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連忙打電話給楊阿姨匯報她兒子的情況,楊阿姨放下電話就趕到省城我們家。母子相見無話可說,小李低著頭跟著楊阿姨,我扛著這他們的行李,把他們送上了長途客車。
母親著實不放心,天天電話楊阿姨。楊阿姨支支吾吾不肯多說,我母親不依不饒。最後得知事情的緣由是這樣:小李的性格一直都是內向而固執,和楊阿姨的開朗活潑完全相反。小李到了廣東肇慶,喜歡上了公司裏的一個女同事,但別人似乎並不喜歡他。終於一天,小李大庭廣眾去表白,結果被拒絕。這個打擊小李完全承受不了,結果精神崩潰。公司自然不願意養著一個廢人,就打發他走了。其實小李的狀況並不太嚴重,沒有什麽攻擊性,多數時候就是安靜的自說自話。
我母親的反應卻是既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楊阿姨的家族有精神病史:她的大伯是精神病,她的二姐也是精神病,而楊阿姨的一生是在精神病的陰影中。本想都這把年紀了,經曆那麽多,看來是躲過了,但沒想到卻落在兒子的頭上。可歎。
楊阿姨也還時不時來我們家,但主要是帶著兒子來省城的醫院給兒子看病,順便在我們家歇腳。小李的病基本靠藥物控製。精神病治療費用不低,我母親也陪著想各種辦法,她們甚至想讓小李回科研所,讓他能享受單位的醫保。於是我母親厚著臉皮跑去科研所去張羅,科研所當然地拒絕了她:現在編製那麽緊張,正常人都進不來,更何況一個精神病人!
而楊阿姨卻迅速地衰老下去,幾年下來,從一個開朗活潑,快人快語的精幹中年知識女性,變成一個被生活完全壓垮的老年婦女。一次小李病發作,突然手舞足蹈,楊阿姨連忙上去按住他,但哪裏按得住,還把她的手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等發作過去,人清醒過來,小李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看到自己母親手臂上的傷口,說:阿珍啊,誰欺負你了?我去給你報仇!楊阿姨悲不自禁,抱著兒子,母子倆哭成一團。
我母親也無法幫太多,無非是打電話和楊阿姨聊天,說說教師又漲工資一類的高興事。每次見麵,我母親總是給楊阿姨準備一點錢,而楊阿姨總是推辭不收。兩個人哭著你推我讓地來回了好幾次。
楊阿姨終於走了,我母親和父親去參加了追悼會。見到了楊阿姨的丈夫,那個普普通通的中學教師,體弱多病,完全喪失了生活的希望。
我母親基本不和我談論什麽哲學問題,這次卻突然要和我探討人生:你說如果你楊阿姨當初不負氣離開省城,她會不會如今像我們一樣過著舒坦的生活?你說如果當初小李不離開科研所,他會不會住著單位分配的房子,再娶一個省城裏的本分的女孩,過著安寧穩定的生活?
我非常不體貼地回答:人生總有不如意的時候,小李即使工作順利,婚姻幸福,也難免會遇到其他挫折,如果扛不住,可能還是一樣的結果。
我母親繼續探討:你楊阿姨人聰明,性格好,為人善良,為何生活卻那麽挫折?我過去是從來都不信命的,這個楊阿姨的遭遇,難道是命?
我無言以對。
我母親:唉,你楊阿姨總算是解脫了。
我也喃喃道:是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