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所見不同

聞聽《英雄》問世，第一反應是，這年頭還有人拍武俠片啊？第二反應則是，這武俠片也是老謀子玩的麽？那種感覺，就像明明已經吃膩了煮雞蛋，有人告訴你這隻蛋是一隻最最特別的你一向喜歡的平時從不下蛋的母雞下的，還是會饒有興趣或者不情不願地跑去嚐嚐。

自從當選為“國際導演”，老謀子的小架子端得是越來越高了。片子一開場，給人感覺就像是小說的扉頁上寫著：此為大作，要打醒了精神看。我不否認，老謀子不愧是攝影出身，拍出的畫麵質感一流。看《我的父親母親》的時候，就被他涮了一把，那大片大片的鮮黃至今揮之不去。這一次老謀子故技重施，一情一景，一招一式，都拍得美侖美奐。尤其是片中對水滴的處理，堪稱經典。玲瓏剔透，珠圓玉滑，觸麵清涼，叮咚作響，讓人歎為觀止。可惜的是，我是在計算機上看的免費盜版，效果自然大打折扣。由是保持清醒，眼睛擦得賊亮，磚頭拍得山響，小小砸一把我所見識的《英雄》。

《英雄》一片，可以說畫麵、音效俱佳。然編劇之膚淺，邏輯之幼稚，故事之蒼白，卻是無可救藥的致命傷。有人說《英雄》一片宣揚大一統，是老謀子充當共黨喉舌，為虎作倀雲雲，我看隻是台獨分子一相情願而已，實在大大高估了該片的立意。

男主人公無名十年磨一劍，練成必殺之技，誅長空，伏殘劍飛雪，終於騙取秦王信任，上殿十步，與秦王隔燭對飲。此時燭光搖曳，心潮起伏，正好一擊奏功，取秦王項上人頭。雖然甚是無趣，倒也合情合理，兼替幾千年來仇秦人士出口惡氣，比日本小兒篡改教科書還要爽上十倍。萬萬沒有想到，無名煞費苦心，目的卻並非刺秦，而是上殿給秦王小朋友講故事。循循誘導，苦口婆心。李連傑阿姨去了香港十多年，一口普通話講得還硬是不賴。這個彎轉的，就好象哪天老板送你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物，打開一看，原來是你被layoff的通知書。意外是意外了，失望甚至惱羞成怒卻是在所難免。我的天，人家秦王可是要統一天下的老祖宗，無名提著三四個腦袋去見他，竟是要跟他講統一六國的大道理，不是腦子進水了，又是進了什麽別的？他班門弄斧，偏偏又一點誠意也沒有，實話不說，還編個假故事去騙秦王。好在秦王冰雪聰明，一聽就知道是假故事，要求再講一個，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這無名怎麽收場。

跟無名誌同道合的是殘劍。他與飛雪聯劍闖宮，三千鐵甲，竟不能擋，眼看就可以得嚐夙願。秦王站在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挽幛當中，瑟瑟發抖，做手無縛雞之力狀，實在是該死的樣子，天氣也沒什麽異樣，誌在刺秦的殘劍卻拈花一笑，立時明白了一番大道理。於是隻用劍在秦王脖子上溫柔地一抹，與飛雪飄然而去。我一直不明白殘劍那一抹的深意，是為了泄一己之私憤麽？

看到這裏，可以說影片的立意失敗之極。幾個小賊，陪上身家性命，隻是讓一個老賊感動一回，堅定做賊的信心而已，實在是多此一舉。立意一失，其餘盡成雞肋。拍攝再美，又有何異哉？

張曼玉和梁朝偉，都是華人中首屈一指的演技派巨星。然在片中的形象，卻是蒼白之至。似乎換任何人去演，都了無分別。這固然與影片太著重於畫麵拍攝有關，最重要的原因卻是情節幼稚可笑，毫無可塑之處，讓一班影壇高手英雄無用武之地。此為該片缺陷之二。

細節的陳述上，也頗多荒誕可笑之處。在此略舉幾例。秦軍箭陣，舉世無匹，似乎受了好來塢影片《勇敢的心》之影響。朝天放箭，自由落體，竟然可以穿門越壁，真是匪夷所思，令我直想去查查老謀子的中學物理成績。秦軍攻城拔寨，人還沒見，就是一通亂射，漫天箭雨，一點都不心疼納稅人的錢。曹丞相要是學會了這一招，孔明哪裏還用得著草船借箭呢？老謀子這一發明，可稱之為浪漫唯物主義也。另外，偌大一個秦國，給人的感覺卻像隻有幾個山頭大。無名去刺秦，殘劍飛雪在山頭上扯直了脖子看。無名送了命，殘劍家的老頭子立刻跑過來，朝二人飛舞幸福的黃手帕。這老頭子消息之靈通，腿腳之利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雖然知道這裏可能用了點超時空的蒙太奇手法，還是覺得太不可信。其三，無名上殿與秦王敘話，並未動手動腳。等他下殿，三千武士怎知他是刺客？難道桌子底下裝了竊聽器，同步向全世界廣播？無名本為刺秦而來，臨時腦子生鏽，讓秦王感動了一把。殺與不殺，實讓秦王頗費躊躇。殺則不忍，不殺則王法不明，不利於天下統一大業。然內心的激烈衝突，看又看不見，如何向觀眾說明呢？這一番大道理，隻好讓一幫武士來齊聲背書了。大約刺秦這種事三六九天天有，三千武士竟沒有一個背錯的。秦王的教學質量真是不簡單，不服都不行。我相信老謀子還有別的辦法來突顯此刻秦王的兩難選擇，隻是可能他已玩累了，愛怎麽著怎麽著吧。

最後忘不了的是殘劍飛雪山頭決鬥的那出戲。無名進宮是他自己活得不耐煩了，這兩夫妻為什麽打起來，卻怎麽也記不清了。隻記得飛雪把一柄利劍失手刺進殘劍小腹，還留老長一截在外麵晃蕩。像我這種老江湖一見，立時就明白這柄劍夠長，飛雪跑到殘雪身後抱劍一刺，做成一串剛剛合適。等到事情果然如此，心裏泛起的不是猜中的得意，而是一種冰涼的失落。

 

未予

2003-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