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直野和明浩是村裏最好的獵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心意相通。他們倆一起出獵，可以說所向披靡。

那一年冬天，村後的雪山上出了一隻巨熊。它的身軀龐大無比，高逾丈五，卻又行動迅捷。村裏的老人說，這是山神的化身，不可傷害。可是，大熊總在夜裏下山，獵殺牲畜，毀壞村舍無數。村長無奈，隻好召集村裏的獵人進山圍剿。可是，茫茫雪山，哪裏找得到巨熊的身影。一到夜晚，氣溫驟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大家又隻好係數撤回，縮在屋內。狡猾的巨熊，就在這個時候出來肆虐，誰都無可奈何。

這樣折騰了一個冬天，整個村莊都大傷元氣。

開春以後，大熊就銷聲匿跡了，誰也不知道它去了哪裏。

明浩去了一趟外鄉，帶回來一個女孩子，做他的妻子。這個女孩其實是明浩的遠房親戚，因為家裏窮，才嫁到明浩的村裏來。

明浩結婚那天，隻請了直野一個人喝酒。村裏其實也是很窮的。

直野見到順子的那一刻，不覺呆住了。他的眼睛裏燃著火焰，連明浩也感覺到了灼熱。不過，明浩沒有介意。他們是可以共生死的朋友。況且，順子實在是太漂亮了。任何一個見到她的男人，都會燃燒起來的。

不過，直野眼中的火焰很快就熄滅了。他們坐下來，開始喝酒。順子跪坐在一旁，給他們熱酒。

直野一聲也不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此後直野就再也沒有去過明浩家。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自從明浩結婚後，就沒有人見過直野的笑容，人也越來越瘦。

明浩非常心疼，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後來的一天，明浩帶著順子去找直野了。他們仍舊坐下來喝酒，順子在一旁熱酒。這一次，直野甚至都沒有看順子一眼。明浩本來打算等直野喝醉了，就讓順子陪直野的。這在北海道的漁村，並不是什麽出格的事。可是，明浩看得出來，直野是根本不會同意的。

那一天，是明浩和直野最後一次喝酒。

很快，冬天又來了。大熊居然再次出現。這一年，大熊更加猖獗。它在夜裏頻繁下山，除了牲畜，連人也不放過。很多村民已經籌劃要離開這裏了。

直野來找明浩，邀他一起進山，去除掉巨熊。明浩很爽快地答應了。

這一次，他們勢在必得。

直野和明浩做了精心準備。他們在去村莊的必經之路上挖了一個山洞藏身，人躲在裏麵，雖然極冷，但不至於凍死。根據直野的估計，巨熊雖然不在白天出沒，但它要在夜裏去村莊，必定要在黃昏前從山裏出發。他們的山洞，就在巨熊的必經之路上。

奇怪的是，一連兩天，巨熊都沒有出現。明浩和直野隻帶了三天的口糧，如果巨熊再不出現，他們就隻好無功而返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明浩終於嗅到了巨熊的蹤跡。其時，巨熊其實還在一裏之外。

他們分別趴在兩個雪坡上，等著巨熊的臨近。

巨熊距離大約二十米的時候，明浩開了槍。按照他們事前的約定，明浩射傷巨熊的左眼，直野射傷其右眼。等巨熊變成盲熊，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更換子彈，輪流射殺巨熊。這頭熊實在太龐大，皮糙肉厚。如果首先攻擊它的心髒，隻怕都無法穿透它的皮囊。

明浩一槍命中，興奮得站起來，讓直野趕快開槍。巨熊疼得一聲嚎叫，直立起來，比兩個人還高，十分駭人，就欲朝明浩猛撲過來。

直野站起來，瞄準巨熊的右眼，扣動了扳機。

可是，槍沒有響。直野本來是百發百中的，可是，他的槍膛裏是一顆啞彈。

巨熊聽到動靜，竟然舍下明浩，轉身朝直野撲過來。

直野吃了一驚，扔下槍，轉身就跑。可是，巨熊比他快得多，三步兩步，已經趕上直野。隻見它巨掌一揮，已把直野淩空扇倒在地。

正在這時，明浩從雪坡上直跳下來，把一柄短刀插進了巨熊的背部。巨熊實在太壯，明浩拚盡全力一刺，短刀隻是勉強刺透了熊皮而已。

接下來，明浩立即麵臨滅頂之災。他最後的一句話是：“直野，快跑！”

直野踉蹌著爬起來，一頭載下了山坡。

三天後，村裏集中了所有的獵人進山，終於找到了明浩殘缺不全的身體。

順子沒有哭，她隻是用淒怨的眼神看著直野。她的眼神裏，好像什麽都明白。

再過了三天，直野不見了。有人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他在明浩的墳上鞠躬。等順子去看的時候，隻在明浩的墳前發現一顆獵槍的子彈，底火已經被破壞了。

這樣過了一個星期，直野也沒有出現。奇怪的是，巨熊也再也沒來過了。大家開始覺得不妙。

村長再次召集了所有的獵人，進山去尋找直野和巨熊。這一次，大家走得特別遠，直到大山的最深處。

一頭巨熊赫然躺在雪地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坑。很明顯，巨熊在死前曾瘋狂地撕咬追逐過。它雙眼已瞎，身中二十餘發子彈。

巨熊的旁邊，跪著直野。他看上去栩栩如生，隻是已經凍成了冰塑。

村裏此後世世代代無人提起的是，直野其實是切腹自盡的。

巨熊的皮被剝掉，熊身被大卸八塊後，獵人們才得以把它和直野一起，抬回了村莊。

明浩，直野和巨熊一起，被葬在同一個墓穴裏。

這個村莊，從此被稱為“人熊村” 。

明浩和直野，是一對生死知己。

 

未予

2004-12-11