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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排行老四,所以大人們都叫他老四。但我所有大院裏的孩子們都不敢如此稱謂他,而是恭敬的叫他的大名建軍。他也是我們院裏唯一沒有外號的小孩,因為以貶意和大不敬命題的外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用作標識王者身份的人的。再說我們的外號,不過是他即興玩耍的玩意兒,隻要他高興我們的頭上隨時就會多出幾個阿貓阿狗的名諱。在大院裏,他就是我們的旗子,也是王權的象征。我們懼怕他,不是他多麽孔武有力,而是他上麵有三個大我們許多的哥哥非常給力的庇護,加之其父又是我們父輩們都畢恭畢敬的一號首長,這些都足以使他在我們所成長的類似獨立王國的圍牆中,有狐假虎威的資本。其實建軍人很聰明,字寫得極好,人長得也頗為英俊,加上其父遠播的威名,就連我們小學裏的班主任也對他百般嗬護,這就更滋生了他頤指氣使,說一不二,視他人為奴的霸氣。
每天上學前,我們大院的男孩們一準兒會早早的來到他家門前,黑壓壓的排滿一樓道,迎接君主般的候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多喘幾下。那時我最羨慕那些有上海和北京親戚的人家,因為他們總能拿出幾顆大白兔奶糖和果脯來孝敬,即將從那扇還關著的大門中出來的小爺。這樣一來那些殷勤的獻媚者就會因為貢獻的多寡,而自然而然的躍升為當天的寵臣,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我沒有這樣的親戚,就隻有屈辱的混過一天。但除了老四,有誰狗仗人勢得罪我,我總會尋機報複的。因為單憑武力沒人是我這個打架不要命人的對手。每次老四走出家門,首先把書包隨手仍給離他最近的人,然後理直氣壯的穿過我們中間大搖大擺的走到最前麵,接下來緊跟其後的就是我們這群按貢獻大小排列著的大小嘍羅們,起哄般地,呼呼啦啦地朝著學校的方向湧去。。。。
老四比我們早熟,上小學二年級時,就喜歡上我們院裏的一個小女孩。於是趁班級排座位的空檔,巧妙得手。他事先命令我們誰也不許和他爭那個女生,數好那個女孩在隊伍中的位置,然後站在同樣的男生位置上,當然像其它的事情一樣,他總能如願以償。但他最後結婚的對象卻是院裏的另一個女生,雖然後來離了婚,但我們知道,在他的心理始終都喜歡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同桌,另一個就是和他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現在做了別人妻子的那個女人。
老四很喜歡耍弄別人,隻要他高興,我們馬上全都變成了動物園裏的動物,而且貓叫狗吠聯成一片。或許你們不懂,其實逆來順受也可以成為一種習慣。老四還喜歡讓人為他按摩,至於用誰要視他的心情而定,而他欽點到誰,誰都會像領到一份光榮任務似的無比開心。放學後我都守在他家樓下,他會讓我們其中的某個人跪在那裏給他做全身按摩,他自己則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而其它的人或候在外麵,或在他的房子間裏學裝貓狗的叫聲,如果能讓他滿意,他會在嘴裏哼一下,那個人就會感到很榮幸,很了不起。而他不滿意時,就起身楊手一個耳光,打得人家眼冒金星,卻不敢哭出來。而他做惡的最惡毒的事情就是他發明的所謂過電,即讓人橫躺在地上,他拽著別人的雙腿,用腳不停踩踏人家的下身,直到他過足隱為止。後來他父親也被造反派弄得靠邊站了,勢力的人開始尋機報複。有一次我親眼看到有人找上門來,手裏還拿著他的罪證,那個孩子尿的米湯似的液體。老四也挨過打,一天下午他拿著他父親的馬牌魯子玩耍,不小心走了火,子彈從一個發小的耳邊擦過打在他家大衣櫃的鏡子上,差點就要了那個孩子的命,那個小孩幾乎嚇得傻掉了,家長聽說後不幹了,直接找他父親告狀,這事動靜鬧得太大,以至於無法隱瞞,最後不但他父親為此蒙羞,在黨委會上做了檢討,聽說事後他還被他父親狠狠揍了一頓,而我們當時還從心理為他感到不值呢。
一直以來,對他的剝削和壓迫,我們都敢怒不敢言。這樣的命運直到文革開始我的父親被作為批鬥對象,我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時,不堪繼續被人淩辱的我本性才開始複蘇,學著陳勝無廣的樣子揭竿而起,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似的變成了第一個敢於麵對強權和反抗他的人,但我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從父親被鬥我被孤立的那天起,老四就率領著他的紅色軍團,在我上學的必經之地上對我進行圍追堵劫,而我卻不得不天天麵對他們的群毆和謾罵。我從開始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到後來一個人力拚十幾二十人的群毆,我始終都沒有哭過,也沒有屈服過,他們綁在書包帶上的水缸打我時都癟了,但最後他們還是被我打得落荒而逃。盡管如此我每天都是傷痕累累的回到家裏,但我從來沒有告訴同樣經曆磨難的父母。這樣屈辱的日子直到父親被下放,我們全家開始隨父顛沛流離的那一天才結束了。。。
文革結束後,我作為應屆生考上了大學,這時父親也冤案得雪回到了原單位。再看看那些和我有過恩怨情仇的發小們,除了當兵竟然沒有一個考上大學的,這多少讓我這個在淒風苦雨中長大的人心裏上有了一些慰籍,如果這也算是一種補償的話。當然老四也不例外,複員後一直就沒有做過像樣一點的工作。盡管如此,那時他餘威還在,他的父親還是院裏的一號首長,他還握有選擇老婆的優先權。最後他挑選了一個當時在我們大院裏,無論從相貌和才智堪稱綜合第一的女孩結了婚,雖然有人也很喜歡那個女孩,但也隻能默默地把這份感情隱藏起來獨自消化心中的痛苦。對此我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也沒有怨恨,因為我們早已習慣了認命。
大學畢業後我們和他們接觸漸漸少了起來,後來有一段時間,由於忙工作我幾乎和他們沒有什麽來往,而出國後就更是音訊全無。直到我回國探親,才在他們為我舉辦的晚宴上再次見到了老四和我的發小們。從那時起,我們之間的關係又變得密切起來。而正是由於我的到來,,發小們疏遠了二十多年的關係又重新續接起來。每次我回國,都會和他們有幾次聚會。即使我不在國內時,他們也會隔三差五的聚上一聚。而我每次回國都會發現在我們中間,老四衰老的最快,那張原本英俊的臉上布滿了皺紋和疲憊。有時他還會借著酒勁對我們發號施令,每每此刻我們大家都會默不作聲,任由他發泄出來,如果說過去我們心理是懼怕,現在全卻是可憐和同情,像對待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般的對待他。否則我們還能怎麽樣呢?
一個多年沒有工作,靠啃老生活的人;
一個老婆跟別人跑了,至今還幻想著有一天那個女子能重新回到他懷裏的人;
一個破罐子破摔,卻十分看重麵子,聰明敏感的失意人;
一個整天都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得過且過的人;
一個曾經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的破落王子。。。。。。
這次回國,輪到他坐莊請客時,我趁別人不注意偷著替他結了帳,我不想傷他的自尊心,又想暗地裏幫幫他。可是在晚宴過後,他非得拉我去喝咖啡,我再三拒絕,但他就是不肯,還說出我看不起他的廢話來。最後我隻好舍命陪君子,搞到半夜才回到家裏,以至於第二天我檢查身體時,醫生說我的胃裏滿滿的都是。。。。。
我知道他要麵子,他還是放不下在我們麵前的範兒。臨分別時,他拉著我不讓我走。我趁酒勁勸他忘記過去,並希望他能好好地生活,別在繼續消沉下去了.他反到說我不懂愛情。我告訴他,如果真心愛一個人,就要放手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哪怕她愛上別人和你分手。如果真是如此,我一定會選擇默默地走開。
醉醺醺的老四,一邊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幻覺中,用含混不清地腔調對我說:
"我落難了,xx就會回來,她一定會回來的。"
原來他一直都幻想著那個離開他的女人會回到他的身邊,而他破罐子破摔的行為就是想給她一個回頭的理由。我真的很同情他,為他的執迷不悟,為他的糊塗和自私,而由此放下了我和他之間埋藏在心理的全部的恩怨。通過這次談話我還知道他一直以為我恨他,我也是大院裏最有資格和他爭女人的主兒。其實我不敢,在他麵前我一直都很自卑,而且對他我始終都有一種老鼠見到貓般的畏懼,我除了比他有力量,有社會地位,有知識,但精神上我還是個奴隸。這也許就是長期被奴役的人心裏上的一種杯弓蛇影效應,也可以說是一種精神陽萎,這好比一個大磁場,磁鐵沒有了,其勢能還在。但他不明白,所以一直對我心存戒心和敵意,這是當局者迷。
我終於大徹大悟,他變老的原因不光是他沒有工作,而是他活得比我們每個人都累。我雖心理明白,卻除了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外,就愛莫能助了。
和他分手時,我的心裏感到一陣絞痛。回美後,我又刻意給他打了幾次電話,每次都表現得很不自然,而且多是沒話找話。我怕他有所察覺,最後弄巧成拙,傷了他的自尊心,我真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沮喪。
老四,不是個壞人。但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在別人那裏的自然,為什麽到他麵前就都蹩扭起來? 也許是因為他身上的紅色貴族光圈還沒有在我們的心裏完全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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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很為他悲哀。
你說的隻是少數
現在的瓜瓜,寶寶,哪有那麽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