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走了,留下一張字條和和平對她的記憶。從那以後每年年三十的鍾聲敲過十二下以後,那句重複多年的拜年祝福: “新年快樂!” 就會一字不變地顯現在和平的手機屏幕上,伴著外麵驟然響起的爆竹聲一起撞擊著他的心房。。。。。。。。
和平和大家一樣想知道她離開的原因,否則他會永無寧日。後來,和平聽別人講,曾經在大街上遇到過她,她過得很不好,感情依然顛沛流離,無所寄托。和平問那人是否知道她的電話或工作單位,回答是否定的。和平常常因放不下這段孽緣而難以釋懷,也因此被一種深深的自責所困擾。他千方百計的打探她的蹤跡,一遍又一遍的在心裏向她懺悔,一次又一次的設想一種她能夠接受的補償方法,但又一次一次的因為沒有她的任何消息而作罷。
98年和平去了加拿大,此後就再也沒了她的消息。每逢中國年的除夕夜,和平都會情不自禁地看上幾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春晚結束後,又總是暗暗期待那一行短短的拜年祝福會再次出現。有時在朋友互拜的電話鈴響起的瞬間,他還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她。
終於,在一次和國內朋友的聊天中,和平得知與她有關的一條線索。於是他決定馬上回國去找她,並在經濟上盡可能給予她一些補償。
那些日子,和平滿腦子裏都是她的影子。白天工作時,常常會因精神不集中而出錯。晚上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他常常透過窗子,看著外麵視覺盡頭的月亮,不知不覺中那輪皎月就會變成她那蒼白憂鬱的臉,並和著苦澀的淚水在他的心上結出一層薄薄的冰。
在飛往國內的班機上,和平幾乎一直緊閉著雙眼,因為他不敢睜眼,似乎哪怕是一條小小的縫隙也會讓她的音容笑貌從他的記憶裏溜走。回國後的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飯也沒顧得上吃一口,拿了十五萬現金裝在一個鞋盒裏,就匆匆出門了。按著在朋友那裏得到的線索,懷揣著一顆朝聖者般虔誠的心上了路,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默默祈禱著。
她在一著名商廈的娛樂中心當經理,說來也巧,她那天正好休假沒上班,和平有些失望,但他終於有了她的確切消息,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在向一個工作人員費盡口舌之後他終於要到了她的手機號碼(要是不說他是從國外回來的,他死都會不給和平的),然後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走出商夏大門,和平立刻快步走進一家附近的茶社,掏出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
“是我。。。”
和平本想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方式試探一下,看她是否還記得他這個曾經的“情人” ,還願意不願意和他說話,或者是否還忌恨著他,
“你在哪?” 還沒等他說完,她就反問起和平來了。
“你怎麽知道是我呢?”
沒有可能啊,五年多的時間,他們從未有過任何聯係,難道世上真有靈犀相通的事情? 和平一腦子漿糊。 “我有預感,上午我才和姑姑提到過你,現在就聽到了你的聲音,快告訴我你在哪兒? 我馬上就過來找你。”
她的聲音因興奮而變得有些顫抖。
“現在哪家飯店最好? 我們就在那裏的大廳見麵。” 和平想補償應該從這一刻開始了。
“XX大酒店,我二十五分鍾後在那裏等你,不不見不散"。”她和毫不掩飾她的渴望。
“好,一言為定。” 他看來一下腕上的表回答說。
和平在旁邊的花店買了一束盛開著的水仙花,出門叫了一輛出租車。由於路上行人太多,半個多小時後他才趕到,當和平被領位的小姐帶進大廳時,一眼就認出站在那裏依舊美得讓人有些眩目的李小姐。她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好像歲月在她身上停住了飛快的腳步。隻是臉略比從前顯得豐滿,但更加紅暈光澤,比從前更加漂亮了。他們都快步迎著對方走去,就在他們的身子幾乎碰撞在一起的刹那間,又都象刹車似的停了下來。他們傻傻地站在那裏仿佛丟了魂似的,或許彼此都努力在陌生中尋找心裏那些熟悉的影子。
這時,迎賓小姐走過來輕聲的問道,“現在可以去包房了嗎?”
李小姐伸臂親呢的把手插進和平的臂彎裏,顯得那麽的自然,然後衝著迎賓小姐客氣的說了聲: “我們走吧” 和平突然覺得到他們之間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那樣的--零距離,她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愛著他,和平在心裏對自己說。
這是一個日式的包房,豪華的裝修始終也褪不去中國文化的底蘊。就像和平這個遊子飄泊在海外多年,還是一顆中國心一樣。和平要了記憶中她最愛吃的六種葷素搭配的菜,和一個魚翅羹(和平怕她又要給他省錢,就自做主張的點了起來)。
“你看還需要些什麽?” 點完菜,和平才抬起頭來說到,
“你一點都沒忘啊"” 她眼裏噙滿了淚水,幽幽地說。
“有些東西就像固化好了的程序一樣存儲在記憶中了。” 和平看著她的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一下子撲進和平的懷裏,把頭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雙臂環抱著和平失聲痛哭起來。
和平頓感心痛如刀絞,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這些年來,除了在靈魂深處充滿了自責和愧疚以外,他也深深地愛著她,隻不過他自己一直都不願意承認或沒有意識到罷了。
在這一刻和平才真正的看清楚了自己。在他的心裏,絕不會承認他會愛上一個做過別人情人的人,即便他知道是愛她的。和平是不會因為這份打了折扣的愛去和她結婚,因為她曾與除他之外的不隻一個男人上過床。他根本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不潔的女人做他的妻子和他孩子的母親!和平從骨子裏認為她的身體是髒的,他一直嫌棄她,看不起她,這就是過去他們在一起時和平內心的真實情感。他是如此的虛偽,封建和自私!
拋開一切所謂文明的大道理不論,就從狹隘的人性來講和平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人,是天下最最肮髒的“人”!正是因為這種人格的扭曲和虛偽,他在毀滅他人幸福的同時,也犧牲了自己的愛情!
“今天上午,我還在和姑姑說,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你,最想念的人還是你,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我們現在又在一起了。”
李小姐終於止住了哭聲,但仍伏在和平的懷裏,一隻手不停地撫摸著他的臉,另一隻手卻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好像她的手一鬆開他就會離她而去似的,又仿佛她正置身於一種完全不真實的夢境之中。
來的路上,和平還在想著晚上開個豪華房間和她共度良宵,但此時他完全改變了初衷。和平已無顏去麵對她的真情,他甚至連撫摸她身體的勇氣都沒有,更不用說做愛了。倘若他繼續如此的話,他和一個嫖客又有何區別,他不能再玷汙她的感情和他自己尚存的一點自尊了。
一場盛宴幾乎沒有開始就結束了,滿桌的美食佳肴色彩斑斕的擺在那裏,但一定已經冷得變了味兒。他們的感情,因為他的卑劣,就像這些經人手刻意調配的菜色,貌似美麗,但卻不再真實了。
分別時,他把裝錢的鞋盒塞到她的手裏,說是一點小禮物,然後付了飯錢就慌不擇路逃跑似的匆匆離開了那個和平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商夏。
在以後的二十多天裏,和平沒有再主動給她打過一個電話,而她打到他手機上的電話卻從沒有間斷過,但和平一個也沒有接。接了又能怎樣呢? 和平怎麽向她解釋他那些陰暗發黴的思法?和平毀了她的愛情,毀了他們的愛情。但不能連她的自尊都一並鋤掉,因為他的自私和骨子裏的齷齪,他們的關係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錯誤。
臨回加拿大時,他才打了個電話向她辭行。她在電話裏幾乎用哀求的語氣對他說,一定要再見上一麵,即使算是永別。和平終於答應了她,約好第二天下午在一個茶社見麵。她如約而至,一雙美麗大眼睛略微有些紅腫,有些發青的眼袋明顯的掛在眼簾上,和憂鬱的表情一齊形成了一種淒慘無比的美。
落座之後,她看著和平,眼睛裏突然淚如泉湧。。。他們默默的坐在那裏臉對著臉,誰都沒有說一句話,除了她不斷滾落下來的淚珠說明這是個真實的存在之外,他們就像兩個固定在那裏完全沒有生命的蠟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拿出來兩個上麵都畫(她是國畫係畢業的)著一朵荷花的綢絹,拉過和平的手,輕輕放在他的掌心,又慢慢地把他的手合起來握住它們。
“這是我用了幾個晚上的時間畫出來的,兩朵荷花的顏色不同,深一點的是我,淺的那個是你,把它們留好。想我的時候就看看那個深顏色的,我就能感覺得到,我就能知道你的心裏還有我。”
聽到她這些滴血的話語,和平再也抑製不住噴湧而出的淚水,他不能自己地一任它們和情感一道渲泄出來,他的心像被人不斷撕拽一樣的痛。一個連自己感情都出賣的人,不就是一具喘氣的行屍嗎? 在她的愛情麵前,和平就是那沒有畫在綢絹上的汙泥濁水,而她就像畫中那朵出汙泥不染的荷花。
“這個我絕對不能要” 她把他給她的錢又塞回他的手裏,紅腫的眼睛裏放射出一種堅定的光。
“別忘了我,不論你在哪裏,我的心都和你在一起,如果外麵的日子不開心就回來。”她又用手去撫摸和平的臉,像個慈祥的母親一樣輕輕地幫他拭去上麵零亂不堪的淚水。
和平走了,讓心繼續去流浪。和平把記事本上寫有她電話號碼的那一頁撕下來,連著她給他的兩張畫有荷花的綢絹一起扔在風起的季節裏。和平沒臉再見她,也沒有勇氣去麵對和她有關的一切。。。。。。。
十多年過去了,和平還會偶然想起她來,特別是在冬天飄雪的日子裏,在朋友們們勸他喝酒的那一刻,在他孤獨想家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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