐著,便立即招呼她:

“萍,你等誰呢?”

萍見老馬出來立即起身迎了上去,而對老馬的這句話顯然非常失望的。她遲疑了一下才所問非所答地反問了一句:“你忙完了?還需要我做些什麽?”

“All done! 對了,我走後實驗室就交給你了。”

“好的。”

“這我就放心了。”

“還有其它事嗎?”老馬見萍欲言又止,明知故問道。

“沒有。”

“走,我們去中國城吃東西。”

驚喜的神情流星般從萍的臉上滑過,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寫滿了她那張純美、精致、又楚楚動人的臉。看得老馬不覺動了惻隱之心,他突然覺得應該把今晚的時間完全留給這個深愛著自己的女人,否則不但對不起萍,也對不起老天給他的恩賜,豈非暴殄天物?!

兩人在中國城草草地吃了一些東西,就徑直去了萍的公寓。一進房間,萍沒有更衣就撲進老馬懷裏,緊緊環抱住他,許久才肯放手。老馬俯身親吻了一下萍,然後指了指鞋架。萍會意地從鞋架上拿了雙大號的拖鞋遞給老馬,然後說道:

“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準備些水果。”

萍在衛生間裏洗了手,就去了廚房。老馬脫掉外套隨手放在沙發上,坐在那裏拿起一本廣告雜誌,一邊看一邊等萍。沒翻幾頁就覺得趣味索然,於是他的目光開始在萍的房間裏遊弋,仿佛如此便能捕捉到萍日常生活的影子。

在這一房一廳一衛,約1000英尺的空間裏,設施雖然簡陋了些,而且許多家具都是舊的,但看上去卻十分整潔。幾盆鬱鬱蔥蔥的蘭花和綠蘿,靜靜地擺放在客廳裏,樸素又不失雅致,雖然沒有鮮花點綴,但依然使得整個房間充滿生機,讓人感到溫馨無比。電視櫃上靜靜放著一張萍與父母的全家福,從兩位老人的神情上能體會到,萍在父母心中的位置。老馬忽然聯想到這麽一個集嬌寵和百般嗬護於一身的乖乖女,為了理想,遠離父母的關愛和親情,在異國他鄉過起了一種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生活。而如果有個懂得疼愛她、憐惜她的人在身邊,她的日子會好過得多。想到此,老馬的心弦被猛地撥動了一下,憐香惜玉的英雄情懷油然而生。他突然有種想立即把萍緊緊擁在懷裏的衝動,而非像剛進門時那樣,冷酷的甚至都沒給萍的一廂情願愛,些微的回報。

“吃水果吧。”萍說著,把一盤切好的蘋果和橙子遞給老馬。老馬用叉子叉了一塊蘋果剛想吃,萍卻體貼地說道:

“先吃點橙子吧,雖然有點酸,但維生素多些。”此刻的老馬已沒有了老板的架子,他放下蘋果,叉了一瓣橙子放進嘴裏吃起來。

“一點不酸!你在哪裏買的?”

“Costco,加利福尼亞出產的橙子。”

“多少錢一磅?”

“一箱13磅,大概11刀。”

“不錯。”

“喜歡就多吃點,還剩半箱呢,你走時都帶走吧。”

 

老馬沒接話,放下盤子,順勢把站在一旁看著他吃水果的萍擁進懷裏,邊撫摸,邊親吻她。老馬的欲望很快像燎原的星火,將先前的憐惜之情頓時化為欲望的火種,不但燃燒了自己,也將萍的欲望點燃了。如潮的紅暈,花朵般在萍領口裸露的肌膚上由下至上的蔓延開來,隨處綻放。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老馬抱起萍向臥室裏走去,笨拙的樣子就像一個不計後果的大男孩。

萍的臥室因為窗簾沒拉開而顯得十分昏暗,床上的被子掀開一角,女人的睡衣隨便堆放在枕旁,顯得有些淩亂,這與外麵整潔的環境相比看上去很不協調。顯然房子的主人事先沒有料到,今天會有人突然造訪,屬於她個人私密的空間。老馬把萍輕輕地放在床上,一邊愛撫,一邊溫柔地親吻……

突然他的手機不識時務地響了來。老馬先是一驚,他下意識地停下想接電話,但剛一欠身又停住了,他似乎在擔心著什麽,具體是什麽隻有他自己清楚。接下來就聽他用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像是給自己打氣,又似說給萍聽,然後又繼續親吻起萍來。但手機振鈴的音樂聲仿佛故意和他搗亂似的,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攪得老馬心神不寧。最後他還是拿起手機,看也沒看就關掉了電源。盡管如此,老馬的情緒還是一落千丈,與之先前的如狼似虎相比,堪稱冰火兩重天。

顯然此時的老馬已不在狀況,房間裏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這自然逃不過原本就善解人意的萍的眼睛,她衝老馬莞爾一笑,從床上起來並溫柔地親了老馬一下,然後輕聲說道:

“時間還早,你上床先休息一下,我去衝個澡就來。”

“嗯。”

萍沒想到老馬這麽爽快就答應留下來陪她,激動地又回過身來親了老馬一下,然後背對著老馬開始一件件地脫衣服。當她脫得隻剩下內衣時,美妙絕倫的胴體一覽無餘地呈現在老馬的眼前,頓時讓他熱血賁張,不能自已。目送萍進到淋浴間裏的老馬再也抑製不住席卷而來的欲望狂潮,迅速將全身衣服除去,也迫不及待地跟了進去。

“啊?”

剛調好水溫準備洗浴的萍,忽然見老馬裸著身子進來,詫異和羞澀讓她的臉愈發白裏透紅,她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前胸,但旋即便像隻溫柔的波斯貓鑽進老馬的懷裏。老馬雖是有備而來,但這種男女共浴的情景他也是第一次體驗,如果說剛開始還有些不知所措、慌亂和不自然,但他很快便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摘下噴頭,讓水流沿著萍凸凹有致,曼妙無比的身體,前前後後,順勢而下,然後是背部,前胸,下麵……

萍任其擺布,一副很享受的樣子,迷離的目光半張半合。老馬似受到了鼓舞,更準確地說是誘惑,他頓時覺得身體開始發熱,發漲,於是迫不及待地扔掉手裏的噴頭,開始一邊親吻懷裏的萍,一邊用雙手極盡能事地在萍的裸體上時輕時重,疾徐相兼,上下溫存。萍大膽迎合,推波助瀾,給男歡女愛的柔情蜜意錦上添花,讓老馬若飲甘露,如沐春風,享盡性愛之醇、之美、之顛覆,且欲罷不能。兩人自然默契的做愛方式就像芭蕾舞劇《天鵝湖》中的雙人舞,美輪美奐,天衣無縫,在方寸大小的空間裏,極盡人性中最原始,也是最美好,陰陽交融之能事,並將其升華為一首用靈與肉演繹出來的和諧交響曲。直到彼此的需要難以抑製時,老馬才從萍的後麵慢慢地進入她的身體…… 

萍幫老馬把身子擦幹,讓他先去床上休息一下。自己照了照鏡子,又迅速把頭發吹幹。她依稀記得老馬說過,他不喜歡和頭發濕漉漉的女人親近。然後才再次鑽進被子裏,緊挨著老馬安靜地躺在一旁,老馬伸手再次把她攬進懷裏,兩人又纏綿溫存起來…… 

當晚老馬沒有回家,他還是第一次除出差外夜不歸宿。他豁出去了,為了萍,也為了他自己。老馬努力想證明自己還可以為了愛犧牲些什麽。

好的性愛,是一副良藥,讓人緩解壓力,精神煥發,還能讓女人更美麗,男人更驕傲。尤其對那些本就是性情中人的人而言,不但讓其有了飛蛾撲火般的決絕,而且膽大妄為,藐視一切。

 

第 29 章 回國發

 

【七言-無題】 

把酒憑欄思共衾,相依無處淚沾襟。

舊時情話風吹遠,但願君心似我心。

老馬和萍是同一天離開的,一個飛向東半球的中國大都市上海,一個飛往美國佛羅裏達州東南部濱海城市邁阿密。不同的是,老馬的心很快跌落到了世俗裏,而萍的心依舊在與老馬的情感漩渦裏打轉。

二十多個小時的旅途讓老馬疲憊不堪,他一走出機場大廳就見到前來接機的陸院長和一位從未曾謀麵的女士。

“歡迎您,馬教授!”沒等陸院長說話,女人搶先快步向前,把一束康乃馨遞給老馬。老馬衝女人禮貌的點點頭,道完謝,又轉身和陸握手。陸先將女士介紹給老馬,這是我們醫院新來的王書記。 

陸院長則像老朋友似的,很自然地從老馬手裏結果行李箱。這份熱情讓老馬一踏上祖國的土地,就平添了些許歸屬感。

“這是給您帶的口罩,今天霧霾超標。”王書記滿臉堆笑,熱情地邊說邊從手袋裏掏出一個3M的口罩遞給老馬。

“謝謝!”老馬再次道謝,接過口罩戴上。這女人倒是細心,老馬想。 

“我們這裏現在就這樣,霧霾天常態化了。但有王書記的口罩,這下馬威對馬教授而言一點作用都沒有了。”陸院長說起話來還像從前那樣既風趣,又不失禮節。 
“哈哈,有你們保駕護航,什麽都不是事。”老馬把才從網上學的詞用在這兒了,他可是難得幽默。

車就停在不遠處的露天停車場裏。三人上了車向市區裏駛去,雖然霧霾重重,但一路上過往車輛卻少的出奇。

“我說什麽來著,下馬威對馬教授沒用吧?!看看,連平時擁擠的高速公路都暢通無阻了。”陸院意味深長地說,三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校辦專門用於接待外賓和召開大型會議的酒店,王書記立即去前台為老馬辦理好入住手續,然後一起在酒店的餐廳裏用過晚餐。陸院長體貼地讓老馬先休息,並約好明天上午9點來酒店接他,便和王雙雙離去了。

老馬上次回國住的就是這間酒店,因此沒有任何新奇的感覺。但當他打開房間門時還是吃了一驚,此房間非彼房間,大得有些誇張,布局頗似總統套房,一個人住顯得很奢華。室內除了不能做飯外,各種生活設施一應俱全。老馬越看越感到不安。他一直秉承“無功不受祿”的原則,而今自己寸功未立,人家卻如此待見他,讓老馬無論如何都難以處之泰然。但有一點老馬可以肯定,即他每次回國,都會為一些人、一些事所感動。正因為如此,對別人也許是揮之不去的陌生感,對老馬而言就像過堂風一樣隨來隨去。盡管這種貌似無厘頭的糖衣炮彈還不至於讓老馬利令智昏,但它確確實實軟化了老馬糾結已久,關於 “是否回國”這一問題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老馬衝了個澡,然後躺在床上,打開筆記本電腦,剛一上網,萍的郵件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親愛的,

阿密的海風怎麽也吹不走的音容笑貌,無我做什它們總會先入主地填滿我的大心。
我已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了幾,而此刻的,卻在浩瀚無的天空中受煎熬。如今資訊網絡空前發達,可以而易地把我的心聲傳遞給你,但是留我一不能穿越空隧道的憾,時時依偎在你懷中的渴望無法如願以
想我?想了就點下,不許說謊,我是有心的。 
另外,太累了,吃西千萬要注意,國內衛件差,住每天吃一粒1000cc生素(我放在的手包裏了)。
 

你視頻!想,吻 
 

的萍

老馬看後,心情也如錦上添花一般美好。他又掃了眼其它郵件,見無關緊要,就合上了電腦。老馬蓋好被子,頭一挨枕頭,還未來得及達成萍的願望,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老馬突然醒來,拿起手表一看才淩晨2點多鍾。他起來方便了一下,回到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次入睡。 

“見鬼的時差!”老馬在心裏暗暗罵道。

又過了一會兒,他感到有些口幹舌燥,於是起身拿起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又重新回到床上打開電視,想找個國產電影或電視劇看,誰曾想,除了外國片外,都是些無聊的綜藝節目。 “崇洋媚外!崇洋媚外!”老馬邊自言自語邊關上電視。他刻意讓自己自然放鬆,但越是如此就越睡不著。他開始數羊,希望用這種古老的、婦孺皆知的方法催眠。結果事與願違,越數越清醒。老馬輾轉反側地折騰到天亮也沒睡著,最後連他自己都對自己失去了耐心。看到窗外漸漸明亮起來,他才鬆了口氣,心想總算熬過了一夜,又開始盤算白天什麽時間可以補上一覺。

 “該起床了”,老馬在心裏鼓勵了自己無數遍。但昏昏沉沉的大腦和疲憊不堪、又有些酸痛的身體卻把他的意誌壓在自然規律的大山下,動彈不得。他又在床上賴了半小時,才起來去淋浴間衝了個澡,認認真真刮了個胡子。

在選擇穿什麽衣服時,老馬遲疑了幾秒鍾,最後還是決定係領帶,穿正裝。一切準備停當,他才打開電腦,給萍回了封短信。

萍: 

我和差幾乎量了一夜,卻以失。今天上午開始和校方正式接洽。好好玩,但也忘了抽時間一下大會發言的PPT會議對你的未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影,望重

祝愉快! 

給萍發完郵件,他穿好衣服,來到位於一樓的餐廳。簡單用過早餐後,老馬看看表,離和陸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於是倒了杯咖啡,慢慢喝起來。 
 

九點整,老馬準時步出餐廳。老遠就看到陸院已經等在大廳的休息區,於是他三步並成兩步來到陸院的麵前。 

“對不起,我遲到了。”老馬有些過意不去地說。

“沒有,是我來早了。”陸說。

“上午怎麽安排?”老馬問。

“看您有什麽打算。”陸誠懇地說。

“我想先去新建好的實驗室看看。”這會兒,老馬最迫切的願望就是能立即去新建好的實驗室裏轉轉。

“好啊,我這就帶你過去。對了,中午少凱校長要親自為你接風。”陸院不溫不火地說完,就帶老馬去了學校。

新建的實驗室在基礎醫學院大樓內,是將三樓的一半騰出,按老馬的要求重新裝修了一下,麵積大約有一千平方米左右。老馬發現用來裝容器和藥劑的通風櫃、實驗台和通風係統等配套設施雖然不如國外做得好,但一應俱全。全新的儀器設備就堆放在一個較大的房間裏等老馬來時二次驗收。不僅如此,供電、供水、供氣、空氣淨化、安全措施和環境保護等基礎設施和基本條件也設計得幾乎完美。其中有六個房間作實驗用,一間小型會議室,一間老馬專用辦公室,一間可供二十人使用的開放式辦公室。為老馬招的兩名博士研究生和三名已畢業兩到三年多的博士也都到位了。陸院先把他們一一介紹給老馬,又在他們的引導下帶老馬走馬觀花地參觀了一下整個研究所。最後陸院把一個精致的方盒子交到其中一人手裏,又低聲囑咐了幾句,就忙他的事去了。

國內實驗室讓老馬感到最滿意的地方不是他的新辦公室比他在美國的更加寬敞闊綽,而是這裏的許多設備都比他在國外實驗室裏使用的要先進。

老馬走進自己明亮寬敞的辦公室,屁股剛坐穩,就聽到有人敲門。 

“請進!” 

老馬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三十出頭,穿著時尚,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端著杯東西走了進來。 
 

“馬教授,這是剛沏好的鐵觀音。您有事盡管吩咐我。”

“謝謝! 請通知一下,十五分鍾後所有人到會議室開會。” 

“好。”女子說完,把茶杯放在老馬辦公桌上,轉身出去了。 

董潔,對,她叫董潔,博士畢業三年多,在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做過一年訪問學者。老馬將剛剛見過麵的幾個新人在心裏粗略地過了一遍。然後又閉目思索了一會兒,才走出辦公室,來到會議室裏。他發現所有的人都先他一步等在那裏了。他又匆匆掃了眼在座的每一位,發現隻有那個叫董潔的人,手裏拿著個筆記本。

“到底是在國外培訓過的,素質就是不一樣。”老馬心中暗想。

“各位好! 從今天起,我們這個研究所就像剛出造船廠的帆船一樣,將在廣袤的科學海洋中揚帆起航。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反正我的壓力很大,所以我要求你們和我一樣也緊張起來。我的管理模式也許和你們以前經曆過的不一樣,即采取自然淘汰製,一年後表現好的留下,表現不好的就出局。這一點已得到校方的首肯,也是我接受這個職位的條件之一。你們把它看成‘一國兩製’也好,‘國中國’也罷,但這就是現實。當然,我們所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多出成績,這對我,對你們每個人都是個考驗。我會在走之前和每個人談一次話,聽取你們的想法,同時也布置一下未來的工作。另外,由於我在美國還有實驗室,所以經常不在國內,因此我會在你們中間選出一位副所長,在我不在期間,全權負責研究所的一切日常工作。有問題嗎?”

會議室裏始終都是沉默的。這就是中國自有官吏以來傳承了近千年的辦公室文化--一言堂模式。老馬搖了搖頭,接著說:

“沒問題就散會,董潔你留一下。”

 

 

30 不負眾望

 

【五言-早春】

風來鳥未眠,啼樹意纏綿。雨夜霾塵去,新桃立眼前。

 

聽到老馬叫她留下,董潔眼裏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她有種預感,有好事,而且與自己有關。

“畢業幾年了?”

老馬明知故問,顯然他還沒有考慮好如何開始他們之間的談話。對於陌生人,尤其是女性,即便是下屬,老馬始終都有種距離感,準確地說是一種“恐生症”。在中國,70後以前出生的人,幾乎都或多或少的患有類似的心理疾病,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受到當時的政治氛圍和文化缺失的詬病日積月累的影響,同時禁欲主義大行其道,使得他們的成長環境,被畫地為牢在一個畸形生存環境的藩籬中。

“博士嗎?快三年了!”董潔說話的口氣多少有些拘謹。

“我想聽聽你對我們所今後的發展有什麽想法和建議。”老馬繼續問。

董潔想了一下低下頭說道:“萬事開頭難!”

“說具體些。”

“您來之前,我們沒有主心骨,所以無所適從,對前途也是一片茫然。您也看到了,就目前人員配置來看,來自不同的部門,既缺乏工作經驗,也沒有形成團隊意識。因此欠缺的遠不止是東風那麽簡單。”

“比如?”

“比如除我之外,其他人隻是在讀書和實習期間得到過一些簡單的實驗技能培訓,但都是些皮毛。對於現有實驗設備的用途也不甚了解,更別說如何使用它們。還有,沒人能真正說清楚我們所的職能是什麽。另外,如何開展工作,前途如何?所內所外關係如何理順等問題也一直困擾著我們。可以說人心渙散。”

董潔一口氣談了自己的看法。

“問題的確不少。但隻要大家肯努力,再經過必要的培訓,加之校方的大力支持,我想假以時日,你說的這些問題都能夠得到很好的解決。”

其實老馬說這話時,自己的底氣也不是很足。但他必須如此,一方麵給自己打氣,另一方麵,他決不能讓自己的新版圖在剛剛起步時就敗在低落的士氣上。董潔的這番話,讓他深刻意識到目前的問題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首先,他原打算用一周的時間培訓一下員工,再製定些規章製度就返回美國的想法,現在看來顯然是不現實的。其次,他以及他的團隊所麵臨的問題不僅僅是技術層麵上的,還涉及到許多的方方麵麵,包括人事安排、近期和中短期的計劃等。他是在為自己建立一個新的帝國,而非臨時性的“占山為王,落草為寇”。所以一切都需要從長計議。

 

想到此,老馬有些懊悔,連他這個做事算得上縝密的人也有對困難估計不足的時候。可以說他還沒完全從被動接受既成事實的狀態中擺脫出來,雖然他有許多從無到有建立實驗室的經驗,但那畢竟是在國外,是個案,沒有普遍性。在國外,老馬自己是老板,他的意誌就是全體實驗室人員的意誌,無人可以挑戰。而在國內,由於受到體製的製約,他不可能隨心所欲,雖然有校方大力支持的前提,但大學畢竟是國家事業單位,決不允許有“國中國”的現象出現,而體製內的老板作風和一家之言也並非沒有壁壘。另外,老馬還忽略了自己留在國內和回美不在所裏的本質上的區別。因為他不在國內,甚至一段較長的時間不在所裏,研究所的領導層就會出現真空,對於一個剛組建起來、尚未步入成熟期的團隊而言,其結果可想而知。以前老馬過於自信,少年得誌和習慣於用西方社會那種較為單純的思維模式來評估中國的社會關係,勢必對麵臨的困難和存在的問題估計不足,因此有今天的被動局麵也就不足為怪了。

但正是因為這樣,也更加激發了老馬性格中那種越挫越勇的品質。不到最後,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老馬經過反複思考和權衡利弊,決定知難而進,並決定用魔鬼式的“榨汁”方式來擺脫目前的困境,同時萌生了一個大膽的用人計劃。於是就有了現在的候選人董潔。

其實自打回國後,老馬就一直有塊心病——他需要盡快找到一個行政代言人。此人不僅要有極好的領導能力和協調能力,使他的想法得以準確及時地貫徹和落實,還要能夠恰當地掌握權力運用的“度”,當好老馬的“替身”。老馬經過再三權衡,眼下最合適的人選就是董潔。董潔本身具備一個科研人員的基本素質,在老馬的眼裏,她就像一張白紙,可塑性極強。如果找一個心機重、城府深的人,不但他不能令行禁止,而且還可能被架空。

“我準備向校方推薦你當副所長,有意見嗎?”

“我行嗎?我沒有當領導的經驗啊。”董潔心裏很矛盾,有欣喜也有擔心。

“我看過你的簡曆,你上大學期間就是班長,而且學習成績一直優異。在美國工作才一年多,分子生物學的基本方法也基本掌握了,還發了兩篇文章,而且分值都在3以上,很不簡單!”

“我,我還是信心不足。”

“哪個人是生下來就會當領導的!目前所裏屬你資曆最老,又有在國外實驗室工作的經驗,你是蜀中廖化,副所長的位置非你莫屬,就這麽定了!” 

至此,董潔才明白曾憧憬過、但並不敢奢望能如願以償的蛋糕真的砸在自己頭上了,而且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讓她始料不及。

“老板,我真的沒有把握。”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有沒有信心。”

“我可以試一試,但就管理實驗室而言,我是一點經驗也沒有啊!”

“Ok。在任命文件沒有正式下來之前,你先負起責任來,大膽工作,包括培訓新人和盡快熟悉設備。有我做後盾,你不用怕。” 

“謝謝老板的信任,我會努力的,但如果您發現我不能勝任,千萬別顧及情麵,請立即罷免我。”

“還沒開始就不要總想著自己不行。用點心,邊做邊學,你一定能夠勝任這項工作,再說還有我呢!”

“好,我會盡力的。”

“這就對了嘛!你現在就通知下去,讓他們分別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Ok!”董潔說完轉身出去了。

老馬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逐一和所裏每一位成員談了話。這是老馬一貫的工作作風,不打無準備之仗。老馬一直以為“知人才能善用,知器才有專攻”,這是他善用資源和每每能創造奇跡的思想基礎。在老馬的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思想解放和踏實的工作作風也是一個成功者的基本素質。

隨後,老馬又讓董潔通知學校設備處盡快把設備安裝好,同時讓所有人在一旁認真學習,盡量多了解設備的性能。他認為這也是一項技能培訓,熟悉設備對科研人員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老馬剛布置完工作,陸院長就來接他了。在去飯店的路上,老馬把他了解到的情況,近期工作安排,麵臨的問題以及他想讓董潔當副所長的想法扼要的和陸說了一下。陸表示同意。他同時還強調,自己雖然身兼副校長和附屬醫院院長之職,但有些事情還得和少凱校長碰一下,然後上校長辦公會才能決定。不過,他請老馬放心,研究所的發展隻要在合同的框架內,一切人事安排校方都會尊重老馬的意見。即便合同裏沒有涉及或注明的事項也可以通過協商解決,並非一成不變。陸的一席話,又給老馬吃了一顆定心丸。 

吃飯期間,陸找個契機把老馬的想法和少凱校長交換了意見。得到的答複是肯定的,而且少凱讓陸馬上落實,凡涉及到學校其他部門的問題,由陸親自出麵協調並盡快解決。

有了尚方寶劍和陸院親曆親為的坐鎮指揮和協調,許多棘手的問題都得到了妥善解決。研究所的工作進展非常順利,一切都如理想的那樣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一周後,董潔副所長的任命下來了。這段時間,董潔表現出很高的科學素養和極強社交能力。在實驗方麵,董潔把在美期間學到的知識運用得爐火純青,即便有些她不熟悉的實驗以及設備的使用,在老馬的言傳身教下也很快熟練掌握了。由於老馬對學校的一切都不熟悉,因此許多與其它部門打交道的事情,就由董潔出麵。但凡老馬交代下來的工作,無論難易董潔總是千方百計地完成,而且善始善終,幾乎沒讓老馬操過心。

老馬和董潔帶著他們一幹人馬整天泡在實驗室裏,邊培訓邊做實驗,幾乎每天都工作十幾個小時。經過一個多月的共同努力,每個人都有了脫胎換骨的進步,團隊意識也得到了加強。更讓老馬欣慰的是,董潔和同事之間的相處十分融洽,不但如此,她那種誨人不倦、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讓老馬不止一次地想到萍。毫不誇張地說,萍和董潔是他帶過的人中最優秀的兩個人。老馬不禁動了把董潔挖到自己在國外的實驗室裏的念頭。總之,他對董潔無論從人品還是能力都十分滿意。

目前研究所各方麵工作都逐步走上正軌,為未來加速發展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就連陸院這個旁觀者,都禁不住誇他們每天都在創造奇跡。事實證明,老馬獨創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魔鬼式“榨汁”應急策略的確行之有效。老馬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總算踏實了。事後想想,老馬自己也不禁感慨萬千,他本人在這次“大躍進”式的過程中,又何嚐不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呢?

回國這段時間,老馬和萍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但多是萍寫三四封信,老馬才回一封,而且隻有寥寥數語。這倒不是老馬有意怠慢萍,而是忙得不可開交的老馬分身乏術,他想早點回美國,但使命感一直提醒他,要讓研究所這部已經開足馬力的機器,在離開他的情況下,還能夠正常運轉。他不想辜負校方和所裏同事們對他的期望和信任,而萍出色的管理能力和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讓老馬了無牽掛。也正因為如此,老馬才可以全力以赴投入到國內研究所的建設中來。 

另外就是少凱校長,這個幕後策劃者和引進人才計劃的總設計師,經常打電話給陸院,詢問落實情況,陸院長協調不了的問題,他就會親曆親為,直接出麵解決。這也是老馬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如魚得水,幹得風生水起的重要原因。老馬心知肚明,研究所之所以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步入正軌,離不開校領導的多方麵關照和強有力的支持。 

這天,老馬剛帶大家做完一個實驗,雨晴的電話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起先他還奇怪,他的電話號碼隻有為數不多的人知曉。自從陸院長給他手機後,除工作需要,與家人和萍通過幾次微信外,他很少使用。雨晴是怎麽知道的呢? 

“老馬,你有點過分了啊!回來這麽久了也不和我聯係?要不是偶然從陸院那裏知道你的情況,我還一直被蒙在鼓裏呢。”雨晴連珠炮似的問話,讓老馬一時無法應對。

“我,我。。。.”

“什麽時候賞臉一起吃個飯?”

“這個嘛……”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

“那好吧。”老馬回答的很勉強。

“就這樣,晚上5點半我讓司機去接你。”

 

 

第31 大展宏圖

雷前才見底飛燕,雨後天弓當空眠。

閱盡群山峰壑美,任由人說是非篇。

 

在和雨晴見麵的事情上,老馬一反常態,顯得很不自信,遠非他在麵對科學問題時所表現出的從容不迫和百折不撓。他甚至有些惶恐,尤其是獨自麵對雨晴時,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老馬時常感慨永恒的變化是這個世界不變的主題。無論是主觀世界,還是客觀世界,無一例外都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而人雖然作為地球的主宰者,卻深受環境和經曆的影響,甚至會在某一瞬間變得麵目全非,判若兩人。舊情人之間即便有感情死灰複燃的可能,但在經曆了滄海桑田的變遷後,無論情感還是價值觀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改變,也許剩下的不過是曾經的“熟悉”和有選擇性的記憶,當時過境遷,加之長期沒有交流,不但有可能讓重逢失去意義,還會使記憶中的美好像落花一樣的凋零。而那些刻意挽回的動機,會把最後的一點情分也趕盡殺絕。

可以說雨晴當年的突然消失,不但是盤桓於老馬心中的一個謎,也是一種錐心的痛。他無法做到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因為在他看來是雨晴辜負了他,而且是沒有隻言片語的不辭而別。這不單純是讓老馬美好的初戀無疾而終,更是對他自尊心的無情踐踏。這就是為什麽老馬明知雨晴的下落,也不想了解,不想見她的原因。

正當老馬為如何麵對雨晴而糾結時,陸院長仿佛是從地底下冒了出來似的出現在老馬的麵前。此刻,這個“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訪儼然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尊活菩薩,憑空賜給他一個拒絕雨晴的理由。

“少凱校長明天一早要出國考察,今晚特意擠出時間宴請您。我們先過去,他開完會後從學校直接去飯店。”

“好啊!”老馬長出了一口氣,心裏十分感激陸院這個及時雨。上車後老馬一直在想,這輩子遇到陸院真是自己的幸運。雖然少凱是他整個海歸計劃的始作俑者,但如果沒有陸院這樣一個執行力很強的忠實貫徹者,他老馬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將一個東半球的研究所從一張白紙變成今天的一幅錦繡畫卷。

還有一個問題讓老馬思忖再三。少凱臨出國前急著見他,應該不僅是吃個飯那樣簡單。如果是讓他直麵海歸問題的“逼宮戲”,那就是一場鴻門宴了。果真如此,他該如何應對?思來想去,老馬決定表現出最大的誠意,克製自己,哪怕裝糊塗也未嚐不可。就他開辟人生事業的第二戰場而言,無論如何,人家都是有恩於自己的。

晚宴設在離酒店不遠的匯賓樓。一進包房,老馬便借口上衛生間,走到過道裏,壓低聲音,給雨晴打了個電話,堂而皇之地推掉了兩人的約會。他本想說以後找時間再回請雨晴以示歉意,但又覺得有些虛偽,因此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雨晴很大度地表示理解,老馬心裏的石頭這才落了地。

 “不好意思啊!最近一直很忙,也沒時間去看你,聽陸院說研究所被你搞得風生水起,已今非昔比。祝賀!祝賀!”話到人到。說話間少凱人已經進了包房,與老馬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哈哈,我也沒想到。除了大家努力,與你和陸院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老馬謙虛道。

“虛偽了啊,我還不了解你,做事一向喜歡盡善盡美,而且從來都是身體力行。說心裏話,老同學,我真為你感到驕傲。不到兩個月,就把一局殘棋盤活了,不但打牢了基礎,還完成了人員的培訓!”

“謝謝老同學鼓勵。”雖然沒見麵,這個老同學卻一刻都沒有放鬆對研究所的關注。老馬從少凱那裏感受到了壓力,一絲不快在他的嘴角如曇花一現。

“不簡單啊! 怎麽樣,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月底吧,美國那邊也是一堆事呢,我也是分身乏術啊!”

“眼下國家政策開明,又有少凱校長給您做強有力的後盾,所內人員也是經過篩選出的精英,儀器設備按您的要求也都到位了,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您現在完全可以把海歸作為一種選項考慮!”

陸院不失時機地切入了主題。如果這話出自少凱之口,就明顯是例行公事,會讓老馬感到不快。現在經由陸院的嘴,以一種半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而且話裏話外又都是完全站在老馬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就顯得十分自然,非但沒有讓老馬有絲毫難堪,反倒讓他覺得陸是替自己著想。

“老同學,別聽他的,我一貫主張來去自由。能共創雙贏,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少凱的這一番話讓老馬很溫暖,也很感動。

“條件成熟了,我會考慮的。”顯然老馬鬆口了。

“吃東西,飯桌上少談公事。” 少凱話鋒一轉,讓包房裏的氣氛頓時輕鬆下來。

少凱話音剛落,陸院便說道:“來,我提議,為馬教授在國內能夠取得事業上的第二春幹一杯!” 三人同時舉杯起立,將杯中酒喝得一幹二淨。

說實話,在國內的這段時間裏,老馬已經漸漸模糊了國內和國外的概念,這應該與其全部身心的投入有關。

“我們這類人,在哪兒都是入世設備、試劑和老鼠,出世論文、課題和金援!”老馬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

隨著飯局的進行,他有些微醉了。

“你這是老馬識途,活明白了啊!來,為我們美好的明天幹杯!”少凱舉杯說道。

三個人越聊越投機。酒過三巡,一瓶茅台就見了底,最後他們又開了瓶紅酒,最後也喝得瓶底朝上。晚宴結束時,三人都不同程度地有種快意人生的感慨。

老馬回到酒店,已九點多了,他簡單衝了個澡,打開電視,沒看幾眼就上床了。雖然身體很疲倦,但精神仍處於亢奮的狀態。又是一夜輾轉反側,時睡時醒。迷迷糊糊,老馬將晚宴的情節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不禁暗自好笑:哪裏是什麽鴻門宴,人家不過是一番好意,反觀自己倒是有些小人之心。

很快月底就到了,老馬回美前又和所裏的每個人進行了一次例行談話,能想到的,他都一一做了交代。臨走前他特意與董潔,深談了一次。此刻的董潔真有些像蜀國大將薑維,“臨危受命”。而老馬這個“諸葛亮”則不遺餘力、傾盡所能,從研究所的管理、近期和中期的科研方向、未來發展到人員安排都做了具體的部署。不同的是,孔明喜歡事必躬親、鞠躬盡瘁,而老馬對下屬則是循循善誘,點到為止。在國外這麽多年,老馬早已養成團隊意識的思維模式,即充分給予下屬施展才能的空間和時間,並樂觀其成。

與上一次回美相比,老馬感覺輕鬆了許多。兩個多月的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和拚命三郎一樣地工作,讓他對國內研究所的一切,尤其是前途有了頗多期許。由他一手締造的全新的科學殿堂和那些踏實肯幹、積極向上,並視他為精神領袖和理想楷模的下屬們,就像成長中的少年一樣,仍需他的不斷關心和嗬護。

回到美國後,老馬立即就離婚的事與妻子攤牌。讓他萬沒想到的是,妻子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同意,但她很快就反悔了,因為她沒想到老馬是認真的,而且是深思熟慮的結果,絕非一時的衝動。在家庭生活中,有些女人喜歡把離婚掛在嘴邊,卻沒有一絲想離婚的意思。甚至都從未認真曾想過什麽是離婚。相反男人很少提離婚二字,一旦提出,就很難有挽回的餘地。在整個離婚過程中,馬妻的決定反複無常,情緒是起伏不定,波動很大。嶽母也開始找老馬的麻煩,平時說話不是加槍帶棒,就是含沙射影。最讓老馬受不了的是兒子,許是受大人們的教唆,他再沒有衝老馬笑過,相反敵對情緒溢於言表,儼然在他的眼裏,老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人們都說親情和愛情牢固,其實並非都是如此,文革中反目成仇的夫妻比比皆是,數不勝數。在西方社會裏,如果夫妻一方信教,另一方不信,結果也不會很好。所以在這世上,就沒有什麽牢不可破的事,一切看開,看破反倒容易走出困局,捏磐重生。

 

讓老馬始料不及的是平時貌似對自己沒有任何需要的妻子,在他提出離婚後,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一夜之間就老了許多,雙鬢間的白發依稀可見,臉上的皺紋也日漸增多。顯然離婚這件事,對妻子打擊非常大。平時那個盛氣淩人、頤指氣使的妻子,這時顯得非常無助和痛苦,整日以淚洗麵,精神恍惚,幾近崩潰,將女人軟弱的一麵彰顯無遺。這段時間,老馬同樣生活在痛苦中,離婚的決心幾次都軟了下來,令其進退維穀。就在老馬幾乎要打消離婚念頭的時候,妻子卻意外地同意了,而且堅定無比。為什麽?是什麽讓妻子的思想在短時間內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老馬到現在也不明就裏。事後老馬猜想,也許是妻子看到他離婚的決心和堅持,加上兩人的感情已是覆水難收,而同床異夢的婚姻如果再繼續維持下去,隻會徒增煩惱,對彼此,尤其對孩子都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最後兩人在離婚問題上達成共識,協議離婚,到此這樁名存實亡、已久的的婚姻終於畫上了句號。

老馬幾乎是淨身出戶,前妻則相對在經濟上,獲得不少實惠,家庭的動產和不動產,連同孩子的監護權都歸前妻所有,老馬隻享有探視權,且每年有兩個月時間可以和孩子一起生活。另外,老馬每月還必須支付五分之二的工資作為孩子的撫養費,直到其年滿十八周歲為止。

關於離婚,事後很久老馬還心有餘悸,想起來就心驚肉跳。他曾聽人說過,在美國講究人權,尤其對女性而言,法院的裁決多數帶有傾向性。比如他認識的朋友中就有一位,僅離婚的官司就打了數年,最後當事人雙方都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最後也未達成所願,簡直苦不堪言。如果老馬的離婚案子也變成曠日持久的戰爭,那麽他未來的事業別說輝煌,就連能否維持下去都是問題。而前妻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的寬容和隱忍,反倒讓老馬心存愧疚,尤其覺得對不起年幼的孩子。因此,老馬在財產分配問題上,始終堅持淨身出戶。

第32章 老馬識途 (大結局)

 

含苞隔夜滿園開,深淺花枝任剪裁。

莫問落紅何欲往,春風始出淡香來。

 

離婚後不久,老馬就貸款在校園邊上買了一個三居室的聯排別墅。說來也巧,一個持J-1簽證,剛從國內來的訪問學者正通過校園網找房子,萍聞訊立即與她溝通,兩人一拍即合,一周後,萍就把租約未滿的公寓轉租他人,自己則搬到老馬新買的聯排別墅裏,與老馬同居了。

由於尚未辦理結婚手續,所以兩人行事非常低調,保密工作更是做得密不透風,尤其對華人圈子。老馬一向認為,有華人的地方是非就多。平時兩人深居簡出,因此幾乎沒人知道他們已經成了事實夫妻。至於何時辦手續,用老馬的話說,等到他在國內外都可以當甩手掌櫃了,就是他們登記結婚之時。對此,萍未置可否。其實,萍很想有個名分,因為她和老馬不一樣,她是未婚,她很想給年齡越來越大的父母,以及親戚朋友們一個交代,當然未嚐不是給她自己一個交代。

在做人方麵,萍始終都認為自己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她甚至渴望早些過上一個已婚女人那樣相夫教子,充分享受天倫之樂的日子。因為她根本無法超脫到不食人間煙火、可以免俗的程度。比如她想要自己的孩子,而且不止一個。想以馬妻的名義登堂入室,而非像現在這樣屈就於現實的壓力,整天跟做賊似的遮遮掩掩,謹小慎微。在對待結婚的事情上,老馬的想法與萍正好相反。由於第一次婚姻的失敗,他對婚姻有種自然的抗拒、惶恐、甚至厭惡。對此,深愛老馬的萍非常理解,雖然違心,但她從未對老馬表露出自己的意願,而是一如既往、無私地支持老馬的工作,並主動為他分擔壓力。

日子一晃就是一年多。在此期間,老馬就像南來北往的大雁一樣頻繁往返於中美之間。但他心中的天平早已不由自主地向國內傾斜。在他的內心世界裏,國內研究所代表著希望和重生。因此,他不惜動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為國內研究所的建設和發展鋪平道路,比如把一些難度較大、需要特定儀器或條件,而國內尚無法承擔的實驗拿到美國實驗室來完成,得出理想數據後用以在發表SCI文章或申請國內課題(如國家自然基金)。其實老馬這樣做也沒有錯,在他看來,國外實驗室就像他的大兒子,而國內研究所則像他的小女兒,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偏心弱小是人之常情,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

再說董潔,沒有辜負老馬和校方的希望和信任。她有一點和老馬非常相像,他們都對家的意識非常淡漠。正因如此,她才能省去很多後顧之憂,集中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她的業務能力和管理水平都有了很大提高。現在,即便老馬不在國內,研究所的各項工作也能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同時,董潔把上下級的分寸也拿捏的非常好。平時早請示,晚匯報,遇到重大問題,更是及時主動和老馬溝通,從來沒有超越過自己權限。研究所和其它業務部門相比,雖然存在著底子薄、基礎差等很多問題,但在老馬和董潔的共同帶領下,上下一心 ,合作進取,無論在科研方麵,還是教學方麵所取得的成績都有目共睹,如獲得了三個麵上的自然基金項目,並發表了五篇分值均在3以上的SCI文章,可謂成績斐然。

少凱和陸院對老馬在國內的事業一直都是給予大力扶持和照顧的。為了留住老馬,在學校分房時,他們特事特辦,為他申請到一套帶車庫的240平方米精裝修公寓房。董潔則帶著研究所的同事們花了兩個周末的時間,把老馬的公寓打掃得幹幹淨淨,還精心為他置辦了家具。老馬的新家布置得比他在美國的家還要溫馨,難怪老馬有時會樂不思蜀。

近一個時期,海歸的念頭像春天的花草一樣,在老馬的腦海裏實實在在地茁壯成長起來。也許是厭倦了空中飛人的生活,也許是覺得國內更適合自己,他一改不考慮海歸的初衷,而是越來越多地思考起自己的“後老馬時代”。

隨著時間的推移,美國的概念在老馬的腦海裏越來越模糊了。相反,中國的一切卻變成了一種真實存在。在每次他和萍探討海歸問題時,他這樣對萍說,美國就像一個富麗堂皇的書架,雖然無可挑剔,但裏麵的一切都受到條條框框的約束,可謂到處壁壘,想有所突破、改變,哪怕一絲一毫都比登天還難。而在國內,他可以像孫猴子那樣隨意在如來佛的手心裏翻筋鬥,雖不是完全隨心所欲,但卻有更多的時間和更大的空間讓他大展宏圖。國內落後的是觀念,而非硬件,盡管許多地方都需要白手起家,甚至是重複他在美國早已完善的東西,但換個角度想問題,一張白紙反倒可以讓他自由發揮。另外,在國內辦事可以變通,隻要他想幹,肯幹,就有望實現自己的理想。老馬真的覺得他現在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這種源自精神世界被解放的感動和體驗,隻有像他這樣經曆過長期心理羈束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在老馬回國前,無論是朋友間的聊天,還是從網上看到的一切,有關海歸的說法雖然莫衷一是,但多數都是負麵的,而有關“不適應”的話題占的比例最大。其中不乏憑空捏造的空談,但也有諸多以點帶麵,張冠李戴的所謂“真人真事”,這些都是讓老馬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徹底海歸的症結所在。

隨著中國對外開放步伐的加快,加之北美及歐洲的經濟出現的持續低迷和衰退,與海歸有關的正麵話題越來越多地成為海外華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躍躍欲試者也日漸增多。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海歸,比如那些在國內沒有工作經驗的人,靠一個人工資收入維持生活的家庭,孩子不會中文且未成年的家庭,有很多貸款沒有還清的家庭等,這部分人占到海外華人華僑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因此,在近千萬的華人華僑中,隻有很少一部分人選擇了海歸,在幾千萬的華僑中,可謂九牛一毛,滄海一粟。

兩年多國內生活和工作的經曆,讓老馬不但逐漸適應了國內的生活環境,在事業上也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老馬是那種骨子裏不服輸、使命感極強、勇於並善於創業的開拓型人才。讓他墨守成規,無疑是在扼殺他的生命和才華。國內許多人的不作為,以及形式主義和走過場,正好給他機會和機遇,讓他可以在事業上不斷開疆辟土,大展宏圖。他看問題的視角和高度、多年積累的工作經驗、對前沿科學的認識和了解、嚴謹的科學態度、在困難麵前百折不撓的精神,以及對物質生活沒有太多要求等品質,都是讓他得以用很短的時間就在國內站穩腳跟、出人頭地的基礎。

回國不久,老馬便開始積極地融入國內的學術圈,如積極參加相關領域的學術會議,有選擇地去一些著名大學做報告並進行學術交流。由於老馬學問好、為人謙虛、又從不刻意追名逐利,加之他是新人,幾乎和其他人都沒有嫌隙,因此鮮少有人把他當成競爭對手,反倒使得老馬在全力進行實驗研究的同時,在外界並未遇到很大的阻力。很快,老馬就在國內學術界聲名鵲起,並在自己的研究領域享有很大的話語權。而許多海歸的“不適症”在老馬的身上幾乎沒有表現,即便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他也都能輕鬆應對,泰然處之。用他的話說,凡是存在,就有其道理。許多在國人眼裏習以為常、不被重視的客觀存在,在他那裏都變成了可以利用的資源,成為他事業成功的杠杆或橋梁。

老馬還利用他在國外豐富的人脈,幫助國內校方與北美多所大學建立了友好合作關係,打通了國內大學向美國大學選派訪問學者的渠道,並將這種實質性的交流常態化,使得一批又一批青年學者有幸走出國門,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他所在大學人才國際化的步伐。更讓校方滿意的是,老馬獲得了他所在大學絕無僅有的一個“長江學者”榮譽和一個科技部的大課題。盡管老馬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他清醒地認識到,他的成功離不開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如此外在、內在因素和主客觀條件的統一,對老馬海歸之旅的成功軟著陸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人的觀念會隨著時間、閱曆和環境的變化而變化。老馬剛出國時根本就沒想過回來,同樣,現在海歸也成了他的一種人生選擇。

一天,少凱校長找老馬談話,為了把學校建設成為國內一流大學,校領導班子決定成立智能醫學研究院,作為學校與科學前沿接軌的研究機構。在校長的心裏這個院長的位置非老馬莫屬,但前提是他必須徹底海歸。當少凱把他的藍圖像老馬和盤托出後,老馬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同時少凱還告訴老馬,薪資待遇將按年薪計算,校方還將為他提供一套專家公寓和數量可觀的安家費,另外就是500萬的啟動資金等福利待遇。這些無疑都對老馬具有很大的誘惑力,但真正讓他動心的卻是院長這個職位,一個能掌握更多資源,更易於施展抱負、報效祖國,實現自己遠大理想的平台。

老馬把這個消息和自己的想法第一時間告訴了遠在美國的萍,希望她理解。萍聽後非常支持,隻不過言談中流露出希望能和老馬生活在一起的念頭。這讓老馬有些為難,很矛盾。一方麵他不想放棄這一千載難逢的機遇和挑戰,但同時不想自己在國外建立起來的帝國因為家庭原因而灰飛煙滅或假於他人之手。為什麽不呢?在老馬看來,兩者完全可以相輔相成,優勢互補,共同發展。更重要的是,美國的平台可以讓他隨時跟進和把握專業領域內前沿的最新發展動向,與時俱進。

老馬也深知萍的顧慮,為了讓萍安心,他主動提出結婚。萍還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老馬在坦誠相告,說出他可能因忙碌而無暇照顧她們母子等理由時,萍仍堅持自己的想法。據理力爭,老馬後來還是妥協了。他們商定,由萍繼續留守美國實驗室,老馬則利用寒暑假和春節回美探親,萍也可以在聖誕節回中國與其團聚。

老馬很快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和萍在美國領取了結婚證。隨後,兩人又一起回了趟國,算是給雙方父母一個交代。值得欣慰的是萍終於如願以償地拿到了綠卡。另外她憑著自身的努力和老馬的極力推薦,實至名歸地當上了終身教授,等老馬再次回中國時,萍已經有孕在身了,真是三喜臨門。

走馬上任伊始,老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全國範圍內招賢納士。原先的研究所名義上仍然由老馬負責,但真正主抓日常工作的人已經變成了董潔。在校方的大力支持下,研究院掛牌成立至今已擴充到10個科室、92名科研及行政管理人員,發展速度之快、形勢之良好都超出了他們幾個設計者的預期。研究院成立的當年,就在學校年度績效評比中名列前茅,成了業務上的排頭兵。

不久,老馬和萍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老馬偶爾回顧自己走過的路,他認為目前是他有生以來最好的人生階段。作為一個男人,還有什麽比忠孝兩全、事業順暢更令其滿足的呢?!

其實人的命運在多數情況下都不能被預設和左右,而又不得不被時代潮流驅策和社會大環境奴役。比如,在老馬的大學時代,從沒有想過出國的事,可他出國了。在美國當上終身教授時,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回國發展,但他海歸了。結婚時又何嚐想過離婚,但他最終還是離了。人的選擇不同,命運就會不同。每一種選擇都無可厚非,更沒有對錯之分。在老馬出國十餘載,痛定思痛、最終選擇海歸時,國內仍有許多人還在千方百計不惜花重金也要出國或把孩子送出去。正如幾天前陸院還興高采烈地特意請老馬吃飯,一方麵是了解研究所的最新情況,另一方麵是慶祝他的兒子終於可以去澳洲讀書了。

老馬感慨造化弄人,在浮雲一樣的命運中,隻有改變,才是人生的永久命題。雖然他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明天會怎樣根本無法預測。盡管如此,老馬對未來還是滿懷信心,他自認是一個強者,在風雲變幻的人生旅途中,他總是勇於接受各種挑戰,並一往無前地去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即便這些目標的實現有時不完全以他的意誌為轉移,和一個人的運氣和受到許多其它因素幹擾,但他樂此不疲。寧做時代的參與者,而非碌碌無為的平庸之輩。

老馬不是完人,一般人有的缺點和弱點他也有。他更不是造物主,改變不了世界,但他做自己的意誌從未改變過。凡他走過的路,總會有可圈可點的地方。他就是一個時代的弄潮兒,在人生的每個節點上,他總能走在許多人的前麵。環境可能改變,他的人生道路也會改變,但無論在哪裏,他都能出類拔萃,獨領風騷。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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